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怎么开口呢?这可是个学问…
“施主,”没等他开口,宣礼主动说话了,“你盯着我半晌了,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事啊!”偷看被发现,莫攸宁把碗筷放下,强装坦然,“倒是你,我问了你那么多事,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看他搁了碗筷,宣礼也跟着搁下,说道,“没有。”
……真是个呆和尚!
若是换了其他人,就算问莫攸宁也懒得回答,他居然不领情!
“好吧,那我就继续问了。”莫攸宁稍稍坐直身体,才开口问道,“你一个人下山,除传经送佛,还要做什么?”
“没有其他事了,师父只交代我四处弘扬佛法。”宣礼稍稍回想了下,“师傅说,要我时刻谨记我寺戒律,避讳贪嗔痴慢疑。种如是因,收如是果,只要我诚心向善,定能感化世人皈依我佛。”
“停停停,你师父说那些大道理,你自己记着就好。”莫攸宁先前大道理听的太多,对比毫无兴趣,便换了个话题问,“既然你也没有方向,不如我们同行?”
‘噗——’还没等宣礼回答,静双差点要把嘴里食物喷出来。
素来特立独行的王爷居然要跟人同行,真是不可思议。
感受到王爷瞪过来的视线,静双默默举起碗挡住自己的脸,装作认真吃饭的样子。
“可是我跟施主只有一面之缘,为何要跟你走?”宣礼并不知道他邀请人同行多不容易,言辞完全是婉拒的意思。
“为什么不跟我走?”莫攸宁命令素来没有违抗,他早都习惯世人对他唯命是从,猛得听他拒绝有些茫然,“你我已经相识,肯定是可以相处的。”
“可是,我并不了解施主…”
“所以我都让你问了啊!”莫攸宁顿时铁了心要跟宣礼同行,一挥衣袖道,“你尽管提问,我全部回答。等你问完了,就跟我一起走。”
“额…”知道自己大概是拗不过,宣礼考虑片刻算是应下,问到,“那么施主,为何会来这种地方?”
“这个…………”
第3章 第三章 命中红鸾
京城最繁华的地界建了所大宅子,几乎占去大半街市。
推门进去,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足足要走小半个时辰,才能通到宅子后院。
说来这主人家也奇怪,非要在熙攘喧闹的京城内寻个有山有水的地,还在旁边建了一处凉亭。
亭子依山临水,倒活脱脱让他造出个清净地,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思。
亭中石桌前有位素衣公子,定神凝望棋盘上留下的残局,仿佛若有所思又像什么都没想着。
他长发未冠随意披散着,三千青丝乌黑如墨更衬得他唇红齿白。
这人容貌生得出尘绝艳,就算赞句沉鱼落雁美若天仙都好似折辱他般。端是那般定定坐着就仿佛是幅画卷,衬着山水无光天地失色。
未几,忽而见远处有个汉子急匆匆跑来,满头大汗吐息甚是凌乱,总算给这幅画卷添了些许生气。他直接走到凉亭前屈膝跪下,略微调理下呼吸这才开口,“禀国师,我家王爷留书出走了。”
“哦?”思量着拿起黑子放在棋盘内,被来者唤作国师的男子这才慢悠悠看向来者,示意他起身说话,“莫攸宁留书出走,你到我这里来作何?难道,是觉得我把他藏起来了?”
“怎会,在下绝无此意!”生怕被国师曲解他的意思,汉子连连解释,“此番前来叨扰国师,实在是因为小王爷出走时机太过突然。现如今正逢前朝余党开始在江湖上流窜,举国上下局势动荡。据闻他们武功高强,人手众多,只怕他们加害我家王爷。因为这些事皇上那里诸事缠身,尔等不想因此给皇上徒增烦恼,这才来找国师寻个对策!”
“左右看我清闲,就想着正好找些事给我做。你说他身为王爷,要走就走谁敢阻拦?就算找我,又能有什么对策?”就算他言辞满是急躁恳切,可当朝国师念思卿仍慢悠悠研究者石桌上的残局,徐徐而言,“要说这先帝也是糊涂,给你家主子取攸宁之名希望他处世安稳,君子攸宁,却独独忘了自己姓莫。莫攸宁,莫攸宁,他怎么可能安分起来?”
“……”汉子暗地思量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话接下去。身为臣子妄论先帝足以判个欺君的罪名,偏偏眼前这人就能光明正大说出来。有些话别人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唯独念思卿就算在朝堂之上公然冲当朝皇帝说,也无人胆敢给他定个罪名。
夏朝国师念思卿现年二十又四,单听名字像是个情意绵绵的翩翩公子。
要论起他的姿容,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绝色。
但比他容貌更为出众的,则是此人诗文才学和治国良策,尤其是他能卜前后百年的命相,所算得卦象逐个应验绝无差错。
莫家江山社稷得以稳固昌盛,怎么都有他半数功劳。正因如此,就连皇室也要对他恭敬几分。
“人呢,我是找不回来。要问前途如何,我倒是能替他算一卦。”把指间白子搁在正北处,念思卿垂眸打量棋盘内胜负难分的黑白子,这才施施然说道,“此去吉凶对半,祸福相依。幸遇命中红鸾星,若能善待则诸劫难化险为夷。”
听上去倒像是好兆头,但汉子身为朝臣跟念思卿公事多年,深知他总喜欢把话拆开来讲,遂赔着小心问,“若是不能呢?”
“不能,只怪那小子活该。”言语间捻起颗黑子放在棋盘上,蓦得就把适才还柳暗花明的白子前路通通堵死,念思卿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既然是他命中该受的劫难,那就算仇家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是常理。”
“呃…这!”看来只能烧香拜佛,祈祷神明保佑他们主子千万别错过命中贵人。总算求了个卦,汉子喜忧参半。却也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到其他对策,便拱了拱手,“谢国师赐卦,在下告辞。”
念思卿并未多作回应,只等那汉子走远才又棋盒里拿出颗白子放在局中,适才被封死所有退路的白子竟又辟开一条活路,有了周旋的余地。“所谓命中红鸾,只要遇上就跟定他了,怎么能躲得掉?”
次日,距京城三十里外,浮城某家客栈内。
“我说,王爷…”从小在王府伺候莫攸宁,就连他离家出走也被带在身边的婢女静双深感自己肩上责任重大。要是这个小祖宗磕着碰着,她要用几条命才能赔的清?
“诶,等等!”未等她把接下来的诉求讲出来,害得府中官家上下打点四处寻找的夏朝小王爷莫攸宁直接打断,“什么都可以商量,要我回去免谈。”
“可是…”
“别可是了!我带你出来是为了四处走走见见世面,谁让你时时刻刻给我说教了?”敛起手中折扇拿扇骨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瞪着静双,满含威胁。
正准备再训几句,听外面有两个人有说有笑从他门前走过去。生怕他们谈话被听了去,莫攸宁一把抓过静双压低声在他耳边说,“你给我记住了,在外面要叫我公子、少爷。要是都改不过口,就是叫主子也行。再让我听你叫王爷,我就把你扔在客栈里。”
“啊?是王…公子!”刚被叮嘱完又险些叫错的静双看莫攸宁再度举起折扇作势要打,立马捂住脑袋改了口。刚才被打到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再被打几下肯定会变笨的。“可是公子,你总要让我知道,我们去哪里吧?”
“去哪里啊?”还真是个大问题,莫攸宁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就算出门买个糖葫芦也总有侍卫婢女打点,何曾自己规划过什么?“总之先到处转转,都说天大地大,你还愁没有去处?你只要跟着我,到处游山玩水就行。”
“难道,就这么瞎转悠?公子你没听过,江湖险恶。你这种第一次出来闯荡的,最容易被人拐骗劫财了。”
老天呀,这话只是随便说说,千万别让她乌鸦嘴说中了,要是王爷真被算计,她一个小婢女恐怕下三百世都要给他偿命了。
出来前只顾着高兴,莫攸宁哪顾得想其中利害关系。猛地被静双一提点心里有些发憷,可让他就这么打退堂鼓却万万不行,“江湖中那么多人,第一次闯荡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他们可以去算计别人。再说,那些人怎么能知道我是初出江湖啊?”
“怎么知道?你看看自己的打扮。”知道他害怕在外面暴露身份,肯定不敢把自己怎么样,静双胆子也大了起来绕莫攸宁嘴里不住评头论足。“你说两日来我们看到那些闯荡江湖的大侠,有谁把绫罗绸缎穿在身上?你居然还挂着香囊玉佩,要是有匪客图财害命,肯定最先找到你头上!还有,你这个扇子……”
“扇、扇子怎么了?就是副普通的字画,没有金,也没有玉。”说话间莫攸宁还仔细研究了正反两面,确实只有几笔山水。
“那也是国师真迹,比金玉还值钱吧。”从他手中一把夺下‘刑具’摊开,扇尾处落款分明是一字千金难求的念思卿。“再说现在还是初春,你到底用什么扇子?”
“…点火,取暖!”从头到脚被她再三顶撞,莫攸宁阴沉着脸抢回扇子,跟身上的玉佩香囊胡乱卷做一团塞进包袱里,“既然这样我改总可以吧?等下我就买两套麻布衣裳来,你也一起换了。什么扇子,香囊,玉佩,统统都收起来,这样总可以了吧?”
做到这种地步,看来他这次决心果然非比寻常。静双无奈地过去整理着他拉乱的行李,斜着眼打量他赌气的模样,“就算是没了这些,难道你就像老江湖了?公子你才十六岁,相貌也显年幼,谁信你是什么深藏不漏的老江湖。”
“到三月初十,我就满十七了。皇兄在我这年纪都已经娶了皇嫂,你们怎么都觉得我年幼?”
正因在王府众人都觉得他年幼娇弱,所以处处维护。莫攸宁怕了他们事事代劳才跑了出来,结果到外面又被拿年龄说起事。“再者江湖有云人不可貌相,或许就有人觉得我是绝顶高手呢?”
“噗——”实在难以把他跟绝顶高手扯上什么关系,静双联想了下险些笑岔了气,“你相貌心性都像是十五六的孩童,是让人家以为你借尸还魂成绝顶高手吗?”
“你还笑,那你慢慢笑吧!”闲来无事为何要听他耻笑,莫攸宁气闷,径自推开房门出去。
客栈这么多人,就算不会借尸还魂他也能问出个法子。
“青楼?”脑子里反复盘旋着这两个字,静双实在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不会是…那种地方吧?
“对,就是青、楼!”无所谓什么三教九流,反正是个速成法子莫攸宁都乐意接受。耗费整整半天时间跟来来往往的过客询问总算得到了法子,为此他甚至还用三钱银子买了包‘强身健体,养气安神’的药粉。登时喜笑颜开,拉着静双就要到青楼去。
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就算未曾经历,静双也多少知道些。青楼是个什么地方?烟花酒肆,败坏斯文。要真让他去了,可还得了?但按照莫攸宁的性子,他若是真想去,有谁能阻拦?
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静双咬咬牙,把已经半条腿迈出去的莫攸宁拽回来好言劝道。“公子,今天为时已晚,你就算要去也等明天吧?”
“为什么要等?青楼这种地方就要晚上去才热闹。”
“这……这……公子,别忘了你是跑出来的。总是凑热闹,万一被谁撞见告诉府上,他们肯定会来抓你的!”危急时刻还能想到办法应对,静双深深被自己的智谋和演技感动。“听说青楼这种地方都是白天清净,既能慢慢在其中研究奥秘,还不用担心被谁打扰,岂不妙哉?”
“是吗?”听起来倒甚好,莫攸宁虽然想凑热闹,可并不想被抓回去。又被静双劝了两句便应下来,暂且同意等到明日白天再说。
等次日他连拉带扯跟静双来到远近闻名的春风楼,却看到个白白净净的小和尚,跟个菇凉拉扯纠缠。
和尚?那种口口声声普度众生造福世人的糟老头?
莫攸宁怎能容忍夏朝有这种酒肉和尚,当即现在门口斥责。
待他看,却是个再温和不过的少年郎。
第4章 第四章 路遇劫匪
“等下我要念篇经文,你…”
“我就守在这里,听着你念。”
自打那日在伶芳楼遇见,莫攸宁算是缠住了宣礼,他去哪儿就要跟到哪儿,还强行包揽了小和尚食宿开销。
至于为何会做出如此举动,莫攸宁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感觉像是中了邪般只想陪在他左右,即使听他念佛诵经,也觉得比以往看戏听曲有趣得多。
兴许是因为他身在皇家,左右鲜少有同龄玩伴。纵使偶尔遇到三两个年岁相仿的朝臣子嗣,也都被养得狡猾奸诈老谋深算。故乍见宣礼不谙世事的模样,莫攸宁就极想揉圆捏扁肆意欺负。
只是可惜,宣礼的不谙尘世也就维持了三两天的功夫。他原本在深山中久居从未出来过,才对世俗物件规矩觉得陌生,并非是生来愚笨。
而且看情况怕是正好相反,宣礼天资聪颖,才三五天就搞清楚世间种种繁琐的规矩。何处是茶楼哪里是客栈,来来往往都做什么营生,多少银两能换什么斋菜都琢磨得透彻。反倒是强行要做兄长,自称已年近而立的莫攸宁毫无长进。
庆幸宣礼对世间真真假假是非黑白还没有仔细研究,所以先前那些瞎编胡诌的假话还能继续骗骗他。可要是什么时候被发现了,该怎么收场啊…
"…田即哥哥?田即哥哥?"宣礼正午诵过经,见莫攸宁又在望向他发呆,便唤了几声还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示意他回神。奇了个怪,这小少爷死皮赖脸非要做他兄长,还嚷嚷跟他选个良辰吉日八拜结义。可自己遂他意愿如是唤道,却十有八九得不到答应。
"人家再叫你啊,田!即!哥!哥!"看宣礼喊了六七声莫攸宁也没反应,八成是又在想些有得没得。静双放下手中瓜子走到跟前,推了把他的肩膀,一声哥哥叫的是咬牙切齿。
是的,他家王爷编排成瘾,后来又给宣礼讲说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兄妹,还给静双赐了个非常随便的名字——孟田丫!
取个假名又是鸡又是鸭,若是再带两个侍卫出来加个鱼和肉,他们就能凑桌满汉全席出来。
"啊?怎么了!"正思量要是被宣礼发觉,怎么能把之前的谎话遮过去,才想出个苗头就猛得被推了把回过神来。"我说,你省掉名讳你直接叫我哥哥行吗?"
…或者叫他攸宁哥哥,也是可以的。
每每听宣礼闻声软语唤着田即,莫攸宁总觉得他在叫旁人或者农家闲月里的蛙。真后悔当初非要杜撰个差之千里的名字,早知道用两个同音字代替都好啊!
"你我并非亲缘,怎么能乱叫?"况且就宣礼近些日子观察,单是‘哥哥’称谓就有些过分亲密,"就算是要结拜,我也应该叫你…孟大哥?"
"别,别,就这样吧。"姑且忽略前称还能落下声哥哥,再改个叫法就没剩什么了,"对了,你刚叫我所为何事?"
"嗯,我诵完午经,可以赶路了。"就算是在寺外宣礼仍恪守庙里规矩,每每用过斋饭都要吟诵篇佛经。原以为莫攸宁这般急切性子会嫌耽搁时辰,谁知念过几次,那人居然迷上听他诵经。
如此,也算是师傅所吩咐的弘扬佛法吧?
"好,那我们走吧。"
嘱咐静双带好行李付了饭钱,莫攸宁整了整衣冠,随着宣礼离开客栈。
候他们走远了些,旁边桌两个粗衣壮汉低声议论开来。
"真的要对他们动手?"
"当然,他们适才整包袱我大略看了眼。要是能抢过来,起码够我们用十辈子。"
"但我听那个毛小子先前吹嘘武功天下无敌,要是真的怎么办?"
"你傻?他要是练武,怎么还能长得那般细皮嫩肉?"
"如果他是哪家少爷,身边怎么能没人护着?兴许旁边那个姑娘,就是家里派来护着他的?"
"说你傻你还真傻,那姑娘模样身段都好,肯定是少爷带在身边~…少废话,你到底肯不肯干?想仔细些,那可是十辈子的银钱。"
"…干!"
仲春里草长莺飞,连日光也渐渐暖和起来,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宣礼为能传教诵经,大多要选市集繁华处,但途中总会经过些偏僻的胡同拐角。
眼下便是数日来到过最偏僻的去处,往前的路被彻底封死,四下环顾只有几间废弃的草屋,比荒郊野外好不到哪去。更糟糕的是天色渐晚,宣礼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能看到堵住出路的两个壮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