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二世命人在自己的寝室挂了一副欧洲的局部地图,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神神叨叨一遍:威尔士和英格兰是一个联合王国,法兰西和英格兰是一个联合王国,爱尔兰也即将和英格兰成为一个联合王国,苏格兰、阿拉贡……
颇有种他要一统欧洲的癫狂。
奥古斯特和王储都不忍心打断国王这样的妄想,因为每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他都会变得红光满面,连睡觉都带着笑意。
除此之外,理查二世最爱问的还有一句:“威廉回来了吗?”
威廉是黑太子的名字,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这么叫他了。这是支撑国王活到现在的最后希望。
第86章
几天的时间匆匆而过, 对于奥古斯特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是奥古斯特第一次真正明白责任的意义, 在突然而至的亲人即将去世的痛苦面前,他不能再像上辈子母亲去世时那样,以为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可以无所畏惧。这辈子还有人(王储)要靠着他,而他却没有谁可以依靠。
唔,好吧, 这么形容不太严谨, 说没有谁依靠是对拉斐尔这多年来的努力的侮辱, 而是应该说拉斐尔并不可能一直在奥古斯特的身边, 帮助他解决所有琐碎的事情。
理查二世虽然为了野心容忍了拉斐尔的存在, 却反而也因此拉高了对拉斐尔的警惕之心。
众所周知的,理查二世一直都不是很喜欢拉斐尔,但众所不知的是,理查二世的这种不喜欢是来源于他总觉得这个从乡下城堡来的小子的眼睛里有着太多与身份不够匹配的野心。理查二世很乐意利用这份野心, 却也害怕着被对方的野心反噬。
这么说吧,国王少时狩猎, 曾与一匹野性难驯的银狼正面遭遇, 那犀利又凶残的兽瞳曾一度成为了国王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而曾经还不太懂隐藏的拉斐尔的眼神比那匹狼可怕十倍。
年幼的拉斐尔孤身一人站在高处, 烟灰色的眼睛里就像是一潭死水,照不进阳光,也射不出任何情感。就像是某种闪着银光的冷硬凶器,看上去并不太可怕,但用起来却威力惊人, 他从不会去做威胁人的小儿科,因为一言不合他就直接杀人了。
这种哪怕杀了人就和吹灭了一根蜡烛一样无所谓的感觉,让理查二世打从心里升起了一种毛骨悚然。
也许这才是魔鬼真正该有的样子,他不会有任何正常人会有的情感,仿佛一尊不喜不悲、目下无尘的雕塑,却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发起攻击。
“你一定要远离他,知道吗?”理查二世总会这样对奥古斯特道。
奥古斯特却不以为意。
因为在生命倒计时的最后阶段,理查二世时常会无缘无故的发起低烧,夜夜惊梦,喃喃自语,像是着魔了一般自虐的回想着各种各样与死亡有关的场景。有小时候差点被威廉二世的男情人差点杀死,也有差点在野外被狼扑杀吃掉的后怕,还有对拉斐尔的忌惮与战栗。
“祖母到了,你要见见她吗?”奥古斯特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国王,只是转移他的注意力。
事实上,伊莎贝拉王太后已经到了有几天了,却也被国王拒之门外,暂时在汉普顿宫住了下来,由朱莉和乔神父招待。
“不、不要!”理查二世一点都不想见自己的母亲,他哥有那个胸襟选择原谅,他却不是他哥。
国王的脾气就这样阴一阵晴一阵的,引得宫内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国王下令拖出去。
也因此,但凡有点什么事情,这些人能不去找国王,就绝对不会找国王。而国王之外,怀特霍尔宫的二把手就是年仅十岁的王储了。王储年幼心善又好骗,呃,也不能彻底定性为骗吧,但好糊弄是肯定的。大家都想趁机讨好一下王储,因为很快他就要是英格兰的王了。
王储解决不了这些人,只能来找奥古斯特求救。很多事情都不算什么大事,却十分琐碎,,麻烦,奥古斯特不能件件都找拉斐尔商量,只能自己独立解决。
奥古斯特以为他会做的很糟,事实上也确实很糟,但……
怎么说好呢,做的不算太好的结果并没有奥古斯特想的那么糟糕,拍拍摔倒时的尘土,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依旧是王储唯一的依靠。
当年那个在母亲去世后就再没有长大的小男孩,仿佛终于要摆脱自欺欺人的内心封闭,一点点的开始接触起了这个残酷又美丽的世界。人总有一天要长大的,奥古斯特曾经以为长大的代价是学会接受孤立无援的痛苦,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成长其实是拥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某天,玛丽来信,她想见奥古斯特一面,因为国王至今都不肯召见自己的女儿,也拒绝让她们靠近怀特霍尔宫。
奥古斯特其实也想见玛丽,不只是玛丽,在和拉斐尔悄悄见面时,他没由来的就爆发了:“我想见乔神父,想见朱莉,想见安德烈(骑士长),想见安妮(梦想是开一家面包店的红发小姑娘)和亨利,我甚至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大概会喊出来我想见伊丽莎白。”
奥古斯特已经拒绝叫伊丽莎白的昵称利兹有段日子了。
“你不想见我吗?”拉斐尔无时无刻不在吃醋,就像是泡在了醋罐子里,他要把他之前没办法正大光明吃的醋都补回来。
“我天天见你,谢谢。”
“难得这不够吗?”拉斐尔挑眉,他天天能见到奥古斯特就会很满足。
“我需要朋友和亲人。”有些人觉得爱情很重要,有些人则觉得亲情和友情更重要,奥古斯特这两者都不是,因为他比他们都贪心,他想要的是所有。
等逗够了奥古斯特后,拉斐尔这才道:“好吧,今天晚上等我,罗密欧,我带你去见你的朱丽叶。”
“!!!”
拉斐尔有本事半夜混进怀特霍尔宫,自然也有办法悄无声息的把奥古斯特带出去,至于为什么不把玛丽直接带进宫……
因为拉斐尔也在防着玛丽啊。
理查二世的这两个女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虽然玛丽暂时看上去很满足于和亨利的婚姻,一直在享受当公爵夫人的生活。但是以己度人,当女王肯定好过当公爵夫人。在这点上拉斐尔和理查二世是一模一样的脑回路。
奥古斯人十分无语,虽然他会听拉斐尔的话出外和玛丽见面,但他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假设你把玛丽放进来,她能做什么呢?杀了国王吗?”
拉斐尔双手交叉,反问道:“为什么不?”
“国王死了,她也继承不了王位。”
“如果她把杀死国王的锅嫁祸给王储和你,那她就可以当女王了。或者杀了王储,嫁祸给你。一石二鸟,国王一死,她就是顺位第一的继承人。”拉斐尔耸肩,这种简单粗暴毫无技术含量的计策他一分钟可以想个八百个出来,“甚至她可以想办法欺骗国王在生命的最后修改继承法案。”
“停停停,我错了。”奥古斯特只能求饶,和阴谋家讲套路,他简直是没事找事。
拉斐尔这才停下,在走之前,他趁着四下无人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亲奥古斯特的嘴角,并在奥古斯特又惊又怒的表情里道了句:“承认吧,你也很享受这种刺激的感觉。”
奥古斯特、奥古斯特……他很没出息的垂下了肩膀,他确实蛮享受的,总被撩的不要不要的,让他对负距离积攒了越来越多的期待。
但拉斐尔却偏偏能在关键时刻刹车,因为还不到果子成熟的最好时刻。
晚上,拉斐尔带着黑袍踏着夜色而来,被奥古斯特先发制人,扑上去一把抱住吻了个痛快。然后奥古斯特也有样学样,在关键时刻推开了拉斐尔,得意洋洋的看着对方,想让他也尝尝自己白天的痛苦难捱。
拉斐尔却一本满足的笑着说了句:“谢谢款待。”
“……”麻痹!又上当了!拉斐尔白天的时候肯定就已经想到这儿了!啊啊啊,好气啊,他到底为什么要和这么一个高智商的蛇精病谈恋爱!
“其实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现在就把禁果吃了。”拉斐尔暗示性的捏了捏奥古斯特充满弹性的臂部。
奥古斯特坚定不移的拒绝了对方,虽然他确实很想做些什么,但是……:“拜托看一下场合。”
在理查二世快要去世的时候那啥啥,这和坟头蹦迪有什么区别?
“我不在乎。”拉斐尔根本没有下限和三观可言,事实上,他很讨厌理查二世,就像理查二世恨不能弄死他一样,他很乐意在理查二世去世前做些什么。
“我在乎!”奥古斯特道。
“I know!”所以拉斐尔也就仅仅是在界线的那边站着,偶尔偷偷过线一小下,却绝对不会彻底超过奥古斯特的忍耐值,“你以为我这么忍耐是为了什么?”
“抱歉。”
“让给我一个点。”拉斐尔也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主。
“我以为霍格沃茨已经差不多都弄好了。”周围肯定还需要修,但城堡内的主体不能改了吧?如果不是理查二世坠马如此突然,奥古斯特已经在考虑去剑桥郡上学的事情了。
“重点不是房间里有什么,而是房间里能做什么,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奥古斯特真希望他不懂,这会有一种毁童年的感觉。
“斯莱特林or格兰芬多,随你选。但我个人更倾向于草药学的透明玻璃暖房。”
“啊啊啊闭嘴啊混蛋!”奥古斯特扑上去捂住了拉斐尔的嘴,但他自己其实也很清楚,画面感已经出来了,他再捂都是于事无补,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精虫上脑的男友?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成倍的欲望。”拉斐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羞于提起的。
同为男人的奥古斯特其实也懂拉斐尔的意思,但他一直以为拉斐尔是走闷骚禁欲风的,想象都是骗人的!
第87章
“我们不会被发现吧?”在奥古斯特真的离开了怀特霍尔宫后, 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从舌尖一路麻到了手脚,这让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拉斐尔斜看了一眼奥古斯特没说话,但是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等着奥古斯特继续。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黑了,像是被泼了墨一样。月亮爬到了树梢之上, 被乌云半遮半掩, 发出了一些略带诡异的光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群羽毛油光水滑的黑色乌鸦, 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鸣叫振翅飞过了夜空。
马车一路从半夜还在热闹的红灯区越走越偏, 终于踏上了寂静无人的街区, 家家户户门窗紧锁,没有任何灯火亮光。
简单来说,这一看就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会有的背景介绍。
奥古斯特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突然有点紧张, 口干舌燥,对拉斐尔道:“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反正就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你可以理解为第六感。”
“女人才有第六感,”拉斐尔用带着宝石价值的食指敲打着膝盖,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现在男人也有了!”奥古斯特说不过,只能胡搅蛮缠,一张充满生动表情的脸上无时无刻不透着股可爱,呆毛颤了颤,仿佛在严肃的肯定奥古斯特的话。奥古斯特上辈子以为拉斐尔是个中二病, 为了抬杠,他胡说八道了很多东西,如今他只能辛苦的逐一推翻。
拉斐尔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奥古斯特的倒影,他极其认真说了句题外话:“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奥古斯特无语望窗外,这话倒是蛮浪漫的,但如果引申到奥古斯特还要解释多少自己过往的胡说八道,那就只剩下流不尽的眼泪了。
咳,说回正题,奥古斯特上辈子偶尔也会有这种忽然觉得情况很不好的时候,并且往往都会应验。好比某次考试没考好的话,本来可有可无的家长签字环节,在那次考试之后就一定会被老师反复强调要家长签字;也好比上了无数次大课,教授从不点名,唯一一次睡懒觉,教授就点名了。
幸好,这种情况是十分偶尔中的偶尔,奥古斯特这才有勇气坚强的活下来。
这辈子奥古斯特更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直到今天,他才终于再一次回想起了被墨菲定律(有可能发生的坏事就一定会发生)支配的恐惧。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和他有多大仇啊,摔!
“那我送你回去?”拉斐尔没说信不信奥古斯特的话,只是顺势借坡下驴,对奥古斯特提出了回去的建议。他对奥古斯特能不能见到玛丽这件事情本就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甚至隐隐是不太主张奥古斯特在这种敏感时刻去见玛丽的。
“算了,出都出来了,”奥古斯特作死的挥挥手,“要是注定被发现,那我还不如把我要做的事情坐实了。”
拉斐尔被奥古斯特的脑回路彻底打败了,在整整停顿了两秒钟后,这才找到了合适的词来形容奥古斯特:“勇士。”
然后,勇士就被抓包啦。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奥古斯特这种好的不灵坏的灵的奇怪感知还是很准的。不过发现奥古斯特半夜偷溜的不是理查二世,而是黑太子。
是的,黑太子,这位神出鬼没的战场将领再一次回到了伦敦。
黑太子之前一直在带领着他的嘉德骑士团积极参与阿拉贡和卡斯蒂亚的内乱,充分证明了“黑太子”这个外号并不仅仅来源于他爱穿着浑身漆黑的铠甲,他就像是死神一样在战场上收割着敌人的头颅。当然,这点颇为人诟病。
但奥古斯特却觉得他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爸爸,没有之一。
不过,咳,在被最厉害的爸爸拦在去拉斐尔家的路上时,奥古斯特还是很害怕的,一个劲儿的躲在拉斐尔的身后,甚至双手捂住脸,想要假装他并不存在。
黑太子日夜兼程,放弃了在阿拉贡打下的大好局势,只为能够见他弟弟最后一面。结果进城的路却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顺利,先是遇到有打扮的奇奇怪怪的人在郊外密谋造反(这个稍后细说),再然后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自家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悠的儿子。
“奥尔?”黑太子骑在马上不可置信道,当场便戳穿了儿子的自欺欺人。
两年不见,奥古斯特依旧是奥古斯特,身高抽条了不少,但面容始终稚嫩,就像是他简单到反而让人理解不了他到底在想什么的小脑袋瓜。
“我是爸爸啊,你为什么不理我?”
“因为我觉得你会生气。”奥古斯特叉开手指,从指缝间小心翼翼的瞅着黑太子,可怜兮兮的问道,“你会吗?”
“我会!”黑太子是个耿直boy,他都快被气炸了,“我觉得我完全有理由生气!奥古斯特,你到底知不知道在国王危在旦夕的时候,伦敦会有多乱?你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拎的小家伙,大半天不睡觉,也不带上我给你的骑士长,在伦敦市里瞎跑什么?!”
“我、我……”奥古斯特怎么解释都觉得不太对劲儿,只能弱弱的辩解,“伦敦也没那么乱。”
黑太子挑眉,看了眼身后举着火把的队伍里,像绑了一串粽子一样被绑起来的反贼们:“哦?你是这么觉得的?”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是龙卷风,让奥古斯特一点准备都没有。
拉斐尔叹了口气,只能挡在奥古斯特身前:“哥,是我的错,和奥尔没关系。”
“你别给他当挡箭牌。”在黑太子心中拉斐尔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乖的小孩,但至少拉斐尔很聪明,聪明到绝对不会在这种当口做这种有可能会连累到他自己的事情。
拉斐尔:……
奥古斯特:……六月飘雪啊,我要冤死了QAQ
“那些人是什么人?”拉斐尔看向队伍后面的人,他们穿着的袍子有些像是某些在修道院苦修的教士的,但若真的是教士,黑太子肯定不会这么不尊重的绑着他们。哪怕真的是教士要造反,也断没有这么正大光明的虐待这些上帝在人间的代表的。
“转移话题没用。”黑太子看穿了拉斐尔的又一个小把戏,他坚持the one奥古斯特,对自家傻儿子道,“你给我出来!”
奥古斯特一个激灵后,就只能哭丧着脸,以一种一点都不公爵的姿态,抽抽噎噎的走出了马车。
拉斐尔也陪着奥古斯特一起走了下来,顺便在视野开阔后,更加清晰的看到了在火光中一闪而过的属于诺福克公爵的家徽,那些穿着比沙姆修道院教士袍的反贼属于诺福克公爵!拉斐尔的双眼收缩了一下,然后就眯了起来,带着某种无法克制的暴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