惠冲鹌鹑似的不敢作声。
“如今道门也广为弘法,我佛门弟子却镇日想着世俗之乐,做完法事上瓦子耍,这岂是出家人该行之事?我不要你坐苦禅,可你连静心也做不到吗?”
云雁回本想说话,忽听了然之言,心中一动,说道:“法师啊,不是人人都有您那样的境界,住在闹市之中而心不动,那样的话高僧年年有了。我大宋市井空前繁华,要弘法,不能用常法。”
了然一听,面露深思,“前面说得不错,但是你指的不能用常法是什么意思?”
云雁回:“唐时寺院有俗讲流行于市井之间,僧人用说唱的方式,把经文故事浅显的表达出来,让百姓更为易懂。俗这个字非常清晰,这是用世俗的方法弘法。”
云雁回想想,续道:“大宋不宵禁,瓦子勾栏也一日比一日热闹,这难道不是俗讲再次回归世人眼界的最好时刻吗?要知道,现今的说话,还是从俗讲中衍生而来的呢。您说师兄们做完法事就去瓦子耍,那为什么不叫他们去瓦子弘法,广播善念,以作修行?”
汴梁城中,大大小小的瓦舍有几十座。
瓦舍作为综合性的娱乐场所,因为北宋不实施宵禁,也愈发兴盛。瓦舍之中无论是杂耍、曲艺还是赌博,各种娱乐活动都有,分在瓦舍内各个棚中,引得市民纷纷前来消费。
北宋的百姓,业余休闲生活丰富得很呢。
云雁回所说的,其实也是瓦舍发展壮大之后,逐渐也会形成的一种形态,只是他直接将成熟的理念提出来了。
了然一听,心中翻来覆去想了一遍,若能践行,道门何足挂齿?
“这真是个好主意,可如今哪有僧人会俗讲,咏经,梵呗,都是要精通的。唐时灭佛法难,俗讲早已失传。”
云雁回上辈子就是搞宣传工作的,很知道其中的关键,“俗讲衍生了说话,如今法师若觉得可以,再从说话中借鉴了便是,您觉得呢?”
了然拉住了云雁回的手,老泪纵横,“我就知道,你天生是佛门弟子……”
云雁回:“……”
“就是啊,雁师弟小小年纪,却如此有条理,不愧是师父看上的人。”惠冲因刚挨了骂,想着讨好师父,连忙说道,“师父,到时候我头一个去说经。”
“你先给我抄经书一百遍去。”了然冷漠地说了一句,“此事我要回禀方丈,雁哥儿,我越想越觉得,这是适合如今普度世人的大好方法,若是成了,我定要让方丈为你减免房租。”
寺庙年年做善事,施药施粥,但是这样的方法,却更加潜移默化,润物无声。
云雁回一听减免房租,开心得不得了,他不正愁怎么慢慢给郑苹减负么,“谢谢法师。”
不想一场无心的谈话促成了这样的好事,了然去与方丈商谈了此事,没几日,云雁回便被叫去,是要商谈此事。
方丈本就认识云雁回,早知道了然喜爱他,也知道他机灵,但是没料到小小年纪思路就这么清晰,心中也很是欢喜。
方丈问道:“雁哥儿,你与了然说的事,了然转述给我了。我想问问你,雁哥儿,你真的不打算出家吗?”
云雁回哪知道又拐到出家上来了,只得无奈地道:“方丈,我虽未出家,但是人人都把我当未来的和尚看,我自己也认为大相国寺是我家,在家出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丈听出亲近之意,不由欣喜,“我也知道不可能了,你可是独子,只是遗憾罢了。不过,就像你说的,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寺里的人,在家出家又有什么区别?雁哥儿,此事你给我一个详细的章程吧。”
云雁回眼睛一亮,揣摩到了方丈的意思,行了个礼,大大方方地道:“弟子领命了。”
方丈可比了然要精通俗务,而且更有魄力,他干脆就将这件事的详细策划交给云雁回、
唐朝的时候寺庙里专门有俗讲僧,专门负责俗讲弘法,随着俗讲失传,这个僧人分类也在寺庙中消失了,大相国寺要重新建立俗讲僧编制,说着容易做来难。
大和尚自觉办不来,找这行的技艺人来做也不可能,他们可是要抢饭吃的,除非这事儿一直“外包”给说话先生,干脆叫他们来讲佛经,但是整体效果就比真僧人来做要差了好多。
倒是提出这个想法的雁哥儿伶俐得很,还有了然支持,让他试一试,真成了可是大好事。
事成之后,也必然不止是了然说的减房租了,大相国寺里的油水,多着呢。
第17章 大宋猫奴
古代真的不好混,读书不容易,赚钱也很不容易的,更何况云雁回家里都是妇幼。郑苹身体不好如果是在五年前,云雁回能急疯了,现在还好点儿,至少他在方丈那里接任务,不会显得太过妖孽。
回去之后,云雁回把计划书仔仔细细写了出来,按照现代的方案格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完又考虑了很久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方才送去给方丈看。
方丈看了后,首先赞了声字好。
可不是么,云雁回这几年可着劲儿的练字,这个时代的书法真迹比后世要多,也更容易看到,不说别的,了然的书法其实就很不错。
再一看内容,方丈更是眼前一亮,虽然遣词用句很浅白,但是条理清晰,便是在成年人中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好,一点也不用改,就这样做!”方丈拍板决定。
云雁回松了口气,这就算是成了一半了。
于是,云雁回根据记忆,把接触过的和尚中他认为比较有天赋做这件事的人列了出来,了然又加以补充,抽了十几个人,从未正式剃度的童行到有度牒的和尚都有,集合到一个院子里。
这算是一个表演速成班,这些人就是被选出来的第一批要去瓦子里“弘扬佛法”的弟子了,如果成功了,他们将有俗讲僧那样专门的分类,日后专门负责讲经。
瓦子里,靠“说”来赚钱的艺人之中,有的说史——如今最红的是三国史和五代史,深受百姓爱戴,有的说话本子,江湖豪杰,儿女情长,皆有涉猎。还有的说诨话,这个类似后来的一种艺术形式“相声”,时常以诙谐的语言讥讽时事。
而云雁回,他胃口比较大,希望把这几种的优点都囊括了。这也是他结合了自己在后世的认知,认为可以做到的。
云雁回的安排是,将内容分为几类。
第一,讲经,将佛经转化为通俗的故事,要适当改编,要动人,要有丰富的剧情。
第二,讲斗禅,又叫说参请,汲取说诨话的优点,摒弃其中过激的部分,并且从“单口相声”转变为“对口相声”,甚至“群口相声”,适当采用多位演员,来演绎僧人之间参禅斗智的故事。
——后世流传了很多苏东坡和佛印之间斗智的故事,其实就是后一种的具体表现。
云雁回自称去讨教技艺人,实际上是自己在做编故事,根据记忆默写段子等工作,幸好这是讲经,很多素材在佛经里就有,只要改编就行。
那些俗讲僧预备役每日去瓦舍听讲话,学习揣摩,回来就练习云雁回弄出来的本子,一时间也弄得十分火热。
了然听了两次排练后,对此事愈发上心,亲自来坐镇,他本来就是这件事明面上的主导人,加上身份,往那儿一坐,导致没人敢偷懒了。
本来因为云雁回年纪小,讲话还不太硬气,通常要靠撒娇软磨硬泡的,了然出面一时间好了很多,他根本就不许这些僧人随便出院门,就得好好地训练。
僧人们被调到这院子里来,同住在一起,培养默契,其中有两个僧人还养了宠物,便都把宠物也带来了,方便照顾。
两个僧人一个叫惠乃,一个叫惠炳,惠乃养的是狗,惠炳养的是猫。
一开始他们两个相处得还挺愉快,早先也认识,不过他们不是亲师兄弟,所以不熟。同来一个院里后,就他们带了宠物,还有几分亲近,常常一起聊猫狗。
结果渐渐的,两人就有矛盾,看对方不顺眼起来。
云雁回了解了一下缘由,才知道原来是猫党和狗党掐架。他差点黑线,怎么猫狗党争千年不变啊,在现代的时候他就有两个同事,一说起猫狗哪个好,哪个才是宠物界的一番,就吵得不可开交,还要逼其他同事站队。
这一下,穿到千年之前来还要听他们争,云雁回简直避之不及。
这日惠炳却是把他给拉住了,“雁师弟,了然师伯那边罚我们加练,你帮帮忙,到市上帮我买些猫食回来,还有两尾新鲜小鱼,几只虾,对了,再买一个藤球,要中间有木天蓼的那种。”
这时候,养了什么宠物都能在街上买到相关的物品,要知道,这年头的狗奴、猫奴也不少,所需一应俱全,从猫食到猫玩具,啥都有。
惠乃路过,嗤笑一声,“师弟,还不及早悔悟,回头是岸,日日捡屎也不嫌累。”
惠炳:“是,狗子不需师兄捡屎,自己会吃掉。”
云雁回:“……”
又来了,俩人又吵起来了。
吵得high起来了,还非拉着云雁回要他评理,问他站在哪一边,猫好还是狗好。
云雁回捂头大喊:“你们能不能冷静一点,这有什么好吵的,猫也好,狗也好,再可爱能比得过我们家贝贝吗?!”
惠乃、惠炳:“!!”
如今寺里都知道云雁回圈了一只怪毛色的小竹熊养在竹林了,他们也看过几眼,没往心里去,万万没想到,雁哥儿竟然非猫党也非狗党,是熊党!
“你,雁哥儿,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家那狗熊,能比得过我家狸奴?”
“竹熊,谢谢!”云雁回气鼓鼓地说:“我早就想说了,别跟我整天在这儿吹猫遛狗的,你们知道我养的是什么吗?我养的可是国宝,国宝啊!!吓疯你们!”
惠乃和惠炳对视一眼,惋惜地说:“雁哥儿疯掉了。”
然而慢悠悠地走开了。
云雁回原地气炸,“下次不要再来问我就是了!”
说了实话居然还说他疯掉了,开玩笑吧?他多招人羡慕啊!
虽然这么说,云雁回还是去跑了个腿。
大相国寺这么繁华,是因为外面是汴河大街,临着汴河,那里有汴梁最大的码头,无数客商来往,沿河自然形成很多交易场所。
云雁回跑到惠炳常常去买猫用品的地方,在摊子上挑好了惠炳要的东西,这里除了猫食,大多是猫玩具之类的,甚至还有猫爬架一类的东西。
云雁回一眼扫到什么小册子,封皮上是一只在舔尾巴的猫,伸手想去翻。
商贩喊了一声:“小孩莫要看。”
他不说还好,一说云雁回更好奇了,抓起来就翻开。
只见泛黄的纸张上勾画着一只只一对对的猫咪,做出种种痴态,有的翘起尾巴,露出圆润的毛蛋蛋,有的抱成一团,咬耳朵舔脸颊。情态栩栩如生,画工极好,须发尽显,直看得人面红耳赤。
小孩莫要看……
云雁回嘴角抽动,把册子放了回去,对这些猫奴彻底无语了。
第18章 东京不太热
俗讲僧们几近封闭式的训练着,云雁回的本子写得差不多后,就清闲了不少,他不打算一次性写太多,还是要看看观众反响,再据此调整。
而伴随着训练热火朝天的展开,在小暑之后,汴梁正式宣告进入三伏天。
这个时候,云雁回又承担起了一部分后勤的责任。方丈拨了一些经费给僧人们花销,云雁回拿着购置艾叶、蒲扇等物,另外每日还要准备一些消暑的果子之类。
汴梁的冷食冷饮十分之多,因为这个年代的人民早已掌握了制冰技术,所以还有店铺会卖冰块。如冰糖绿豆、金桔团雪泡、荔枝露水等,都很是畅销。
因为这些个僧人需求量大,为了更好更多的供应,云雁回常常把食材买回来自己加工。有时甚至冰块都不用买,寺里有深井,有些冷食在冷水井中冰镇过,不比加冰差。
云雁回在家里这些事就办得井井有条,多了些人,也根本不影响,渐渐建立了些信任。
今日在井里冷水镇了一批冰糖绿豆,郑苹和云雁回一起把它们从井里提上来,给众位休息的僧人分了。
惠乃一口气把冰糖绿豆喝完了,看到脚边直吐舌头的狗子,心疼得很,又打了些水来洒洒,倒进碗里叫它喝。
“今年三伏比往年都要热啊,看把我家大虎热的……”惠乃抹了一把自己的光脑袋,“连我也时时想喝冰水了,雁哥儿,我看你晒了薜荔果,不如现在做了凉粉,镇上几个时辰,晚上刚好吃呢。”
其他僧人一听,也俱是眼睛一亮,叫起好来,“不错,不错,再熬些糖水,挤点薄荷汁,到时加进去,吃上一碗,再痛快不过了。”
“那是打算明天做的,今日就喝这个。”云雁回慢条斯理地喝着冷饮,说道。
惠乃勒住他的脖子,“今日吃明日吃不都一样,雁哥儿爽快一点!”
看到一群光头鼓噪着要吃凉粉,大有吃不到就不继续训练的样子,云雁回也只能朝郑苹投去求助的目光,那些薜荔果可都是郑苹摘回来的。
随着云雁回预定的训练结束,登台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的压力也越来越大,郑苹常来照顾云雁回,都看在眼里,很不忍心。
郑苹无奈地道:“那便今日吃吧。”
众人欢呼一声,“还是郑娘子爽快!”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然踱步进来。
和尚们一看他,声音立刻消失了,装模作样地继续舔碗。
了然瞪了他们一眼,刚才在外面就听到声音了,吵得很,他板着脸进来,“八王妃送我些冰,拿些来与你们消消暑。”
云雁回探头一看,发现赵允初也来了,就在后面,领着两个仆人把一块冰搬进来,大概是给他娘跑腿。
僧人们欢呼一声,在郑苹的指挥下把冰接了过去,现凿了放进剩下的冰糖绿豆里。
赵允初一路过来被晒得鼻头都是汗珠子,看到云雁回后就过来拉他的手,一摸到手便痴痴道:“师兄,你的手好凉。”
云雁回被摸得起了鸡皮疙瘩,把他拉到屋檐下,递了碗冰糖绿豆给他。
赵允初一手接过,另一手还拉着云雁回的手摸。
云雁回一直在端冰糖绿豆,又没晒着,手自然冰冰凉凉的,可是赵允初舒服了,他却不舒服。把手抽出来后,云雁回说道:“这大热天,你亲自来送冰做什么。”
“我来问问师兄要不要去我家做客,”赵允初不好意思地道,“今年怪热的,我家里有冰室可以避暑。”
“还是不必了,”这边正是紧要关头,赵允初不知道他是主创,他是不好随意离岗自行享受去的,况且……“其实我们也不是太热,你看,每日都吃着冷食呢。我住的地方旁边还有竹林,比其他地方都凉快一些。”
赵允初:“那……那我留下来住一晚吧?”
云雁回:“……”
云雁回婉拒道:“我家就两间房,我妹妹和我娘睡一间,我和我弟弟睡一间,你来了要么只能跟贝贝一起睡了。我看,你在了然法师那里睡倒是可行,反正你给他送了冰,倒是不会热。”
赵允初难掩失望,“好吧。”
因答应了做凉粉,云雁回算算时间,跑去把晒干了的薜荔果籽收了。这薜荔果要做凉粉,摘回来首先要切开,把籽掏出来晒干了。
用纱布把淡黄色的果籽装起来,浸在一盆干净的井水里用力挤,就能挤出一些胶质。
赵允初看了便来帮忙,洗了手一起挤薜荔果籽。挤好了之后,便吊到井里冰镇着,加快凝结,同时也会使其十分冰凉爽口,和现代的凉粉差不多。
这种吃食,早在唐代就已经普及,几乎家家都会,且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在云雁回小时候那会儿都还有人摘了制作,步骤与千年前的一模一样。其中也有关窍,新手掌握不好,就凝结不成了。
镇好凉粉后,云雁回又去找薄荷叶。
薄荷不需要特别种植,寺里很多地方都有野薄荷,这东西很好长,繁殖能力也好,随便就能长一大片。新鲜薄荷叶含在嘴里就有一股清凉味儿,倍儿提神。还可以晒干了,泡水喝,也很消暑。
云雁回割了一大把野薄荷回来,捣出汁来,滤干净了,也镇到井里去。
糖水就不必冰镇了,红糖熬化了,放凉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