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场内看不到场外,在场外人眼中,比武场内三人亦是刹那间影影绰绰,被完全隔离开来。
“不限时间,一方认输为止,唯一的规矩是,不得损毁树木,违者算作落败。”云韶道,随即一步踏碎虚空,想必是回座了。
昭元和昭其对视一眼,以往不对盘的二人此刻倒是出奇的意见一致——都齐齐的在心中骂了一声娘。他们绝对没看错,云韶离开之前的最后一个眼神中,蕴着的定是幸灾乐祸。
毕竟是肉体凡胎,不比仙身那般不畏寒暑,不惧刀剑。在这样的幻境中,便需要分出一份心神来,促使灵力游走全身保持温度,保证身形灵活,不受幻境干扰。这已经足够难,然而还需出招之时不伤到周围树木,简直难于登天。
这不仅要求灵力能够充沛,在一心二用的情况下亦不致枯竭,更要求灵力收发如心!这样的比试,根本不须限制时间!能撑过半个时辰就算他们英雄好汉了。
“师兄先请!”众目睽睽之下,昭元抢先作揖。
昭其心道这于理不合,便道,“你先。”
昭元应了一声不再多说,拔剑出鞘,踏雪攻来。
当的一声,金石交错,两道身影刹那间分开又相撞。金星四溅,试探的几下亦是实打实的硬碰硬。两人微微一停,均是暗暗震惊于自己的虎口微颤。
一个是惊讶于前两年看不起的小不点,如今已经如斯强横,另一个自是惊讶于对方修为精湛,果真是实打实的修炼而来,偷不得半分懒。两厢虽是暗暗心惊,面上却都是沉静如水不漏半分。
二十年的差距,竟就这样被赶上了?天资纵横又怎样,比得过多年苦修?昭其不信。
一招一式,皆是同一人所授。场外人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整齐凌厉,不过一个沉稳扎实,一个灵敏机巧,一样的招式内里到底是不同的。
三十招又过,两人都微微气喘。一边供养全身,一边小心避开草木,不可谓不难捱。灵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消耗着,御风消耗巨大,两人对视一眼,倒是默契地选择了落回地上。
不管如何不合,两人出自云韶门下的事实不可否认,因此无论是施术驭剑,还是对战机的推算把握,那都是如出一辙的灵敏。
所谓名师出高徒,便是如此吧。昔日在场外观战,今日自己成了场内之人,受万千目光注视与崇拜。
昭元急喘一声,宵练剑分出万千光剑拱卫身周,如同彩霞映照,正是云韶成名之学,霞影分光。光剑成型之后,宵练剑斜斜一指,剑尖指处,光剑一束束冲天而起,在高空之中,又如同箭矢一般直66奔地上之人而去。
昭其急忙横剑过顶,筑起一道道防护结界,锵锵声音不绝于耳,最终层层结界被吞噬殆尽,仍有不少光剑成为漏网之鱼,没入昭其肩头,刹那间就见了红。
昭元自己身上也带着点轻伤,不过,由于机巧地避过了要害,全是皮肉伤。而昭其却没那么好过了,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取胜,那么他将完全处于劣势。
二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决心。寒风猎猎,大雪扑面而来,迷得人睁不开眼。而昭元因着受过魂杖的经历,神识比同辈人强出许多,此刻闭目,完全靠神识探路,不可谓占尽便宜。
灵活的身影在树间竞相追逐,巧如猿猴。你来我往间,剑气纵横。每一次挥剑之前,都要计算好力度和方位,不致误伤草木。不多时,两人消耗更巨,皆是强弩之末。
终于,在昭元最后一次躲闪过后,昭其最先没沉住气。大雪天里,竟是因为这样费力的比试出了满额的汗,昭其因虚耗过度,最后一剑未能掌握好力度,竟削到了树上。
轰隆一声,伴着幻境瓦解的破碎声,那棵树应声而倒,掀起一片积雪。
“停!”
远远地,云韶喊道。
昭其惊然抬头一看,原来早已回到了天舫演武场上,万里晴空下,哪里还见漫天大雪?小师弟昭元挽了个剑花,持剑立在云韶身旁。广阔苍穹下,两个看似年纪相若的青年并肩而立,温润如玉和气势凌人,竟也那般和谐。
昔日温软孩童,经过时间的砥砺,终于也同三尺青峰一般,锋芒毕露了。
“昭元胜。”
昭其微微摇晃了一下,驻剑支撑住自己身形。看着云韶赞许惊讶的目光落在昭元身上,扼紧拳头,双目猩红。原本有几分得色的昭元不经意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了昭其的双眼,亦是微微一愣。
他知道这个师兄对于云韶的期许和成绩都看得极重,这个梁子,终于算结大了。
第28章 声名鹊起
昭元调息了好几日这才缓过劲来,这还是多亏云韶这边灵药众多,当糖豆吃都不心疼。可以说,有了这么一个炼丹小能手的师父,丹房都不用去了。往年还时常有弟子捧着灵药求云韶长老炼成丹呢。
不出昭元所料,果然,在最后一轮中,同自己角逐第一的还是昭如。
云韶前来给昭元传递消息的时候,眼中也带着笑意,“你们俩啊,真是冤家。打了十多年,终于还是得认认真真比一回。”
昭元将手覆上云韶的手,目光灼灼,直视着云韶的双眼道,“师父,这一回,你希望谁赢?”
云韶看小徒弟一脸认真的模样,也收敛了轻慢之色,缓声道,“输了也无妨,但出于本心,为师自然希望你赢。”
昭元握紧那手,一双眼睛又热又亮,在听完之后折射出耀目的色彩,“好。”
为了你这一句期许,就算赴汤蹈火又如何?我要让整个天舫知晓我是你的弟子,是你的骄傲。
五日后的最终大比仍旧设在演武场,昭元和昭如二人持剑对立,普通的弟子服都难掩风华。俊男靓女,已经成了大比中一道额外的风景。对眼望去,双方眼中皆是一般的志在必得。
很多人在上一场比试中,见识过昭元的修为,惊讶之余纷纷打听这人到底是谁。得知这便是八年前被罚入云崖的那人之后,都无比惊讶。当年一剑绝尘,削平心灯界一座山头的壮举,到现在都惊人耳目。只是不知,在四十魂杖之后,纵使修行再快,又能否与上届头名争胜呢?
昭如亦是天分不浅,天舫皆知,这下面对面公平竞争,不知哪个更胜一筹呢?
这回幻境是一片镜湖,水平如镜,波光荡漾,放眼望去不见尽头,没有半块陆地能够立足。这就要求参赛者御剑或是御风,半分不得借力。御风则消耗巨大,御剑则无暇用剑。
云韶长老……没看出来这样阴险啊。
云韶布置完幻境回座就座之后,仍能听得到周围弟子们阵阵的倒抽气声,不禁莞尔。
水生木,这场地对最擅长木系术法的昭如倒是有益。昭如妙目一转,便明白了云韶的用意——他不愿在最终一比中为人指摘有失偏颇,索性便偏向她一点。这样,就算昭元输了亦不致太过丢脸,而若是昭元胜了,那才是一个名正言顺,说不得半分机巧。
云韶这等心思,昭如都能明白,昭元如何不知?
御风凭空,战意奔腾。两人熟悉到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须容让,连试探都不用,上来便是猛攻穷打,一点也不讲客气,看得一应弟子目瞪口呆。
这架势,不像同门切磋,像是仇家寻仇啊!
瞬闪过后,昭如就地取材,以湖水为镜,施了一道镜术。
那正是昭元曾与云韶切磋之时用过的,此刻水镜成型,藤蔓破镜而出,间不容发的向昭元袭来。昭元想起了云韶所用的破解之法,又在下一刻立即摒弃。
镜术以水灵为媒介,以草木之灵为生,只要截断水灵或草木灵二者其一,便能使镜术不攻自破。年前云韶便是用一个枯荣的因果,促使草木生发半道衰竭,攻击力尽数丧失。然而此术消耗过多,实为不智,也只有云韶那样收发由心的仙身,任性的可以不计损耗,而他则不行。
截断水灵?漫漫大湖,铺天盖地的水汽,怎么可能?
灵机一动,昭元倒施镜术,只见万千藤蔓近到跟前骤然消失!下一刻,一个水镜在昭如背后成型,竟将那藤蔓倒映回来,借力打力,反噬其主!
台上诸人齐齐地咦了一声,云归含笑凑近云韶耳边道,“镜术的真意,你同昭元说过?”
此术高阶弟子皆会,然而真意只有具仙身的人才能体会。弟子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以镜术使得再好,终究是只具其形。
云韶摇摇头,亦是难掩惊讶。
云归慢慢坐正身子,眼中惊艳之色乍现,喃喃道,“经此一役,谁还不知昭元之名。”
那边昭如察觉不对,在水镜成型之后瞬闪离开,任由藤蔓刺中残影。昭元同她切磋十余年之久,简直太过熟悉了,连下一刻昭如出现的方位都计算地毫无偏差。
一等昭如现形便是几道冰凌招呼了过去,昭如反应极快地躲过,在另一边现出身形。
此一役精彩纷呈,光影动荡,看得一众弟子目不暇接,惊叹连连。场内术法道诀纷飞,若不是强横的结界庇佑,早就将这块演武场移作平地了,甚至结界都被扰得几番动荡。
饶是如此,半个时辰后,湖水已经被搅得浑浊不堪,碧浪滔天。
旁人只道此二人同门比武,尚且出招既快且恨,不留余地,谁知晓他二人是因为早就对彼此了解透彻,料的精准了呢。
等到相撞的两个人影分开,各据一方,将整个大湖一分为二。长风吹落,发髻竟是都在打斗中纷纷散乱,不显得狼狈,倒是更多了几分不羁。昭元眼中有快意分明地闪过,就地取材,谁人不会!水灵繁盛,那便取水灵!
指尖蓝光一点,以手拍向滔滔湖水,在接触到水面的一刻,湖水悉数冰封!又变成片片碎冰!
昭如蓦地拔高身形,终于第一个忍不住拔剑出鞘,白虹贯天,一下便将四面八方的冰凌尽数击碎。
昭元微微得意,足尖在冰面轻轻一点,长啸一声追逐而上,宵练剑在背后出鞘,轻灵滑至脚底,及时托住昭元下坠的身形。
昭如被步步紧逼,终于微韫,双指扣印,青藤环绕四周,“缠!”
昭元身形一滞,立即召来大火将脚底的青藤烧灼干净。即便是动作迅速,仍是慢了一步,被昭如先发制人地压下。一抬头,正好撞上了对方的双眼,不同于以往的干净爽直,此刻带着危险的妖娆与蛊惑。
幻术!昭元急忙闭上双眼,瞬间耳畔恍若聆听魑魅魍魉,恸哭哀嚎,置身十八层地狱之中,甚至能看得到鬼差拿着拔舌的钩子,一步一个狞笑地向自己走来。
放眼望去,忘川从头顶淌过,中有浑浑噩噩走着的灵魂,有的四肢俱全,有的已经快要腐烂。周遭怪石林立,岩浆迸裂而出,炙烤得人几乎发肤尽数崩破。
不!昭元挣动,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周身受缚,动弹不得!
在场外看来,不过是昭元骤然之间失了神,呆呆地御剑立在原地,而昭如俏脸亦是有些惨白,立在不远,满脸挣扎之色,像是在同不知名的力量在较量。
在钩斧加身之前,昭元猛地意识到不对,奋力挣扎起来!
怪道明知青藤困不住自己,对方还敢施术!原来是在这等自己呢。有了青藤缠绕的暗示,此时身在地狱不能脱困的幻觉便更加真实了。怕是长钩加身之时,便是自己落败之刻!
“闭上”双眼,云韶某年朗朗的声音犹在耳畔,“凡存一守神,要在正化,心正由静,静身定心,心定则识静,识静则道会也。”
掣肘顿清,以神识纵观周遭,哪里还见鬼蜮猖獗,哪里还见层层地狱?
幻术顿破。
昭元立身湖面之上,脚踏宵练剑,对面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昭如。昭如摁住胸口,一脸不信。
在云韶营造的幻境之中用幻术,昭如的确胆大心细,亦是善于利用周遭有利环境。然而却忘了,幻术之意在于对症下药。昭元所惧之物,不在生死,幻术困他一时,能奈他何?
昭如面白若纸,终于无奈地一笑,下一刻,佩剑支撑不住她的身形,顿时连人带剑,眼看便掉落入湖中。
哔啵一声轻响,周遭景象如同剥落一样完全消失,露出演武场原有的青石地面。与此同时,一脉清风如有实质的及时赶到,托住昭如将其稳稳放在地上。昭如站稳后懵懂抬头去看,竟是多日不见的昭其突然露面,施术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见到她的目光投来,只微微点头,随即消失在人群中。
场内,云洲瞬闪而至,惊艳和欣慰的目光首次落在自己的身上,低声期许地说了一句,“你竟真能做到。”
说罢,一只手撑住昭元肩膀,另一只手举高昭元的手。青年傲立场中,脊梁笔直,仿佛能撑住天地一般的稳当。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的模样,剑眉微扬,挑起的嘴角难掩锋芒。宵练剑指天而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的光芒刺得人几乎眼晕。
“此次大比头名,长老云韶门下,昭元!”
昭元对落在肩上的手掌不闻不问,一双炽热目光只管投向场外。到了这样的时刻,云韶倒像是早便预料到了一般,没有惊讶,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点头。执着拂尘的手稳稳当当,比所有人都要来得沉稳,眼中仿佛沉浸漫天星河。
此一役,昭元名震天舫。不再是顽劣不堪,畏缩呆在师父背后的贵族少年,而是崭露头角,声名鹊起的天之骄子,是云韶的骄傲。
而那望去的一眼,穿越了时空的墟隙,中间隔着吉光片羽,一如以往一般存着缱绻和依恋,从温软孩童到昂扬青年,分毫未改。
第29章 无需多言
“师兄,是什么样的好事?一大早急急忙忙地传我来?”
人未到,语先至。云韶在云归处落定,撤了传送阵笑道。
“来。”云归拉着云韶,先让自家师弟坐下,带着三分神秘道。
“此番大比之后,昭元可是风光无限啊。”
“师兄不怪昭元抢了如儿的风头?”云韶开玩笑道。
云归摆摆手,“哪能啊。那丫头,浮躁的很,仗着点天分,还真当自己无人能敌了不成,正好有人教训她。”
“师兄怎能这样妄自菲薄,这话让昭如听到,怕是要难过。”云韶听了一笑,“那师兄今日请前来,这是何意?”
“原本十多年前,初见昭元的时候,我便知晓这孩子非池中之物,当时昭元还和昭如打得不可开交。听说,那之后昭元还立誓说要光明正大地打败她,这不,总算被他言中了。”
“我看,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当真是有缘,不如就……结成了道侣?若是他两人能够作伴,就算我二人飞升或是陨落,总能有个交代,不至于牵挂不是?”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云韶的神色。
道侣?难怪云归能有此想。虽说修仙注重固守精关、清心寡欲,然而双修亦是一种修炼办法。若是修炼得当,则对道侣双发都有益处,远甚于自己一人修炼。是以天舫历来也是不避讳,甚至是有些鼓励门下优秀弟子两两结成道侣的。
而向来昭元和昭如走得近些,两次大比的头名若是能成一家,不失为天舫的一件盛事。记得许多年前,天舫便有弟子在大比之后宣布结为道侣,时间长了,大比也是诸多天舫弟子寻找道侣的一种传统。
云韶的笑容微微一僵,对着师兄和煦的笑容眨巴了两下眼,斟酌了片刻方启唇,“我倒是觉得他二人的感情,并不……”
要怎么解释?
哥俩好地拍着云归的肩膀,师兄啊,昭元你别看着特别耿直,特别正常,其实啊,是个断袖!不不不……绝不能说。
云韶踌躇片刻,试着和缓地向云归解释,“师兄你看,毕竟这样的大事,总要问过他们两个小辈吧。况且——”
云归一脸的通情达理,大袖一挥道,“我就知道你心疼徒弟,早就叫他们过来了,此刻就在门外候着呢。”
说着,府门轻叩,果然并肩走进了一双青年男女,齐齐行礼,“师父,师叔。”
看着二人显然是一点不知情的样子,云韶有些头大。原本是打算无人时慢慢同云归谢绝,既进退有礼,又不至于伤了昭如一个女儿家的面子,这下倒好,人都齐了,准备好的一肚子话只得咽回去。
云归毫不知情,只是热情地吩咐二人坐下,将自己的意思简单地说明了一下。顿时,原本意料中两人或是惊喜或是娇羞的表情,并未出现,反而两个年青人对视一眼你,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