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下车,甚至没靠停,眼珠缓缓往斜后方转动了一个角度,肖何猛地把手里的方向盘打了半圈,车尾一甩,几乎瞬间就转回到来时那条路上。他立刻将电话切断,然后拨打了报警电话,一边用力踩下油门,尾随的黑影子顾不上隐藏,紧跟着贴上来——那两道黑影子是两辆黑色的轿车,一左一右朝肖何的车夹进。
报警电话接通,肖何尽量冷静地说道:“你好,110吗,我要报案。我的位置在S市开发区,申欣路,不知道几号,这里有废旧工厂,有人要杀我,现在我在被两辆小轿车追踪。”
他也不知道现在报警有没有用,但是总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他速度快一点,说不定能拖到警察来。
肖何猛地将油门踩到底,他的车贴着其中一辆的边蹭了过去,他又立刻打方向盘到另一边,一个急转弯拐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肖何整个人都贴到窗玻璃上,车轮胎上的金属碾着马路牙子擦出火花。
——这两辆车显然是提前埋伏好的,如果真的要让肖何来赎人,他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何培卿,而是他!
肖何一边打方向盘,一边在心里骂自己,还是不够冷静,对方让他不许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就该想到,这人并不是害怕他报警,而是害怕他跟何培卿通话。
他该想到的,他妈身边有保镖,进进出出都有人保护,怎么可能被人轻易抓到手,也或许这些人的目标真的是他妈,他们抓不到人,就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抓了自己,威胁他妈,这一招倒是很好使。
肖何急出一头冷汗,他不停往后视镜里看,终于看不到那两辆黑车的影子了,才刚要松口气,一抬头发现居然迎面开来了一辆,速度极快地朝他的车撞过来,肖何猛地踩下刹车,车头重重顶在前面那辆车上。
对面的车门拉开,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肖何隔着挡风玻璃面无表情盯着他,手指在车座底下将短信发出去,彻底删除短信,才慢慢将耳机线摘下。
“啪!”
旧工厂顶楼的探照灯突然被打开,将整个工厂照得通亮,那个男人的脸也被照得清清楚楚,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严教授——严克里。
对方走到肖何车边,做了个请他出去的动作。
肖何隔着车窗玻璃盯着他看了许久,从里面打开车门。
“看来肖先生得罪的人不少,防人防得滴水不漏,做到你这个位置,是不是很多人都想害你?”
肖何从走出来,下车后背着手轻轻带上车门:“想害我的不一直都是严教授您吗。”
严克里也是四十多快五十岁的人了,跟肖何爸妈是一辈的,梳着很整齐的三七分绅士头,脸上的笑纹也是慈祥的样子巨多,一点都看不出他下手这么狠。都说武夫杀人用刀,知识分子杀人用笔,严克里给肖何下的那一套,简直是在把他往身败名裂里逼。
肖何到现在也想通了,前几天他跟凤琷去了昆仑境,想必严教授就在找他,一直找不到,后面凤琷离开,他的生活也一直是实验室和家里,两点一线,想要绑架他,下手机会很渺茫,倒是今天趁他出去浪给他逮个正着。
两个穿黑西装的人上前,一边一个拉住肖何的胳膊反压在背后,肖何没有反抗,被他们推得往前踉跄了几步。他的手机被人拿走,反压着胳膊,他想看严克里只能用力拗着脖子回头:“不过我有点想不通,严教授这么针对我,难道就因为一个项目组长的名额?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也有别的国际项目,在圈内更是德高望重,不至于跟我一个新人这么过不去。”
肖何只在陈述事实,配上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显得非常有嘲讽意味。
严克里温和地笑了笑:“肖先生太看低自己了,你就算是新人,那也是前途无量的那种,修炼几年还是能做我的对手的。”
才说几句话而已,严克里就将自己自视甚高的一面表露无遗,肖何有些隐隐的担心——这么沉不住气,不太像这个人的风格。严克里上次把肖何陷害到法庭上,准备工作可以称得上很充分,尽管看起来像是临时起意激情犯罪,却是最可怕的一点,他好像在时时刻刻准备着陷害他,不论他做了什么,对方都能想到办法给他添堵。
他现在这么锋芒毕露,嗯……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
肖何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远处突然有个人跑过来,对方戴着黑色的口罩,肖何看不清他的脸:“教授,警察来了,我们要快点。”
严克里猛地扭头看向肖何,后者紧紧抿着嘴唇垂目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没什么反应。严克里突然出手,狠狠抽了肖何一耳光:“贱种!”
他身材敦实,又用了很大力,肖何被他这巴掌打得没站稳,一下摔在地上。
肖何从小到大没挨过揍,何培卿都没舍得动过他一指头,这一挨揍居然就挨了下重的。肖何坐在地上想站起来,脑袋里却晕得很,耳朵也在嗡嗡直响。肖何非常在意的是严克里骂的那句贱种,他快气炸了,脑袋里却盘旋着一个念头——莫非这个严克里,跟自己的父辈有什么渊源?
父亲在他两岁的时候就离开家,母亲的仇人已经被他数个遍,一个都想不出来了,难道何培卿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她不许自己再插手严峰的事情,光是听到严教授的姓氏就紧张成那个样子,那就肯定跟他有关了。
他现在越发确定严教授是冲他妈来的,找不到他妈,就把他抓起来作为诱饵。肖何低着头坐在地上,眼前还是天旋地转的眩晕,过了许久,他觉得有人过来扶他,肖何歪过头将嘴里的血吐掉,抓着那个人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
肖何被人推攮着塞进车里,严克里坐在副驾驶位上,肖何左右各一个黑西装的保安,将他夹在中间。肖何深知凭自己的能力跑不出去,干脆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休息。
严克里从后视镜中看到肖何闭目养神,心里又不舒服——他就是见不得肖何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很容易勾起他某些不好的回忆。
“你就不担心何培卿的安全?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孝子,没想到,却是个白眼狼。”
肖何连眼睛都没睁,完全拒绝跟他交流。严克里放弃威胁他,决定抓住肖何的那一刻,他就确定了大部分事情始末,当时他刚醒来,有些迷糊,听到电话里他妈在挨打,瞬间就不能淡定了。何培卿虽然强势,终究还是个女人,且她身体并不强壮,跟肖何一样是个体能上的矮子,肖何怕她吃苦,根本没想太多,现在明白过来,那应当是录音之类。
“哼,肖白嗣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说这句话的人是开车的司机,他从上车就没开过口,现在一说话,肖何觉得他的声音跟给他打电话的男人有些像,他在车后座听着他们骂自己爸妈,心里也很好奇,他们年轻时候到底是怎么浪的,突然弄出这么多仇家。
汽车在国道上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拐进一条小路,天边已经隐隐约约有点泛蓝,显然快天亮了。车越开越偏远,最终开进了山路,肖何坐在车后座被颠得屁股快裂了,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到多深的山才算罢休,且要去这么偏远的地方,他们肯定不会干好事。
☆、第77章
汽车最终停在一个山洞前面, 肖何又被两个保镖拎下车,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挣扎不动, 只能任由他们把他拎过来拎过去。几人下车之后汽车就开走了, 山洞中只剩下严克里、肖何,还有最开始开车的司机。
之前被打了一巴掌,脑袋里嗡嗡的, 脸上也隐隐作痛, 他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更是饿得厉害, 严克里一松手他就直接坐到地上去了。
那个司机还是戴着黑口罩,眼睛上架着一副墨镜,肖何看不出他的长相, 对方扫了肖何一眼,又冷哼一声:“不过他这副窝囊废的样子,倒不像肖白嗣。”
肖何没什么反应,面对仇人的辱骂, 他完全能当成耳旁风泰然处之。他往角落里缩了缩,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发现这个山洞不像想象中那样,是个完全无人居住的地方,相反这里有一些破旧家具,还有一些油桶样的东西,明明只是个山洞,空间却空旷的很。
严克里越过那个司机,伸手从一处破洞的地方摸进去,摸出来一把钥匙:“你少说几句吧,留着点力气等何培卿来了一起骂。”
肖何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抓自己是为了要挟他妈,但是听这些人亲口说出来,他还是不由地心中一紧,他紧紧盯着严克里,只见对方拿上钥匙,蹲在一个角落里,在地上摸了很久,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他拎着地面一角轻轻往上提,直接把地板拉了起来,露出底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原来那里并不是真正的地面,而是一处颜色类似地面的盖子,盖子底下是个地洞。严克里把盖子掀开之后,回头对司机使个眼色,司机就拿出一副手铐,把肖何拷在地上凸出来的铁环上,这才过去帮忙。他们两个人一起把手伸进地洞里面,用力拉着某处往上提。
地洞里响起哗啦啦的滑轮和铁链运作的声音,肖何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地洞里面拉出来一只巨大的铁笼,铁笼中好像……装了个人。
那个人原本背对着他们盘膝坐在笼子里,笼子被拉上来之后,他也没什么反应,甚至连背影都没动过。肖何远远看着那个人,忍不住猜测起对方的身份。他想了半天,突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松动。
难道是……
“肖白嗣!你转过脸来看看啊,嗯?看我对你好吧,特地把你儿子带来跟你团聚。”
肖何听到严克里的话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干涩得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肖何一直知道自己有个父亲,但是却仅是“知道”的程度而已,他从两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了,只记得他父亲是个不怎么喜欢开玩笑的人,更多时间醉心科研,还喜欢抽烟——对方身上,总有一种浅淡的烟草味,就跟何培卿烦心时点着的那种烟一个味道。
他记得后来父母两个就经常吵架,何培卿说他的父亲骗了她什么,最终忍受不住与他断绝往来。但是肖何一直坚信他妈终究有一天会将父亲的事情告诉他,也多次设想过父子重逢的场面……却没想到居然会是今天这种……
肖白嗣听到这句话之后,依旧没有转过头,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手,在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上轻轻抓了几下:“严克里,你终于疯了吗?我这种孤家寡人……哪儿来的儿子。”
肖何愣愣地盯着那个人的背影,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脑袋里仿佛被小锤子轻轻砸了一下,啪地一声,把一些画面砸碎了。他用力摇摇头,碎裂的画面又如七巧板一般片片组装起来,变成面前的景象——依旧是铁笼子里的人,依旧是那个背影,少了柔光和缥缈的幻想,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背影。
严克里好像被刺激到,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将还在发呆的肖何一把从地上拽起来,然后把他像拖行李一样拖到肖白嗣面前,狠狠一扔。
肖何整个人直扑在笼子上,撞得铁笼“哗啦”一声。
肖白嗣在里面被撞得跟着晃悠了一下,一头栽在笼子门上:“哦哟!撞死我了。”
肖何听见这声,哭笑不得地抽抽嘴角,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他后脑勺的头发就被人狠狠抓住,然后强迫他仰起头。戴着黑口罩的司机突然冲上来,他猛地摁着严克里的手,将肖何的脸狠狠压在铁笼上,状似疯癫地对肖白嗣咆哮:“你他妈自己看看!你看看他这张欠揍的脸!不是你的种是谁的!你要是再不把笔记本交出来,老子就宰了他!让你断子绝孙!”
肖何本来就皮薄脸嫩,让那疯子这样摁着脑袋压在铁笼上,没一会儿就挤得整张脸仿佛要裂开了。
肖白嗣终于慢吞吞转过身,凑到笼子这边仔细看肖何的脸——而肖何也看清了他的脸。
从后面看时,肖何只觉得他身材很棒,宽肩窄腰,那双肩膀一直端着,仿佛正挑着整个世界的重担,白大褂底下包裹着的脊背拱起厚厚的肌肉,非常有男人味。从正面看,这么近的距离,肖何看清了他的脸,还有脸上那些明显是被虐打出来的伤痕。
——严克里对他可真没客气。
年过不惑,肖白嗣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风霜,尤其眉头中间,有一道浅浅的竖纹,仿佛是每天盯着各种公式咬牙切齿拼命计算得来的。他血污之下的五官非常英俊,是一种属于成熟男人的可靠类型的英俊,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挺,浓眉底下一双仿佛能包容万物的眼睛。
肖何突然知道为什么那个司机说他一看就跟自己的父亲一样了,肖何与肖白嗣最像的地方不在模样,而在神态,不管他做的是什么表情,眼底都是一种平静到惹人生气的漠然。
肖白嗣面无表情地看着肖何,肖何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过了许久,肖白嗣突然咧开嘴:“哈!”
他的表情硬生生停在无可奈何的频道上:“严克里,你当我傻啊?我自己生没生儿子还要你来告诉我?”
肖白嗣没等严克里回答,毫无征兆地从笼子里伸出手在肖何肩膀上捏了两把,捏完马上收回手,然后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严肃地看着他:“不过这位小朋友的模样看上去可真眼熟,长得真帅啊,一看就是个好男人,就是消化不好,长这么瘦,再壮点就跟我每天照镜子时候看到那个一模一样了哦。”
严克里和那个司机眼看是要被肖白嗣装疯卖傻气得升天,肖何闭了闭眼,用力拿肩膀撞了摁着他的司机一下,自己终于从铁笼上直起身:“你们是不是有病,我根本不认识他,我爸早在我两岁时候就死了。还有,我身体不好,现在很饿,已经低血糖了,要是不小心把我折腾死,等会儿我妈来了你们打算拿什么威胁她。”
肖白嗣坐在笼子里惊讶地鼓掌:“不错不错,口才不错。”
他指着严克里:“不管他是不是我儿子,这么好的小朋友,肯定不会是你的种。”
严克里不知道哪根筋被肖白嗣刺激到,抬脚往笼子上狠狠踹了两下。
肖白嗣还不放过他:“严克里,这个小朋友难道是你搞出来的我的体细胞克-隆人?总之你这几年违法犯罪的事也没少干过,弄个克-隆人出来,对你来说不算惊天动地。不过你要克-隆就克-隆自己好么,克-隆个跟我一样的孩子出来做什么,嗯?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不健康的想法吧。”
严克里忍无可忍:“闭嘴!肖白嗣!我警告你,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沉到水里去!”
肖白嗣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闭上了。
那个疯子司机抓住铁笼用力摇晃:“肖白嗣!你说,你到底把笔记本弄到哪里去了!把笔记本交出来!”
肖白嗣在铁笼里被晃得跟不倒翁似的摇来摇去,他抓着屁股底下的铁钎子固定身体,翻着双没精打采的死鱼眼盯着那个司机,就是不开口。
“说话啊!!!老子让你说话!!!!”
“说说说吵死了!”
肖白嗣突然张开嘴喷了一口,他被关在地下很久,没洗过澡没刷过牙,肖何站在旁边,作为被牵连的人都闻到好大一阵口气,差点被熏厥过去,直接承受他口气的疯癫的司机师傅虽然戴着口罩,但是他口罩仿佛防不住味道,直接熏退了两步。
肖白嗣无奈地叹气:“让闭嘴的也是你们,让说的也是你们,要不你俩商量商量,统一口径?”
严克里皱着眉头俯视着他:“别装疯卖傻,笔记本到底在哪。”
“我说过了,笔记本被我烧了,我烧的时候你也在旁边,现在逼问我,你是不是故意找事?”
“我没问原手稿,我问你手中的备份。”
肖白嗣惊讶道:“那种反人类的东西我备份它干嘛?我又不是你,我又不反人类。”
严克里冷笑:“在儿子面前要树立正面良好的形象?这么义正言辞地批判我反人类,忘了自己是个死囚犯了?!要不要我提醒你的罪名?”
肖白嗣没反应,冷冷地看着他,严克里像捏住了他的软肋,很得意地继续下去:“研究出对社会稳定性有潜在危害的副产品,不上报反而利用职务之便贩卖出售,牟取暴利,你自己又是什么干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