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皓,”霍湘震的目光里,是楼辕读不懂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你还是猫。”
一声闷响。
是楼辕打了霍湘震一拳。
“混蛋!”
这一拳来的突然,甚至是气势汹汹,霍湘震嘴里一股血腥味。但他并不意外,甚至觉得这就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紧接着,楼辕抓起了他的衣领子,把他拖到了自己眼前,愤怒的脸狰狞了起来,一字一句都是酒气混合着怒气——
“霍湘震你给我记住,你活一天我活一天,你要是敢死我绝不多活半刻!一天天的你不说怎么过日子总是给我念叨着死,不是念叨别人死不死就念叨你自己死不死,你有完没完?!老子只想跟你好端端活一辈子!”
他要怎么样才能留住这个男人?!他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男人跟他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
酒劲很大,楼辕脑子里奔腾着一个念头——想要得到他,或者被他得到。
两个人两双唇的相遇,和他打出去的拳头一样,毫无征兆的便发生了。唇舌纠葛之间,也记不清是谁先动了手,谁先移了步,对这夜幕最后的印象只剩下了白日间就晒暖的被子和对方滚烫的身躯。
第四十六章:酒酣走上城南台
公元1056年六月,南方李唐帝国因旧帝李焱红遇刺身亡导致的动乱落下帷幕,齐家最终凭借强大的家族底蕴积蓄,在齐家二少爷齐东樯的领导下完成了国内夺权战争,齐东樯带领齐家从李唐帝国的幕后走到台前,正式将李唐帝国变为齐家所有。因齐家原发迹于古越地,故立国号齐越,改年号获麟。
史载同年,北方赵宋帝国内乱业已接近尾声。楼陆两家联手,以楼家军力为后盾,陆家正式起兵。陆灭明辞以年事高,陆五音并无君王之才,可堪任天命者,唯陆六孤一人,立国号陆秦,年号天元。伪帝赵元桢余党甚众,故国内多事。
然,敌国竟未乘乱而犯。
史载言,齐越国内,上书谏言趁赵宋内乱攻之者众,然帝终不允。赵宋之北,因楼家家军守关,外族无力为犯……
雁门关前,兵临城下。
羌狄军队列在雁门关之下,骑兵已经准备了铁蹄踏破城门,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忍不住的杀意。
城头守城者,乃是楼家军。只是这支守城军队的大旗上,纹饰并非楼止至的枣红色十字马槊,也并非楼轩所领队伍的囚牛花纹,更不是曾经楼宇宁军队的蒲牢纹饰。这面大旗上,绣的是一只浑黑的猛虎,猛虎下山之势带着万千兵戈煞意,仿佛下一秒就会跃出布帛,上阵杀敌!
这是楼家一年前新组建的黑虎军。大部分兵士源自楼宇宁的残部,但里面有一支队伍却是个例外……
羌狄王也是颇为勇武干练,此时偃月刀一挽,冷声问身旁副将:“真的确定调虎离山了?”
副将连连颔首:“昨夜探子回报,黑虎精骑已经全数连夜去援护大石口、石口和马兰口去了,一时之间,绝对无法回返!”
羌狄王正欲叫阵,突然见雁门关城门大开,竟有一人独骑策马而来。那人左手执缰绳,右手挽马槊,乌金铠甲煜煜生光,猩红披风摆如云涛,一双阴阳妖瞳冷光慑人,却带了股嗜血般的狂热,放马奔腾出关,猛一勒马停在千里平原之上,正对羌狄千军——
“楼家少将军暮皓在此,谁人敢犯!”
一声怒喝出去,羌狄战马长嘶腿软,后退连连。羌狄王急怒交加,反手一个耳光抽得身边副将险些坠马:
“你不是说黑虎精骑都走了吗!”
副将还未敢言,对面楼辕却已经冷笑着替他说了话,流氓似得腔调,开口就是合着内力的朗声:
“羌狄小鬼!想引开爷爷我,你也太嫩了点儿!我黑虎精骑急援十八隘口,就不许我楼辕一人独守雁门么!够胆调虎离山,可有胆放马过来?!”
说话间一杆马槊舞起虎虎雄风,手腕一翻,槊尖直指敌阵。唇角傲然一丝冷笑,眼中神色自信到张狂,这张生了阴阳妖瞳,又有一道疤痕贯穿的面颊,是整个边塞外族南下进犯时的噩梦!
此人虽是一夫当关,却实打实的是万夫莫开。整个塞外没有人不记得,一年前的那一日,见得城头楼家军旗换了这之前从未见过的样式,羌狄北匈女真三族联合攻关,以为是赵宋国内的动乱终于波及了雁门关口,楼家撤走精锐去对付国内赵元贞的军队。
整个儿塞外都记得,那一日是一个大晴天。三族军队开到了雁门关下,只见得一个身影站在高高城头,傲然睥睨城下三族人三千军。一双阴阳妖瞳,一张棱角不是十分分明,却有一道狰狞疤痕的脸,带着无穷无尽的傲气。他开口第一句话,根本不是对三族大军说的,乃是对身后雁门关上守城之人说的——
“看清楚了,老子到底是不是一辈子只能当败军之将!”
这一句话落,此人竟然就是一翻身从高高城关上跃了下来,正在众人哗然的时候,只见雁门关大门豁然洞开,一匹枣红骏马长嘶奔腾而来。那人当空一个折身,稳稳当当落在了马上。一柄马槊从城关内激设而出,他头都未回便一把接住抡圆卸去冲劲,策马前冲十丈之远,勒马而停,唇角冷笑,张口便是一句——
“落日照大旗!”
“马鸣风萧萧!”
关内一人朗声接口,紧接着万马奔腾一般声响,雁门关内鱼贯奔腾出三千精骑,一水儿黑马黑甲黑色罩面,全无一丝杂色。唯独阵前应话领军之人,亮银铠甲雪白宝马,剑眉朗目玉树临风,腰间一柄古剑内敛杀气。待三千精骑列队齐整,此人便是朗声回话——
“报将军,黑虎精骑三千人全数来齐!”
“甚好。”那少年将军唇角笑意森寒,“今次一战,且看本将功夫何如!”
马槊挽出满月圆弧,直指三军,少年狂傲话语传遍了整个雁门关塞:
“你们,一起上吧!”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挡百万师!那一战之中,竟没有一人能突破少年身后。一杆槊,出神入化,隐约间甚至有刀法剑诀。狂放武技之外,更有神鬼异术,天降雷霆为助!血海没顶,黄沙为之变色,三族三千兵马,在这一人一马一槊之下,竟是溃不成军!
“都给我楼辕楼暮皓记住——”那旗开得胜的少年,一身血污之下竟是全无疲色,只有傲气依然,“我楼家军一天不撤,雁门关你们一日莫想染指!”
从那一日后,黑虎将军楼暮皓之名,传开了整个雁门关塞。而塞外之人,除了叫他黑虎将军之外,还会叫他一个更为确切的绰号,杀神。
杀神。
还好,他不是只会杀。他把雁门塞外中原与外族的互市,从每月一次增加到了每月三次,他也收容了小族的投降示好,甚至亲自传授求师之人武艺。
他同时带来了和平与杀戮。他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一旦有外族来犯,他与他手下三千黑虎精骑便是敢杀到敌军片甲不留。除了敌方撤军,他们不接受任何敌人的投降。
除了他的副将,白衣银甲的副将霍湘震。只有他,会在领兵之余,多说一句降者不杀,并且真的实践。
遇到霍湘震,还有一线生机;遇到楼辕,仅有的选择便是退兵,或者死。
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楼辕。
所以羌狄大军,除了退兵,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留在原地远望羌狄大军撤走,直到连征尘都看不见了,才终于勒马回关。进关之后,雁门关城门再度闭上,他翻身下马,突然嗤笑了一声。
身边先锋官凑上来,给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霍副将军,真有你的!”
“还是暮皓想得周全。”他说着,声音不再是刚才楼辕那狂傲,而是温润如玉。伸手在脸上一抹,又显现出了那张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面孔,带着文质彬彬的微笑——
“若不是他想到了这可能是敌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把小黑留给了我,我这鱼目混珠也不可能这么成功。”
身旁枣红马一声响鼻,似是邀功。霍湘震便笑着抚摸它的鬃毛:“好好好,让你屈尊纡贵载我一程,真是委屈你了,等暮皓回来让他好好给你洗个澡,这行了吗?”
又是一声马嘶,这马也不必人牵,自己便撒开蹄子奔回了马厩。城关内还有百姓,仿佛完全不在意外面曾有羌狄大军叫阵一般,依然是摆摊行商过日子。见这枣红马过去,还会叫它一声小黑。
给个枣红马取名小黑,来着楼辕的诡异思维。这马是楼辕离京之前陆灭明送给他的,说是马中龙种,桀骜不驯却是着实的宝马,至今也没人有本事给它套上马具。
恰巧,楼辕最擅长做没人做过的事情。从来没有用马槊的经验,他却把楼家马槊的技法全都学会了。从来没有过驯马的经验,却把这匹马驯服了。
赵宋国内纷争不断,楼止至和楼轩领兵与赵元桢作战,楼宇昂守在楼家府邸,楼辕便替人来守边关。楼宇宁过世之后,楼辕便收了楼宇宁的残部,又招兵重组之后,成了他如今的黑虎军。因为边关最重骑兵,他又另外选拔了三千人,充当了亲兵队伍,名为黑虎精骑。
霍湘震曾经疑惑,亲兵卫队明明多多益善,为何楼辕只有三千人。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突然想起,楼辕守锦官城的时候,手下只有三千人。
那三千人是他一辈子的心结,但如今的三千人,可以是他一辈子的责任,甚至一辈子的荣耀。
因为他是楼辕,他手下的人,是黑虎精骑!一年前初涉边关,楼宇宁旧部对他不服,黑虎精骑更是初出茅庐。最狠的一句攻击楼辕的话莫过于,你有什么战绩?不过是一个败了剑南路一战的败军之将。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于是楼辕用一年前,一人独退三千军的战绩,雪洗了这一耻辱。
霍湘震知道,这些对楼辕还不够。这只是洗去了别人心里楼辕的败绩,却没有洗去楼辕自己心里的死结。
除非,有朝一日,重夺剑南,以祭三千血性男儿!
第四十七章:心事双丝网千结
夜幕降临在雁门关,微冷的空气中,一道黑色的身影闪电一样策马飞驰在从十八隘口回雁门关塞的路上。那身影迅捷如电,又若是看的不够细致,定会以为这身影只是自己眼花了来的错觉。
然而这绝非错觉,因为雁门关的城门为他而打开。雁门关下雁门镇,此人入得镇内,有人抱拳上前见礼:“将军。”
正是夤夜由十八隘口独自回返的楼辕。他翻身下马,乌金的铠甲在黑夜中似乎有无形的光芒。下马之后摘下头盔,微微甩了甩汗湿的头发,颔首回礼,眸光冷冽恰似冰河:
“霍副将呢?”
下属立即回答道:“霍副将军在大营。”
“嗯。”楼辕应了一声,便缓步往大营方向去了。他和霍湘震一直是住在一间营帐里的,却也是毫不怕人指摘。听见过有人议论说霍湘震这个黑虎军副将的位置是陪睡来的,楼辕当时是毫不留情地反口驳斥说有本事你来陪睡看看能不能也混个副将。
只有霍湘震能让他全心全意信任,而且也只有霍湘震陪着他从黑虎军籍籍无名甚至一盘散沙,走到了现在这样威震边塞军容齐整。
除了霍湘震,还有谁配站在他身边?除了霍湘震,又还有谁会值得他多看一眼?
楼辕面无表情地走进了两人的营帐,只是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里却有点慌。有件事情想和霍湘震说,可是……
这种事情真的就能这么简简单单的说出来吗?直说的话霍湘震会不会觉得他太草率?可是如果磨磨蹭蹭很久的话,霍湘震会不会又觉得他太优柔?
可恶……虽然的确是今天在马兰口那边一时起意,但是这念头一浮上来就怎么都压不下去了!楼辕蹙着眉站在营帐门前,身边路过的士兵看他那个严肃到吓人的面色,不明觉厉只敢离他远点。
这时候再犹豫也没有什么用?3 ピ莺萆钗肆娇谄瓶实牧弊泳×堪呀挪椒诺交喝缙绞保獠抛吡私ァ?br /> 营帐里一片漆黑,楼辕看见床榻上霍湘震侧卧的轮廓,便猜到霍湘震应该是已经睡下了。毕竟现在已经二更了,的确是该睡了的时候。楼辕有点失望,暗自宽心道,没关系,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楼辕轻手轻脚开始解一身的战甲。经常会有这种他比霍湘震晚归的情形,他跟霍湘震说过不用等他,而且他会记得安静一些换下衣裳,不吵醒霍湘震。睡在霍湘震身边让他很舒服。
今日也是如同往常。只是楼辕解甲的时候,应该是睡着了的霍湘震突然就出了声:“今日的战况何如?”
楼辕被吓得激灵了一下,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哦,没什么,虚张声势的佯攻,一触即溃罢了。我担心你这边的情形,所以先回来了。”
霍湘震“嗯”了一声,翻身面对着他,聊天一样:“如你所料,今日羌狄来犯,我易容成你的样子,很快就糊弄过去了。因为没有伤亡,所以也没用乌鸡出手,我一个人就解决了。”
楼辕已经脱下了战甲放在一旁,只剩一层亵衣,躺到了霍湘震身边:“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霍湘震似乎没有休息的意思,突然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楼辕浑身一僵,有点紧张,但很快放松了下来,微微仰脸亲吻了一下霍湘震的唇:“想要的话……别折腾太久,万一明天还有事情就耽误了。”
霍湘震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没头没脑问了楼辕一句:“有没有怨恨过,因为要和赵元桢作战,把你送来这种地方镇守?”
楼辕理所应当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一年前我全部的领兵经验只有剑南路一战,难道要我去领兵对赵元桢他们?事实上我觉得这里反而是很适合我,起码这一年我没有虚度过去。”楼辕说着,动了动身子,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态,头靠在霍湘震胸口,闭上眼睛低低声音笑了起来,
“况且,你不是也随我一起来了?没有你一直支持我,黑虎军何来今日?”
霍湘震伸手摸了摸楼辕顺滑的头发,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和你在一起,不管是什么状况,我都甘之如饴。今天奔波一天,辛苦了,就先放过你。”
说罢,紧了紧搂着楼辕的怀抱:“睡吧。”
楼辕却有些无法入眠了,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占据了他全部思维。看着霍湘震闭上了眼睛但还未入睡,楼辕想了想,还是开口:
“师兄。”
“嗯?”
“我们成亲吧。”
霍湘震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整个人也像是触电了一样坐了起来:“暮皓,你,你刚才说什么?”
楼辕慢慢跟着坐了起来:“明天我让八哥跟家里传个信,咱俩把喜事办了吧。你要是觉得这样太轻率……当我没说也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敢看霍湘震,可能是做贼心虚。然而微微低着头,脸颊上有一些可疑的淡淡红晕。这些在霍湘震眼里看得分明。
“为什么?……”霍湘震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地发紧,“都这么久了,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些?”
他不太确定自己这种情绪是什么,狂喜还是紧张?背德的快感里夹杂着真爱的愉悦?同性婚姻合法了他知道,只是那是他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虽然没有合法不合法的说法,可是,男人和男人终究是少数,上不得台面的。陆六孤和楼轩已经是在挑战这个时代的底线,楼辕现在如此,又为什么?
尤其楼辕是看过楼轩和陆六孤当年被两家爹娘怎样冷遇惩罚的。
“为什么啊?……”楼辕慢慢重复了一遍霍湘震的问题,跟着,有点木木地说,“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我觉得和你成亲的话,至少以后和人说到你的时候,我能很骄傲地说我们是夫夫,你虽然很好但是名草有主,你是我一个人的。”
这个理由并没有说服霍湘震,楼辕继续慢慢说着:“还有……今天又听到有人议论,说你是我的男宠。”
霍湘震微是愣了一下,他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他和楼辕的关系。楼辕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低沉有些诱人:
“你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我是忽然想到的,如果咱们索性成亲的话,应该就可以一次堵死这些人的嘴了吧。”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只是好歹是个大男人,没那么感性。霍湘震继续追问了楼辕一句:“你就不怕楼大人反对么?之前允许我和你之间狎昵,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大哥死心。现在你大哥还是和陆六孤走到了一起,你四哥又已经辞世……虽然你还有二哥,但是你不觉得楼大人已经不会允许你我再像你大哥那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