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理查二世的去世却无疑是一场折磨, 特别是才和儿子和解的王太后, 她真的很难接受这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连威廉二世那样祸害遗千年的家伙都没有死, 为什么她的小理查却死了呢?
王太后控制不住的进行了一种魔障的状态, 她不想再留着威廉二世了, 她想要让他为她的儿子陪葬。
本应该最伤心的黑太子,在这个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让代表脆弱的眼泪流下, 他开始下达一道道简洁明了的命令:“亨利,照顾好你妻子;奥尔, 带着伊丽莎白先下去;耶尔去做你该做的, 我相信你对这些应该早已经有了准备。母后和王储交给我,请给我们一小段时间, 在其他人赶来之前……“黑太子需要和理查二世独处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要做什么,别人也没有问。
奥古斯特一边抽噎,一边乖乖听话的把还在嚎啕大哭的王储交给黑太子,然后就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国王的寝室。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 奥古斯特仿佛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恸哭,属于他巨人一般的父亲。
黑太子其实也早已经不再年轻了,和他同时代的人这些年几乎都相继去世了,他每次回来都会收到无数类似于“XX伯爵去世了”、“OO公爵夫人也去世了”的糟糕消息,不管是曾经支持他的还是反对他的人都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的一段历史,只有他还活着。如今甚至开始轮到比他小的人前往天国了。
哪怕黑太子再强大,他开始有点接受不了了。
奥古斯特想要陪着他的父亲,却很清楚这种时候黑太子最不想要的就是别人的陪伴,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在他的儿子面前失去仪态。奥古斯特唯一能为父亲做的,就是体贴的离开,假装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其他人也均是一副还沉浸在伤心里的模样,不准备对听到那个哭声发表任何评论。
奥古斯特等人其实并未走远,只是转身去了隔壁休息而已,这段时间奥古斯特经常在这里陪伴王储,小心的等待着国王随时随地的召唤与需要。
这里什么都不缺,只是永远不会再有侍从官匆忙进来说,阁下,国王醒来了,他想见您。
屋内的气氛很压抑,这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死的是普通关系的人,都会让人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更不用说去世的是与大家关系都十分亲密的人。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大概就是拉斐尔了,他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会被气氛感染,当然也不会觉得国王的死多么大快人心,就是内心十分平静,仿佛只是有人打碎了一个精致的餐盘,他唯一烦恼的仅仅是他要怎么收拾餐盘破碎之后的麻烦局面。早在从国王的寝室走出来的时候,拉斐尔就已经在不断吩咐身边的人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了,就像是一台永远不会出错的精密仪器,他什么都不在乎。
不,也不能这么说,拉斐尔多少还是有在乎的东西的,只不过他并不在乎国王的死,他在乎的是奥古斯特的精神状态。
拉斐尔自认为无法听从黑太子的命令,把这样的奥古斯特一个人独自扔下。他是说,看看这个房间里都有谁吧,一个曾经伤害过奥古斯特的伊丽莎白,一个有可能正在伤害的奥古斯特的玛丽以及她的丈夫……
简直群狼环伺!他怎么能放心?!
但是让奥古斯特跟在拉斐尔身边去做事又不现实,因为拉斐尔准备在安排国王的身后事的同时,也夹带一些他个人的私货,都是不太适合奥古斯特参与的阴暗面。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问清楚玛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这里,拉斐尔与玛丽的目光就在空气中不期而遇了。事实上,早在拉斐尔并没有依照黑太子所言离去做事的时候,玛丽就已经有所预感,如今只是证实了这个预感,她需要和拉斐尔谈谈。
暂时告别了丈夫,玛丽与拉斐尔去找了间没有人的房间,分别坐下,摆开架势,准备讨论一下这个并不太平的夜晚。
无论是拉斐尔和玛丽都想速战速决,所以难得的,他们谁也没有卖关子。
“威廉在回来的路上抓到了一批密谋造反的人。”拉斐尔依旧摆着得体的笑容,叠腿,十指交叉,等待着玛丽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看到了。”玛丽点点她,她长着眼睛,在被叫进宫的时候就敏感的看到了黑太子这次回来带着的那个有些与众不同的队伍,她本身就知道这件事情,自然很快就脑补了前因后果,也明白了拉斐尔最想要听到什么,“首先要申明的是,我没有要伤害奥古斯特的意思。”
拉斐尔没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玛丽,准备洗耳恭听,希望对方能够有足够的说服力能够说服他。
玛丽听着笔直的脊背,坐在窗前,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莫名的有些温柔:“这件事不是我策划的,但我确实是知道,也没有阻止。我只是想把奥古斯特叫出去,既是怕他被叛乱伤到,也是想把他摘干净。”
玛丽既然是计划着要保护奥古斯特,自然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经过一番有理有据的自证后,拉斐尔终于暂时性的打消了对玛丽的怀疑,只是警告她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您不妨考虑先通知我一声,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告诉你,好让你阻止我?”玛丽冷笑。
拉斐尔挑眉反问:“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玛丽在经过一瞬间的错愕后,皱眉道了句:“你比我想的还要冷血。”玛丽她至今都以为拉斐尔是理查二世同母异父的亲弟弟,看拉斐尔往日的做派,她真的很难想象拉斐尔可以对自己的兄长这么无情。
拉斐尔耸肩:“彼此彼此,弑父者。”
玛丽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她有些激动,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要说服拉斐尔,还是说服自己“那只是一个计划,而且他马上就要死了,我……”
“停,玛丽小姐,我对您为什么这么做的心里路程真的是全无兴趣。”拉斐尔一直都属于不听理由派,他不是很想知道别人到底有多少的迫不得已,“做了就是做了,有再多的理由也改变不了现实。”
玛丽挣扎了一下,就果断放弃了辩解,因为拉斐尔说的对。
在解除了对玛丽的警戒后,拉斐尔就真的要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了。这算是拉斐尔预想里最好的结局,他不用带着奥古斯特去做肯定不会让奥古斯特喜欢的事情,也不用担心独自留下奥古斯特会让他受到伤害,玛丽会照顾好奥古斯特。
在拉斐尔离开房间的最后一刻,玛丽还是不安的问了一句:“你、你不会对……说的,对吗?”
对谁说,玛丽并没有说清楚那个名字,但拉斐尔已经自动补全了空白,无外乎奥古斯特和亨利,玛丽唯二在乎的两个人。
“我还没那么无聊。”拉斐尔做了一个不算保证的保证,“只要奥古斯特安全,您就是安全的。”
当大门被拉斐尔贴心的关上的那一刻,黑暗笼罩了整个房间,玛丽夫人跌坐在一片黑暗里,唯有那道清冷的月光依旧故我,她在银色的光辉中垂头,双手捂脸,再一次哭的泣不成声。
就像她对理查二世说的,她想他死,不是很遥远的曾经,而是就在前不久。
准确的说应该是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还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她知道理查二世已经命不久矣,想要杀理查二世的想法也变得更加强烈,她觉得她必须要赶在理查二世真死去前动手。她答应过她的母后的……
阿拉贡的凯瑟琳和当年的伊莎贝拉王太后一样,有着公主天真的一面,也有着受害者在忍无可忍后凶残的一面,她们都想她们的丈夫为婚姻的不忠而付出代价。
只不过凯瑟琳前王后没有伊丽莎白王太后那么幸运,她既没有一个愿意为她领兵造反的情夫,也没有一个疼爱她到愿意为她和英格兰作对收留她的当国王的哥哥,她只有凄惨到哪怕和女儿一墙之隔也无法见面的下堂妻生活。
理查二世阻止玛丽与她的母后见面,怕的就是这位日渐疯狂的前王后给玛丽灌输什么不得了的仇恨。
但……阻止玛丽和她的母后见面,反而加剧了玛丽的仇恨,她连自己母后的葬礼都不被允许参加,可想而知那在玛丽心中形成了多大的伤害。
凯瑟琳前王后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在死前传递给女儿一个讯息,就足够促成今日的局面。
事实也证明了永远不要小看一个女人的记仇程度,理查二世有一点预料对了,疯女胡安娜疯狂的基因确实流淌在凯瑟琳前王后的血液里,在最后的那段生命里,计划理查二世的一百零八中死亡便是凯瑟琳唯一缓解痛苦的办法,她的报复真的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这个一点有个名字叫黑太子。
就在刚刚,黑太子坚持带玛丽进宫直面理查二世后,玛丽才意识到自己纠结的心。那种既想要理查二世死又不想他死的复杂感觉。
幸得上帝垂怜,在玛丽铸成大错彻底变得与母后、姨母一样疯狂前,阻止她犯下一辈子都过不去的罪恶。
她最终选择了跪下,开始念起唯一能够让她得到慰藉的《圣经》:“ashes to ashes,and dust to dust;in the sure and certain hope of the resurrection unto eternal life……”
(尘归尘,土归土,让长眠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第90章
在那个不眠之夜, 除了可以永享安详的理查二世以外, 所有人在悲伤的同时都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拉斐尔是其中最忙的,但包括奥古斯特在内的每个人手头上也至少都有一件事情要做:王储跟在黑太子身边正在与坎伯雷大主教进行秘密会谈;玛丽和伊丽莎白姐妹要忙着指挥人为国王整理遗容;奥古斯特和亨利不仅要代表王室亲笔给一些要臣贵族写信,还要招待已经连夜赶到的远亲以及其他必须有人出门应对的大人物;连被理查二世之前软禁起来的王后凯瑟琳都被放出来去招待女性客人了。
王太后大概是宫中唯一比较清闲、只需要专注于悲伤的闲散人士。
所以,当这位闲散人士从国王的寝室离开,一反常态的表示有些事情要去做的时候, 大家都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该阻止她还是跟上她。
奥古斯特放下手头的羽毛笔, 对王太后主动请缨:“我陪您吧?”
“只是些女士间的小事, 你确定你要帮我吗, 亲爱的?”王太后手里拿着一个毛绒的女士手包,充满了暗示性。
“……”奥古斯特对女性不算特别了解,至少对年老的女性不是很了解,这让他有些语塞, 无法确定王太后说的是真是假。
“那我陪您吧。”玛丽站了出来,她已经没事了, 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是这样。往日的怨恨与眼泪都统统留在了那个不知名的房间里, 进入房间前她是骄傲的玛丽公爵夫人,出来的时候她依旧是骄傲的玛丽公爵夫人, 除了拉斐尔,暂时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王太后看了眼奥古斯特所在的方向,没开口对玛丽说话,但依旧已经不言而喻——你真的放心把奥古斯特单独留下?
玛丽当然不放心,奥古斯特和伊丽莎白对上的结果, 不是奥古斯特被伊丽莎白卖了数钱,就是奥古斯特“欺负”伊丽莎白的八卦传遍英伦三岛。反正不管如何,玛丽总觉得奥古斯特面对伊丽莎白会吃亏。
但是……
伊丽莎白更不放心王太后,奥古斯特好歹有亨利和拉斐尔的人在旁边看着,王太后却是孑然一身,什么都干的出来的。明明就在几十分钟前,王太后还在理查二世的床前哭的肝肠寸断,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如今理查二世的遗体还没凉呢,王太后却已经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冷静又优雅了,这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正常的吧?
这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王太后笑了,是的,在这种时候她依旧能笑的出来,还笑的很漂亮。她相信在场的人,只要需要的话,他们也能笑的出来,这就是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是拉斐尔内心深处真正厌恶的。
令她反感的远不是世界的丑恶,而是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昆德拉上流社会的每个贵族都有无数张面具,可以让他们在不同的场合摆出最合适的模样,或者可以这么说,对于他们来说,哭笑只是一种表演的技巧,并不是感情的宣泄。
王太后也戴上了面具,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她对自己的孙子和孙女道:“别这样看着我,你们以为我要去做什么?杀了你们的祖父吗?怎么可能,我还没折磨够他呢。相信我好吗?我只是去发泄一下,调整心情。”
玛丽想了一下,觉得王太后言之有理,她没理由骗人,这才让了一步。
一直表现的很安静的伊丽莎白小姐却反而站了出来:“我陪您吧,如果只是调整心情的话,我愿意略尽绵力。”
玛丽质疑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她很了解伊丽莎白,当她越是云淡风轻的说着什么的时候,反而越代表了她在乎什么。今晚从进宫开始,伊丽莎白就一直在随大流,大家进屋她进屋,大家哭泣她哭泣,没有多一分的夸张,也没有少一分的平淡,就是那么的正正好,让人看不透她真正在想什么。
如今伊丽莎白却主动提出来要陪着王太后,虽然看上去也是随大流,却还是有些违和,这是这个晚上唯一发生在伊丽莎白身上不对劲儿的地方。玛丽可不信这里面会如此简单。
但是伊丽莎白能从陪着王太后这件事情里面得到什么呢?
不等玛丽想明白或者进行阻止,王太后就已经同意了伊丽莎白的随行,她把自己的手搭在了伊丽莎白的手上,就像是一对真的因为失去了共同的亲人而在互相扶持的亲密祖孙。
然后,她们就这样离开了。
“你在担心什么,亲爱的?”亨利小心翼翼的关心着妻子,他真的很爱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她的开心。
玛丽也说不上来她在担心什么,但她就是觉得有伊丽莎白参与肯定没有好事。她看向了奥古斯特,这个曾经的豆丁教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大男孩,虽然眉宇间稚气未脱,但至少还勉强能够成为一个讨论的对象:“你怎么看?”
年轻的公爵转头,长发在空中划下一道金色的痕迹,脸上还有些懵懂:“看?”
看什么?
奥古斯特刚刚一直在想拉斐尔,因为他没能阻止王太后,也猜不到王太后在想什么,他就想到了如果拉斐尔在的话,一定会做的更好。拉斐尔总是这么这么完美,比他完美很多,这样的拉斐尔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事无成的他?奥古斯特突然有点自卑,爱情的开始总是自卑的,一边觉得自己不够好,一边又觉得对方好到全宇宙都配不上。
奥古斯特知道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想拉斐尔的,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你到底在想什么?”玛丽长叹了一口气。
奥古斯特差一点都说出了拉斐尔的名字,幸好他及时刹住了。
玛丽觉得好绝望:“你觉得伊丽莎白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奥古斯特这才反应过来,其实他不是没长心眼,而是他根本没把伊丽莎白往这方面想。
“现在你可以想想了。”
几分钟后。
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奥古斯特给出了他的答案:“我觉得不是。”
“why?我以为你挺讨厌她的。”
“我确实还不想原谅她,”奥古斯特真的蛮记仇的,“但实事求是的说,我们不能疑邻偷斧,对吧?”
这件事情里肯定还要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故事。
玛丽却觉得奥古斯特太天真,总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即便他一再强调他并没有那么想。她只能看向自己的丈夫:“你觉得呢?”
亨利.书呆子.兰开斯特公爵挠挠头,有些为难,作为刚刚才被黑太子承认是一家人的新成员,亨利其实还是不太敢说超格的话的。毕竟玛丽等人才是伊丽莎白的血亲,他们可以随便说自己的家人,但别人可就不见得可以了。若日后她们和好了,那亨利就尴尬了。所以亨利说:“我比较倾向于支持奥尔。”
玛丽更生气了,她身边怎么都是这样的包子?作为一个能动手绝不哔哔,生猛到差点动手杀了国王的女壮士,她无奈的发现思考伊丽莎白到底要做什么的这件事情只是还是由她独立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