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何想了想又说:“再给我做个鸟架子,挂鹦鹉的那种,也用梧桐木。对,大一点,做成秋千那么大。”
这只凤凰有时候化作人,有时候又要变成鸟,还是做两手准备的好。
电话挂下,突然有水滴声。
“滴答。”
仿佛滴在心头,一阵寒凉。
肖何扭头,洗手池坏了一个水龙头,滴答水声越来越快,他面无表情看了一眼,转身就走。没作死不代表不会死,水龙头里的水从“滴答”变成“哗哗”,肖何眉头微皱,下意识觉得不好,脚步加快。
头顶昏暗灯光一亮一灭,走廊尽头是两扇自动拉门,坏掉的弹簧锁应很容易拉开,今天特别,肖何抓着把手往外拽,却无论如何都拽不开。
他被困住了。
有了神就会有鬼,就会有妖怪,肖何心理上已经接受了,但是他接受不代表不害怕,哗啦啦的水声造成的噪音可与刑罚媲美,心跳快得几乎从胸膛蹦出来,紧闭的门踹不开,他转身就跑。
脚腕突然缠上一条柔软滑腻的触-手,肖何低头一看,之间一条半透明黑漆漆的东西卷在自己脚腕上,他当即掏出口袋中装的喷雾,狠狠往上面喷上去。
触腕被烫伤一般,急速退去,肖何继续往前跑。
从小到大没少经历绑架勒索,肖何从小体质弱于旁人,长得又斯文乖巧,家里还有钱,小到街头混混,大到劫道绑匪,无一例外都会拿他当菜下刀。本该拿武器防身,他又不会使,十岁那年就在爸爸实验室鼓捣出一瓶专属自己的“防贼喷雾”,像女生一样的自我保护方式,然而经过十多年改造,他的“防贼喷雾”已经发展到“杀人喷雾”的水准。
本以为今生再也不会用上,今天倒是救他一回。
但是体能废物这称号不是白叫,跑不快不说,还没耐力,跑了半天终于在二楼楼梯间耗尽体力。不是他废柴这么久只跑下一层,他真的尽力了,明明是往楼下走,不知为何走着走着楼梯变成上行。
不得已停下,肖何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着,同时慢慢后退,将背抵在墙壁上,面前还是空荡荡的楼梯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知道,这个地方肯定有东西。
这次的敌人是看不见的。
“把东西交给我……”
不阴不阳的声音伴随阴风刮过耳畔,肖何猛地咬住嘴唇,细细的牙齿压着唇瓣咬得压印泛白。喷雾早就在跑的过程中不知掉哪去了,他手里空空,没有任何武器,只能用双手撑着膝盖,抓紧外裤缓解压力。
肾上腺素急速上升,常年苍白的脸显出红润色泽。
“把东西交给我!”
那声音得不到任何回应便生气了,他愤怒大吼:“交给我!”
肖何霎时觉得脖子上一紧,呼吸渐渐困难,后背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不知害怕还是寒冷,令他浑身都开始颤抖。没多久肖何便说不出花,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墙上氧气被夺走,他大口吸着气,双手在身前乱抓。
敌人是无形的,什么都抓不到。
肖何艰难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那个……给我那个……给我……”
肖何被他掐得直翻白眼,他不知鬼或妖怪有没有智商,若他们真心想要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就不会下杀手,自己死了,他们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难道凤琷也与这些人一样,待在自己家的目的也是这样东西?他们要的到底是什么。
肖何脚下已经离开地面,尽力仰起头想要喘口气,然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终究扭曲成的边缘圆滑的曲线,消失在视野里。
这边凤琷美美地睡了一下午,元神在泥丸宫中运行几息,睁开眼时发现太阳快要落山了。
“凡人。”
竟无人应。
之前几天他虽昏迷,对外界情况知道一些,那凡人平日里基本不怎么离开这间屋子,总之他每次睁眼都能看到他。对方今日离开时说去图书馆,并保证太阳落山之前会回来做饭,怎会这么久还没回来?凤琷从床上飞下来,落地化作人形。他如今还是喜欢待在肖何身边,碧玺珠源源不断的灵力令他觉得舒服。
碧玺珠。
凤眸眨了两下,面容微微变色:“糟糕!”
碧玺珠自昨夜由他的神力引动,灵力便不能控制,这灵力匮乏的凡间便如同黑夜里一盏灯,什么肮脏的蛇虫鼠蚁都朝着这边涌过来,碧玺珠刚发动那晚,他在身边都引出一些鬼祟,若他不在……那凡人岂不是要被魑魅魍魉撕扯分食?
身形瞬间离开屋子,循着碧玺珠微弱的灵力找过去。
肖何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暗的空间,正如他猜想的那样,没有被莫名其妙掐死。但是这又是哪里,四周没有任何光线,却看得出是一座地下室,肖何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才走两步,便听到前方传来沙沙的声音,如同草食动物咀嚼菜叶,或者螳螂用前爪切割草茎,沙沙,沙沙,很大声,很可怕。照这声音推断,那虫子至少两人那么高。
灵异变异形?
肖何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动摇的神色,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恶意”面的不科学,甚至连能否用自己引以为傲的大脑跟对方拖延时间——如果对方也有大脑的话,他可能试图说服。
阴影里的东西终于动了,一蹦一蹦地从黑暗中跳出来。它长得比想象中更恶心。要说形容,他长得便像一只超大号负子蟾,背上密密麻麻背着些圆形东西,像人头。
肖何不怕人头,他偶尔会去医院出诊做手术,挂专家号,人类死掉的尸块吓不到他,但是眼前这个怪物,显然是吃人的。
为什么?
他嘴里还叼着半截人手。
肖何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半步不敢后退——蛙类只能识别运动中的动物,若这负子蟾只是个头较大,那他就单纯当他是只大号青蛙。负子蟾从他身边跳过去,仿佛没看到他,肖何不敢放松,因为他听到背后有风声又急速刮过来。
此时再不躲,必死无疑。
他猛地蹲下身就地一滚,那东西从他头顶跳了过去,肖何顾不上被石块撞疼的膝盖,贴着墙往远离他的地方挪。但是没挪多久,阴影里突然伸出几条触-手,跟第一次抓住他的那条一个触感,两条压着他的肩膀,两条压着他的腿,将肖何狠狠摁在地上。
大蟾蜍往前一蹦,压在了肖何身上。
压得他差点把内脏吐出来。
胸腹上疼痛未消,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他小腹上。肖何僵硬之后疯狂扭动身体挣扎起来,那是块尖锐的石头,旧石器时代经常被用来作为刀斧。
这东西想剖他的肚子!
人类与未知生物比起来力量很小,石头间端终究刺入他的血肉,疼得肖何忍不住惨叫。他平日里很能忍耐,小时经常出入医院,不管是打针还是接骨头,肖何从未在父母面前喊过痛。
这次真的太疼了。
那蟾蜍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一阵噪音,沿着嘴角流出粘液,落在他脸上。腥臭味道扑面而来,熏得肖何一阵头晕目眩。那东西抛开石头,钝钝的爪子抓着肖何血淋淋的柔软肚皮,用力撕开,皮肉脂肪被横向撕裂的痛让肖何几乎晕厥过去。
他好像在扯自己的肠子,是要吃他的内脏么。
“啊!!!”
活生生让怪物解剖的滋味不好受,肖何即使被固定了手脚,身体也不由自主往上弓起诡异形状,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实验室里解剖过无数青蛙小白鼠,今天的蛙,难道是来报仇的……
莫非他已经在传说中的地狱里面享受各种酷刑了?想到这一点,肖何停止挣扎,死气沉沉地躺平——算了,就当不是自己的身体。
“破——!”
头顶上突然出现一道金光,将黑暗劈开,脸侧的疼痛让肖何清醒过来。他猛地坐起身,睁开眼恰好对上一双浅金色凤眸,再扩大,是对方绝色的脸。那人眉头紧紧皱着,还举着一只罪魁祸首的爪——刚刚好像是那只爪在抽他耳光。
凤琷见他眼底光终于慢慢聚焦,才挑起唇角在肖何脸上用力捏起一块肉,拉长:“清醒了吗,看清吾是谁。”
“我……”
肖何想说你怎么又开始吾啊吾的了。
“你……是谁?”
一句话将凤琷问得心头直跳:“凤琷!我是凤琷!莫非记忆受损?”
他担忧地拿手在肖何额头上摸摸,然后嘀咕着:“魂魄俱全,不会啊……出了什么差错。”
凤琷拉着肖何让他背过身,要给他检查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后者轻轻摇头拒绝。他盯着凤琷那张脸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你叫凤琷啊,我叫肖何。”
住在一起这么多天才互相知道彼此的名字,是不是有点晚。
第5章 多巴胺……是什么来着
“凡人……”
“我叫肖何。”
“#好,肖何,你很吵。”
“我没说话。”
“你心跳声很吵。”
“心不跳就死了。”
“你跳得太快了!”
肖何抖抖索索藏在一条宽大的毛巾毯底下,手里捧着杯温热的甜水,仰着脸默默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
后者瞧见他惨白的一张脸,还有眼底未平息的惊惧,瞬间说不出抱怨的话。
凤琷是在图书馆地下室找到肖何的,去的时候他正被一股怨气缠绕着,手里握着块尖锐的石头往自己肚子上划。凤琷自然知道那个位置,是碧玺珠所在——对方的目标果然是那颗珠子。
他将怨气打散后,肖何总算清醒过来,抓着他的手臂问:“我肠子是不是流出来了。”
面色太平静了,一点都看不出他在害怕。
凤琷拍拍他的后背:“没有,都是幻觉,已经没事了。”
从未安慰过人,他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么几句——但是他是个负责任的神,其实肖何现在被惊吓成这样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
“我遇到一只蟾蜍,或者是青蛙,它吃人。”
凤琷一摊手,掌心抓着只蛤蜊大小的黑色蟾蜍:“在这。”
“……”肖何白着张脸一副要昏厥的表情。
“别怕啊,这东西不成气候,顶多养着玩。”
肖何声音带颤:“它拿石头划我肚子,肠子都扯出来了,你让我养着玩?”
凤琷急忙握紧手,掌心散出金光,随后散出一阵黑烟,再张开已经没有蟾蜍的影子:“不养不养,打散它。”
见肖何还是一副想死的表情便捂住他的小腹,往他丹田输送一些神力:“肠子也好好在肚子里。”
区区小鬼也敢觊觎他的东西,不自量力。
肖何这才恢复了一点,他抓着凤琷的袖子想站起来,但是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凤琷只好将他抱回去,这导致两个人都不怎么愉快,尤其肖何——就算他身体弱,好歹也是个男人,让人公主抱回去别扭死了。
凤琷看着怀里脸色煞白的肖何,心想,凡人都这么脆弱么?仿佛一指头就能戳死。
回家之后他就躲在毯子底下不出来了,虽然没被吓掉一两条魂,但是哆哆嗦嗦的,连杯子都拿不稳,看起来可怜极了。
肖何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心跳还是那么快,他盯着杯子里的水,轻声解释:“我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受到了惊吓。”
凤琷挑眉:“我知道。”
肖何摇摇头:“人受到惊吓的时候就会分泌大量肾上腺素,心跳加速,呼吸粗重,我知道现在没事了,但是大脑无法控制激素分泌,它自己溢出来的,我没办法。”
“……”这凡人怎么突然吐出一串他听不懂的话?受了惊吓会变成这样么?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跳速率,我知道它现在不正常,但是我……我控制不了。”
“……”
“我不懂你们神,但是你可能也不懂我们人类。激素反射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产生恐惧或者焦虑情绪时往往会发生危险,刺激大脑加大神经递质和多巴胺等激素的分泌,让身体进入时刻能够反映的状态。如果大脑随后意识到没有危险,身体就会重新进入安全状态,但是这时候兴奋感依然存在。”
肖何捧着杯子哆嗦地看着凤琷,见他一脸懵逼,讲述的声音也丝毫没有起伏:“我现在,正处于这种兴奋中。”
“你兴奋……”
“是的,我兴奋,恐惧也是一种兴奋。但是我并不想这样。这跟看恐怖片的原理差不多。”
肖何突然伸出手拉着凤琷摸到自己后脑勺靠下面一点的地方:“这里,我们人类在兴奋的时候,这里会分泌一种叫做多巴胺的激素。”
“多巴胺是一种会令人愉悦的激素,甚至作为药物用于止疼,就像毒-品一样。这种物质跟做-爱或者陷入恋情时候分泌的是同一种东西,从激素水平上讲,性-快-感与恐惧带给人的愉悦其实是相同的……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你可以当我正在高-潮,不用理我,等那些该死的多巴胺代谢掉我就恢复正常了。”
他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
目瞪口呆的凤琷没听懂前面什么激素什么多巴胺,倒是听懂了后面的“做-爱”、“性-快-感”和……“高-潮”。
……
……太破廉耻了,现在的凡人都……这样吗。
所幸他不是什么纯洁的鸟,只干咳几声将视线移开,他有点想多了,这个凡人正大光明跟他说“你可以当我在高-潮”……莫非是在勾引他?
凤琷瞧着肖何素白的一张脸微微挑起眉,眼里含着名为“审视”的光。这凡人细看起来……其实还挺好看的。虽然没有凤族或者龙族那么惊艳,也没有仙子们婀娜多姿,但是其实时间长了……
等等,那他在天界不就是垫底的么?
不不不,凤琷你不能这么肤浅,仔细看的话,还是……有种微妙的气质,与天界那些神仙都不同。
让他觉得舒服。
——虽然有可能只是碧玺珠的缘故。
情-爱之事真要像肖何这样拆得七零八落来讲便没有任何吸引力,但是凤琷……他是上古的神明,未曾有过这么直白。
但是他又并非不懂,在神界也有过仙子或是神君对他表示好感,对自己的追求者,凤琷要温柔很多,也曾经有过一些露水情缘。再加上他损友众多,平日里说话虽然隐晦,细究起来却是荤素不忌……
神都没什么节操。
“咳……”
肖何刚喝下一口糖水,就见凤琷在自己旁边磨磨蹭蹭坐下。
他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睁着一双乌漆麻黑的大眼疑惑地盯着他,略带疲惫:“如果嫌吵的话你可以离我远一点。”
凤琷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他是神,不论听力还是视力,都非常好,他一靠近肖何就觉得旁边的人身体里好像装了一只兔子,扑腾扑腾一直跳。
……其实听得久了还觉得挺有趣的。
凤琷别别扭扭地问:“需要……吾做什么。”
肖何颤着睫毛深吸几口气,指向桌边的糖果盒:“能帮我把那个拿过来么。”
“这么近?”
凤琷一抬手,糖盒就飘了过来,肖何脸色又白了白,后伸出细白的手在糖盒里抓出一大把,塞进自己嘴里:“我不想离开这个结界,但是多吃点糖能让我快点脱离这种该死的状态。”
“结界?”
肖何指了指披在身上的毛毯:“这是我的结界。”
“……”
肖何沉默地吃完糖,披着毛毯默默往被子里钻,钻进去之后小声说道:“……我想睡一会儿,能帮我把灯关了么?”
“……”
是该睡了,外面天都黑了。
凤琷好不容易想温柔一次,被温柔的对象还不领情,上古神凤额头上跳起一条不优雅的青筋,打个响指,将灯关上。
“床头的不要关,谢谢。”
“……”凡人真是麻烦。
肖何捂着脑袋藏在毯子底下,许久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是凤琷钻进来了。他趴在那里僵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进来。”
凤琷一躺下又变成那个侧卧的姿势,脸朝向肖何:“我一直在此过夜,今夜为何不在?”
语气就像“这张床被老子睡过,是老子的了。”
肖何趴在那沉默良久,问:“不嫌我心跳声吵么?”
“闭嘴!再吵把你扔出去。”
不知是否因为凤琷这尊神在身边,肖何迷迷糊糊便睡过去了,等他呼吸渐渐绵长,凤琷在黑暗中睁开眼。他盯着肖何的脸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指尖凝聚起一点金色的光在他额心轻轻一点,令对方彻底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