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惊吓了?”邢博恩小声说,“伤口要赶快处理,天热容易感染。”
度若飞问:“我们来的时候路边看见药店了吗?”
邢博恩道:“丘杉包里有酒精和纱布,我们马上下楼,到车里我帮她包扎。”
“好,谢谢了。”度若飞扳着度珍宝的肩膀硬把她推开,胸口衣服已经被她的眼泪浸湿一片,度若飞显然不太懂得怎样哄人,口气生硬地说,“我背你出去,你别哭了,可以吗?”
度珍宝点头,吸吸鼻子,架着手臂等度若飞的后背。
邢博恩说:“不用等我们,你们先回车里,我搜一搜这个人身上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行。”度若飞背上度珍宝先下楼了。
丘杉看邢博恩。
邢博恩也看丘杉,看了一会儿问:“这人是你杀的,还是度珍宝杀的?”
丘杉回答:“不,是,我。”
“我知道了。”邢博恩摸了下丘杉的头发,有点安抚的意味。
丘杉挺受用的,她也确实受到了惊吓,只不过这惊吓并不来自地上的壮汉,而是来自看上去可怜无辜的度珍宝。
说实话,丘杉觉得如果她是旁观者,当她看到地上恐怖的尸体、瘫软哭泣的度珍宝、又冷又硬的她自己,她的第一反应会是“丘杉杀了人、度珍宝补刀”,尽管度珍宝脸上有血而她脸上是干净的。
度珍宝虽然少了害怕的眼神,但这一特点在这种时候反而转化为优势,度珍宝那空洞的、茫然的眼睛,比任何眼神都具有说服力。谁会相信一个单纯的瞎子会设计杀人?若不是亲眼所见,丘杉也不会相信。
但此时此刻,邢博恩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对度珍宝原本就有好感的旁观者,却认真地问她,这个人是谁杀的。
丘杉问道:“为,什,么?”
“度珍宝只有擦伤,你也没有受重伤,这种情况下我想你不会主动杀人。”邢博恩简单地回答,接着喜悦道,“你学会卷舌尖以后,进步飞速啊。”
丘杉嘴角提起:“是,吗?”
“如果走路能快点就更好了。我们快走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邢博恩把丘杉的胳膊那么一架,小腰那么一搂,下楼去。
道路已经辟出来了,度若飞开车,丘杉思考路线,邢博恩取了酒精棉和纱布替度珍宝包扎伤口。
车上的人都看得出度珍宝已经努力在忍了,但她毕竟细皮嫩肉,明显是从小呵护着长大的,邢博恩往伤口上擦酒精的时候,几次度珍宝还是忍不住从牙缝漏出“嘶——”的一声,然后赶紧闭住嘴巴。
度若飞看着后视镜问:“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丘杉不会说话不用答题,度若飞问的只能是正在“嘶嘶”忍疼的度珍宝。
邢博恩心中爆发出一小股母性光辉,暗自嘀咕:有什么话不能等包好伤口再问吗?这姐姐一点都不体贴妹妹。
度珍宝缩了一下,似乎是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而心有余悸,乖乖回答:“我跟着丘姐姐上楼,那个人埋伏我们,他突然冲出来,打伤了丘姐姐,把我推到地上。他骂我们说都是因为我们他才跑不掉,他要把我们都杀了陪他死,我……我很害怕,哭着求他放过我们,可是他很凶,他一下就把我拎起来,说要杀了我给怪物吃,我,我……”
度珍宝两行眼泪流出来,微微发着抖说:“我把刀子拿出来,可是他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我不能动,突然他大声地喊,还放开了我的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丘姐姐说‘杀!’,我想起你说的话,我又很害怕,就一直扎他的脖子,后来我……后来……后来他就倒下了,我身上溅了好多血……”
度珍宝哭得凄惨。在她讲述的时候,邢博恩已经包扎好她的伤口,这会儿轻拍着她的脊背。
度若飞说:“好了,没事了。”
邢博恩看不过去,道:“度若飞,你多说两句吧。”
度若飞:“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我尽量不把你一个人留着。”
“好。”度珍宝边哭边点头。
邢博恩不动声色问:“丘杉,我看到你的腿上有鞋印,他踩你腿了吧,腿还好吗?”
丘杉:“好。”
度若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脸上有点尴尬,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丘杉,谢谢你保护我妹妹。”
丘杉:“不,谢。”
本来就是凌晨才组成的临时团队,丘杉从没期望过度若飞会对她多么信任。要说同伴,要说队友,现在丘杉心里也只认邢博恩一个。
邢博恩问:“你们这几天碰到过这样的人吗?”
度若飞笑了一声:“碰到过,好几次。就是因为一个团伙要抢我们的东西,我们才从之前停留的地方逃走的。”
邢博恩又问:“你杀过人吗?”
度若飞沉默片刻,说:“没有,不到那个地步。我们两个人,势单力薄,硬拼拼不过,每次碰上了,都是刺伤对方的腿逃跑。你们呢?”
邢博恩说:“没有,我们一路过来只撞上丧尸。”
“那真是很幸运。”度若飞说,“到了这种时候,人和丧尸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这句话度若飞说得很感慨,一听就很有故事,但是这故事揭开了皮就触目惊心,邢博恩没有再问下去。
这种时候,这种朝不保夕、随时会死的时候,人类的求生欲被强行激发出来,谁也不能料定一个曾经有礼有节的人为了生存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杀人、抢夺物资……这些在文明世界里不被容许的事情,到了这种时候,都变成了谋求自身生存的手段,而已。
只要丧尸继续肆虐,人们的生命无法得到保障,用不了多久,原有的、耗费数十年与无数人的心血甚至是鲜血才建立起来的秩序,就会分崩离析,这个世界也终将变为弱肉强食的世界。
而令人更不愿意去想的是,即便丧尸被立刻剿灭殆尽,这场灾难在人们心中造成的恐慌也虚延续很久,甚至会伴随一生。
人类建立文明社会,不断完善法度,不仅仅是为了约束,也是为了让弱小的人感到生存有望。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在抹杀千万条生命的同时,也已经彻底打碎了许多份希望。
另外,在这种时候,期待好消息的人总会失望,而坏消息总是一个接一个地来。
丘杉敲敲仪表盘。
邢博恩翻译道:“快没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抽奖活动圆满结束啦!(*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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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度若飞说:“看到了。”
邢博恩提醒:“要准备换车了。”
“换车?”度若飞愣了下,“为什么换车?这辆车性能很好,开到中辞市没有问题。”
邢博恩茫然道:“但是车没油了。”
“从别的车上弄点就行了。路边到处都有空车,高速上应该车也不少吧?供这一辆车富富有余。”度若飞说完,疑惑道,“你们之前没油了就换车吗?”
“是啊。”邢博恩据实回答。
听度若飞说得挺轻松,似乎这是常识,邢博恩有点茫然,她对这方面实在不了解,只能扒着座椅问前面的丘杉:“可以从别的车上弄到汽油吗?”
丘杉摊手摇头,她也不懂。
度珍宝揪着度若飞的衣服角说:“我姐姐开车很厉害的,经常自驾游,还会自己修车,你们相信她吧!”
邢博恩笑了笑,说:“好,我相信你姐姐。这次你们也是自驾游吗?”
度珍宝点头说:“为了庆祝我考上大学,家里奖励我和姐姐来这儿爬山。本来说好要玩四天三夜,第二天就……”度珍宝扁嘴,很遗憾的模样。
邢博恩惊讶地问:“大学?你参加了高考吗?”
度珍宝说:“我申请了用盲文试卷答题。”
“哦。”邢博恩点了下头,不打算再问下去了。人在接收信息时最依赖的就是眼睛,度珍宝即使心智发育比其他人好,缺了最重要的接收信息的方式,要想和别人取得同样的成绩,势必要付出十倍甚至几十倍的努力。
现在,活着已经极为艰难,就不必再提起过去辛苦的回忆。
但邢博恩没想到,度珍宝自己说了下去。
“招收盲人的非特殊大学只有几所,专业选择也有限,但是我这次发挥很好,我爸妈咨询过,第一志愿学校的招生办老师说我的成绩不用担心。等到丧尸被清除,或者它们重新恢复意识,也许我还可以去上学。”
邢博恩问:“你认为丧尸会恢复意识?”
“丘姐姐就是例子啊。”度珍宝笑着面向丘杉,说,“丘姐姐一直保护我,我好喜欢丘姐姐。”
丘杉:“……谢。”
度珍宝又转向邢博恩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邢姐姐,因为邢姐姐很温柔。”
邢博恩握着度珍宝双马尾中相对近的一条,从上往下顺到底。度珍宝的头发没怎么弄脏,顺下来手感挺舒服,邢博恩顺完一条再去顺了顺另一条。
前排度若飞问:“丘杉,前面要是往左转,能到高速入口吗?”
丘杉:“啊。”
度若飞缓缓停车说:“邢博恩,清路口。”
“好。”邢博恩二话不说,拎着钢筋下车。
车里又剩丘杉和度珍宝。
这次车停的位置丧尸很少,丘杉不需要下车护着车门,只用待在车里等她们回来。
气氛有些微妙。
丘杉倒不怕度珍宝,度珍宝又不会杀她,没什么好怕的。只是见识过度珍宝杀人的场面后,丘杉没有办法在度珍宝面前放松心情。
其实在度珍宝杀那个人之前,丘杉对度珍宝也说不上喜欢。度珍宝的那些天真可爱纯洁,她不感兴趣,母性光辉这种东西她根本不具有,所以她对度珍宝基本免疫。
不过免疫是一回事,目睹小姑娘杀人是另一回事。
到现在丘杉脑中还残留震撼。
度珍宝一脸纯良地提醒:“丘姐姐,邢姐姐说要你多练习发音。”
“不,八,不,八,不,不我,博……”
度珍宝好奇:“你想说邢姐姐的名字?”
“啊。”
“她对于你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啊。”
“她对你很好。”
“啊。”这一声有点温和。
“丘姐姐,如果她遇到危险,你愿意救她吗?”
“啊。”
“你愿意付出到什么程度呢?”
“……”
这个问题的答案,丘杉不知道。
度珍宝说:“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我姐姐遇到危险的话。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有危险,我姐姐会用命保护我。你说,如果你有危险,邢姐姐会用命保护你吗?”
这个问题,丘杉还是回答不出来。
“丘姐姐,我说喜欢你是真的,如果你死了,我想我会为你报仇的。”
“呸!”丘杉用尽力气,包括无形的意志力,发出了一个标准的爆破音。
度珍宝欢快笑道:“哈哈哈!丘姐姐,你真厉害,又有进步了,等邢姐姐回来你要不要再念一次给她听?”
“……”丘杉眼球往上转,权当翻了个白眼。
“偶尔这样玩玩也挺有意思的。”度珍宝满足地舒一口气,“邢姐姐快回来了,我会替你说好话的。”
丘杉朝前看,果然邢博恩正走回来。
“博,博……”丘杉继续练起来。
上车后,邢博恩夸奖道:“很好丘杉,滴水穿石。”
度珍宝说:“你们下车之后,丘姐姐一直在练呢。我相信很快丘姐姐就能和我们聊天了。”
“是吗?”邢博恩听后十分高兴,拍拍丘杉的肩膀,“你能说的字越多,对你越有利,你明白吧?”
度珍宝很坦诚地笑了出来。
邢博恩鼓励道:“没关系,一开始发不准无所谓的,我们有过这样的经验对不对?要勇于尝试,敢说才能进步!”
丘杉:“哦。”
她心想:邢博恩做研究员不做人民教师真是埋没了天分。
度珍宝在旁边煽风,双手握拳认真地说:“加油啊,丘姐姐!”
丘杉连嘴都不想开了:“嗯。”
度若飞选路的直觉非常准,路口左转之后,后面的路上丧尸数量都不算太多。度若飞和邢博恩两个人逐渐找到了合适的节拍,有些动作已经可以相互配合,等不到丧尸扒上车门,两人就能返回车里。
再一次清干净路面后,她们的车油量也见了底。度若飞只用一根橡皮管和一个空水瓶,当街表演了“偷汽油”技术,度珍宝看不见过程,骄傲感依然满满,昂头说:“怎么样,厉害吧?我姐姐什么都会。”
邢博恩想起前一晚热腾腾的泡面,顺口问:“做饭呢?”
度珍宝顿时变哑巴。
度若飞接话:“这个不会。我很早就进了体校,一直吃食堂,没机会做饭。”
度珍宝找场子:“我姐姐在队里是最厉害的!”
度若飞对妹妹说:“那是在省队。进了国家队就不是了。”
度珍宝:“最厉害的!”
度若飞笑了下,不再纠正。
要把那辆废车油箱里的汽油全弄出来得花一会儿时间。度珍宝站在度若飞身边陪着,邢博恩则带着丘杉绕车散步。
邢博恩还是不死心。现在丘杉说话越来越顺溜,邢博恩在丘杉身上寄予的希望也越来越大。她太想要丘杉正常走路了,哪怕丘杉走得慢一点,只要能走稳,就真的和正常人相差无几,到时候她们回到人群中,丘杉可能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敌意。
从听了度若飞说的那模糊的两句话之后,邢博恩内心便开始担忧。她信任丘杉,她知道丘杉不会伤害别人。但是,别人会不会伤害丘杉?邢博恩不敢说。那些被愤怒与恐惧笼罩却又万分惜命的人们,见到丘杉时绝不会想要了解丘杉内里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只会扎住机会去发泄,去假装自己多么英勇,仿佛杀了丘杉他们就为逝去的亲友报了仇。
丘杉的声音拉回了邢博恩的思绪。
“什么?”邢博恩转头问。
丘杉说:“心,博,恩。”
邢博恩微笑:“是邢,后鼻音,邢。”
“心。”
“好吧。”邢博恩说,“你自己的名字能念吗?丘,杉。”
“丘——杉——”
这俩字每个都拖得很哑很长,邢博恩要是没看过丘杉的证件,真不一定能听出是哪两个字。
“你的名字、年龄、籍贯,都很重要,要勤练,好吗?”邢博恩说。
“好。”丘杉说。
度若飞叫她们:“油加好了,走吧。”
“来了。”邢博恩答应一声,摘下双手的橡胶手套别在腰上,面对丘杉,握着丘杉的双手开始慢慢后退。
丘杉跟着邢博恩的步伐向前走,她知道邢博恩这样是在帮她恢复行走能力,但是她做不到百分百专注。邢博恩的手是凉的还是热的,丘杉感觉不到,她心里觉得该是软的。
“不要晃,走直线。”邢博恩低头观察着丘杉的双腿。
丘杉观察着邢博恩的两扇睫毛。
度若飞脑袋探出车窗:“邢博恩,左边。”
邢博恩抬头看了一眼,放开手对丘杉道:“你先上车。”
丘杉走着直线进到车里,透过玻璃看邢博恩在车前猛扎丧尸脑壳。
很快邢博恩回来,一行人继续往高速走。
高速入口发生了车祸,四车相撞,度若飞幸运地在其中一辆车的后备箱里找到一个空塑料油桶。给她们的车加满油后,度若飞又多接了一桶油备着,才开上高速。
云层逐渐被撕成条条碎布头,满天空乱扔。太阳没了阻碍,恣意烘烤大地。度若飞翻下汽车遮阳板,歪头在肩上蹭掉眼皮上的汗,伸长手替丘杉也把遮阳板翻下来。
在高速上走了十分钟,度若飞说:“要不我们开空调吧?”
度珍宝响应:“开吧。天气这么热,邢姐姐穿长袖会捂出痱子的。”
邢博恩说:“我没关系。”
丘杉没有表决资格。两个支持一个中立,度若飞果断关车窗开空调。
度若飞问邢博恩:“你穿长袖是为了防止受伤吗?”
“是。另一方面是不想丧尸的□□溅到皮肤上。”
度若飞:“碰到脑浆也会感染?”
邢博恩:“如果身上恰好有伤口,不排除感染的可能。具体,这种病毒的传播条件是什么,还需要实验证明。”
度若飞说:“听着有点像艾滋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