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吸血鬼们一个个瞪圆眼睛。
“天哪,这些吸血鸢尾花都疯了吗?”
“我没看错吧,这可是懒得几百年都不肯挪窝,就连吸血也要别人乖乖送上门的老古董花?”
“唔——难不成就我一个人觉得这奋不顾身跨越千花万叶的样子,就跟走失儿童见了久未重逢的家人一个样?”
“我倒觉得像教徒朝圣,我可没听说吸血鸢尾花还有宗教信仰。”
“……我最想知道,那个让鸢尾花祖宗们热血沸腾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
发达的听觉让鸢被古堡外的惨叫声吵得有点烦。
这个时间,略一思索他就猜出大概,是新生儿的惯例惩罚活动。随着时间流逝,天赋能力日积月累更精进,记忆追溯越来越强大,每一件事都能清晰印在脑中——包括很多他想忘记的记忆,一日比一日更清晰。
鸢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些微窗帘。
他并不关心新生儿的状况,漫不经心打量着漫漫蓝紫色花田,一些相隔久远的画面又要滑过脑海,那些所谓的“触景生情”。
阴魂不散的感觉令人有点讨厌。
鸢闭了闭眼,试图想一些其他事,把那股不由自主的情绪按捺下去。
那些属于江夜的情绪不小心涌上,每一个血偶失效,承载的记忆与感情一般会回归到鸢身上,但他实在讨厌各种忘不掉的记忆拥堵脑中,所以每个血偶死亡时会自动封印经历的人世记忆,鸢此时能清晰体验的,只有江夜对某个人的执着感情。
这让鸢有点意外。
不论血偶受环境影响形成何种性格,本性都与鸢一样,前面几遭都是孤独终老、惨淡收尾,这次居然会被牵动感情。
不可思议。
叹着,鸢不经意瞥见一簇簇鸢尾花迫不及待赶往同一个方向,堆积成数米高的花墙,这个异状让鸢的表情渐渐凝住,他想起刚苏醒时给修西扫墓,翻新过的土壤下只剩空棺。
眼见花墙一点点靠近古堡,鸢眼皮一跳。
沉寂了几百年的心脏再次咚、咚、咚敲了起来,这重量有点不堪负担,越跳越沉,越来越沉,沉到他的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种危机与慌乱席卷而来,扰乱他死水般的心湖,他应该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扇危险的窗户——吸血鬼逐年递增的第六感警示他。
不然会很糟糕,那个结果不会是他想见的——然而,他依然站立原地,别说离开,连调整一下站姿的余力都没有。
花墙停在古堡下被结界阻挠,骤然崩塌,埋住花墙后的人。太阳东升,给紫蓝色的花朵们映上血色霞光。
那人簌簌抖落带着根粘着泥土的鸢尾花,渐渐露出真容,灿烂金发沐浴橘红光华,灼人眼球。
少年置身花中,从头顶摘下一朵,又拈下脖颈里的,埋着头慢条斯理整理的动作在鸢目中燃起焦灼,放在身侧的手往前伸了伸,却碰到冰冷的窗玻璃,恰在这时——古堡外的少年终于抬起头,仰视站在窗边的鸢。
少年的目光穿过窗户,仿佛穿越了数百年光阴。
鸢的目光黏在那双碧眸上。
喉咙一紧。
张了张嘴,口中没有任何声音。
仿佛有只手掏进喉咙,瘙痒难耐的感觉遍布声带,他一次次启唇,喉头干涩发紧,只有好似抓挠喉头的些微气音,始终说不出一个字。自从那场圣战过后,一直如此,一个拥有自喻能力的吸血鬼居然变成哑巴,多么可笑?
置于窗玻璃上的手渐渐收紧,指甲疯长滑下几道深深的刻痕。
鸢的俯视下,金发碧眼的少年弯起唇,含着微凉的笑意一开一合,无声吐出七个字:
我、来、找、你、讨、债、了。
☆、第78章 纯血再临(11)
望之无形触之如波的结界笼罩整个古堡,如果放在以前,师宣定能硬闯,但之前曾利用秘法把力量渡给耶狄斯,别说天赋丧失,他现今比一个普通吸血鬼强不了多少。
师宣望着男人漆黑的眸子,目光滑过他微微开合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的嘴巴,离开那张属于耶狄斯的脸,从他那自能量暴涨而疯长又一瞬苍白的几百年未曾变化的一头银发上,漫不经心收回目光。
“故友相逢,不请我进去吗?”
男人黑眸里晃动让人猜不透的情绪,唇瓣微启,却在良久的沉默中缓缓垂下眼帘,仿佛要把情绪沉淀下来般,转身从窗边离开。
师宣一闷,正要使点什么花招,眼前空气扭曲些微,原是男人一个瞬移到眼前,隔着一张结界,两人对望。
师宣敲了敲结界,无形的屏障阻挡在前,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靠近分毫。
“你就那么不想跟我同处一室?”
男人抿紧唇瓣。
“连话都不想跟我说?难不成还怨恨我阻碍了你的圣父梦?让你困在这阴沉的黑暗里。”
男人启唇,唇瓣一开一合,师宣一开始没留心,等男人再次重复无声询问时,他盯着唇形分辨出那句:‘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师宣皱眉,目光飞掠过男人的白发,一瞬间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你该不会……”
男人点头,浴光的端丽脸庞被阳光灼烧,两颊微红,肩披的银发自肩头滑落,发梢开始冒出袅袅白烟。
“别以为你这样的苦肉计能让我心软。”师宣嘴里说着,脚下却移动几步,挡住直射向男人的光,用自身形成的阴影笼罩他。男人唇瓣微开,师宣不等他说什么,望了眼花田外纷纷罩上防晒斗篷准备撤离的吸血鬼们,道,“我的任务还没完成,你先去披件斗篷。”
鸢站着一动不动。
师宣仰头讥讽一笑,“怎么,当了这么久的无冕之王,就不愿意认曾经的主人了吗?”
……
花田另一头,窃窃私语不断。
吸血鬼代表犹不可置信那个名为修西的新生儿怎么就那么被吸血鸢尾花拥戴时,见花田再次分出道路,日光下越发耀眼的金发少年横穿过来,身后领着一位身披厚斗篷的人,兜帽盖住面容,只露出笼罩于阴影中鼻尖与下巴,带着几分肃穆与威严。
此时能从古堡而来的人不作他想,机敏的吸血鬼代表率先躬身朝斗篷男行礼,又向修西斥道,“让你带回信物,你竟然敢扰鸢大人清修!!!”
旁边闻声骤然一静,反应过来纷纷朝斗篷男行礼问好,浑身微颤,是激动又惶恐。
斗篷男掀了掀帽檐,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冲几人颔首。
师宣扯了扯斗篷一角,随意而不含任何尊敬的动作让吸血鬼们眼角直抽,师宣把男人拉向吸血鬼代表,淡然笑道,“我是按照你的要求,去古堡取来任意一件物品当作信物,这个就是我带回来的信物。”
吸血鬼们一片哗然,代表怒道,“你竟敢侮辱鸢大人!”
“有么?”师宣语气玩味,走到耶狄斯正面,打量着他纹丝不动的表情,“我侮辱你了吗?”
耶狄斯自然回答不了。他失声是权贵间的秘密,为避免影响统治阶级的威严,这种事禁止外传,普通吸血鬼极少有机会接触到他,即使不说话,只当他为人高傲冷漠,无人敢随意揣度。少年似是也猜透这点,有恃无恐道:
“看,他自己都没意见,你们着什么急?”
师宣表示没什么事就要回去了,拉住耶狄斯袍角,像拉着一架牛车一样随意扯着男人要离开,吸血鬼代表眼皮直跳,怒道,“大胆!你不敬尊长,以下犯上,当去刑室领一个月小黑棺材自省己身。”
“我觉得一个月太少,三个月才能体现受罚者的忏悔之心。”师宣的回答说得吸血鬼代表一愣,只见少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没记错新生儿守则上有写,新初拥法保护未成年,但凡未成年吸血鬼犯错皆由其初拥父亲代为负责,唔——”
闻言者微怔,就见少年推了推鸢大人,悠然笑开,“他与我便是初拥父子,初拥未成年与我犯下的错,别忘了数罪并罚。”
信息量太大,吸血鬼代表等人一时齐齐皆愣!
眼前披风一展,黑布摇曳出拉风的弧度,鸢大人卷起屡屡挑衅的少年一个闪身潇洒离开,打旋风吹荡一众吸血鬼的头发。
吸血鬼代表望着已经空荡荡的位置,慢慢回过味了,有破灭有感慨有思索,“……从未有后代的鸢大人竟然触犯他亲自写下的法律初拥了一个未成年?不过那个少年长得是有点让人把持不住。他是鸢大人的后裔?怪不得能不惧吸血莺尾花!他没穿斗篷都能置身阳光下,竟然比鸢大人抗光性都强……”
至于另两人。
师宣被携带在披风里,两具冰凉的身体在布料包裹下相贴,师宣仰头,朦胧黑暗中只看到男人的下巴,鸢似是感到不适,停到临近建筑物阴影笼罩的背面,放下少年,微微拉开距离,垂下一双不含一丝笑意的黑眸,唇瓣开合:
‘玩够没?’
“没玩。”师宣大步走近鸢,过于危险而亲昵的距离,迫得男人都不由再退几步。
师宣长臂一伸,勾住这个比他高出些许的男人的脖子,男人浑身一僵,他扯着男人的长发逼他低头,无法再回避。一双碧眸凝着男人,在男人唇上喷了口不含温度的气,用轻佻的语气道,“毁掉你的名声,拿走你的权势,取回我的力量……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你只想要这些?’
“你觉得呢?”师宣突然抱紧男人的脖子,把獠牙狠狠探入。男人本能抗拒一下,又用自制力克制下来,垂下情绪复杂的黑眸,任由少年吞食他的血液。
饮血上头,师宣情不自禁把重量压在男人身上。
鸢往后一靠,把两个人的重量托付给墙壁。
血液卷着能量一点点抽离,仿佛渐渐掏空身体,鸢越过少年金色的脑袋,望着不远处的一片蓝紫色的花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中有种难言的平静涌上,与此同时,另一种来自身体的焦灼也不甘落后地攀附而来……
如蚂蚁啃食的瘙痒从心头漫布血管,他揽在少年脊背的手抱着少年一紧,手背青筋鼓起。
少年似乎有所感应,想抬头——鸢垂下头,用下巴扣住少年的脑袋,不让他抬头发现自己狰狞的表情。男人端正秀丽的脸苍白僵硬得仿佛水泥灌注的虚假面具,有些失真,而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仿佛越绷越紧将要断掉的弦,维持着岌岌可危的镇定与冷静。
吸血鬼是感官动物,血液的流失往往能挑动欲念。
而在少年察觉出异样,抽离牙齿转动脑袋吻上他的下巴时,男人垂眸,少年挑起一双勾人的碧眸,亮得灼人。
男人自持镇定的伪装碎成渣渣,那根弦啪得一下,断了。
☆、第79章 纯血再临(12)
男人身形一转,师宣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压在墙上,迫近的唇猛然压来。
以狂风骤雨之态。
粗暴撞击的唇齿,抵死交缠的舌,当狂风歇骤雨止,些微缠绵的余韵中还蕴藏着难以掩饰的烦躁,仿佛风雨过后的满地泥泞,有些膈应——并不是一个全然愉悦的吻。目光滑过垂落在肩上的银发,路过男人动情时仍克制绷紧的下巴,师宣感到有些无趣,错开唇,故意笑道,“怎么这么不经逗了?”
鸢的眼神有些恍惚。
当师宣注意到时,男人已阖上双眼,好似整理情绪般。
仍牢牢握在师宣肩膀的手,骨节泛白,从额头到脖颈,突起的青筋里仿佛能听到血液沸腾涌动的声音。
吸血鬼的极限感官使其于情爱中往往难以自控,在《人类保护法》出台前,曾发生不少起吸血鬼因粗暴的□□致人类死亡事件。鸢一向清心寡欲,对此没有多大感触,但自少年舌尖品尝到自己的血液,天赋能力失控,属于江夜的记忆不由自主被掏出,江夜的生平记忆走马灯花闪过,与来自江夜的情绪交融,汇入鸢——鸢的眸中波涛变化。
翻涌的血液散发十分诱人的能量波动。师宣忍不住再次埋头,扎入男人颈部,曾经寡淡如水的血被时光酝酿成美酒,他贪婪地大口吮|吸,没留意到男人开合的唇瓣,无声念着很久前的誓言:
‘若有来世……’
‘要化作他的盾、他的刀、他的剑,护佑他,为他披荆斩棘,扫平所有威胁。’
鸢流露出几近叹息的情绪。可惜,盾已腐锈,刀剑断柄,横在两人之间,若再想靠近,只会被铁盾阻隔,被锋刃割伤。
少年人总是诚实许多,江夜为了保护他的少年虽死不悔,鸢终究老了,数百年光阴消磨掉他的锐气,使他感到恐惧。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敢多想数百年前少年在他臂弯中瞬间苍老的画面,修西对他造成的巨大影响让他恐惧到隐隐排斥。
一个面目可憎的耶狄斯不是他想要的,也不会令少年欣赏。从决定易名那刻,他就把那些充满杀戮血腥的久远记忆埋葬。
时间一晃临近中午,蒸腾的热浪让鸢哪怕处于建筑物的阴影中,依然被晒得浑身发软,少年终于停止了掠夺。
师宣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满肚子的血,而此时太阳渐渐升到正中,想让大量失血、身体虚弱的鸢穿越花田有点强人所难,师宣想了想,把男人带回自己宿舍。
四人间,另外三个已经睡下。
师宣躺在里侧分了一半床给男人,闭上眼消化力量。
一日过后。
第一只早起的夜猫子一翻身啪得一下摔到地上,他迷迷糊糊坐起,抬眼不经意看到对面床上有一长一少两个鬼。
黑暗中,吸血鬼夜视能力极佳。
睡颜恬静的少年是他室友,另一个年长的男人有点眼熟……看着看着,突然间,夜猫子想起什么,翻箱倒柜找出训练营守则,抖着手翻到讲阶级尊卑的一页,金字塔般一串帝国重量级领导的大头头像,众公爵大人头顶上最高的位置,印着一张端正而严肃的脸。
帝国的精神领袖无冕之王,鸢大人。
与眼前男人一般无二的脸。夜猫子嘴张成鸡蛋大,一个惊嚎刚出个头,男人的目光轻轻转来,长眉一压,有些喝止意味。
夜猫子瞟了眼似乎被他惊扰的少年,瞬间噤声,老老实实合上守则,恭恭敬敬行礼,同手同脚走进卫生间。
夜猫子脑中被各种信息量刷爆了,险些转不动。早上从欢迎会回来,训练营私下传出各种绯闻,类似于《八一八神秘未成年吸血鬼的惊人后台》《鸢大人违法初拥未成年是闹怎样》《初拥父子当众私奔等不得不说的故事》,当时没有亲眼所见的吸血鬼们大部分都保持着“谁信谁傻逼”的态度,包括夜猫子。
原以为谁胆大破天敢污蔑鸢大人脑补了各种阴谋论,结果现实还真就这么跌宕离奇。夜猫子躲在门缝后,瞄着少年的床位。
这个角度看不太清里侧的少年,却直面侧身坐在床边的鸢大人。
窗帘大开,月色射入室内,撒落男人脚边,亦给他满头银发铺满光华。
男人优雅架起修长笔直的腿,倚在床头,垂首静静凝视沉睡的少年,目光如水,几乎让人产生温柔的错觉,然而那张过分端正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月光打在脸上如高光,勾勒额头、颧骨、鼻梁与下巴,让男人五官更显深邃,而这深邃中又有股沉着,几近凝固般的。
男人久久坐在床侧,凝视着少年的睡颜。
一动不动。
陆续又有人醒来,经历着怔愣讶异→惊悟行礼→悄无声息躲进厕所的行为。一二三颗脑袋在门缝排成一列,望着半垂眼帘的男人,陪着鸢大人守着少年,互相用眼神交流着暧昧的信息。
月上柳梢。
快到训练时间,四人宿舍一直没人出来,舍管怒气冲冲赶来,啪得一下推开门按开灯,室内骤然一亮,床上的少年嘤|咛一声缓缓醒来,厕所里的三颗脑袋同床上的男人齐齐望向门口。
舍管盯着男人的脸瞪圆了眼睛,准备出口的训斥咽回嘴里,激动到浑身哆嗦,语无伦次,“您、您怎么来了?对了,听说他是您的后裔,您、您……”
“——唔,怎么了?”师宣揉着惺忪睡眼从床上坐起,张望一圈,目光落回被当成熊猫一样观看的男人,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嫌弃男人不识趣的意味跃然而出,四吸血鬼眼皮一跳,怎么跟鸢大人说话的?!
少年看了下时间,“我等会就要训练了,没时间陪你,我先送你回去吧。”
嘴里说着送,其实只有几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