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三百多年的辉煌,被燕稷一点点道出,他声音很淡,仿佛口中所说只是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却让大启朝臣眼睛都热了起来,这个国家的辉煌,自出生便烙在每个人的心上,不需太煽情,那就是大启百姓心中最大的荣耀。
等到燕稷说完,众臣眼底已经满是亮光。
“大启励精图治十朝,有如今盛况。”燕稷在赤方国众臣面前停下:“三百一十九年,八边难犯,至如今,九州富余,百姓安居乐业,边关百万雄师护佑,安平盛世。”
说完,他顿了顿,低下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森木,语调波澜不兴:“所以,你要知道一件事。”
阿森木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居然有些心惊。
燕稷稍稍仰起头,眉眼间尽是凛然的贵气,他站着,眼睛慢慢从殿内众人身上扫过去,而后用最骄傲的姿态,一字一顿开了2 很明显,这话是没错的。
众人看着燕稷,有那么一瞬间,居然从这位年仅十六岁的新帝身上看到了上位多年才能拥有的气势和威信。
燕稷缓缓上前一步,垂下眼睛:“朕不会对你如何,毕竟不斩来使这个道理朕还是知道的,但是,有些心思,你不能有。”
说着,他声音更淡了几分:“懂了么?”
阿森木愣愣抬起头,目光触及燕稷淡到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眸,喉咙突然一阵干涩,下意识就开了口:“……懂了。”
他旁边其余八国来使眼底带了些小心翼翼,沉默着不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昭和帝这话不仅仅是给阿森木一个人说的。
不甘心归不甘心。
可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生法则。
四周一时无声。
燕稷朝着谢闻灼方向一瞥,后者会意,将手中长剑收了回来。脖颈处没了锋刃的束缚,阿森木逐渐回过神,脸色骤然苍白下去,低下了头。
燕稷没再看他,转身回去坐下,看着下方沉默的众人,轻轻笑起来,桃花眼重新变成明媚的模样:“其他话朕也不多说,来使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些自己的言行举止,以免伤了大启与赤方的和气,到时候就不大好看了。”
说着,他举起酒杯:“此事已了,众卿及来使也不必放在心上。”
九国来使一愣,却看着燕稷正弯着嘴唇看他们。
于是反应过来,急忙端起酒杯:“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燕稷就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殿内气氛被刻意柔和,表面上看着与之前没有半点区别,大启朝臣甚是舒心,重新开始谈笑,与边上沉默着的赤方相对比,
燕稷看着他们,笑得没心没肺,桃花眼朱砂痣,眉目如画,看不出半点方才冷漠庄重的气势。
夜渐渐深了,外面夜风凉寒。燕稷心情舒缓,酒意也慢慢升了起来,眼睛布上朦胧的水光,谢闻灼在边上看着,低头递过一杯蜂蜜水,看着他喝下去,轻声道:“陛下,不早了,先回去吧。”
燕稷也觉得乏了,闻言点了点头,起身说了几句告辞的话,便和谢闻灼一起出了殿门。
他抱着手炉,身上披了一件宽大的披风,更衬着人弱不禁风。不过此时已经没人会拿隐藏着不屑的目光看他,一一目送他出去,殿内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喧嚣之中,燕周静静坐着,低头饮着酒水。
心情杂乱而晦暗。
……
夜里。
宣景殿。
燕稷酒量向来不大好,虽然不是一杯倒,但五杯也足够了。
谢闻灼扶着他进了内殿,燕稷靠在榻上,弯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目光从谢闻灼身上缓缓移到邵和那边,然后笑眯眯开了口:“小美人儿,你离朕那么远做什么,靠过来点啊。”
谢闻灼:“……”
邵和:“……”
这种醉酒之后调戏人的毛病是从哪里学来的?
一定是被丞相和太傅带坏的!
邵和瞪了谢闻灼一眼:“我去给陛下熬醒酒汤,太傅照看着些,但是……”
“嗯?”
邵和原本想说可别做些没羞没躁的事情,但想着总觉得不对,咬牙把之后的话收了回来:“总之就是这样,我先去了。”
谢闻灼笑笑:“好。”
邵和又看他一眼,转身去了小厨房。
谢闻灼走到榻边,燕稷稍稍歪着头看着他,半晌,笑了起来:“嗯?这个美人看起来虽然年纪大了些,不过也挺好看的,朕喜欢……美人过来,让朕摸一下。”
谢闻灼:“……”
谢闻灼眯起眼睛,靠近燕稷:“陛下想摸哪里?”
醉糊涂了的小傻子愣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在谢闻灼眼睛边上点了一下,他最喜欢谢闻灼的眼睛,乌黑深沉,仔细看过的去的时候总有种要深陷其中的感觉。
“真好看。”燕稷感叹一句,手指慢慢向下滑,在嘴唇停下,指尖刚刚触碰到柔软的唇瓣,就看到谢闻灼突然笑了笑,而后张开嘴,轻轻在他指尖舔了一下。
被反调戏的陛下很是不开心:“你不准动。”
谢闻灼笑得温柔:“好,臣不动。”
燕稷这才满意,手指继续向下,划过锁骨,慢慢解开衣襟,而后探进胸口,眯起眼睛捏了几下,皱眉:“大美人儿,你这似乎有些平啊。”
谢闻灼:“……”
“不过我喜欢。”燕稷再捏一下:“手感不错,朕觉着,朕的太傅摸起来,肯定也是这样的感觉。”
谢闻灼眼底闪过奇异的光:“太傅?”
燕稷嗯一声,又皱眉:“可惜太傅是禁欲系高岭之花,肯定不会给朕摸……不对,太傅现在人设崩了,已经不算高岭之花了,嗯……”
燕稷想起谢闻灼之前破廉耻教学,耳根一热。
“怎么了?”
燕稷叹气:“朕有个秘密。”
这话题转的太快,谢闻灼一顿,眼睛深不见底:“什么秘密?”
“朕是个断袖。”
“……”
燕稷捂住脸:“所以朕是很不喜欢太傅拿来的那些春宫图的,若是变成龙阳向,朕说不定还想看一眼。”
谢闻灼定定看着燕稷,半晌,轻轻笑了。
燕稷摸摸鼻子:“你笑什么?”
“没有……”谢闻灼低下头,对上他的眼睛:“就是,陛下似乎还没摸完,不摸了么?”
“当然要,都说了你不许动。”燕稷说着,一手探出来将他腰带解开,一手继续向下。
于是邵和熬好醒酒汤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太傅被陛下压在榻上,衣衫半截,腰带被丢在边上,露出好看的锁骨和腹肌,而陛下低头看着太傅,眼睛弯着,双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游移。
邵和:“……”
邵和脑海瞬间被上下其手四字刷了屏。
邵和端着醒酒汤,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想说谢闻灼,可太傅被陛下压着,怎么看都是受害者。
可如果要说燕稷,邵和偏心护短,舍不得。
内殿门开着,夜风缓缓吹入。
“陛下现在沾不得风,将门关好。”谢闻灼道。
邵和这才反应过来,反手将门关上,走上前去低头,发现燕稷已经趴在谢闻灼身上睡着了。
谢闻灼把醒酒汤接过来:“陛下。”
燕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含糊的嗯,低沉沙哑,谢闻灼眼睛一暗:“陛下,先把醒酒汤喝了再睡,否则明日会头疼。”
醉酒状态下的陛下除了爱耍流氓以外没别的毛病,听他这么说,嗯一声后坐了起来,被谢闻灼一勺一勺喂着喝了醒酒汤。
汤里放了些助眠的药材,燕稷眼神很快又变的迷茫。
谢闻灼笑笑,温声道:“陛下,时候不早了,睡吧。”
燕稷点了点头,躺下去,他确实也倦了,呼吸很快变得均匀。
谢闻灼小心翼翼起身,为他盖好被子,笑笑:“走吧。”
邵和点头,熄了灯。
殿外月朗星疏,夜风微凉。
……
旦日,九国来使离京。
这日百官歇朝,燕稷依着礼数遣燕周送他们出京,自己就窝在宣景殿抱着手炉看桃花,看了一会儿,习惯性转头和谢闻灼聊天,才想起来太傅不在。
今日谢闻灼说有些书要买,一大早便出了宫。
邵和进来,看到燕稷站在打开着的窗边,当下就急了,上前把木窗关上:“陛下,郑太医都说了不能吹风,怎么能站在这里,还有分明说着不能饮酒,昨日却还喝了不少,还好当时身边有太傅,否则……”
之后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邵和脸一红,停了声。
燕稷没注意到他的神色,无奈:“朕已无碍,无需这样大惊小怪,而且朕也没觉得头疼,昨晚虽然醉了些,可朕记忆里并未觉着有不妥的地方,想来是无事。”
醉酒后不记事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邵和叹口气,觉着陛下不会想知道自己酒醉后回对臣子上下其手的事情。
但这种不注意自己身体的思想是不能有的。
邵和抬头看看他的脸色,很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行,陛下脸色看着还是有些苍白,这身子必须好生调养着,稍不注意就容易出差错,陛下……”
小话唠一旦开口就根本停不下来,燕稷回到榻上坐着,轻轻叹了口气。
为免继续被唠叨,待谢闻灼回来,燕稷直接去了御书房。
大启近日没什么大事,案上奏折寥寥几本,燕稷迅速批了,靠在椅背上,和谢闻灼说说话。
不久,外面宫人通报:“陛下,丞相到了。”
燕稷一看,果然到了傅知怀每日前来送情诗的时辰,叹口气:“以后这个丞相若是这个时辰过来,就不必通报了,直接让他进来就好。”
邵和应了,片刻,傅知怀推门走了进来,眉眼尽是风流笑意。燕稷看他一眼,在他继续开口之前先出了声:“拿来吧。”
傅知怀笑眯眯从怀中拿出信笺,递过去。
燕稷打开低头扫一眼,发现情诗的破廉耻程度突然升了好几阶,成功完成了从暧昧文到三级小污文的究极突破。
燕稷:“……”
丞相啊,你这一晚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燕稷沉默,觉着自己当初第一次看到丞相情书时那种一言难尽的感觉的又回来了。
傅知怀却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得十分不正经:“陛下觉得如何。”
“……”燕稷觉得身边长久没有枕边人实在太可怕了。
他干咳一声:“朕觉得……极好。”
傅知怀拿来的情书如今已经有十几封,每次问及感受燕稷都是这句话,燕稷自己都觉得烦,偏偏傅知怀不嫌弃,闻言眼角挑起,笑得恣意。
燕稷看着他笑,更觉得丞相大概是被憋坏了,于是悲悯的朝着他下身瞥了一眼。
傅知怀:“……”
这眼神是怎么回事?!
燕稷很是尴尬,摸摸鼻子。
谢闻灼站在后面笑得清润,伸手将燕稷手中的信笺装了起来放到小木箱里。燕稷任由他拿去,刚想开口安慰傅知怀几句,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邵和站在门边:“陛下,王爷求见。”
第11章
意料之内。
燕稷笑笑:“宣。”
片刻,燕周走进来,在案前站立:“陛下。”
燕稷赐了座,看着他:“王叔,使臣送走了么?”
“半个时辰前已出京,不过使臣离去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
“辛苦王叔了。”燕稷轻笑:“任谁当时被那样落了面子,心里都不会好过。”
燕周面上出现几分犹豫,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不过……陛下,大启夜宴时的作为,是不是稍稍不体面了些,说出去恐怕容易惹人非议。”
“王叔此话怎讲?”
“若是九国因着此事对大启有了不满之心,起了动乱,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燕稷托着下巴,眼角微挑:“丞相对此事怎么看?”
傅知怀带着惯常的笑:“臣以为,若是大启没有立下威信,使九国不轨之心滋生,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燕稷满意点头,看向燕周,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意思很明显。
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都不懂。
燕周只觉着糟心:“陛下,当时谢太傅已然胜了那荣哈尔,本不需要做后面的事情,毕竟……”
之后的话,在看到燕稷笑眯眯看过来的时候,尽数收了回去。
燕周:“……”
燕稷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王叔可还记得,大启四边最安平的一朝,是在什么时候?”
燕周一愣,没说话。
燕稷原本也没指望他说话,见状,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是先帝嘉宁帝天宁年间。”
“大启自建朝起历经八个盛世,建安帝休养生息盛世太平,永仁帝中庸之道八方权衡,永泰帝推崇仁道德治天下……而嘉宁帝一生爱征伐,在位三十年出征十七次,按着常理来说,最安平不该是他这一世,但偏偏就是如此,王叔可想过原因?”
燕周嘴唇动了动,沉默着。
“是因为威势。”燕稷抬起头,一双眼睛清淡沉静:“为君镇四方,为国立天下,威势所在,所向披靡,四方臣服,八边难犯。”
说完,燕稷顿了顿,重新笑起来:“这是从前父皇还在世时常常对朕说的话,王叔难道不这么觉着么?”
燕周低下头,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僵了一下,道:“是臣顾虑太多,反而考虑的不周全了。”
燕稷摆摆手:“这些也是朕从前听先帝说,如今突然想到而已……说到底,还是因为当时阿森木太嚣张,朕看不惯罢了。”
燕周一顿,深深看他一眼,视线慢慢移到谢闻灼身上去:“谢太傅的功夫倒真是令人惊叹,陛下能得太傅相助,实乃幸事。”
“说起倒确实是朕捡了便宜。”燕稷笑起来:“其实当时朕并不知晓太傅武学造诣如此深厚,只是单纯觉着如果遣个长得好看的文官上去,输了也不至于太难看。”
燕周:“……”
他忍不住看向燕稷的眼睛,后者眼睛清亮,笑得十分好看。
燕周一时间突然看不清楚燕稷究竟是真痴傻还是假无知。
“那倒真是福分了。”燕周温厚笑笑,神情染上关切:“不过昨日陛下前去收服苍擎,结局虽可喜可贺,不过今后也不能这般冒险了。”
“其实当时也是想着,若是不行后退便是,有笼子挡着也不会受伤。”燕稷笑笑:“烦劳王叔挂心,今后不会了。”
燕周从一开始便不动声色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笑容与往常无异,心思更乱,再加着这些日子发生的糟心事,也没了继续试探的心情,很快便离去了。
待他离开,傅知怀先皱了眉:“陛下,他可是有所怀疑了?”
“确实是怀疑,不过怀疑到最后他到底还是会打消顾虑。”燕稷漫不经心:“燕周为人自负,先前先帝登基时他便心有不满,觉着先帝不如他,如今到朕,他自然更不忿,觉着朕之前的作为只是运气好撞上罢了。”
燕稷撑着下巴叹口气:“毕竟朕柔弱又纨绔,还是一个大写的傻白甜。”
傅知怀:“……”
谢闻灼:“……”
“所以说,”燕稷道:“他之后一定会想办法试探试探,朕只要陪他做做戏,其他就没事了……他每日这样猜忌后松懈,松懈后又猜忌,朕都替他心累。”
谢闻灼无奈笑笑。
傅知怀还是皱着眉:“他生性多疑,现在又受挫,试探手法一定会极端,陛下近日还是小心些为好。”
“朕有分寸……还有,让安插进王府的人最近注意一些,恐怕会听到许多十分有意思的东西。”
傅知怀躬身应了。
燕稷神情放松,端起茶杯抿一口,笑:“太傅泡的茶倒是真不错,丞相也尝尝。”
说着,目光又忍不住朝着傅知怀下身看了一眼。
傅知怀:“……”
谢闻灼笑容温厚。
傅知怀终于反应过来,朝着谢闻灼看过去,后者依旧是沉稳模样,在傅知怀开口前低头为他斟满茶水:“丞相确实是该多喝一些,无论如何身子重要。”
燕稷坐在边上,一脸认同点点头。
傅知怀“……”
傅知怀这日离去的时候,脚步又是带着风。
燕稷端着茶杯,看着他的背影感叹。
多情总被无情恼,欲求不满实在是太可怕了。
……
夜里,宣景殿燃了油灯,昏暗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