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面面相觑道:“如今少盟主已将盟中诸事交由宋堂主打理……”
季慈心道:“你们老盟主将位子传给宋绎,他倒是会阳奉阴违。”
放眼当今武林,也只有季慈心这样的老前辈敢当着众人的面随口评价宋绎之事了。当年宋绎年仅二十一,就一人独斩横行中原的“双魔星”,镇压四大世家。后来提起宋绎此人,除了“少年英才”,还有“冷血无情”“铁腕手段”“恶枭闻风丧胆”云云。以至于大半年前老盟主宣布由宋绎继任盟主之位,各门派世家无一个敢有异议。
季慈心道:“此次武林大会,你们少盟主来是不来?”
为首之人忙道:“武林大会非比寻常,少盟主必定到场。”
季慈心道:“那正好,我正有要紧事要问他。”
那人小心翼翼道:“莫不是为了小赵先生一事?”
季慈心冷笑道:“你们原来清楚得很。”
那人忙低头道:“小赵先生当初无故离盟。属下等也是十分不解。”
赵昔在商洛山坠崖之事,当时只有宋绎宋舟等人的贴身侍卫知道,余者只知赵昔无故离盟,不知下落。
季慈心本意也不是为难他们,便挥手让他们退下:“替我向你们老盟主道声安。”那几人忙抱拳退下了。
温石桥从后屋走出来。季慈心问道:“你师弟呢?”
温石桥道:“今日是首秀,我撵他去看热闹了。”
季慈心叹道:“你不肯让他见武林盟的人,可总会见的。”
温石桥冷笑道:“眼不见心不烦,若真见面了,我也想看看那个宋绎是不是真的心无杂念。”
今日是首秀,却是一些小门派之间的打斗,各大宗派的精英弟子都未曾出战,因此斗台旁都是来凑热闹的人。
东斗台的观战席上,两个年轻的峨眉弟子,男的潇洒风流,女的英气秀丽,简直比台上的打斗还要惹眼。
这两人正是峨眉大弟子何循和七师妹郑秀。郑秀陷于苦恋无果之中,整日郁郁,何循便带她出来散心,只可惜没什么用。
一场打斗分出胜负,郑秀心思全不在此,起身就走,何循忙追了上去:“好师妹,怎么看了一场就走呢?回去见了师父她老人家,又要说我不肯陪你了。”
第50章 旧人
“我不要你陪。”
“那你总闷在屋里,可怎么行呢?”
“我爱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不用你管。”
“你不是想去武林盟那里吧?”
郑秀停住步子,低头轻声道:“就是去了,人也不在那里。”
何循在心里大叹,宋绎那厮除了脸,哪里招女人喜欢了?嘴上不能这么问,还得劝道:“世间好男子千千万,我若是你,我就找一个温柔有礼的,细心体贴的,最好还是个大夫,能治你的相思病。”
他是信口胡诌。郑秀却扑哧一笑道:“最好还三从四德,替你端茶倒水,叠被铺床。你想得美呢!”
何循见她笑了,也就笑道:“这有何不可?好了,下一轮快开始了,咱们回去吧。”
一转身,无意间在台下看热闹的人群中,瞥见一张似曾相识的侧脸。
何循不由得一愣,下意识吐出那个名字:“赵解秋?”只是人潮涌动,下一瞬,那张侧脸就消失在人堆里。
郑秀这时拉了拉他:“大师兄?”
何循回过神,是自己眼花了?又想到这次堂审中有名震江湖的季老前辈,早知该随师伯他们一同前去拜访的。
这厢赵昔却是路过,他自然不会被台上的打斗吸引,只是阿云从未见过,因而看得目不转睛,他只在旁护着,免得人家鲁莽,碰着了这小姑娘。
四大斗台皆转了一圈后,阿云也有些累了,拉着赵昔的衣袖揉眼睛。两人走到僻静处,赵昔正要带她回去,忽听后方一道声音耳熟:“小赵先生!”
他想起来这是林朝身边两个护卫之一,叫月影的那个。
月影见他转过身来,便抱拳道:“原来先生的眼睛已好了。”
赵昔点头,打量着他,笑道:“你怎么在这里,林兄也在?”
月影忙道:“公子不在这里,属下也是领命经过。武林大会鱼龙混杂,公子若知道先生也在,只怕会担心先生遭人冲撞了。”
赵昔笑道:“这倒不至于,谁会来找我一个大夫的麻烦?”
话音刚落,只听一人道:“月影,你和谁在一起?”
只见一人峨冠博带,腰悬长剑,风度甚佳,本是朝着月影来的,谁知走近了,和赵昔打了个照面,不由脸色大变:“果真是你,赵解秋!”
赵昔脸上仍带着微笑,只是拉着阿云后退了半步。方才还说没人会找他麻烦,这就好似来了个找茬的。
月影连忙拦住那人道:“何少侠,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远处窃窃私语一阵,赵昔眯起眼,也不理会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转身欲走,那人又喊道:“等等!”上来拉住赵昔:“你不记得我了?峨眉派何循,复颜如玉粉?”
赵昔不明白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停步道:“一个是我门中驻颜药,一个我不认得,你是?”
何循道:“我……你……”忽而想起什么,戒备地看着他,“你失忆了。莫不是装的吧?”
赵昔看着这人半晌,心想他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何循和他面对面半天,试探着问道:“你和你师父一起来的?你见过……”忽而想到月影的嘱咐,便住了嘴。
赵昔看着他,摇摇头,转身走了。
何循立刻追上去:“赵解……”
“兄台。”
“啊?”
“要不要扎一针?”
“……”
何循亦步亦趋跟着赵昔,先前名门正派的少侠风度都抛到了爪哇国。赵昔走了几步,无奈停住脚道:“这位……何少侠,你既已知道在下已失忆,何必追着不放呢?”
何循立马道:“谁追着你不放了!”
赵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何循拿眼睛瞄了瞄他,“十二年前,五岳剑派的论剑大会,我不过开了你两句玩笑,你就在我坐的位子洒复颜如玉粉,害得我那天晚上痛痒难当。你都忘了?”
赵昔一想,师门所制的复颜如玉粉,初接触皮肤的时候会出现瘢痕,且浑身疼痛麻痒,只有配合针灸后才会褪下,此人说的倒有几分可信。
多少年前的事,也追究不了是非,他便拱了拱手:“既如此,是在下得罪了。”
何循盯了他半晌,终是一声叹息:“你果真忘了。”
赵昔不置可否,阿云抱着他的腰,乖乖地看着他们,何循便俯下身道:“这是你的女弟子?”
赵昔拍拍阿云的肩膀道:“只是朋友托付给我的孩子。阿云,这是峨眉派的何大侠。”
何循自然看到了阿云脸上的疤痕,却不以为奇,只是颔首笑道:“峨眉派何循,见过小云姑娘。”
赵昔挑了挑眉。阿云小脸却红扑扑的,松开抱着赵昔的手,似模似样地一抱拳,脆生生道:“你好呀。”逗得两个大人都笑了。
赵昔待他两人打过招呼后,便向何循点头道:“告辞。”
何循站在原地,看着他两人走远,深深地蹙眉。
武林大会开始两天后,优胜劣汰,随着名门大派弟子的参战,斗台上的比武也开始吸引各大世家门派的关注。峨眉、昆仑、少林这些上百年的老门派之间,早已打了多年的交道,况且如今被四世家打压,彼此都有惺惺相惜之感,尚不至于剑拔弩张。
而韩、冼、王、唐四家,韩家几个月前才失了掌门人,已经自顾不暇,冼家与朝廷来往最密切,声势日益浩大,除了武林盟和其他三家,几乎谁都看不起,王、唐两家势同水火,还是因为二十年前的一桩公案。
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离除魔之战才过去不到十年,四大世家借助除魔之战的功劳,在武林中的声望水涨船高。而其中,韩家、唐家都是百年以上的老世家了,尤其是蜀川唐家,在四川一带盘踞已有两百年,其弟子精良,门规森严,比之当时的峨眉、昆仑更甚。王家却是除魔战中的新秀世家,靠着富裕的家底与不知从何而来的武学,一跃成为大战的主力。这样颇似投机者的来历,当然被自持身份的唐家人看不起。
原本虽然看不起,但大战之后,武林需要休养生息,彼此都相安无事。但这时,不知道何处的契机,王家的首席弟子与唐家门主之女暗暗相恋了。
唐家家规森严,考虑儿女婚事时更是在门户上看得极重,怎么肯把女儿嫁给向来不齿的王家人。可那唐姑娘自幼父母娇宠长大,眼看着情郎被父母拒之门外,有情人不成眷属,灰心失望之下,竟留了一封遗书,在房中挥剑自刎了。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王、唐两家由此争吵不休,唐家门主执意要那首席弟子以命抵命,王家家主如何能肯?两家人吵红了眼,唐门主的两个儿子便趁那首席弟子外出之际,合力将他杀了。
事情闹得沸反盈天,直到武林盟出面,判定是非,才勉强平息纷争。
从唐、王两家从此便断绝来往,两家弟子一见面,总是互相讥讽,甚至刀剑相向。连这次武林大会安排住处时,也将他两家安排在离得最远的东西两面,连伙食都是分开做。
但斗台上的比试都是由抽签决定的,到那时谁轮到谁,便由不得人了。
温石桥在大会第三天,参加了他的第一轮比武,对方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剑客,不出十招便败倒在他剑下。
赵昔在观战台上看着,见温石桥从头至尾连剑都没拔出,显然是懒于应付,不由好笑。
温石桥回到他身边道:“走?还是留在这看看热闹?”忽然看到观战台上泾渭分明,一边站着深蓝服色的一众人,一边站着灰衣绣银线的一群人。“这是做什么?”
赵昔道:“方才你们开始比武之前,裁判已宣布下一轮是唐家和王家两名弟子比武。蓝衣的是唐家,灰衣是王家。”
温石桥嗤笑道:“难道比武是比谁人多势众?”
赵昔道:“积年旧怨,难免意气之争。”
温石桥道:“那么你是要留下来看热闹了?”
赵昔笑道:“师兄若嫌无趣,大可先回去。”
温石桥见他这两日心情颇佳,常愿意出来走动,也就心里宽慰,便看向斗台道:“回去也是被师父抓着迎来送往,还是坐坐吧。”
却见那两名弟子已在台上相见,依照规矩抱拳行礼,而后裁判令下,开始比武。
两人乍一交锋,温石桥望了一眼道:“那蓝衣的输了。”
果真数十招后,蓝衣弟子不支,先败下阵来。
观战席的灰衣弟子立刻大声喝彩,蓝衣的一众人面色不虞。
两名弟子下斗台,正要换下一轮。忽然一名蓝衣弟子站出来向裁判道:“且慢!方才的比武不能作数。”
第51章 来者
裁判道:“你等有什么不满?”
那蓝衣弟子示意身后两人扶起那方才出战的弟子,众人一看,只见他面色发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流下来。
那蓝衣弟子道:“我师弟说方才一上台,他便双腿发软,小腹像针扎似的疼。我怀疑是有人在他喝的茶里动了手脚!”
“这……”裁判在这两家弟子之间看了看,道,“这茶水都是下人一并端上来的,能动什么手脚?”
那蓝衣弟子冷笑道:“我猜是有人自忖打不过,故而比武前往我师弟的茶水里下了料。”
那边灰衣弟子先按捺不住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们动的手脚了?”
蓝衣弟子冷笑道:“我还没说出是谁来,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很快观战台上便吵嚷起来,赵昔和温石桥冷眼旁观,温石桥低声笑道:“才说看热闹,热闹就来了。你猜是谁?”
赵昔道:“不必猜,是那灰衣里头的一个。”
场上众人大多都把目光放在斗台上,他却习惯随处看看,恰好曾看见一名灰衣弟子和端茶水的下人说过几句话。
那边吵嚷之间,已将端茶水的几名下人喊了上来,都说不曾和两家弟子接触过。
赵昔虽然明白前因后果,却也不想出面掺和这些小事。那头无人作证,场面一时僵住。温石桥道:“这一吵嚷,怕是能闹上半个时辰。”
赵昔看着看着,忽然皱眉道:“那被下药之人有些不对劲。”那人方才还只是脸色稍有些白,此时却已呈青灰色了。只是他身边的人还在和他的对手唇枪舌剑,竟没人注意到他的变化。
赵昔不疑有他,起身向那群人走去。温石桥跟在他身后,其实那群人就是现在拔剑斗个你死我活,他都不会看一眼,不过谁叫他有个爱揽闲事的师弟呢?
温石桥手攀上赵昔的肩膀道:“你要去救那小朋友?”
赵昔道:“只怕晚了。”
他话音未落,那蓝衣弟子忽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众人去看时,只见他口鼻流出乌黑的血,双目睁着,弹动了几下就停了。
他那师兄高呼一声“师弟”,扑上去探他鼻息,却是回天乏术。
他师兄再想不到一场比武能要了自家师弟的性命,不由得目眦尽裂,回身道:“拿命来!”说着拔剑向那灰衣弟子刺去。
裁判大吼一声:“住手!”数名大汉将群情激昂的唐家弟子按住。裁判又喝令那几个下人:“还不从实招来!”
下人之一本是收了王家弟子的金锭,才三缄其口,此时见出了人命,慌乱中再不敢隐瞒,向灰衣弟子中指道:?5 笆恰⑹悄俏簧傧溃撬〉慕鸲ё樱行〉谋鸸┏鏊矗 ?br /> 灰衣中为首的弟子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却见被指认的那人神色震惊,显然没想到作弊之举会牵扯上人命。
赵昔观望一阵,摇摇头道:“出事了。”
温石桥揽住他道:“人多口杂,咱们先回去。”
赵昔点点头,随他离开斗台,回到小院中,向季慈心禀告了方才之事。
季慈心沉吟道:“这其中有些古怪,你们俩暂且在院子里不要出去,省得掺和进这些世家恩怨里。”
温石桥和赵昔应了,却见一人从后屋里走出道:“先生!”模样尚算清秀,带了点婴儿肥,不是陶璋是谁。
赵昔一顿道:“你怎么来了?”
陶璋本来满面喜色,见他似乎不高兴,便似被泼了冷水:“我……许久未问先生的安,所以求兄长给了我那请帖,想进来见见先生。”
赵昔见他神色忐忑,便叹口气道:“不是怪你来看我,是你来得太不巧,我猜过会儿你怕是出不去了。”
陶璋懵懵懂懂道:“这是为何?”
温石桥拿剑柄在他头上一敲道:“真是愚钝,你方才在后面没听到我们的话?闹人命了,过会儿那些人怕是要封门了。”
王家弟子作弊是真,但不会蠢到下毒杀人,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恐怕此时王、唐两家当权之人要做的,就是封住出入口,来抓那从中作梗的人。
陶璋脖子一缩道:“那我正好和先生多呆一会儿。”说罢朝赵昔一笑,还真有些傻兮兮的味道。
赵昔无奈地摇头,道:“恰好这里有个小丫头,你去和她玩会儿吧。”
赵昔带他去见了阿云,陶璋看见阿云脸上伤疤,先是吃了一惊,但他对赵昔素来崇敬,见赵昔对阿云格外照拂,也就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将身上新鲜精致的香囊扇坠取下来和她顽。
赵昔见他两个相安无事,便放心掩了房门出去。不过多时,天色擦黑,只是今夜注定不同于前几晚的安宁了。
果如赵昔和温石桥所说,他们离开斗台之时,已经有人将唐家弟子武场送命一事通报了武林盟和王、唐两家,当即封锁场地,各出入口都由武林盟和唐家派人把守,那些只是进来观战的人被阻在门内不能回去,个个怨声载道。
于是入夜灯火通明,唐家弟子和武林盟的人手举火把,一夜几乎将个武林大会翻了过来。搜到季慈心的小院时,因他是武林前辈,唐家人也不敢太过冒犯,只是看着武林盟的人略略搜检一番,便退出去了。
搜检的人走后,赵昔奉师命紧闭院门,正欲回房歇息,师父在屋内唤他道:“解秋,你进来。”
赵昔进屋,只见师父正坐在书桌边,桌案上放着手札并那本小册子。
季慈心因指身边一坐墩道:“你坐下。”
赵昔依言坐下,季慈心道:“这几日为师翻看这些笔迹,却十分意外。你既然带着手札回来,必定回京路上也仔细看过,你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