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即使阳台这昏暗的灯光下,张致也能看到杨若愚的眼圈红了,他慌乱地想要伸手去安抚,但杨若愚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迅速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不送。”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跨了出去,留下张致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仍然回不过神来。
于是杨老师和张精英的“不可描述”就这样一下子弹回了可描述的范围。张致简直想抽自己嘴巴,不过也庆幸终于知道杨若愚离开他的真正原因,安慰自己至少以后求原谅时可以有的放矢了——当然他也知道,这个过程怕是会十分艰辛的……比如杨若愚这几天又不怎么找得到人了。
其实杨若愚最近都在忙着接待蒋琛。这孩子花整个寒假训练了保姆、助理、追求者各一枚,在他们各就各位的情况下开诚布公地跟许冰砚谈了一次,利用专业优势充分而恰当地表达了“这下没了我你肯定不会不习惯”的观点,堵得许冰砚无话可说,然后,再次迅速地搬着行李离开了他俩住了快两年的小公寓。
这套行为完成度、流畅度都极高,一气呵成,但是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他的心有多疼——好吧,还有最近被他骚扰得有点儿郁闷的好友——杨若愚。
这天晚上,杨若愚又被蒋琛提了一箱啤酒堵在家里看球喝酒。羽毛球全英公开赛开赛了,两个曾经的校队队员自然要关注一下,不过杨若愚自然明白看一个通宵的比赛并不是喝一整箱啤酒最主要的理由。
然而杨若愚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没什么好说的——蒋琛做得对,这样快刀斩乱麻才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他比当年的自己聪明太多了,也势必会少受些伤害,至于疗伤这类必经的阶段,就只能让他自己去调整了。于是杨若愚尽量拉着他评论球赛,最多只是偶尔劝他不要喝那么快而已。
“又来了!臭死!”杨若愚对着一个中国队员的失误骂道,一边不怎么吭声的蒋琛突然来了一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杨若愚注意力都在球赛上,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说那个失误,不由地叹了口气。
“既然知道这个理儿,就别折磨自己了吧?”杨若愚望着那一地空酒瓶说。
蒋琛苦笑道:“我知道,我不是折磨自己……我这是让自己,好过一点儿……”
这话刺到了杨若愚心里,他深深地看了蒋琛一眼,由衷道:“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当年我要是有你这两下子,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蒋琛听了这话,笑得几乎流出眼泪:“老师你讽刺我呢吧?我有两下子……有两下子我还能耽误整整八年?”
杨若愚被噎了一下,不由叹道,是啊……八年!用来认清一个人不值得爱,也是够长了。那么,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几年前的那天碰巧听到了张致和他爷爷的对话呢?否则,自己不知道还要陷在那个除了爱一无所有的假象中,挣扎多久?!
……
偏偏这时张总好死不死地打了电话来,杨若愚本想跟几天来一样直接按掉,突然看了眼身边仍聒噪地说着什么的蒋琛,转了转眼珠,慢慢接通了电话。
第12章 刺激
“干嘛?”电话一接通,杨若愚就冷冷地问到。
张致急切的声音响起:“小鱼你终于接了,我知道你又想起之前的不痛快了,你给我个机会解释行吗?”
杨若愚惜字如金:“……说吧。”
“电话里不适合解释,咱们见面说行吗?你现在在家吗?我过去找你?”张致一连串地发问。
“……我现在不方便。”杨若愚简短地说。
“……不方便?”张致疑惑地问道,“是有客人吗?”
蒋琛醉醺醺的声音那么适时地抬高了:“老师……你给我找件衣服行不……怪冷的……”
电话那头立刻炸了:“谁?谁在你那儿?!”
杨若愚理都没理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行啊你,酒量可以啊,头脑这么清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事先通好气儿了呢。”杨若愚斜着眼睛瞅着蒋琛直乐。
蒋琛吃吃地笑:“前男友打来的吧?老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喽!”说完,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我先走了哈!喝得有点儿晕,回宿舍睡觉去!”
“能走回去吗?”杨若愚瞥了一眼书房的门,“又不是没住过,那屋凑合一宿吧。”前几天,蒋琛第一次在杨若愚这里喝多,就直接睡在了他的书房兼客房里,虽然那里除了书桌书柜和一大堆书,只有一张折叠床,但既然已经是朋友,两人都觉得无所谓。
“今天还是不了,”蒋琛夸张地做了个害怕的动作,“我怕一会儿有人杀过来,不舍得对你下狠手,再把我怎么样了,我虽然失恋了,还不想死呢!”
杨若愚哈哈大笑,好在这里离蒋琛的研究生宿舍也不算远,便点了点头:“那你回宿舍给我电话。”
那天晚上张致倒没有真的杀过来,估计他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这个立场。杨若愚舒舒服服地睡到大天亮,叫了个外卖吃了个“上午饭”,又补了个午觉,才优哉游哉地去上下午的课。这几天没给张致好脸色,杨若愚连觉都睡得特别香,一副出了口恶气的痛快样子,去上课的路上,连小曲儿都哼上了。
傍晚杨若愚刚下了课,还没出教学楼就接到了蒋琛的电话。
“老师……当我男朋友吧……”
杨若愚把手机拿开,再次确认了来电者,重新贴近耳朵:“发什么疯,有事儿说事儿。”
蒋琛扭扭捏捏:“……今天一个世伯过生日,听说许冰砚要带他新欢去……”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充充场面?”
“嗯……就这一次,保证不带后续的……完事儿我请你吃大餐!不不不,我请你吃甜点!”
杨若愚笑出了声:“那是必须的……得了,我回去梳妆打扮一下,你瞧好吧!”
蒋琛欢呼:“老师你太给力了!!!”
那位世伯的生日宴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小型宴会厅举行,蒋琛和杨若愚打扮得跟花似的,连古龙水都喷了,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会场,四顾没找到敌人,蒋琛先去给世伯打招呼,杨若愚便直奔各式甜点。
这是一个典型的富二代私人聚会的场子,几乎来的每个人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正忙着互相应酬着。杨若愚一边吃一边左右打量着,感慨自己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一次机会来这样的场合,也算是见见世面吧——刚才来的路上蒋琛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这个位于珠三角的集红三代、官二代、富二代为一体的圈子,说出来的名号有几个把杨若愚给惊着了,比如今天过生日的那位。
不过不论如何,这些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点认知让杨若愚很放松,看那些人有种莫名的看戏的感觉,于是心情颇好地边吃边左右乱看……
结果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小鱼……?”
正在与一块提拉米苏奋战的杨若愚差点儿没噎着——看来万事不能想得太好——不情愿地回过身:“怎么哪儿都有你啊!”
同样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张致上下打量了一番杨若愚,不禁感慨道:“我都没怎么见过你穿西装,真好看!”
杨若愚擦擦嘴:“过生日的世伯是你什么人?”
“我叔叔。”
好吧,这个世界真小。
“那你……?”张致迟疑地问。
“认识蒋琛吗?”杨若愚继续发问。
“认识啊,他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你俩也认识?”
“熟到什么程度?”
“家里是世交,我跟他堂哥是一辈儿的,跟他年龄差太多,倒不是很熟;他那一辈儿的,我也就跟许冰砚还熟一点儿——生意上有些来往——哦,就是蒋琛的……绯闻男友。”张致不明就里,坦白道,说到最后一句,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得了,既然这样也充不成场面了……而且,竟然还是张致家亲戚的生日宴,杨若愚现在只能想到一个字——走。
“那个,你帮我跟蒋琛说一声,没法帮他了,我先走了。”说完,杨若愚真的转身就想离开,被张致一把拉住。
“小鱼,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杨若愚挣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解释道:“蒋琛是我师弟,跟许冰砚闹矛盾呢,找我帮忙过来给他撑个场子……既然有你这个知情人在这里,这场子也没啥可撑的了,我还不走?”
张致锲而不舍地又拉起他的手:“你觉得在这里碰见你,我还能让你就这么走了吗?”
杨若愚有点儿恼了,刚要再次甩开他,蒋琛远远地看到他们的动作走了过来。
“老师?怎么了?……哦?张致哥?”
杨若愚决定快刀斩乱麻,趁张致的注意力转到蒋琛身上时,松开了他的手,向蒋琛介绍道:“蒋琛,这就是我前任。”
蒋琛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五秒之后,突然转向了张致:“那个,张致哥,我请杨老师过来是想帮我个忙,现在想想也不太合适,还是算了……许冰砚马上到了,杨老师就交给你照顾了哈!我先忙去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杨若愚还没来得及问“一个世伯过生日你忙个屁啊”,蒋琛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回过头:“那什么,张致哥,昨天晚上电话里那个混蛋也是我……我跟许冰砚不痛快呢想必你也听说了,这不找杨老师陪我借酒浇愁,纯洁的男男关系哈,你可千万别多心。我先走了先走了。”这次,真的一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
杨若愚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地指着他的背影:“他、他,他见到你怎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张致笑起来:“因为我跟他哥很铁,怕我告家长呗!”
杨若愚不禁撇嘴,这错综复杂的富二代圈子啊!
于是落了单的小杨老师被张精英直接拉到角落里,强行约会。
“你说的我跟我爷爷的谈话,后来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张致可能怕杨若愚不肯就范,直接开始了正文叙述。
“那时候家里跟宋家有合作,经济上又遇到了一点儿问题,想通过这个方法得到宋家的支持,我不过是个工具罢了——听起来很像狗血剧是吧?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当时的想法是,跟你在一起和订婚结婚是两码事,反正我对女人是没感觉的……当然,我承认,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活该失去你……但是我向天发誓,包养、玩玩,这些都是敷衍我爷爷的话,肯定不是真心的,我真不记得我当时这样说过了……你也知道,我跟我爷爷,就没说过什么真心的话的……
“你走了以后,我没去订婚,倒没觉得是因为你,只是突然没心情去讨好那些人,想要任性一次,为这个,跟老爸的关系都闹僵了,连爷爷都一年多没怎么搭理我。”
这么一席话,反而说的杨若愚没脾气了:
“你对我也没说过什么真话,不过今天这些话,虽然挺难听,却比你以前说的那些更像真话一点儿。”
张致叹气道:“是真话,没有半句假的……因为我想来想去,在这么大的错误面前,任何谎言都是苍白的。”
他见杨若愚没什么反应,又上前了一步,像是怕他跑了一样,偷偷拉住了杨若愚的一只手,带着乞求的语气说:“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都会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再也不干那些3 朝三暮四的混事儿了,你……能最后再原谅我这一次吗?”
杨若愚冷静地望着他,却没有再次挣开他的手:“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你。”
张致目光诚恳:“你说!”
杨若愚望着他略显憔悴的帅脸,低声开口:“我要你以后不管大事小事,都不能骗我,只能对我说真话。要是做不到,就永远别来见我!”
张致同学点头如捣蒜,:“一定一定!”
“一定能做到,还是一定不来见我?”杨老师严厉发问。
“一定能做到!”张致急忙道,突然感觉自己活到三十五岁,在这个小前男友面前却变成了一个初中生。
杨老师仍不满意:“你这誓言多不严谨知道吗!”
张致郁闷了,幸好自己脑子还够用,赶紧改口,宣誓般地说:“我一定努力做到!”
杨老师的嘴角终于略微扬了扬。
“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吧。”
张致差点儿就说“老师再见”了,开口前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杨老师并没教过他,“那个,你真的要走?我这边有几个人要见一下,等事儿说完了,我送你回去不行吗?”
杨若愚倒没端着,点头同意了。于是张致终于露出了笑容,紧了紧他的手:“那你先吃点儿东西,我去去就来。”
望着他转身的杨若愚生生忍住了摸他头的冲动——怎么回事?他不是比自己还大六岁吗?怎么感觉这些年过去了,只有自己长了年纪,这人反而更小了?还是说,几年前他看到的、了解的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假象?!
第13章 优秀
当然,不到一刻钟,杨若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穿梭于人群中四处攀谈的张致又迅速恢复了精明干练的气质。
杨若愚端着没吃完的提拉米苏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身影——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张致,那个优秀的、沉稳的社会精英。仅仅这样看着他,杨若愚就可以想象他在工作中,一定比几年前更加果断、更加能干,也更加吸引人……他的幼稚只表现在感情方面,同样,他的所谓“渣”点也只在感情上体现……所以……
蒋琛的再次出现打断了杨若愚的思绪:
“老师……我回来了……”
“呦,这谁啊,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杨若愚打趣道,刚刚这小子可是溜得无影无踪。
蒋琛低头做忏悔状:“老师你饶了我吧,我要是知道你跟我堂哥的朋友有一腿,打死我也不敢带你来啊,你没跟他说什么泄密的话吧?我可还没准备好出柜!”
“你放心吧,别的不敢说,但他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杨若愚保证道,张致渣是渣,在这方面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那就好……”蒋琛说着一扭头,脸色稍稍变了变,低声道,“你看谁来了。”
杨若愚向门口望去,只见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许冰砚带着一个长得挺周正的男孩儿走了进来。大概自知来得不早,不敢耽搁地朝寿星公方向去了。
“想过去打招呼的话,我陪你。”杨若愚体贴道。
蒋琛摇头:“不必了,你和张致哥又不是过去式,咱俩就别互相添乱了。”
杨若愚无所谓地点头,远远地打量了下许冰砚,低声说:“好像比上次见更憔悴了些,没了你,估计觉更是睡不好了吧!”
蒋琛坚决地背对着他们,简短道:“跟我没关系,不是吗?”
杨若愚扁扁嘴:“那样最好。”
迟到的人已经祝完了寿,转过身来向会场里张望着。
“他看见咱俩了,啧啧,脸好像更臭了,”杨若愚向低头专心吃东西的蒋琛实时报道,“啧啧,我都快被那目光冻死了,真是冰块儿啊,名字谁起的这么贴切?”
蒋琛不禁失笑:“杨老师,我才知道你这么贫嘴的。”
杨若愚笑了:“我这不为了逗我们家孩子一乐吗?……呃,他们过来了。”
蒋琛回过头,果然看见许冰砚和虞铮向着他俩走来——更准确地说,是虞铮拉着许冰砚走了过来。
“蒋琛哥。”虞铮干净利索地打了招呼,蒋琛只得应道:“来了啊,见过张伯了?”
“嗯,刚进来就直接去见了,”虞铮似乎对许冰砚带自己来这种场合,还把自己介绍给大家这事儿特别满意,语气十分轻快,“冰砚哥说今天的聚会都是你们圈子里的朋友,多认识认识会有好处的。”
蒋琛干笑两声:“是啊是啊,那冰砚,赶紧带表弟去多交几个朋友啊!多难得的机会,呵呵!”
许冰砚没理他,冷着脸开口:“阿琛,你朋友?”
蒋琛这才想起杨老师还在身边看戏,不情不愿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学校老师,张致哥的朋友;杨老师,这是我朋友,许冰砚、虞铮。”
杨若愚礼貌地伸出手与两人握手。虞铮感慨道:“哇,好年轻的大学老师啊!”许冰砚虽然没说什么,杨若愚却感觉他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相信对他了如指掌的蒋琛自然也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