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就是几十年,到现在,他走了,我也老了。”苏谋轻轻抚过自己眼尾的周围,眼神缓和下来:“不过啊……还好,他的孩子,和他一模一样。”
方才说话的臣子顿了片刻,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了苏谋的背影。
苍老,黯淡,微微佝偻。
可他也突然想起来许多年前,他金榜题名,初次入宫城过于紧张,琼林宴时出了不少错,当时苏谋还只是尚书,就坐在他前面,察觉到他紧张后回头对他安抚一笑。
少年面暖,丰神如玉。
是那年他看过最好的颜色。
第62章
大启天和五年四月二十三,白虎营贺戟奉旨率军援兵西承,营下四将及骠骑营随行。出征当日以酒伴歌作战鼓,钦天监战舞和之,云光苍茫,军旗猎猎。
燕稷站在城楼遥遥看着他们离去,等到绣着白虎的玄纹军旗彻底变成变成视线尽头的一个黑点,转过身:“回去吧。”
谢闻灼和傅知怀颔首,跟着他一步步下了城楼,走了几步,傅知怀偏头看向燕稷:“陛下,臣不懂,之前你分明一直不愿贺戟出京,向来心里是有顾忌,如今怎么就……”
“年少征伐破虏无数,平生爱大漠自由的人,哪里是京城方寸之地能留得住的?”燕稷道,“更何况,此次出征,若是这头开不好,之后就更难了。”
“而目前,只有他能让我放心。”
傅知怀沉默了下去,面上看不出情绪,那双凤眼依旧漂亮,可从前的肆意和张扬,早就模糊的不真切。
燕稷低下头。
自他同傅知怀和贺戟挑明心事,如今已三年,这三年,走出来的人只有贺戟,傅知怀表面上虽看着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可是,燕稷已经很久没听他叫过自己燕小九了。
陛下与臣,刻意生分。
曾经那些拈花煮酒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燕稷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他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去,走过傅知怀身边时,低头轻声一句:“征伐事我信他,可朝堂事我信你。”也只能有这些了。
傅知怀一顿,半晌,声音随着城楼上的风远远传到燕稷耳中:“如此,这就够了。”
燕稷没有回头,直直下了城楼。
前事已去,后事颇多,旁人或许还能有时间纠结过往,可是他的一生,或许仅仅就只有三年了。
-
回了宫城,远远就看到邵和带着二狗子在宣景殿门边等着。
看到燕稷和谢闻灼的身影,二狗子先顶着小白狗跑了过来,小白狗在燕稷及冠那日终于有了名字,极具燕稷风格,俗名狗蛋蛋,学名燕狗蛋。
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小白狗没什么反应,邵和和二狗子其实都是拒绝的,但无奈陛下自己觉着此名既萌又顺口,谢太傅又护短的很,于是宣景殿第二只小动物的名字就此定下。
只剩下二狗子同情看狗蛋蛋一眼,很是同病相怜。
二狗子在燕稷脚边停下,背上狗蛋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抬头,瞬间秒杀毛绒控燕小九。
他弯腰把狗蛋蛋抱起来,走过去,邵和躬身:“陛下,之前派出去的影五和影七半个时辰前回了宫,带回来的东西已经放在了内殿。”
燕稷嗯了一声,和谢闻灼进了内殿,邵和口中的东西放在他枕边,厚厚的一摞文书,高度比起御书房奏折也不遑多让。
“……”
燕稷盯着那摞文书看了一眼,果断坐到了边上。谢闻灼纵容笑笑,坐在他身边打开最上面的文书,这样一封一封看了过去,道:“燕周那边有动静了。”
一摞文书总结出一句话。
这阅读理解也不知道能给几分。
谢闻灼看出燕稷的意思,再一笑,继续道:“他三年前埋得线,现在终于要开始用了,这些我们都已布置好。就是……这里提到燕周总是拿着云木止离开大启时留给他的卷轴暗自揣摩,看的很紧,三年了,我们还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么。”
燕稷皱眉:“隐蔽之术最好的影七也没成功?”
“是这样。”谢闻灼道:“这恐怕,是他手里最关键的一张王牌。”
这样的一张王牌,燕稷从前几世却从来没见过。
他眉头皱的更深,见状,谢闻灼放下文书,伸手揉开他眉心,又开了口:“还有就是,云木止交战西承,极为顺遂,现在放出传言,说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赤方是天佑之国,先知在侧,自然无人可挡。”
“有意思。”燕稷眼里闪过暗光:“既然如此,我们就陪他玩玩,之前说过的赤方先帝死因和云木弋那边,可打点好了?”
谢闻灼笑容温润:“只消陛下下令,这赤方,就安宁不了了。”
闻言,燕稷和他对视一眼,笑起来,不同的脸相同的狐狸样,切开表面内里都是黑。
二狗子顶着狗蛋蛋趴在角落看着他们,忍不住抖了抖。
谢闻灼回头瞥了一下,眯起眼睛,饱受蹂躏许多年的小动物一惊,在他开口之前抖着耳朵跑了出去。燕稷一看它们被驱赶,心里就知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谢闻灼披着一张正人君子的皮开了口:“陛下,天晚了。”
燕稷看了看外面还未散去的光,觉着谢太傅脸皮真是越来越厚。
谢闻灼靠上前去:“陛下,怎么不说话,嗯?”
最后一字尾音上挑,低沉沙哑,简直要多苏就有多苏。
燕稷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难得有点小害羞:“你好好说话。”
谢闻灼一笑:“嗯?”
“……”燕稷被撩的脸红:“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谢闻灼想了想,眉一挑,在燕稷退无可退的时候低下头,准确无误亲在了他的眼尾,脸颊,唇上,又慢慢向下,锁骨,茱萸,最终在小腹处停下。
这场面,燕稷觉着还不如让他说话。
作为撩神老司机,谢闻灼很是了解燕稷的心意,恰到好处开了口:“陛下,舒服么?”
燕稷耳根发烫。
谢闻灼开始在他小腹处的皮肤啜吻,留下一个又一个暧昧的红印,每吻一下,抬头问一声,声音越来越低沉性感,那吻也越来越向下。
等到大腿内侧也都布上了密密麻麻的红痕,谢闻灼看了看,很是满足,抬头用那双亮的灼人的眸子看向燕稷:“陛下,臣伺候的您,好不好?”
他说完,也没等燕稷回答,继续低头亲下去。那样敏感的地方,又距离更敏感的地方越来越近,燕稷呼吸变得急促,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扯住谢闻灼的衣领:“你到底做还是不做?”
谢闻灼就着他抓着自己衣领的姿势低头蹭蹭燕稷的手,站了起来,开始慢条斯理的脱衣服。他动作很慢,每个动作都优雅的过分,偏偏眼里的欲望一览无余,相形映衬,又苏又撩。
仿佛行走的春药。
燕稷彻底没了脾气,简直气不动,干脆不说直接做,起身上手三两下把谢闻灼衣服扯下来丢到边上,很是急色。谢闻灼眯起眼睛,掌心轻轻覆在燕稷小腹,居高临下凝视着他,许久,低声靠在他耳边,唤了一声:“望之。”
是昨年燕稷及冠时取的字。
燕稷朦朦胧胧看过去:“嗯?”
谢闻灼没再说话,伸手覆上他眼睛,低下了头。
一夜沉浮。
……
造作了一夜的下场,就是隔日眼下的青色。
燕稷心安理得翘了朝,窝在宣景殿床下贵妃榻抱着狗蛋蛋看花,谢闻灼被奴役去做操心事,邵和忙前忙后给燕稷送小点心,顺便带了张小毯子盖在他腿上,生怕他着凉。
燕稷觉着,坐月子的人家恐怕也就是这样了。
享乐当前,燕稷也不会想这些,吃点东西喝点茶,二狗子趴在他边上,视线从桌上吃食转到燕稷腿上狗蛋蛋身上,循环往复,眼晕的样子很像智障,最终被饲主嫌弃,把狗蛋蛋放在他背上后,赶了出去。
邵和往杯子里添上水,笑道:“陛下今日看着气色不错。”
燕稷从水中看到自己的黑眼圈,指了指:“小邵和说瞎话的本事是和谁学的,这可不好。”
邵和有些不好意思:“不是……陛下今日看着虽有些疲惫,但眼底精神气却很足,奴才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就是,就是那种满足安宁才能有的模样。”
满足。
燕稷瞬间想起昨天夜里谢太傅抱着他的腰问他可觉得满足的模样。
简直羞耻。
他幽幽看着邵和:“小邵和跟着林胤学坏了啊。”
邵和脸色爆红,紧张之下说话有些结结巴巴:“没,没有,奴才和林大人,嗯,只是比较说得来,不,不会学,学坏的……”
燕稷暗自在心里笑,面上还是感慨低沉的模样:“可是小邵和以前说话,提的最多的就是朕,现在却都是林大人,是不是已经不待见朕了?可真是让人伤心。”
“不是的!”邵和立马急了:“您在奴才心里谁都比不上的。”
燕稷挑眉:“包括林大人?”
“是!”
“那朕真是太感动了。”燕稷笑眯眯看着被欺负的脸色通红的老实人:“小邵和这么把朕放心上,朕无以为报,不如,今晚就同朕一起……快活快活?”
快,活,快,活。
邵和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偏偏燕稷还不停,靠在贵妃榻上眯着一双桃花眼对他招手:“来啊,快活啊。”
五个字,声音若有若无的勾人,燕稷慵懒看着邵和,半晌,最先听到的却不是邵和的声音,而是一声低沉的笑声——
“快活?”
这下浑身僵硬的变成了燕稷。
谢闻灼从门边缓步走过来,邵和看他一眼,迅速低头走了出去,顺带着还关了门窗。他站在榻前,俯身下去,不说话,笑容鬼畜到了极致。
燕稷想了想,立马化身燕从心:“温卿,我腰还疼着。”
“我知晓的。”谢闻灼笑得很温柔:“所以,不如让臣带着陛下去御池里泡泡,还能解解乏。”
说罢,直接伸手环过燕稷腰身将他抱起来,朝着后殿走了过去。
池水温暖,疲乏顿解。
这晚,燕稷被谢闻灼压在榻上极尽缠绵,没羞没躁的姿势用过不知多少,这样过了很久,终于觉得受不住,眼尾红红出声:“温卿,我不行了……”
谢闻灼看着他,温柔吻在他眼角,却不停,在他耳边低声开口:“陛下,来啊,快活啊……”
一句话,欲望卷土重来。
周围重新又热起来,暧昧声音响起。
燕稷把头埋进被褥,欲哭无泪。
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的死法,居然是精尽人亡。
第63章
帝傅二人这夜过得风流,京城却乱了一夜。
旦日清晨,燕稷刚起身,就看到邵和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在他身前停下时还喘着气:“陛下,昨,昨夜……”
“别慌。”燕稷不紧不慢递过一杯茶:“昨夜怎么了?”
邵和接过茶,缓了缓气,重新开了口:“昨夜……”
昨夜寅时,刑部夜间巡逻,在城西竹林里发现一具女尸,女尸死状凄惨,浑身上下尽是青紫凌虐痕迹,头部多处受重击。尸体被发现时面部已经腐烂了一半,但那双带着血的眼睛依旧大睁着,死不瞑目。
经仵作验尸,女子死亡时间应是十日前半夜,生前曾遭多人侮辱,行凶人铁了心要她死的难过,身上凌虐痕迹下布着刀痕火疤,脖颈处多处掐痕,致命伤在头部,淤血大小深浅不一,仵官说,凶手从始至终应当都在通过折磨女子以寻求自身快感,浑身的伤都是在活着的时候受上的。
手段残忍,丧心病狂。
而清晨时分,女子身份浮出水面,居然是吏部赵大人的独女,赵聘婷。
赵聘婷的名字,纵然是燕稷平日不与女子来往,也是听过的。其自幼外出学医,归京后经常在医馆行医,一手歧黄之术不知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且为人善良温柔,素有‘活菩萨’之称。
这样的女子以如此凄惨的姿态离世,在京中瞬间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在刑部门前要求早日抓到真凶,寻得公道,其中不仅仅有百姓,世家权贵也不少。
可凶手究竟是谁,刑部看遍了周围,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赵小姐死得太惨了。”邵和道:“早上赵大人在刑部看到赵小姐的尸体后一下子就承受不住昏厥过去,赵大人早年丧妻,一直与赵小姐相依为命,这番打击之下,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
他叹口气:“这凶手也实在丧尽天良,想来是做足了准备,否则也不会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确实丧尽天良。
很有燕周的风格。
燕稷眯起眼睛:“现在大理寺插手了么?”
“还没有。”邵和说:“昨夜轮到刑部巡逻,事出突然,大理寺恐怕也才知道。”
燕稷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如此,更衣吧,是上朝的时候了。”
-
太和殿。
刚上朝,姜百里便上前说了命案一事。
百官在来时也听说了此事,只是知道的不多,如今听姜百里这么详细一说,当即就有许多人跪了下去:“陛下,赵小姐菩萨心肠却遭此大难,此贼人着实可恨,应当早日捉拿归案,斩首示众,以证我大启法律严明,四海安平。”
“赵大人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此番遭受打击,听说一下就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唉,作孽啊……”
“……”
众臣七嘴八舌,燕稷被他们吵的头疼,脸色差了下去:“都闭嘴。”
底下顿时噤声,燕稷揉了揉眉心,看向姜百里:“听说你们从昨夜查到现在,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出来?”
“是臣等无能。”姜百里跪下,面露愧色:“赵小姐陈尸竹林已有时日,前些日子下了场雨,四周泥泞,确实很难找到踪迹……魏尚书还在竹林查探,希望能早日找到线索。”
燕稷一看,魏荣果然不在。
“这等凶残之人停留京都,必成大患,一定要把这人找出来,大理寺与刑部共同负责,六部随时听从号令,朕给你们七日时间,如若七日后依旧一无所获。”燕稷眼神冷下去:“大启朝堂,不留无用之人。”
姜百里和林胤躬身:“是。”
“你二人下朝后到书房来一下,此事便先如此。”燕稷道,说完,他又在下面环视一圈:“至于你们,京城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命案,竟然如此慌乱,一点该有的冷静模样都没有……记着,大启朝堂从来都不是你们喧哗的地方,如果再有下次,就不必在你脚下这块地站着了,懂吗?”
燕稷平日虽爱毒舌,但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说重话却是第一次,众人低着头,沉默不语,这般模样落在燕稷眼里,后者皱眉,连说下朝的耐心都散了去,直接起身走了出去。
身后林胤和姜百里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御书房。
燕稷坐在桌后:“说说你们的想法。”
姜百里和林胤都是人精,一听这话就清楚了燕稷心里有底,行礼道:“臣等不敢妄言,望陛下指点。”
燕稷也不和他们绕圈子,偏头朝谢闻灼看了一眼,后者会意,从身后拿出一封文书递了过去,姜林二人接过来一看,姜百里瞬间变了脸色:“他?”
“朝着他的方向去查,应当没错。”燕稷道:“他素日不安分,前些日子却突然闭门不出,算一算,时间正巧是赵小姐遇害的那日。”
姜百里一听,沉了脸:“如此说,确实有可能……他那日凌晨回来后便称病闭门,据说是身上得了疱疹,现在想想,说不定是赵小姐死前对他用了什么药。”
“而且,你忘了一点。”燕稷声音淡了淡:“他这半年一直在追求赵小姐,未成,半月前当街想要强行抱住赵小姐求亲,却被赵小姐删了巴掌,狠狠奚落一通,沦为笑柄……赵小姐为人善良,这些年唯一得罪过的,也就只有他了。”
姜百里低下头:“臣会仔细查明!”
“你做事,朕自然是放心的。他为人愚钝,这等残忍之事却做的漂亮,你也不用烦忧,物证寻不到无事,人证还有。”燕稷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书,半晌,又笑:“至于怎么让这些人老老实实开口,这一点,林大人是擅长的,是不是?”
林胤微笑着站在边上:“陛下谬赞。”
“七日时间,想来是够了,就回去准备吧。”燕稷摆摆手,而后坏心眼一笑,看向林胤:“还有,若是能比七日更早,朕就准允邵和到你府上小住几日,你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