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嘛,主子吩咐,哪有做奴才的讨价还价的余地。跟我走吧,去庄子上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郑嬷嬷就要招呼明月和浮嫣一起走时,明月突然发了声。
“劳烦嬷嬷,奴等虽然不才,不得主子欢心,但是好歹也伺候了二爷和奶奶一场,临走前能再见主子们一面,磕个头吗?”
浮嫣麻木的脸上悲伤未散去,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明月,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感觉明月不太像是能说出这样卑微话的人啊,难道她还不死心,想再求一次二爷吗?
而想到明月的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而且看着两个明月和浮嫣两人都哭的面上惨兮兮的,头发蓬乱,气色蜡黄,都挺可怜的,郑嬷嬷觉得也不是不能通融下。
“你们等着,我去和奶奶说说,看他们见不见。”
郑嬷嬷吩咐婆子继续守着两人,自己出去,转到院子里面和陈芸去禀报了。
“这是自己想通了?”
陈芸刚睡好了下午觉,听到郑嬷嬷回话后,揉着眼睛又问了一下。
“是啊,她们也不傻,到底哪个有好处能自己选的。”
嫁人,回复自由身,和继续被卖掉不知道什么人家,当然是选前者了,郑嬷嬷笑眯眯的说道。
“恩,那就见见吧,你说呢?”
陈芸伸了个懒腰,侧过脸,漫不经心的对谢奕道。
“好。”
谢奕想了想,点点头,如果这是她们最后的要求,没道理不答应。
想来明月和浮嫣也是重感情的人,到时候陪嫁的银子就再多给些吧,谢奕想着,到时候让柳宴再偷偷给她们送点值钱的金银财务,也算全了这一世他们的主仆情义。
在西厢里,陈芸和谢奕俱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中间隔着一张酸杨枝木的炕桌。两边的地上,站了四个丫头,其中还有一个小丫头正给陈芸捶脚,郑嬷嬷和周嬷嬷两人也都相对而立,站在堂下。
明月和浮嫣缓缓的进门,都抹着眼泪对着陈芸和谢奕跪倒在地上,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
等明月站起来时,她正对着陈芸,距离大概有三步远,明月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簪子,咬着唇抽噎着。
而谢奕最后看了一眼明月和浮嫣,过往时也曾在她们身上得到过快乐,似水流年,如玉红颜,这些心情也都消失在风里,再也寻不到了,连隐约的记忆,也都将随着她们离开而忘却。
现在谢奕心里没有其他感觉了,反而只是松了一口气,果然女人多了都是债啊,以后他就清清静静的只对着夫人一个好了。
看着容和把盘子端下去,周嬷嬷过去把屋子四角的熏笼拨的更热,郑嬷嬷已经走在门外,招呼她们离开,明月抓住这片刻的机会,猛地窜了上去,把袖袋里锋利的金簪子对准陈芸的脸划去。
明月已经仔细想过了,她手里能用的这个簪子,一下子刺不死二奶奶,而且屋子里人也多,一旦失去机会,就再也近不了她的身了,还不如直接给二奶奶毁了容。
二奶奶她毁了自己一辈子,那么自己就也毁了她的脸,这也是她做尽坏事的报应,看看到时候二奶奶还能不能这么嚣张,二爷还会不会继续护着她。
明月的动作很快,但是她到底是个弱女子,而哭的浑身无力,而陈芸则是从小练过功夫,运动神经超群,没等明月碰到自己,陈芸就飞起一脚,将她踹出去老远,随后容和等赶紧扑上来,一齐压倒了明月。
浮嫣已经被眼前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了,在她看来,明月是真的疯了。
“啊……”
谢奕在明月扑过来的一瞬间惊呼一声,看到了明月手里漏出来的簪子锋利的光芒,下意识,不顾一切的往陈芸这边扑,身子失衡撞翻了炕桌,连着炕桌一起压在了陈芸身上。
而陈芸把明月踹出去后没被她刺伤,反而被谢奕撞倒的桌子压到了腿。
七手八脚的把谢奕和桌子一起从身上推开,陈芸气的小脸通红,明月这最后一击,分明是狗急跳墙啊。
“你是作死呢!”
郑嬷嬷赶过去,对着明月的脸就猛抽耳光,用力程度之大,打的明月的耳朵都往外渗血了。
她怎么能不惊怒呢,是她一时心软,才帮她们传话回禀主子,陈芸这才见了两个人,真要是有点什么事,可不都是她的锅了!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啊,差点就让明月作下大孽了。
“明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奕也深深的愤怒了,从陈芸身上爬起来后,就跳下罗汉榻,走到明月的身前,气急败坏的质问着。
在他心里,明月一直是个善良宽容大方聪慧的姑娘,之前谢奕还对她有点歉意呢,自己当初情浓时山盟海誓没少说,到头来一个都兑现不了,有些没有脸面对她,因而想着物质上好好补偿明月,再替她寻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婿。
结果明月面上乖巧,实则不安好心,根本就没有领他的情,反而挑在临别时妄图动手伤人。
“呵呵……是二爷先负了我的!算我这辈子瞎了眼,跟了二爷这是我最后悔的事!陈氏你这个毒妇,不会有好下场的,我就是死了,还要化成灰回来跟你索命!”
明月的脸被郑嬷嬷的铁掌扇的肿胀紫红,嘴里也吐出几口学沫,明月等着通红的眼睛,最后撂下了诅咒,随后用尽力气的推开郑嬷嬷,一头撞向了一侧的墙壁。
因为明月是存心求死,满腔的恨意化作实质性的动作,一瞬间爆发出最大的潜力,两个丫头加上郑嬷嬷竟然都没有拉住她,明月一头碰死在墙上,墙面血花四溅,脑浆都流出来了。
“啊啊啊啊……”
浮嫣看着明月倒在地上,脑袋碎了一半,眼前都是铺天盖地的一片红色,顿时被吓的失去了理智,接连不断的高声尖叫着,两只眼睛向外凸起,看起来刺激过大,神志已经不清楚了。
这都什么破事!
哐叽一声,陈芸气的用力把罗汉榻上的桌子踹下去,有些沉重的桌子在地上翻滚着跳了好几下才停住,最后一下砸到了同样吓傻了的谢奕脚上。
“啊……”
小炕桌分量不轻,谢奕被砸的脚面上一痛,随之蹦了起来,抱着脚跳个不停,眼睛泪汪汪的回头望着陈芸。
屋子里的下人全部被明月的这个突然的动作吓得呆住了,眼见着浮嫣叫完谢奕又叫,周嬷嬷也被吓得够呛,赶紧过去拉住谢奕,深怕谢奕也和浮嫣一样,被刺激的精神失常。
“把浮嫣拖出去,下午就送到庄子上随便找个男人塞给他,嫁妆银子还是照样给。屋子叫人打扫干净,明月的尸体丢到城外的荒山喂狗!”
从罗汉榻上起身,陈芸冷冰冰的看了一下明月身上流了半屋子的血,扔下几句话,就出去了。
谢奕不顾脚伤赶紧也跟着陈芸一起走,由于明月是撞死在门口处,所以走出去时,陈芸也好,谢奕也好,脚上都踩到了红色的血迹,因而走一路,都是一串断断续续的红脚印。
明月的动静闹得不小,周嬷嬷叫院子里其他婢女进来,赶紧收拾屋子,看着明月碎了一半的脑袋,周嬷嬷也觉得既晦气又棘手。
“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
陈芸真的是火大的不行,一路走着一路骂,她虽然不能厚着脸皮自称是善人,可也不是随意就胡乱祸害人命的恶人,难道出去嫁人不比做个低三下四的小妾好吗?她实在不能理解明月这种小妾的心里,究竟她为什么要这么激烈!
现在被明月这么一手带动的,在她的厢房见血,死状凄厉,陈芸觉得自己跟吃了屎一样恶心晦气。
回到房里,进门后就把鞋子踢出去,陈芸坐在桌前端着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杯浓茶,狠狠的灌了下去,末了一抹下巴的水迹,一把捞过身后谢奕的爪子,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她很生气,需要发泄一下,最好的人选当然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啦。
都是他惹下的官司,都是他下半身那条祸根带来的债,不找他找谁。
谢奕也脱了鞋,对于明月毅然决然的死状还没有消化过来,换了谁突然看到那么血腥残忍的画面也承受不住的,现在手背上被陈芸咬的很痛,谢奕也不敢叫出声,只能嘶嘶的抽着冷气。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崩溃,另一只手抚着陈芸的后背不断地安抚着她的怒气。
一直到嘴里尝出了铁锈般的咸味,陈芸这才松了口,吐出嘴里边谢奕那快被咬掉一块肉的手背。
“都是我的错……”
谢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底依然一片阴郁,内心相当的无力。
他之前想了很多次这件事的处理办法,以为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轮到真的开始了,却发现没有一条顺着他设想的方案进行,甚至他一点也不了解明月和浮嫣。
他的好意是白费的,他的良心发现带来的是明月决裂后撞死的恶果。
当然是你的错!
陈芸想再揍一顿谢奕的,他今天的优柔寡断让她很上火,加上明月到底是他之前的爱妾,更应该把火都冲着他发,但是想想明月扑过来时,谢奕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虽然最终谢奕没发挥作用,但是让陈芸难免想到了之前他帮她挡箭时的那一瞬。
纵然谢奕有一千条不是,但是他对她的心意,也不是作假的。陈芸想到他那条再也不能恢复原样的胳膊,心一下子软了下去。
看着谢奕低头耷拉甲的模样,蔫巴巴的像只失水的干鱼,又像在外面被别的狗欺负了的宠物狗,陈芸都觉得对他下不去手欺负了。
“好了,明月的事算是意料之外了,她自己选择的就要自己去承受。我们也是,自己选择的路,什么结果都要接受。你先决定了要放她们出去的,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事,出现什么结果,都要有勇气承担的。”
最后,陈芸拍了拍他的胳膊,只能补上这么一句。
到底白天明月寻思的场面有些刺激,夜里陈芸都睡的有点不安稳,更遑论是谢奕了,谢奕在各个绯色如血的噩梦里游走,惊醒又浑浑噩噩的入梦,最后整个将陈芸搂在怀里,抱的紧紧的。
“你哭了?”
天将要亮起时,陈芸在谢奕的怀里被热醒,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在耳边响起,陈芸随意的扭了下头,刚要推开谢奕拢在她身上的胳膊,就看到从他紧闭着的眼睛里渗出的一行眼泪。
抽了抽鼻子,谢奕把脸埋在陈芸的发间,嗅着她身上特别的甜香,收紧了环住她身子的胳膊。
是的,他从梦里惊醒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流泪了。
临近天亮的最后一个梦,是曾经的明月,那时她还不是他的房里人,下午时阳光正好从窗子里照进书房,谢奕在书案前站在明月的身后,双手环住她的身子,右手握在明月的手上,手把手教着她写着字。
饱沾了浓墨的羊毫,宣纸上落下了一个个字迹,“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他就从梦里醒过来,泪湿了眼角。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谢奕终于明白,他早就从旧时光中走出来,爱上了别人,可是他走的太快,当年的旧人,还依然留在当初的日子。
和明月在一起时,他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眼里只能看到京都里的千丈软红,只顾鲜衣怒马,年少风流。他收集着名贵的珠宝,也收集着温室里最柔弱的娇花。
而遇到了陈芸后,他竟然慢慢厌倦之前的自己,不再甘心成为京都的滚滚红尘,满目繁华的一个点缀,被她锋利的棱角吸引着,也被她雕琢和打磨着,想要不断地变成更好的人。
他不无辜,却也没有罪,不过是喜欢着一个人。他的辜负是不能原谅,而内心的爱意却也无法阻挡。
第二天醒来后,谢奕的状态比昨天临睡前好了很多,隔壁的厢房打扫了一整晚,终于收拾干净了,墙面也粉刷过了,已经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到底下人们处理明月尸体的时候实在遮掩不住,没过多久,谢夫人就听说了二房里明月没了,浮嫣疯了被送走的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说昨天明月被人打死了?血流了一院子,活活把另一个侍妾吓疯过去!现在整个谢府都在传这件事,弄得人人把你们二房的主子当活阎王。”
谢夫人不太敢主动找陈芸的麻烦了,但是把陈芸和谢奕一起叫到面前,明着是问谢奕,实际上是拷问着陈芸。
“是儿子想把明月和浮嫣打发出去另嫁,明月一时想不开,就主动寻死。这事毕竟不好,府里其他的下人,麻烦娘亲多加约束,不另他们外传。”
谢奕轻描淡写的跟谢夫人解释,锅都背在自己身上。
很显然,谢夫人并不会满意谢奕的回答,因而更生气了,语气中充满了寒意。
“好好的通房,你为什么要打发走她们?便是伺候的不好了,少去几次也便是了。”
“儿子只是一片好意,想着如今身体未愈,便也用不上她们,以后为了保重身体,怕也要只守着陈氏一个人了,两个通房俱是青春年少,何必耽误她们。”
谢奕直接把话都说在了明处,谢夫人和一旁嫉妒的看着陈芸的谢大姐,都被哽住了。
“你……你身子没有恢复好,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快叫大夫来好好调养补身,我儿还年轻,怎么就如此心急。”
谢夫人剜了陈芸一眼,觉得她没有照顾好丈夫,又恼恨她捡了便宜,赶紧劝谢奕别放弃治疗。
“儿子心系政务,不愿意在其他不相干的事上耗费精力,而且清心寡欲,保养身体,怎么也是没错的,娘亲不用挂怀。”
谢奕拒绝了谢夫人的关心,一个劲儿的找借口,而陈芸则安心当壁花。
只是谢夫人还没等再开口,突然外面跑过来一个婆子,说大哥儿和周家大哥儿吵了起来,大哥儿把周家大哥推倒撞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周家大哥儿的头破了,流了血,现在两个小哥儿都哭起来。
“我的慎儿!”
谢家大姐惊呼了一下,脸顿时白起来,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又失了丈夫的宠爱,若是儿子再有个好歹,她下半辈子还怎么过。
谢大姐踉踉跄跄的跟着婆子奔出去,一边跑一边还埋怨着母亲。
“都是娘亲惯得,大哥儿一个庶子这么不知规矩,竟然欺负表弟!我儿子要是有什么好歹,那个奴才秧子拿什么赔!”
第59章 催生
等到谢家大姐和谢夫人等人去后院时,就看到周大哥儿被奶娘抱着,呜呜的哭着额头上被按上了一条帕子有鲜红的血迹从帕子里透出来。
而谢家的悟哥儿,也在一边抹着眼泪哭着一只精致的红色绣球,在他的脚下已经被踩脏了。
“娘的心肝肉啊慎儿快让娘看看!哎呦我儿受苦了!”
谢大姐上前一步把周大哥儿抱住,一边泪涟涟的抱住他安慰一边转头对着奶娘等人道。
“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找大夫过来啊!”
因为先前已经被谢奕的回复气到又被谢大姐抱怨着谢夫人的脸色很差心情也极郁闷果然儿女都是债。
看到周大哥儿周慎言只是被打破了头谢夫人也算松了口气,看向一边的悟哥儿口气颇有点严厉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祖母过来了悟哥儿泪珠子更是流个不停,乖乖巧巧的蹭过去,仰着脸抽噎着道,“我想看看表弟的球表弟不给还骂我,我就推了他,都是我的错祖母。”
前因后果,路上的婆子已经和谢夫人等人分说了,就是悟哥儿和周慎言为了一个绣球,不知如何闹将起来,悟哥儿便抢了球,又把要抢回来的周慎言推倒。
由于年纪相近,又都是男孩,悟哥儿和周慎言总是被奶娘安排到一处玩,但是周慎言是周家唯一的嫡子,又是谢大姐的心肝宝贝,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
他性子自然是不太让人的,有什么好东西只能自己玩,连亲姐姐都不给的,更遑论是悟哥儿这个半生不熟的表哥。
而且无论是衣食还是玩具,在周家一直是众星拱月状态的周慎言,待遇都是比悟哥儿这个庶子来的好,这也让悟哥儿很嫉妒。
小小年纪的悟哥儿,爹娘又都不在身边,纵然谢夫人疼他几分,但是下人们总还是看人下菜碟的多,对于悟哥儿这个庶子,总是不如对周大哥儿尽心。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敏感的,也难免会因为自己和周大哥儿的待遇不同而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