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厢内林婉儿若有若无听了一些,昏昏欲睡,让宝玉和玉宝并好双腿,自己躺在上面休息一下。宝玉和玉宝苦着脸,但是却一动不动。
林婉儿是个率真的、纯粹的人。
林任重卖力驱车,顺着逆流继续前进。
在林家马车的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也在逆流而行,驱车的是一位面容刚毅、身材魁梧的汉子,人群虽然拥挤,但是驱车的汉子却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小心翼翼握住缰绳,防治马匹受惊践踏了行人。
两辆马车像是洪流中的两块石头,露出头来,任凭激流冲击。
车厢内传出一声剧烈的咳嗽声,像是压抑许久的积闷,咳嗽声越来越剧烈,最后终于有所平息,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叹:“人不服老不行,如今老了,连咳嗽都压不住了。世间有千般万般的苦,但是最苦的是想咳嗽不能咳嗽的苦。我还记得的当初壁垒死战,带着一小队人马偷袭,埋伏好了,但是一口痰在喉咙里,不可咳嗽出来贼不舒服,可是如果咳嗽了,一小队人马都会暴漏,结果硬是让我忍住了。别小看这小队人马,前朝那位驸马兵圣背水一战,战略行军布阵都没有错,但是错就错在忽略了这一小队人马上面。素素说我这是年轻时候肺病落下的病根,需要慢慢治,清肺的梨水不能断。可是她走后,我也懒得治了,晃晃悠悠这多么年都过去了。”
驱车的汉子静静听着,像是宝玉和玉宝在听林婉儿讲故事一般认真仔细,他知道那一小队人马厉害,其中便有如今隐居在上京城内的十三位前辈——神行太保。神行太保战功无数,但是非要选出两件彪炳千古、青史留名的事迹,一件是就朱雀门事变中争取了宝贵时间,另一件便是壁垒死战中的奇袭小队。
车厢内又是一阵咳嗽声,喉咙里的那口浓痰终于咳嗽出来,舒爽了许多。车厢内的人掏出一块手帕将浓痰吐出来包好:“我是一个粗人,听不懂为国为民、天下太平这种大事,只想保护好一个家,可是没能成功啊。年轻时候,迎风撒尿三丈远,如今顺风都要沾湿了鞋,以前一口浓痰吐出去好远,如今咳嗽出来都难。”
驱车汉子脸上露出笑意,劝慰道:“义父一世英雄,如今进了上京城还是英雄。”
没有千军万马的护送,也没有成队高手的暗中保护,更没有玄铁重甲的驻扎在上京城外,大魏国最有权势的王爷徐骁,单车入京城。
车内老人哈哈一笑:“魏松,五个孩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上京城吗?”
这位汉子就是西凉五虎中的“虎熊”魏松,魏松曾经和化名许崎的徐云枫去过澶州,可惜与林婉儿擦肩而过,不过倒是带回了画舫船的管事人郑拓,并且烧了画舫街。
魏松摇摇头:“义父,我不知。”
“哈哈,这就是原因了。五个孩子,你们都有自己的心事和执着,所谋所求各不相同。其他四个在西凉军中培育势力,安插心腹,我也懒得管问。而你呢,向来都是独身一人,云枫和你走的最近,不然去澶州也不会只带着你。和你走的近,所以信任你,可是我要说你们五个孩子,我都信任。”徐骁扶住车厢门框,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之所以带你来,一方面是想让云枫安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你实诚,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他们四个太过……敬畏我了,这……并不好。”
魏松沉思了半晌,开口说道:“魏松也敬畏义父。”
“哈哈哈,你啊。他们四个是畏大于敬,而你不同,是敬大于畏。”徐骁说道,“五个孩子中,你和司马尺又最为出彩,前段时间那个什么南院大王阿骨打不久差点命丧在他手里嘛,结果被镇北军的一个小队长抢了头功,心里肯定窝火。”
魏松向来看不惯司马尺为人,微微皱眉,听说司马尺被人抢了功劳之后,恼羞成怒,私下虐杀了不少匈奴俘虏,都是抽筋剥皮,点天灯,将人皮挂在营帐外面的旗杆上,而他站在旗杆下面桀桀的笑。
☆、第117章 我们都是畜生
徐骁坐在车厢内,闭着眼睛,双手拢在袖子里,手指触碰到了一封信,脸上露出稍有的慈祥和温柔:“出西凉的时候,云枫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到了上京城再拆开。你说信里面写的是什么?”
魏松想起那位世子殿下,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整个西凉都没有人知道这位殿下的所思所想,有时疯疯癫癫,有时聪慧过人,荒唐无聊的事情做了一大堆。
取出信封,徐骁摩挲着边缘处,脸上含笑拆开,信纸极好,吸墨,细腻,是江南那边产的上好芦苇纸,信纸上面的字体俊秀挺拔,但是看看信的内容。徐骁脸上越来越精彩,最后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随手递给魏松。
魏松看了看,再次摇摇头,信中罗列了近些年上书义父的上京城官员,吏部尚书、工部侍郎、参知政事、御史左徒等等等等,整整写了纸张的正反两面,最后还补加一句“老头,面子不能丢,按照上面的顺序一一打脸!”
魏松问道:“义父,怎么办?”
徐骁单手掀开帘子:“找一两家吃几顿饭就得了。”
“是不是有些太狠了?”魏松微笑。
“无毒不丈夫。”徐骁笑着说道。
徐骁在西凉威信极高,没人不敬重,曾经有人说,徐骁不死,可顶十万铁骑。但是在上京城的风评却是不好,如果义父大张旗鼓去了某位京官家里将对方打了,那么这位官员便会因为和西凉王交恶而名利双收,不但有了清名,而且朝廷必定重用。但是如果徐骁去了某位官员家里吃一两顿饭,这位官员便会因为和徐骁交好。而被上京城的官员看不起。
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两辆马车依旧不疾不徐的向前移动。在两辆马车周围都挤满了人,苦不堪言的数落两辆马车占了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幸好林婉儿正在休息,不然早就掀开帘子和大街上的行人对骂了。
西凉王徐骁低调入城,但是顶不住众多行人,大家翘首以盼。希望能够看到西凉的黑衣黑甲。瞻仰一下大魏第一战将的风采,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王爷竟然就在身边。
一个身材矮小的路人不断向着玄武门挤过去,但是被徐骁的马车挡住去路。嘴巴多有不干净:“王八犊子,大白天驾车出门,什么东西。”矮小路人边骂边继续向前走,渐渐逼近了马车。
路过车厢的时候。矮小路人忍不住向着马车吐了一口痰,似乎觉得不解气。矮小路人使劲踢了一脚马车,又骂了一句脏话。
但是马车内的西凉王淡然一笑,轻轻摸索着大母手指头上的玉扳指:“毫无心意,上京城。真让人失望啊!”
矮小路人当然听不到徐骁的喃喃自语,但是眼神突然一变,有精光射出。衣袖中一直暗弩伸出,暗弩中架设着一根抹了剧毒的弩箭。冲着车厢的方向,蓄势待发。
矮小路人是刺客,在西凉王入京第一瞬间便有人刺杀!
众人都没有发现矮小路人的不同之处,因为他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到旁人都不想再看他一眼,但是有一位上京城地地道道、包着头巾的妇女看到了,头巾妇女没有惊慌,而是如同游鱼一般从人缝中“游”到矮小路人身边,以手作刀,狠狠击中矮小男人的后颈。
矮小男人被人击中,但是并不惊慌,狠狠心,咬咬牙,艰难的扭过头来,将手中的暗弩冲向突然出现的女人,头巾女人手下更快,瞬间捏住了矮小男人的手腕,暗弩冲向天空,弩箭冲天而去,掉落在人群中。
矮小男人突然一声阴笑,举起了另一只手,袖子里又冒出一枝暗弩,冲向头巾女人。
头巾女人没有料到,眼中有一抹惊慌,但是为了保护车厢内的那位王爷,一咬牙准备硬接这根毒箭。
但是一个脸色木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矮小男人和头巾女人中间,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挡在头巾女人身前,一拳如同铁锤一般,重重打击在矮小男人的喉咙处,这一击很实,走直线,没有丝毫的犹豫。
矮小男人感觉身上的力气突然间被抽干净了,他很不甘心,自己还有一支更毒的毒箭没有射出,那是留给西凉王的,那是自己获取自由最后的任务。
矮小男人眼神开始涣散,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弥留之际,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个扎着两条冲天羊角辫的可爱女儿在荡秋千,而自己躲在远处的一棵树上,透过树叶缝隙傻傻的静静的看着她。他可不敢让女儿知道自己的存在,怕女儿嫌弃,暗杀从来都不是光彩的事情,女儿只知道自己有一个伟大的父亲,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那支毒箭扎入木讷男人的身体里,仰躺到头巾女人的怀里。头巾女人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很自然挽住男人的胳膊,脸上带着泪痕:“你怎么这么傻!”
木讷男人脸色苍白,射入身体的毒箭伤及心脉,嘴角微微一笑:“担心。”
头巾女人挽着男人胳膊,冲着驾车的魏松点点头,转身:“这是我的任务,不用你插手的。”
木讷男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手镯,郑重其事给头巾女人带上:“从西凉到上京,你我假扮夫妻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不敢说,今天鼓足勇气,你愿意……”顿了顿,木讷男人突然不想说“嫁给我吗”,而是自以为很风趣的问道:“你愿意假戏真做吗?”
头巾女人的眼泪如同绝了堤的洪水,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和行将就木的木讷憨人相互偎依着消失在人群中。
魏松不知道那对男女的身份,也不知道行刺的矮小男人的身份,但是他知道在这三人走到马车之前,已经有很多死士和探子在看不见的小巷内捉对厮杀了,已经有很多的人流了很多血,有很多家破碎了,有很多相爱的人阴阳相隔了。
大魏国国力无双,但是依旧有人在流血牺牲!
看着已经消失的那对男女,魏松突然没由来的想起,那位世子殿下从澶州回西凉的途中,对着茫茫的大江,摊开手臂,自言自语了一句话——我们都是畜生!
(这是意料之外的场景,写着写着就写成了这样了,有点任性的写偏了!刹车吧,今天只有两千字了,明天补上)
☆、第118章 说了一句话
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两辆马车不疾不徐的向前移动,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林婉儿伸着懒腰醒来,掀开帘子瞧了瞧,马车以乌龟的速度慢慢悠悠前进,已经高升的太阳让她又急躁起来,不断数落着林任重的不是,声音透过车厢传到隔壁的凉王车厢内。
徐骁闭目养神,刚刚悄无声息的暗杀尽收眼里,不过西凉王却没有过多感触,像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已经在西凉王府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一批又一批,过江之鲫,永无止境。
听到隔壁车厢内女子的声音,徐骁并无过多感触,但是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就开始变幻,先是阴晴不定,然后是摇头苦笑,最后是强行压抑着哈哈大笑的冲动。
“老五,你这个白痴,比家里的大白菜还白!”
“老五,如果滚犊子真的能滚,你都能从上京城滚到澶州城了!”
“老五,天下这么大,怎么出了你这个笨蛋,竟然比鸡蛋还笨!”
“老五,你先气死我了,一回头,又把我气醒了,你这是让我生不如死啊!”
……
徐骁觉得有趣,用两根手指挑开帘子,远远望去,旁边车厢内隐隐有人影,正在伸出手指指着驾车的青年“破口大骂”,每一句以“老五”开头,以感慨结束,好像驾车青年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林婉儿骂了一会,觉得口渴,但是出门匆忙,车厢内连个水果都没有准备,发现有人在旁边车厢内偷窥自己。也掀开了帘子,对面是一个长相如同平常富家瓮的老年人,两鬓有少许白发。
徐骁轻轻咳嗽一声:“姑娘,渴了?”
“嗯。”林婉儿干脆回答,对于对方并没有任何敌意,“老伯,有没有水?”
第一次被人称作“老伯”。徐骁心中竟然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在西凉多年,除了儿子徐云枫称呼自己一声“老头”,每个人见到自己都是小心翼翼:“水没有。但是酒还是不少的,要不尝一尝?”
林婉儿看了看人群,赶到白虎门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好啊,我也用酒解解渴。”
徐骁取出盛着西凉特产清酒的酒囊。随手抛给林婉儿。
林婉儿“嘿”一声,双手接住酒囊。掀开酒塞子,轻轻闻了闻,色清而味厚,轻轻啄了一口。林婉儿被辣的眼泪横流。擦擦嘴角,林婉儿开口问道:“老伯,这是什么酒?味道怎么这么冲?”
“家里那边产的土酒。味道有点冲,比上京城这边秀气的酒混一些。喝惯了之后,让人欲罢不能。”徐骁笑着说道,“我怕来上京城喝不上,特意多带了一些过来。”
林婉儿点点头“哦”了一声,低头看看酒囊,用上好狼皮制作而成,外面包裹着丝绸,样子别致精细,看着让人欢喜。
徐骁话匣子打开了,看着林婉儿的模样像是被人勾勒起了往事:“姑娘,这是来玄武门看西凉王入京?”
林婉儿将酒囊递还给徐骁,叹了一口气:“我和那老头不熟,来看他作甚。”
老头?!魏松驾车的双手微微一颤,嘴角有些不自然的抽搐,这天下竟然有第二个人有胆子叫义父“老头”,传回西凉肯定是天大的新闻。
徐骁哈哈一笑,喝了一口清酒:“也对,那姑娘怎么来了玄武门?”
林婉儿痛心疾首将事情前因后果说道了一遍,林任重心中歉意,但是面子还是要的,在林婉儿数落自己不是的夸张部分,稍稍作了辩解。比如林婉儿说:“浪费别人的时间就等于谋杀。”林任重小声说一句:“反正大姐平日里也闲着没事,全当出来散心嘛!”林婉儿一瞪眼,林任重只能乖乖受着,继续驾车。
林婉儿又说的口渴了,徐骁再次将酒囊递过去,林婉儿小口啜了一口,稍稍缓解口渴:“对了,老伯,您是哪里人,怎么这个节骨眼进京了?”
“西凉人士。”徐骁回答道,“进京省亲。”
“哦,原来和那老头同一个地方。对了,老伯有没有见过西凉王,听说他长的三丈有余,腰宽体胖,真的假的啊?”林婉儿问道。
西凉王徐骁是活着的传奇,其英雄事迹已经在大魏国流传很广,而且身高体重都是公开的秘密,但是坊间还是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不是将徐骁刻画成顶天立地的英雄,就是刻画成妖魔鬼怪。
“那老头也是人,很平常。”徐骁为自己辩解一下,接着问道:“听姑娘口音不似上京人士,不知祖籍哪里?”
林婉儿也不隐瞒:“澶州人士,来上京城处理一些麻烦的事情。”林婉儿对于入上京这件事情一直报以麻烦的态度,澶州生活好好的,先是被一道圣旨“捆到”上京城,然后莫名其妙成了赵廷的老师,现在身上一堆杂事俗事,让人厌烦恼火的很。
说话之间,两辆马车分道扬镳,一个继续前行,一个去了白虎门。
一直坐在车厢内和玉宝悄悄聊天的宝玉好像受到什么引力的牵引,微微皱起了小眉头,从车窗的缝隙处向外出看了看,只看到一辆马车和自己擦肩而过。
徐骁坐在车厢内,对于刚刚认识的姑娘莫名好感,开口问道:“魏松,你和云枫去澶州,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
魏松想了想澶州之行,路上有一两小披刺客,不过都被自己在消无声息的解决了,只有画舫船上的暗杀是徐云枫知晓的:“义父,世子殿下在澶州遭受了暗杀,全是女子。”
“女子。”徐骁喃喃一道,旋即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心知肚明谁是幕后推手:“这个小子死心不改啊,这些年向西凉送过去的死士谍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还生怕我不知道是他做的。每次都让女子出头,明摆着给我一个信号。哼,当年只知道躲在女人身后,现在还是如此,一点记性都没长啊!”
魏松微微一笑,自己不喜欢杀人,但是到了必要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手软。不然岂不是让上京城的众人小瞧了西凉的“虎熊”。比拼修为、境界,纸上论道,不少人都在这位魁梧汉子之上。但是杀人之术,魏松有把握和天下第一的大将军夏侯襄阳论一论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