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渐落,那曾经满目的芳华凋谢一地,总是怅然,苏沐雪暗叹光阴最为残忍,余光里看到官舍外的宫墙角落里有一片翠绿的衣裳,苏沐雪奇怪问道,“翠儿”,翠儿背着身抹掉眼泪,笑着迎上来,“苏大人”。
苏沐雪问道,“你怎么从羽殿来这里了?”,“奴婢想苏大人了,便来看看”,翠儿低着头回话,“抬头说话”,苏沐雪见她抬头,眼眶红红的,关切地问道,“怎地伤心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翠儿抹了抹眼角,低头眼珠转了下,摆了摆手,“皇上看重苏大人,宫里谁敢欺负翠儿,不过是收了家信……”,“原来翠儿是想家了”,苏沐雪轻声道,心里泛起酸楚来,
翠儿知是引起了苏沐雪的伤心事,慌乱举起手里的食盒,“苏大人可是要吃些枣泥糕,今晨刚做的,奴婢特地送来让苏大人尝尝”,
苏沐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难得你心里惦记着我”,“你若是想家了,便写封家书,叫人送出宫去,也别叫家里人担心”,
翠儿一听,又是红了眼睛,哽着喉咙,“苏大人”,说着翠儿就流下泪来,抽噎道,“苏大人这样好的人,这辈子都会随心如意的”,
“傻丫头”,苏沐雪轻摇着头,接过食盒,说道,“快回去罢”,翠儿应了声,看着苏沐雪,欲言又止,一跺脚走了。
苏沐雪摇了摇头,回官舍点烛,这几日周池羽没过来,官舍的其他几位女官也不曾回来,她一个人住着,竟有了几分寂寥。
官舍外有几声细碎的脚步,停在门外,苏沐雪微凛,入耳的脚步声沉重,哪个男子竟在夜里显身女官的官舍外,她刚要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于连的声音,“苏大人,于某有几句话想说,不知是否方便”,
“夜已深了,于大人有何事明日再说罢”,苏沐雪坐在案前,朗声说道,与男子在官舍私会,这事传出去可不妥。
“于某明日便要启程赈灾,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苏大人若是不愿出来,于某就在门口说了”,于连提高声音道。
苏沐雪起身,推开门,见于连一袭墨黑的锦袍,神色冷寂,立在檐下,投下了的阴影,“不知于大人有何要事,非得深夜到女官舍,落人口舌”,
于连朝着苏沐雪微躬,树叶的阴影在脸上晃动着,斑驳着,看不清神情,“于某此去,不知何日再回,有些话不说,怕是再说不出口了”,
“于大人有话请说罢”,苏沐雪知道不应他的话,恐怕是不会罢休了,垂首拢袖道,
于连抬头,视线打量着她,气质淡然,是胸有丘壑,性情温柔而沉淀的淡然,如山色空蒙雨亦奇的淡然,他却在嘴角扯起了笑意,今夜,他倒想看看,素来宠辱不惊的苏大人,又会是如何的淡然处之。
“当年的沣州之乱,苏大人可曾记得?”,于连问道,“记忆犹新”,苏沐雪答道,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叛军屠杀百姓,而后军队破城剿灭叛军,仿佛眼前还能看到满地的断臂残肢,燃烧着的房屋冒着滚滚青烟,耳边的嘶吼声、惨叫声、求饶声,让她常在噩梦中惊醒,而夙夜不眠。
“难道苏大人没有好奇过,为何于某作为叛军的军师,却能在朝中平步青云吗?”,于连缓缓说道,苏沐雪眼睛微眯,眉头紧蹙,睫毛颤动着,
于连轻笑,“以苏大人睿智敏思,若肯细想,并非难猜,可苏大人却从未提过,于某不知当朝最高品阶的女官,却也是个掩耳盗铃的人”,
苏沐雪冷然,沉声道,“于连,有话不妨直说”,“罢了,罢了,于连这一去也是个死,毕竟只有死人是最能守住秘密的”,于连讪笑道,眸光冰冷,“苏大人早该想到,于连就是皇上的一颗棋子,安插在薛嘲身边的人”,
听见苏沐雪的呼吸微沉,于连带着一股报复的痛快说道,“当年的公主,看重的就是于某的巧舌如簧,煽动薛嘲叛乱,而后,趁机搜出手册,借机扳倒薛家”,
于连面带恨意,“如今,皇上忌惮于某的巧舌如簧,生怕于某说错了话”,于连深吸了口气,四顾左右,才说道,“让旁人知道,如今的皇上,当年的公主殿下,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以一城百姓的性命换取扳倒薛家的机会,更率兵击杀所有叛军,赢的军中威望和先皇的喜爱”,
苏沐雪双眸猛睁,胸口一阵剧痛,脸色惨白的后退了步,撞到墙上,肩骨隐隐生疼,带着惊怒、怀疑的眼神看向于连。
于连冷笑了声,秀气白净的脸上,表情狰狞,“于某为陛下殚精竭虑,不顾性命,可换来的呢?是逐出京城,面对流民贼寇的不归路”,他摇着头,“无论是以前的公主殿下,还是如今的皇上,她,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人,在她的眼里,顺者,用之,逆者,弃之”,
绝望、凄楚的表情在于连的脸上渐渐浮现,他用了一生的精力辅佐她,助她登上皇位,只盼着有一天,她会对自己有一丝的情意,或是感激,可是,没有,她就轻易的弃掉了这颗棋子。
于连不甘地惨笑几声,他看向苏沐雪,“你,我都曾是她最有用的棋子,可是,该弃的时候,她绝不会手软”,
苏沐雪耳朵嗡嗡作响,她只看到于连的嘴巴开合着,听的不真切,她摇了下头,那声音就仿佛从远而近的清晰起来,而话语直戳人心,“你可知,若没有宁家军派一队人马北下,苏家人在玉阳就该被劫杀了”,
于连看到苏沐雪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畅快,“你道她如何百般笼络你,若没有你留在她身边,皇上能放心将苏家人流放?她亲口说的,若是苏家人敢有异心,那第一个受到牵连的人,就会是你”。
第108章 意冷
“你是皇上掌握苏家人的棋子”,于连眼睛通红,表情扭曲,苏沐雪勉强站立,双手拢袖,轻声道,“于大人,果真舌灿莲花,巧舌如簧,若是说完了,就请回罢”,
于连愣了下,以为苏沐雪不相信自己,只是她夜色下惨白的脸色,是如此分明,就算没有十成,
她也该信了六七成,那就够了。
“于某话已至此,就此告辞”,于连朝她拱手,转身要走,只是脚步顿住,嘴角微勾,沉声道,
“今日宫里繁忙,想必苏大人有数日不曾见过皇上了罢”,
苏沐雪沉默,于连自顾自说道,“也是,现在宫里都忙着张罗下个月十五的喜事”,于连顿了顿说道,声音发紧地笑道,“可是宫里头一份的大事,皇上要迎娶皇夫了”,
“皇上已到适婚年纪,却并无皇嗣,如何震慑的住朝中内外的异心?于某不说,苏大人也知道,每日里多少折子是规劝皇上纳夫的”,于连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冷笑道,“苏大人可是谁雀屏中选,得入皇上宫闱的?”,
苏沐雪眼皮眨动的很快,眸子微微缩紧,于连解气地笑道,“便正是那石中玉的嫡孙,号称京城第一公子的石明辉,可是惊才风逸,凤表龙姿,京中皆言,一见石郎误终身”,他沉声道,“更可贵的是,石明辉虽有才情,却无心朝政,更是石相的嫡公子,对皇上而言,是最好的人选
了”,
“皇上大婚,自是值得庆贺的事”,苏沐雪淡然说道,月色下的脸却很白,于连冷哼了声,缓缓道,“有情、无情,能瞒过旁人,却是瞒不过有心人的”,他的脸色变成发灰的颓然,“若是有心,如何不知?”,
于连勉强昂首,拱手道,“言尽于此,今日一别,于连和苏大人,一别两地,各自安好了”,说罢,于连头也不回的走了,单薄的身影被翻涌的夜色里,逐渐吞没。
苏沐雪看着他的背影渐逝,身子猛晃,手刚堪堪扶住墙,只腿一软,跌坐在墙角,一袭雪白衣衫在如墨的夜里,格外分明。
天边透出一丝晨曦时,薄雾如白练层层绕着琉璃檐角,周池羽乘龙辇到官舍时,命人不许声张,那群老臣拉着她彻夜商讨迎皇夫之事,说是普天大庆的事,务必要事事周全,她心中虽百般不愿,却只得留下。
也不知是彻夜不眠,还是为何,她心口有些发慌,
白雾缭缭,九爪金龙靴踏上露水沾湿的青石板,呼吸的冷气,让人心神清爽,耳际是花丛里的蟋蟀叫声,周池羽抬手挥退了旁人,她在门前静静站了片刻,见到四周无人,蹑手蹑脚走到了窗前。
墨黑的眸子里闪出一丝狡黠,她推了推窗,一跃而上,猫着腰钻了进去。
如羽毛般轻盈地落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周池羽勾了勾嘴角,正欲往屏风后的床而去,身形甫动,余光里却见到一袭白影坐在案前,如入定似的,动也不动。
若不是那身形她已熟悉到骨子里,周池羽险些要低呼了,脸上闪过一丝被撞破的红晕,周池羽朝着苏沐雪勾出一抹浅笑,却见她神情怔忡,眉眼间带着散不去的愁绪和哀伤。
秀眉渐蹙,周池羽敛了笑,蹲在她身前,握过苏沐雪早已冰冷的手,道,“你可是独坐了一夜?”,
苏沐雪恍若未闻,只轻轻把手抽了出来,眼神虚无地望向前方,“沐雪”,周池羽再拉过她的手,紧紧握着,抬起头,把她的手贴在脸颊,说道,“你看看我”,
指尖的冰凉透过温热的脸颊,让周池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仰着头,那晨曦的微光映入眸子里,璀璨生辉,莹润的肌肤,一阵暖意从指尖传来,苏沐雪有些迟缓的颔首,望进她的眸子里,一眨不眨。
“你总是这般不顾身子,就不管我会否心疼”,周池羽微撅着嘴,把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脸颊冰凉,她凑过去,呵了一口气,瞪着眼睛看她。
苏沐雪轻叹了声,心绪难平,只抽回手,拢进袖里,开口道,“你也不怕着凉了”,话一出口,才发现低哑的,仿佛揉进了千愁万绪,绕成一团难解的结。
“可是又有人胡言乱语了?”,周池羽放柔声音,开口问道,眸子闪动着,
“你要迎皇夫之事,满朝上下,恐怕就只有我不知了,难不成你还要天下人都瞒着我么?”,苏沐雪哽了哽喉头,应道。
听的她这番说话,周池羽倒是展眉,笑道,“我道是何事,原来是此事,这等小事何足挂齿”,
“你当然盼我不知”,苏沐雪回道,
周池羽扯着她的衣袖,软软说道,“沐雪,那帮老臣子成日闹的我头疼,就当件花瓶放在宫里,并无影响”,
“起来罢,也不嫌腿酸”,苏沐雪沉寂的眸子动了动,拉了她一把,周池羽顺势起身,却娇嗔声,软软倒在她怀里,揪着她的衣襟,乖顺道,“腿麻了”,
苏沐雪低头,有些出神的望着她,却与以往有些不同,似是不惯苏沐雪带着思索的打量眼神,周池羽扯着她的衣襟,往前凑了凑,鼻尖轻碰着她的脸,呵气如兰,喊道,“沐雪”,
一向淡然冷静的周池羽脸颊染了抹红晕,她握着苏沐雪的手,轻贴在胸前,仰着头咬她的下巴,“我看如今,也是时候了”,
“嗯?”,苏沐雪有些迟钝的侧头,把下巴从她用贝齿细细啮着的折磨里解救出来,睫毛染了霜,怔然地看她,
周池羽赧然的颔首,又觉得这番矜持不符她皇上的气度,咬着牙抬眼瞧她,“我也想,为沐雪所占有”,
周池羽又低头,露出一截纤细幼白的脖颈,抵着她的脸,握过手,十指相扣,指尖微颤。
这话让苏沐雪沉寂的眸子里透过讶异来,她想若是从前的她,会是如何的狂喜、激动,可如今,唇边的笑意并未蔓延到更深,就隐没了。
“你不信我?”,周池羽蹙眉,眸微冷,她从不曾想过当她说出这番话时,苏沐雪会是现下这样的神情。
苏沐雪摇头,视线移向窗外渐白的天色,心中只剩怅然、苦涩,“来人!”,周池羽的神情肃冷,沉声喝道,
“陛下”,夏菱在门外应道,“朕要知道,今日都有何人来过…”,周池羽开口道,苏沐雪手指点上她的唇,轻摇了摇头,见她眸中疑色不减,方有些气道,“此事你瞒得过天下么?”,
“可我总要知道是谁如此不知进退,惹的沐雪苦闷”,周池羽厉色闪现,沉声道,
“我不苦闷,难不成还欢天喜地的恭贺你迎皇夫么?”,苏沐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扔开她的手,作势要推她起身,
见苏沐雪有了生气,周池羽来缓了脸色,道,“退下罢”,夏菱应声退下,周池羽重新抓了她的手,认真说道,“你只要知道,在我心里,只有你”,
周池羽眸色清澈,将她的手置在胸前,心跳声平稳,一下下敲打着苏沐雪,“无人可取代”。
苏沐雪睫毛颤动两下,她垂下眼,望着两人相握的手,怔然不语,“你若不信,不如……”,周池羽鼻尖在她脖颈蹭了蹭,握过她的手来解自己的腰带,双颊如粉霞生晕,娇羞不已。
“岂能如此仓促为之”,苏沐雪责怪的看她眼,低头把她的腰带系好,周池羽倚在她怀里,“不如,就等在下月大婚之前,我要让你知道,我只有你可以拥有”,
“嗯”,苏沐雪点头,周池羽才漾开了笑意,打趣道,“免得叫33 你吃味”,“你呀,彻夜不睡还来这里,先回去歇息罢”,苏沐雪作势推了推她,嗔道,
“我就想在你怀里睡”,周池羽搂着她的脖子,娇弱的蹭着,“腿麻了”,苏沐雪无奈道,周池羽才忙站起来,“瞧着你也是彻夜没睡,那我先回宫了,你好生歇着”,
见着苏沐雪应了,周池羽才理了理发皱的袍子,轻推门出去了。
“小卓子,跟官舍的人说声,苏大人处理公务,歇的迟,不许打扰苏大人歇息”,周池羽说道,“夏菱,你让夏知炖些疏肝降火的汤送来”,她顿了顿又说道,“让叶付好生查查,这几天谁来见过苏大人,把名单列给朕,一个不漏”。
日子转瞬即逝,周朝的邻国友邦纷纷来贺,京城一时繁华如盛,周池羽旰食宵衣,忙的人都清减了。
等接见完使臣,匆匆前往官舍,直到看到窗前的那一抹白,她才放缓了脚步,眼中露出几许柔光来。
第109章 请辞
纤白的指节轻叩门,很快地,苏沐雪穿着月白的衣裳开了门,脸上惊讶,“天色渐晚,怎地还过来?别耽搁了用膳”,
“难道你不想我来么?”,周池羽进门笑道,顺势把手炉放在一旁,拉过她的手,触及冰凉,不由挑眉道,“衣裳穿的少,也不怕着凉,虽是初春,可寒意料峭,你身子初愈,得多休养”,
“知道了”,苏沐雪美目横她一眼,转身坐回案前,铺开的宣纸上,水墨绘着山野景致,“倒是许久不曾见你作画了”,周池羽露出兴味,坐她身侧,细细打量起来,
从山涧流下的溪水蜿蜒,青山碧水之间,小桥流水之间,几座水亭子零落的坠在倒映着郁郁苍苍的水岸之中,
“这可是顾宅后面的山道?”,周池羽问道,
“你还记得?”,苏沐雪微讶,“我虽年幼,可此道你和我走过数回,我又怎会不记得”,
周池羽看着山道远处,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约八岁模样梳着流云髻的少女,牵着双环髻的小童,携手向山行,不正是她俩年幼时常走的山路么?
周池羽从笔架山上取了支狼毫,在旁写了一行字,携手而行,与子同归,
笔意是她少有的趣然,周池羽吹了吹墨,满意的放下笔来,从怀里掏出一枚白玉印章,顶部泛朱色,正巧雕着一只玉麒麟戏球,模样娇憨,镂空的玉球在麒麟嘴中可转动,却不可取出,可见做工的精巧。
周池羽轻碾印章,子玉二字跃然纸上,“子玉?”,苏沐雪问道,“池羽的字?”,
周池羽点头,手里把玩着印章,见苏沐雪好奇的望来,便把印章往她手里放去,笑道,“送你可好?”,
“为何送我?我瞧你甚是……”,苏沐雪接来一看,脸色微冷,那印章下刻二字,明辉,“喜爱”,她随手把印章扔给周池羽,“石明辉赠给你的?”。
周池羽轻笑了声,抬手捏她的鼻子,“我怎么嗅到有点酸的味道”,
“你若不喜,我扔掉便是”,周池羽抬手往窗外掷去,“就算你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说扔就扔么?”,苏沐雪冷言道,
周池羽收回手,握着印章在她眼前晃到,叹道,“送你也不行,扔掉也不行,沐雪让朕好生难做”,见苏沐雪不理人,她便摇头晃脑道,“我要如何讨得了沐雪的欢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