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地上那满满当当伏跪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苏梅缓步走到绣床前,一双湿漉水眸轻眨,看向尤涛奎的神色莫名。
“苏四,是不是你做的!我才听语蓉说昨日里你去找过华胜!”魏玉姚虽是宋华胜的跟班,但在这时却十分义愤填膺。
听说魏玉姚那咋咋呼呼的声音,苏梅微蹙了蹙眉道:“人死了,你也不让安生吗?”
“苏四!”被苏梅的话一噎,魏玉姚微红着眼眶,一副气愤难耐模样的就要往苏梅面前冲去,却是被尤涛奎给挡住了身子道:“出去!”
“小王爷。”垂眸看向面前的尤涛奎,魏玉姚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头掉眼泪珠子道:“华胜已然去了,您难道还要包庇这个凶手,让华胜在下面不得安息吗?”
“表妹是自缢去的,与苏四姑娘毫无干系。”收回自己挡在魏玉姚身上的折扇,尤涛奎神色悲切道:“你与表妹姐妹情深我自然是知晓的,只再如何也不能冤枉无辜之人。”
☆、第217章
“小王爷……”听到尤涛奎的话, 魏玉姚的脸上满是震惊神色, 她紧紧的捏着自己手中的巾帕, 整个人都气得发颤。
“语蓉,先带魏姑娘出去。”尤涛奎侧头看向站在魏玉姚身旁的语蓉,沉声开口道。
“是。”语蓉抹去脸上的泪珠子,上前伸手扶住魏玉姚的胳膊道:“魏姑娘, 您还是先随奴婢去外头透透气吧。”
一把甩开语蓉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魏玉姚咬牙, 直接粗鲁的上前推开面前的苏梅便气冲冲的往屋外走去。
苏梅被魏玉姚推了一个踉跄, 脚上的木屐一斜, 整个人便忍不住的往一旁倒去, 好在妙凝机灵,赶紧疾步上前扶住了苏梅道:“四姐儿,没事吧?”
“没事。”苏梅轻摇了摇头,声音轻细道。
一旁, 尤涛奎缓慢收回自己伸到一半的手, 然后定睛看向面前的苏梅,唇瓣轻抿道:“魏姑娘伤心过度,才如此口不择言, 苏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尤涛奎, 苏梅神色微凛道:“自然。”
对上苏梅那双警惕眼眸,尤涛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捏着手里的折扇,转头对语琴道:“去替苏四姑娘端盅饮子来。”
“不必了,我不渴。”接过尤涛奎的话,苏梅伸手抹去面颊处因为急赶而至淌下来的香汗道:“宋姑娘去的蹊跷,我这处恰好有一大夫,不知小王爷可否行个方便,让那位大夫来替宋姑娘诊视一二?”
听到苏梅的话,尤涛奎面露难色道:“苏四姑娘,宋姑娘已然去了,还是不要扰了她的清净为好。”
“这避暑山庄是我的地界,在我的地面上出了事,我自然是要负责的。”朝着尤涛奎挺起胸膛,苏梅微眯起双眸道:“不过小王爷如此推脱,难不成是此事还有什么隐情?”
听到苏梅那诱导性的话,尤涛奎轻叹一口气道:“既然苏四姑娘执意如此,那就请便吧。”
似乎是没有想到尤涛奎这么容易便松了口,苏梅暗暗紧了紧自己掩在宽袖之中的手掌,踌躇片刻之后转头对妙凝道:“妙凝,将大夫请进来。”
“是。”妙凝应声,片刻之后将一白发老翁从屋外带入。
“大夫,劳烦您给看看。”妙凝引着那白发老翁走到绣床边,指着宋华胜那张青白面孔道:“这是宋姑娘。”
“这人已然去了,还让老朽看什么?”那白发老翁瞪着一双眼看向妙凝,声音粗粝道:“瞎胡闹!”
“大夫,我听闻宋姑娘为自缢身亡,想请您帮忙看看她是否真是自缢,毕竟众口难堵,您看过之后,也好让我与外头的众人有个交代。”说到这处,苏梅朝着那白发老翁靠近了一步道:“劳烦您了。”
听到苏梅的话,那白发老翁皱了皱眉,虽然有些不满,但却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药箱,细细的上前替宋华胜查看了一番。
“如何?”站在白发老翁身旁,苏梅略微有些心急的道。
“是自缢,不过这自缢前……”话说到一半,白发老翁侧头看了一眼苏梅,停顿片刻之后却还是未说出那句话,只轻摇了摇头道:“无事,这姑娘确是自缢去的,唉,小小年纪,有什么想不开的。”
说罢话,白发老翁背起自己的药箱,径直便出了屋子。
看着那白发老翁消失在屋门口的身影,苏梅细眉微蹙,白细小脸之上显出一抹沉思神色,难不成这宋华胜真是自缢去的,与尤涛奎毫无关系?可是这好好的,为什么会自缢呢?
“苏四姑娘,若是无事,小王还要去料理一些后事,便不奉陪了。”踩着脚上的布履鞋,尤涛奎缓步走到苏梅面前拱手道。
抬眸看了一眼尤涛奎,苏梅抿了抿唇,虽面有不甘,但却还是什么话都未说,只拢着宽袖径直出了屋子。
等苏梅那纤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房廊拐角处,尤涛奎这才敛了面上神色,眸色浊戾的呵退屋内众人,然后扭头与站在一旁的语琴道:“写好了吗?”
“……是,写,写好了。”原本颤颤垂首站在那处的语琴听到尤涛奎的话,直接便吓得“扑通”一声伏跪在了地上,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张素白信纸哆嗦着递到尤涛奎面前道:“在,在这处。”
伸手接过语琴手里的信纸,尤涛奎慢条斯理的将其展开,细看了片刻之后才低哑开口道:“很好,不愧是跟了十几年的心腹丫头,这字迹果真是一模一样。”
说罢话,尤涛奎缓慢的俯下身子,手中折扇轻挑的勾起语琴的下颚道:“半个时辰之后,知道自个儿要做什么吗?”
“……知,知道……”语琴颤颤的抖着身子,一双通红眼眸擒着泪珠,神色惊惶的看向面前眸色浊戾的尤涛奎。
“去了你一个,保全你全家的性命,这比买卖,还是划算的很的。”说罢话,尤涛奎缓慢的直起身子,神色淡漠道:“去吧。”
“……是。”冲着尤涛奎狠狠磕了一个头,语琴僵直着身子从地上起身,然后慢吞吞的挪着步子走出了屋子。
屋外,烈阳璨璨,语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整个人却冷的发抖,这夏日的烈阳,何时竟然如此透骨阴寒。
潇焦园中,苏梅晃着一双白嫩嫩的小细腿坐在竹塌之上,怀里抱着蜜浆,声音含糊的与面前的妙凝道:“我觉得这宋姑娘的死,里头肯定是有什么隐情的。”
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的说去就去了呢。
“四姐儿,奴婢刚才瞧见语琴那丫头好似有些不正常。”听到苏梅的话,妙凝沉吟片刻后道:“看着好似害怕的紧,连看都不敢看一眼那宋姑娘的尸首。”
“语琴?宋华胜的贴身丫鬟?”苏梅咽下嘴里的蜜浆,沉静片刻后道:“丫鬟胆子小,不敢看尸首,虽然情有可原,但是这宋华胜去的蹊跷,那语琴身为她的贴身丫鬟,大致会知晓些内情。”
说罢话,苏梅汲着脚上的木屐,刚刚步下竹塌,就见茗赏端着手里头的冰糖雪梨银耳羹急匆匆的走进内室之中,神秘兮兮的凑到苏梅身旁道:“四姐儿,奴婢刚才在小厨房那处,听到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将怀里的蜜浆递给一旁的妙凝,苏梅歪着小脑袋道。
“奴婢听那毛葵园里头的婆子说,今早上看到宋姑娘的贴身大丫鬟语琴在后院子里头烧东西,好似是衣物之类的东西。”
“语琴……”听罢茗赏的话,苏梅敛眉道:“这丫鬟怕还真知道些事儿,走,再去一趟毛葵园。”
“是。”妙凝应声,赶紧跟在苏梅身后又急匆匆的往毛葵园走去。
毛葵园中一改刚才的那副悲怆沉静模样,庭院里头闹哄哄的好似昨日的晚市一般让人心燥的慌。
“怎么回事?”苏梅站在庭院门口,随手拦过一个急色匆匆的小丫鬟道。
那小丫鬟抬首看到苏梅,赶紧下跪磕头道:“郡公主饶命,郡公主饶命……”
看到这小丫鬟的惊惶模样,苏梅蹙眉道:“你这毛葵园里头是不是有个叫语琴的大丫鬟,我寻她有事。”
“……语,语琴?”听到苏梅的话,那小丫鬟颤颤的朝着庭院里头伸手道:“她,她……”
“四姐姐,那语琴刚才撞在宋姑娘的棺木上头去了。”小丫鬟哆哆嗦嗦的没说出什么话,一旁的苏婉福艰难的从一众人中挤出来,疾步走到苏梅面前,脸色难看道:“临时前还喊着说,说……”
“说什么?”看着面前苏婉福这副吞吞吐吐的小模样,苏梅的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临死前说是四哥哥强了宋姑娘,宋姑娘这才羞愤上吊而死的。”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完,苏婉福看着面前苏梅那张苍白小脸,赶紧开口道:“四姐姐,这定是那丫鬟的诬陷,四哥哥有了你,怎么可能还看得上那宋华胜。”
苏梅自然知道,马焱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毕竟昨夜里这厮一直与自个儿在一处,今早上才在妙凝的眼皮子底下出了潇焦园,可是语琴那丫鬟如此拼死诬蔑马焱,这让外人如何不起疑怀疑马焱。
特别是那太后和尤涛奎若是趁机想要扳倒马焱,夺取他手里头靖江郡王府的兵权,碰到这等事,还不卯着劲儿的坐实?
不,也许这就是一个阴谋,一个太后想要扳倒马焱的阴谋。
☆、第218章
满头血水的语琴被两个婆子抬着出了庭院, 慢吞吞的从苏梅身侧走过, 被烈日灼烧着的青石板砖之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满是粘稠血迹。
被妙凝护在身后的苏梅睁着一双湿漉水眸, 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丫鬟被渐渐抬远。
“四姐儿,那便是语琴。”妙凝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面色难看的苏梅,犹豫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这语琴听说平日里是个胆子颇小的人,像今日这般撞棺而亡的事, 确是不像她会做出来的。”
“……马焱呢?”现下的苏梅已经管不上什么语琴不语琴的了,她只知道马焱那厮这次真是要被人卯着劲儿的下套了。
“奴婢刚才与四姐儿出潇焦园的时候, 好似看到四少爷在书房里头。”听到苏梅的话, 妙凝赶紧道。
听罢妙凝的话, 苏梅提着自己的裙裾, 转身便跑,脚上的木屐踢踢踏踏的敲在房廊之上,急切密鼓若雨点。
一路疾奔回潇焦园中,苏梅的身上黏腻腻的满是香汗淋漓, 宽长的房廊之中, 藤蔓遮蔽,苏梅眼前看到书房的窗棂,膝盖一软, 直接便扑倒在了硬石的青石板砖之上。
踢掉脚上的木屐, 苏梅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然后踩着一双素白罗袜,急匆匆的便跑到书房门口推开了面前的那扇木门。
书房的角落之中置着三个冰鉴,苏梅刚一推门进去, 一股凉风便顺势扑来。
马焱穿着一件乌金色的宽绸,手里拿着一本佛经,正慢条斯理的靠在窗棂处抿唇轻笑,他那张清俊面容印在一层细薄日光之中,白皙俊美,仿若神袛。
“呼呼……马,马焱……那,那个……”衣衫狼狈的走到马焱面前,苏梅喘着气,连一句完?5 幕岸纪虏怀隼础?br /> 从宽袖之中掏出一块巾帕细细的替苏梅擦去她脸上的热汗,马焱双眸微暗,神色之中显出一抹眷恋回忆道:“第一次见娥娥妹妹时,娥娥妹妹也是这般穿着木屐,跑在房廊里头跌了跟头。”
“啊?”听到马焱的话,苏梅仰着一张汗湿小脸,神情懵懂。
“不记得了?”慢条斯理的收回覆在苏梅脸上的巾帕,马焱轻笑一声,暗眸之中显出一抹明显宠溺神色。
“我,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件事的……”猴年马月的事情了,谁还记得……
攥着马焱的宽袖,苏梅急切的蹬了蹬自己的小细腿,声音细糯道:“那宋华胜上吊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嗯,略有耳闻。”伸手扯了扯苏梅身上那件被汗湿的细薄袖衫,马焱的目光勾在那浸着一层细薄香汗的白腻肌肤之上,神色晦暗。
“刚才她的贴身丫鬟唤什么语琴的撞棺死了,临时前还诬蔑你说……”
“娥娥妹妹怎知是诬蔑?”打断苏梅的话,马焱的脸上显出一抹清浅笑意,那看向苏梅的目光更是宽柔了几分道:“许是真的呢?”
“呸!”用力的一掌拍向面前马焱的胸口,苏梅努力的垫着脚尖道:“你昨日里一整夜的都与我呆在一处,哪里有空去寻那宋华胜,再说了,那宋华胜黏了你两年多,若是你真的染指了她,依她那性子,还不得站在我脑袋上耀武扬威一番,哪里会这般想不开的去寻死。”
一口气说罢话,苏梅口干舌燥的直接便拿过马焱放置在一旁的茶盏闷了一口。
“娥娥妹妹真是青天大老爷再世啊,深知我是清白之身。”听罢苏梅的话,马焱一边笑着,一边单手直接便将人给揽进了自己怀中,然后托着苏梅那纤细的小身子侧身坐进了一旁的圈椅之中。
“少拍我马屁,你自个儿说,这事怎么办吧,那丫鬟拼死也要拉着你下水,这是为什么?”坐在马焱身上,苏梅那身刚刚在外头晒得厉害的蕴热肌肤贴在他微凉的身子上,整个人都忍不住的更往里头蹭了蹭。
按住苏梅那不断乱动的小身子,马焱眸色微暗,将自己的脑袋搁在苏梅的肩膀上道:“别动。”
听到马焱那低哑暗沉的嗓音,苏梅下意识的便往一侧缩了缩身子,然后绯红着一张白细小脸,状似无事的轻咳一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娥娥妹妹觉得,是因为什么?”伸手轻勾住苏梅搭在肩膀处的碎发,马焱捻着那稍卷的发尾,一点一点的绕在自己的指尖处。
“我猜……是那太后和平西小王爷要夺你手里头的兵权,想扳倒你,对不对?”微微侧头往后一仰,苏梅的后脑勺直接便磕在了马焱的额头上。
近两年来,马焱自承袭爵位之后,在朝中的势力愈发稳固扩大,几乎蚕食了大半宋氏族人,手里的兵权也因为皇帝的刻意放大而越攥越多,几乎与太后成两足鼎立之势,这般大的动静,要想让那妄想只手遮天,用外戚管权的太后不关注到,是不可能的。
伸手抚了抚苏梅撞疼的后脑勺,马焱将那缠在自己指尖处的漆黑墨发缓慢放下,然后轻点了点苏梅的小脑袋道:“娥娥妹妹猜的不错。”
“我猜对了?”听到马焱的话,苏梅双眸一亮,白细小脸之上显出一抹兴奋神色,但是片刻,她却突然又是狠狠的皱起了双眉道:“那太后和尤涛奎有意要无赖你,套子下的这般紧,都舍得了她的亲小侄女,你准备怎么躲过去啊?”
“躲?”轻挑了挑眼角,马焱垂首,细细的蹭着苏梅那张白细小脸道:“不躲。”
“那,那你是已经有了什么好的应对计策了吗?”使劲的推开马焱蹭在自己面颊处的脑袋,苏梅皱着一张白细小脸道:“刺渣渣的,什么东西啊?”
“娥娥妹妹摸摸看。”握住苏梅的一只软腻小手,马焱直接便将其贴上了自己的下颚处。
“嗯?”捏了捏那硬扎扎的东西,苏梅瞬时便瞪大了一双眼道:“你长胡子了?”
听到这惊叹不已的细软声音,马焱沉着喉咙,发出一道礠哑嗓音道:“娥娥妹妹以为,我不会长胡子?”
“也,也不是……你,你是男人,自然是会长胡子的……”只有太监才不长胡子呢……
收回自己覆在马焱下颚处的手,苏梅转着一双心虚眼眸,用力的绞着一对细白小手,神色慌张。
“是吗?”把玩着手里的那撮漆黑软发,马焱看向苏梅的目光沉色晦暗,带着一抹深邃暗意。
“对,对了,你刚才说有什么法子对付那太后和尤涛奎了?”结结巴巴的转移话题,苏梅睁着一双懵懂眼眸,无辜的看向身旁的马焱道。
“法子?没有法子。”用手里的发尾挠着苏梅的手掌心,马焱一副淡然模样道。
“哎呀,你别弄,好痒……”用力的抽回自己被马焱握在掌心之中的手,苏梅蹙着细眉道:“你都没想好应对的法子,竟然还有心思坐在这处,人家可都是已经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头了。”
“只是架在了脖子上头而已,又不是已经砍进去了,就算是已然砍进去了,再拔/出来,不也是一样的吗?”重新捉回苏梅的小手,马焱细细的捻着她粉嫩的指尖,神色不明。
“哎呀,你还有心思……”
“四姐儿,不好了,那平西小王爷带着人冲进潇焦园里头来了!”苏梅的话还未说完,那头妙凝便急匆匆的站在书房门口用力的扣着门道:“四姐儿,四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