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毫无疑问触犯了李佑的逆鳞。
而今谭章已经入狱,太子连夜派人抄了他的家,从中搜出不少药物,经太医院的御医鉴定,都是会迷幻人神智的药物。
现在只等活捉了庄熙,李佑定将他抽筋扒皮。
可是……
李佑勒住马缰,看到从城墙上快步下来请安的钟毓,看到他熟悉的眉眼,看到钟毓从容的姿态,心里的愤怒平息了一半,他想或许毓儿并不知情。
李佑下得马来,对下跪行礼的众人道:“平身。”用手虚浮起钟毓:“侯爷还没出城吧。”
钟毓低下头说:“谢太子。”这才把脸上的表情压下去,抬头灿然道:“还没,按照脚程,马上就要出城了,太子您怎么来了?”
李佑:“我来送侯爷出征。”
唐炎在旁边笑道:“殿下对朝臣真是爱护有加。”
李佑淡然道:“这是我们齐国的传统,否则如何强盛。”
镇远侯率领各部下纵马而来,远远看见太子等人,放缓脚步,下得马来。
太子笑道:“知爱卿今日出征,特叫人备下美酒,祝侯爷凯旋。”
镇远侯拱手道:“多谢太子。”说罢,一挥手,五百个将士脚步一致的分成几行,成方块状整整齐齐的站立。
有御林军过来,将士肃穆的单手举碗,整齐划一的等着御林军的人前来倒酒。
唐炎看到如此肃然的军纪,眼睛沉了沉,问道:“侯爷出征只带将士吗?粮草军医各种后需呢?”
镇远侯说:“这些只是跟在我和各位副将身边的助手,都是自己人,真正的大本营还是唐炎顺着士兵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正有侍从端着酒壶过去。唐炎看得分明,每个侍从在倒酒的时候,都会抬头对镇远侯的士兵笑一下。
他们是在核查庄熙,在检查庄熙是不是混在里面了。
钟毓心里一凸,看向镇远侯。
侯爷没说过他会怎么把人带出去,也没说他会如何安排。但是从这几天的安排来看,侯爷定然是要趁着出征的时候把人带出去。
否则,为什么要给钟毓安排城门领的职务?
更何况这段时间,各大城门都查得很严,恨不得连土葬的棺材都要拆开来看,根本没有机会把人送出去。
除了现在。
但是太子带人来查了。
钟毓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却见镇远侯站在那里,正与太子笑谈,神色淡定从容。钟毓只好跟着控制面部表情,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了端倪。
敬完酒,是士兵们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感谢祝词,无非是感谢陛下,感谢齐国,祝愿齐国繁荣昌盛的话语。
接着,数百个士兵齐齐喝酒,一口闷下。
李佑看着不远处有个宫人给他做了个没有的动作,他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宫人告诉他,这里面没有庄熙。
幸好没有,否则,是让他这个还未登基的太子和一国重臣撕破脸皮,还是让他当缩头乌龟,装作这事没有发生过?
李佑脸上的笑意明显了几分,当着将士的面,说了好些激励的话,把这群即将保家卫国的新兵犊子感动的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斩妖除魔。
唐炎一直冷静的站在旁边看着,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
毕竟,一来镇远侯不是傻子,他老成持重,不像钟毓那么容易糊弄,二来,以李佑如今并不算稳固的势力,就是真的抓着庄熙,他也极有可能把这一页掀过去。
镇远侯的大军逐渐远走,朱雀门附近的热闹也开始散去。
唐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钟毓也不理会。
好不容易处理完一系列琐事回到城门上休息一会,就听下人报告:“大人,侯府管家求见。”
管家?钟毓立即道:“快请。”
管家很快走进来,钟毓挥退了所有下人,快步走过去:“是不是我爹……”
还不等钟毓说完,管家便笑着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这是将军要我交给你的。”
钟毓忙拆开信。
原来,自打侯爷在赌场里察觉到有人跟踪自己后,把庄熙送出城的想法就被搁置了下来。只是谁也没有告诉。
今天的事果然证明他当初的猜测是对的。
现在庄熙人还在赌场里,侯爷信上说明天凌晨通过送菜的大婶,把人塞在板车里,送进侯府。
钟毓点头:“好,我知道了。”
想了想,他道:“先别送到侯府,我不确定侯府里有没有太子的人。我爹在城东还有套宅子,平时都空着。先偷偷送到那里,我明天过去。”
管家点头,转身离开,才迈出门槛,迎面碰到了郭殊涵:“涵少爷。”
郭殊涵点头致意,走了进来,然后对钟毓说他想回趟郭府。
郭府?如果不是郭殊涵这个时候提,钟毓都已经快忘了郭殊涵是郭家的了。
钟毓一愣,“你回去有什么事吗?要是不急的话,等我过两天休沐了陪你回去。”
许是因为这是钟毓办公的地方,平日里恨不得多长两双手黏在他身上的郭殊涵只是目含笑意的看着他:“我只是回去一趟,没什么大事,不用陪的。”
本来在此之前郭殊涵就应该走的,只是隐约怕侯爷这次出征会遇到什么事情,想着自己总能尽一份力这才没说。如今侯爷已经走了,他也该做自己的事了。
钟毓“唔”了声:“没什么事干嘛要回去,爷对你不好?”
郭殊涵的眼睛描画着钟毓的五官,这股粘人劲真是撕都撕不开。钟毓想了想没忍住,趁着四下无人,把郭殊涵拉到自己怀里亲了口他的眉间,“成,你去吧。”
郭殊涵眼睛都亮了,压低了声音说:“不够,你再亲我口。”
钟毓:“……”都是惯的。
他心里想着“不要”,动作倒很诚实,虽然认命的叹口气,到底从善如流的封住了郭殊涵的唇。
钟毓对温香软玉向来来着不拒,可惜郭殊涵从不肯扮演温顺易推倒的角色。
钟毓亲他之前呢,各种乖巧听话,才亲上去,立即凶狠毕露,各种撕咬侵占。尤其是郭殊涵的亲吻熟练了之后,花样层出不穷,折腾的钟毓满嘴的麻木。
尤其是今天。
郭殊涵在他口中攻城略地,手也不老实,一手搂着钟毓后背,一手掐着他的腰,几乎要把钟毓勒断气。
良久才分开。
钟毓舔着被郭殊涵咬破皮的嘴唇,笑骂道:“属狗的?”
夜晚,钟毓回房,陪母亲唠了半天家常,确定端如昕神态安稳,没有心绪不宁之后,回到自己房里。
平常郭殊涵都会在房间里等他,此刻钟毓推开房门,床上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乍看上去怪冷清的。
郭殊涵问向紫嫣:“涵少爷今天还没回来?”
“没有。”
钟毓撇嘴:“不懂规矩的媳妇,哪有让丈夫守空房的理。”他给紫嫣招手:“去,让人备马,爷去郭府接人。”
话是这么说,不知为什么,钟毓总有股不太好的感觉。凭空而来,就在听到郭殊涵还没回来之后,心绪更乱了。
第59章 大火
钟毓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正要骑马出去,只见远处有个人纵马极速奔来,钟毓等了等,就见那人欢喜的跳下马来:“钟少爷,我家少爷眼睛看得见了!”
是司马府凌风的跟班。
钟毓大喜,回到府里带上药囊,重新骑上马:“走,我去看看。”
司马府内,司马凌风房门紧闭,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跟在旁边。
司马凌风眼睛上的布取了下来,正小心翼翼的摸着桌子的一角,好像在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门没关,钟毓直接进来,他才进去,就看到一个人形活物扑向自己:“我看见了,我能看见了!”
但由于这个人形活物太过激动,根本忘了考虑钟毓是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废柴,他一百多斤的体重加上冲力撞到钟毓身上时,钟毓的华丽的来了个“承受不住”。
钟毓后脚还没从门槛外拿进来,因此往后一仰的时候,整个人直接倒栽下去。
幸好被身后的下人扶住了。
钟毓把司马凌风扒拉下去,没好气道:“没准等会就看不见了,我好好看看。”
司马凌风老实了:“是是是,钟大夫说的是。”
钟毓:“眼睛好了没说出去吧?”
“没呢没呢。”司马凌风说:“刚才柳烟给我换药的时候,我感觉能看见了,就立刻派人去找你来。”
钟毓回头对房里房外的人道:“这事就先别说出去了,免得他二老空欢喜一场。”
“是。”
司马凌风屏退了吓人,推着钟毓走了进去,语气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忐忑:“你给我看看,其实我现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不能完全看清,不会过两天又瞎了吧。”
钟毓坐到凳子上,给司马凌风里里外外的检查了通,压低了声音说:“你这眼睛,以后想瞎恐怕得用药。”
司马凌风一喜:“当着?!”
钟毓“嘘”了声,面带严肃的说:“小点声音,我给你医眼疾的事,太子知道了。我怀疑你这边有太子的眼线。想知道是谁吗?”
司马凌风沉默了半天,然后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钟毓被司马凌风大无畏的精神惊呆了,直愣愣的看着他,“你你你,你身边有人监视你,你不想把那个人踢出去吗?”
司马凌风低头拨了拨钟毓的医囊,里面有银针,纱布,剪刀,半晌才咕囔着:“反正总会有的。”
钟毓:“……”
他想了想,终于无奈叹道:“也确实是这个理。不过知道是谁,总比蒙在鼓里强。你可以用眼疾的事情试一下、”
司马凌风点头:“成,我心里有数。别说我了,你这边呢?”
能知道司马凌风眼疾有医的人,总共才那么几个,扳着指头也能数出来。钟毓一说,他心里就清楚了。
“你说太子的眼线?我不知道,侯府的人事我不大清楚。唉,现在看来,太子藏得还挺深。”钟毓想了想侯府有个太子的眼线,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盯着他们,顿时浑身都不自在,“不过凭我爹的精明,很可能没有。”
说到这,他想到师父马上就要来侯府了,即便是在城东,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了。干脆,找人做个铁面罩带在头上,对外称脸部受过伤吧。
钟毓说着,拿出纸笔,给司马凌风写了个药方:“之前的药就不用了,我重新给你写个方子,煎服,一日三次,服用半个月,应该就没问题了。”
司马凌风点头:“好。”
正说着,屋外传来不甚清晰的吵闹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钟毓陡然间心烦意乱起来。
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压下心头突然涌起的情绪,看了眼司马凌风,忽然认真的说:“我发现你不二诶。”
司马凌风:“……”
“你只是大智若愚,哈哈哈哈。”说完,钟毓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马凌风伸手指门口,木无表情的说:“你可以走了。”
钟毓潇洒的弹了弹衣服上假装存在的灰,口中道:“得嘞。”说完,便拿起桌上药囊,推门离开。
却见门口快步走来一个仆人,仆人见了钟毓,愣了愣,上前躬身道:“奴才记得钟少爷的夫人母家是郭宇城,郭大人家吧。”
钟毓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是啊,怎么了?”
那仆人指着外面说:“刚才从城东传来消息,说郭大人家起了大火,火烧得特别大,到现在好像都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钟毓狠狠一震,脑子里有片刻晕眩,他抓着这个仆人问:“那郭殊涵呢?我媳妇呢?”
仆人被钟毓问的有些蒙。
钟毓推开他,就往外面奔去,被司马凌风叫住:“备马!我和你一起去。”
大火连天,把漆黑的天幕都照得发红。
长安南部的巡防营全体出动,人人举着水桶往大火上泼。
求救声,呼喊声,小孩子的啼哭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钟毓还隔着一条街就感觉到了人类面临大火的恐惧。
那是与生俱来的敬畏,根植在人的血脉里,从远古时期一直传递到今天,在仿佛察觉到热浪的街道口,钟毓忽然冻了个激灵。
他奔至郭府,熊熊大火烧了个铺天盖地,钟毓差点滚落下马,一把拉住旁边急着救火的人说:“有人救出来了吗?”
那是个瘦个子,他心里焦急着:“这我不负责,不知道。”
钟毓松开他,就要奔到火里,被司马凌风拉住:“你疯了!你老实呆着,我去看看情况。”
说着要走,看钟毓魂不守舍的样子,又不放心,干脆拖着他一起,走到旁边,找了个人问:“里面什么情况,怎么我看这个火灭不下来!”
周围吵闹声太大,他几乎是用吼的嗓子在说话。
那人没认出来司马凌风,嗐了声:“谁说不是呢,你看看,都救了半个时辰了,火一点也没下来。”
这时,不知是谁喊道:“快来人!有活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有人往头上淋了桶水,冲了进去。
钟毓的听觉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后知后觉的燃起希望,既惊恐又期冀的奔向郭府门口——大火早把大门烧得看不见了,只凭感觉有个隐约的猜测方向。
不过片刻,就看见有个人被背了出来。
只见背上的那人浑身都烧焦了,长发烧得絮状黏在一起,有气无力的哼着。有人抬着担架过来,钟毓赶紧冲过去。
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从那人半烧伤的脸上,认出来是郭宇城。
不是郭殊涵。
“小心——”
有人在他身后大喊,随即一个猛力把钟毓推倒在地。
尘土飞扬起来,灰色的粉末冲进钟毓的口腔。钟毓没注意,吸入好大一口,呛得咳嗽不止,眼泪都都出来了。
身后大火通天的郭家大宅,哐当一声,塌了下来。
天空白的没有一丝殊色,白亮亮的照下来,照在死气沉沉的侯府上空。
寂静的侯府,下人连自家的呼吸声都克制着。院子里裹满了白色的丧布,到处可见手肘处挽着黑纱的下人肃穆的低头穿行。
留有后面房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端如昕端着药推开房门,就看见钟毓穿着寝衣,躺在床上正咳个不停,苍白的脸上因着咳嗽,生生咳出一抹红晕,怕是再咳下去连肺也要咳出来了。
端如昕忙走过去,拍拍他的后背,“怎么闹成这样?”
钟毓咳得额头青筋暴起,仍强撑着虚弱笑道:“没事的,娘。”
他这幅样子,比千里颠沛回来还让端如昕心疼,柔声慰道:“来,先把药喝了。”
钟毓那晚大火,吸入大量粉尘,事后又不注意,加上心思过重,就病来如山倒了。
钟毓端着药碗一饮而尽,端如昕觑了眼钟毓的样子,知道他现在不想听,可是不说不行:“那个,涵儿的尸体已经入殓。你虽然不承认,可是……”
端如昕看到钟毓喝完药后,盯着药碗的表情,蓦地住嘴不说了,好半晌,才继续道:“你就当可怜这孩子,让他入土为安吧。”
钟毓的眼泪怔怔掉了下来。
自打钟毓懂事后,端如昕就没见过他哭,顿时心如刀绞。
端如昕把钟毓?1 г诨忱铮氚参考妇淙此挡怀龌袄础?br /> 钟毓却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的带着鼻音,好像在极忍着哭腔说:“原来我真的克妻。”
郭殊涵的尸体是大火熄灭后,被人拖出来的。那晚的大火,除了郭宇城还有一个小女儿从里面活着出来,其余人全都死了。
他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除开身高体型,根本认不出来是郭殊涵。钟毓死活不承认他是,派人搜寻了好久,连带着长安城都贴满寻人启事,闹得满城风雨。
可是直到今天,火灾后的第六天,都没有半分郭殊涵的音讯。
钟毓终是死心。
端如昕静了静,坐好严肃的说:“不是。我问过那天救火的人,他们说最开始救火的时候发现扑上去的水,非但没有让火灭下来,反而越烧越旺。”
钟毓一怔。
端如昕点头:“水里面被人倒了油。”
救援的水肯定是就近取,而最近的水源是隔壁几家的水井。
“是谁家?”钟毓脸色一寒,握紧了拳头,坐起身,紫嫣忙走过来给他穿衣服。
端如昕知道他只是这么一问,具体的事情他会去查,只要钟毓的精气神恢复过来,忙过这道坎,心里的难受过去,他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