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骁大步跨出大厅,与潘春伟擦肩而过:“以前还是小瞧你了,咱俩骨子里竟然是同一种人。”
当年朱雀门事变,徐骁领大军寻找白素,陛下昏迷不醒,朝廷内外骂声一片。夏侯襄阳战十死士与乾元殿之前无暇顾及。只有潘春伟为徐骁开脱几句,因为他曾经也经历过结发妻子逝世的惨痛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惊悸和悲伤。能够绞断人的五脏六腑。
大凡俊杰之人必定越发依赖自己的另一半,也更加忠贞于另一半,陛下如此,徐骁如此。潘春伟也如此,另一半的消弭离去。都是他们生活中不能承受之重。大概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大将军夏侯襄阳才一直未曾婚娶。
“一种人?”潘春伟一声嗤笑,“大魏国有一位陛下即可,不需要一位拥兵称雄的西凉王。希望镇北军被取缔之后。王爷可以交出兵权,还天下大一统。”宰相潘春伟的政治主张是加强中央集权,禁止武官担任重要官职。徐骁在西凉王称雄,他看不下去。夏侯襄阳在镇北军
“哈哈哈。”徐骁忍不住仰头大笑,跨步走出相府,不知道是因为潘春伟所言取缔镇北军的话,还是让自己交出西凉兵权还天下大一统。
魏松含笑看了潘春伟一眼,眼中的意思很明了,潘宰相你的大魏国只有一位陛下,而西凉也只认一位西凉王,如果朝廷不爽,来战即可。
出了相府,徐骁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明正严肃的相府大门:“今天又平安的做了一次坏人,真高兴。”
闯相府,用弓箭胁迫宰相公子,再逼迫宰相大人低头下跪认错,徐晓的嚣张有目共睹,而且抱着杀意,想要一箭取了潘仁美的性命。
怎么看,西凉王都是坏人,宰相父子却是受人压迫的善良之辈。
魏松却哑然失笑,在西凉的时候,世子殿下经常有奇言妙语,比如义父刚刚说的这句。
有一次,世子殿下留恋夜宿于风花雪月之地,徐云枫对众位优伶说过:“书上所讲的故事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不过*不离十,也相差不大,凡是纨绔子弟作恶多端,总会让主人公一顿胖揍,搞不好连小命都丢了,所以纨绔子弟出门一定要小心点,那些凡夫俗子,杀狗屠猪之辈说不定就是深藏不漏的顶尖高手,也是自己命中克星,他们不但宠辱不惊,而且心地善良,行为方正,道德高尚。”
徐云枫轻轻“咦”了一声,抬眼从二楼望向刚刚走进来一队商人,目光聚焦在其中一位气态不凡商人的腰间玉佩上,啧啧称奇:“上上品!”
然后一挥手中折扇,呼啦啦身后一群扈从争先恐后的扑上去,抢了玉佩,打了商人,可能下手有点重,那位气态不凡的商人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
徐云枫用扇子遮住脸庞,踩着小碎步跑下来,狠狠从躺在地上的商人身上扯下玉佩,然后揣在怀里,像做贼一般眯眼扫望了大厅一遭,没人站出来逞英雄,又像做贼一般跑回二楼,向着大厅内东张西望,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众位优伶不解,您是西凉世子殿下,拿别人点东西,难道还要如此小心翼翼,开口问道:“殿下,您这是?”
徐云枫摆摆手,解释道:“刚刚说过了,纨绔子弟出门要多加小心,本殿下刚刚做了坏事,就怕那路见不平的绝世高手突然杀到,如今看来,这队商人背景还不够深厚,没有什么绝世高手保驾护航,我也就放心了。”
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小酒,徐云枫将怀中玉佩取出来,把玩一番,忍不住高兴的说道:“今天又平安的做了一次坏人,真高兴。”
其中一位颇为伶俐聪明的优伶给徐云枫续上美酒,开口问道:“殿下也说了,绝世高手都是行为方正,心地善良,道德高尚的。”然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露出靠着徐云枫的香肩:“怎么还会来我们这种地方?”
徐云枫瞄了一眼光滑如玉的香肩。帮对方将衣衫拉上来:“最近天冷,别着凉。”
然后捏了捏对方鲜艳欲滴的脸蛋,继续回答道:“绝世高手嘛,来这种地方总是有苦衷的,都是迫不得已,被人逼迫,其实他心里是拒绝。哎。也是苦了绝世高手了!”满脸都是遗憾之色。
那优伶接着说道:“殿下尽是胡言,又没有人拿刀架在绝世高手脖子上,他怎么会迫不得已。”
徐云枫认真想了半天。没有找到答案,回答道:“你这个问题很好,我要回去查查书籍,好好思考一下。再回答你。”
众位优伶笑的花枝乱颤,西凉的世子殿下是一位怪人。
行走在回驿站的路上。魏松望着衣服略显佝偻的背影,萧瑟,孤独,心中不禁一酸。
初夏的风不冷。上京城的风没有西凉那么多风沙,干净温暖的很。可是吹拂在老人的身上总是有些微凉,原来义父已经这么老了啊。原来这位双手将自己从死人堆里扯出来的大魏第一战将也已经如此苍老了啊。
苍老是谁都不能抵抗的最大敌人,任你如何骁勇。最后都会在时间面前低下头,接受这个现实。
魏松永远记得,义父将那把凉刀放在自己手上,给了自己一个报仇的机会,义父保驾护航,自己一路杀,一直杀到仇人面前,然后割下了对方的脑袋,报了亲生父母的仇。
快步走上去,自从徐骁刚刚说出“今天又平安的做了一次坏人,真高兴”的时候,他便知晓了义父的心声,魏松轻声问道:“义父,您想殿下了?”
徐骁停住脚步,叹一口气:“怎么不想?虽然一直被云枫嫌弃,但是也是想啊。”扭头望向魏松,徐骁开口问道:“我死后,云枫就托付给你了。”
这位五尺的汉子张张嘴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重重的点点头,艰难的张口说道:“义父,我们回西凉吧!”
“嗯。”徐骁点点头,“等三日之后夏侯和李慕白战完,处理点事情,带着宝玉和十三个兄弟一同回北凉。”
两人继续向前走,上京城的万家灯火,将两人的身影压缩又拉长,压缩又拉长。
“松儿,你也该娶个老婆了,没个女人管着,生活总是邋遢不已。”
“义父,你这声松儿叫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哈哈,这可使不得,你看你其他几个兄弟最少的也有俩老婆,儿子丫头都一大堆了。不行,回去我要给你找个长得俊俏的媳妇。”
“义父,你也知道,他们几个那几个老婆都不是省油的灯,私底下勾心斗角,虚荣攀比,不知道整出多少幺蛾子的事情。”
“没有啊,那几个女子都很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嘛。”
“义父,那是在您面前,给她们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嚣张啊。”
“是这样吗?”
“是啊。”
“翠兰也不错啊!”
“高翠兰啊,义父还是饶了我吧。”
“翠兰不好吗?”
“长得挺俊的,就是脾气,哎。义父,咱换个话题吧!”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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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外,西凉的重铁骑已经驻扎在雪拥关不短时间了,雪拥关是河套平原和中原大地的连接口,整个关峡呈现一个葫芦状,属于易守难攻的地点。雪拥关常年大风,一入冬季,大雪满天飞,有雪拥蓝关马不前。
近六千骑重甲铁骑黑压压一片,营帐都采用黑色帆布,每人佩戴两匹战马,四把长短不一的凉刀,以及轻重弓弩一套。
这种配置方式是徐家军在平定天下过程中长期积累起来的最稳妥、机动性最强、战力发挥最充分的方式。
与此同时,镇北军中已经有不下一万人马的骑兵也已经拔寨,驻扎在距离西凉军不远处。这是夏侯将军的安排,大将军似乎早就料到西凉动向,提前做好了准备。
当初朝廷不给西凉拨一颗米粮,西凉三州贫瘠,根本就养不起徐家军,经过多方面论证,当时的西凉提出了两套方案,一套是夺取有天府之国之称的蜀地,另一方面是夺取有塞上江南之称河套平原。
西凉谋臣和西凉五虎无不赞同前一种方案,蜀地富饶,有天险形成自然屏障,大魏一位游吟诗人走到蜀地都赞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最主要的是,蜀地是西凉王徐骁的故乡,是他发家之地。当年背着母亲独身入西蜀,于蜀地一呼百应,三百余位同乡便和徐骁南征北战,这也是西凉老字营最初的人马。
有人进言徐骁:“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
但是徐骁看了看地图,敲了敲桌子,指了指河套平原,说道:“夺取河套平原。”
众人不解,多有怨言和反驳之语,开口问道:“为何?”
徐骁于王府之内,望了望河套平原的方向:“因为离着镇北军近一些。”
今夜,雪拥关依旧大风,但是天上的星星却格外明亮,银河如练。
重骑军的首领司马尺端坐在大帐内,饮酒作乐,身边众人都是西凉的中流砥柱,青壮年中比较有魄力的一群人,虽然司马尺恶名在外,但是赏罚分明,对部下极好,身先士卒,以军功论英雄,在小的细节上从来都不注重,手下有出格举动,他也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过去了。
不似那西凉五虎中唯一一位异性有着“虎妞”之称的高翠兰,治军严明,军纪严谨,手下若有触犯军纪之处,马上棍棒伺候,下手毫不留情,就是咱们的世子殿下出马都不给面子。
司马尺端起酒杯,又叹了一口气,将酒杯放下:“前些时候有个书生奉义父命令来我大帐,那书生是个有才的人,不好色,不贪酒,而且学问大得很。我司马尺不敬佩什么人,除了义父,也就这位书生让人敬重,引以为知己。”
说到这,他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单手握拳狠狠砸在自己胸膛上,惋惜道:“可惜啊,可惜,最后竟然在我睡着的时候惨死在我自己的刀下。”
众人劝解:“将军不要太过伤心,您虚怀若谷,求贤若渴,怪就怪那书生不识好歹,偏偏向将军刀尖上撞,活该他倒霉,如今能够葬在这雪拥关也算他的造化。”
“话是这么说,但是心中还是惋惜的,我提议敬……”司马尺根本就没有问过那位书生的姓名,此时也断然说不出他敬佩之人的姓名,“我提议敬我那位书生兄弟一杯。”
众人一饮而尽。
☆、第149章 平静下的波澜壮阔(5)
雪拥关,西凉重铁骑大营之外,司马尺正和手下觥筹交错,饮酒好不快活。
西凉五虎是西凉军队的中流砥柱,特别是在老一辈的西凉军将领在时间的催促下渐渐没落的如今,西凉五虎的出现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老一辈西凉军将领都是从战乱年代摸爬滚打出来,过惯了刀口舔血的生活,对于青年将领总是缺乏必要的信任。
不过幸好西凉军初入西凉三州,西胡犯境,给这群青年将领锻炼的机会,与西胡之间长期征战,让这一群青年将领领略了生与死之间的风景,心智逐渐成熟。
刚入西凉三州,西胡利用徐家军立足未稳的间隙,筹集了近十万骑兵,囤积在凉州边境,准备给徐家军一个下马威,让这群从中原来的所谓军队,知晓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草原奔袭、跃马千里。
此时,正值徐家军憋屈时节,朝廷竟然让夏侯襄阳的镇北军去草原大漠抵抗匈奴,而让甲天下的徐家军去风沙漫天、贫瘠潦倒的西凉对付西胡。
不少西凉军队的功勋老将恨得牙痒痒,这群视荣誉和面子仅次于妻儿的老将们堵住徐骁,要让这位徐大哥给个话说。
徐骁吹胡子瞪眼:“我满肚子的火气不知道找谁去,都给我滚!”
一大群两鬓略有白发的老将军骂骂咧咧的“滚”了,然后出现一幕极为有趣,但是也只有在西凉军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没有一位老将军请缨出战,愿意和西胡一战,从来都没有将西胡放在心上的他们心里觉得丢人。自己征战半生,到头来竟然要和一群胡人战斗,简直是胡闹,不去,不去。
于是,一大批老将军开始用自己健壮如同牛犊一般的身体说事儿,迎击西胡的战事如同皮球一般在这群老将军之间踢来踢去。
徐大哥。我这在壁垒死战中被箭羽射中的肩膀最近总是疼。晚上睡觉都睡不着,和西胡作战的事情,还是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王爷。你看我这条腿了吗,在襄樊之战中被石头砸了一下,现在都是瘸子了,根本上不去马。怎么和西胡作战。
大哥,我老婆要生娃儿了。不能离开,前两个孩子第一面都没有见到。我老婆说了,如果第三个娃还不在她身边,她就让孩子随她姓。您听听。您听听,让孩子随她姓,我这张老脸向哪里搁。
徐大哥。不行啊,最近我犯困。坐在马上都能睡着,和西胡打仗,打着打着我睡着了怎么办,哎,到时候损失的可是咱西凉啊!
徐大哥,他们真埋汰,都在胡说,找借口,不想和西胡交战。我打心眼里想为大哥分忧解难,可是啊,最近俺的痔疮犯了,迈不开步子!
……
老将军们的理由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脸上那种惋惜的神色比真的还要真上三分。
西凉王怒极而笑,伸手指了指各个在那唉声叹气,实则心里偷乐的生死与共的多年兄弟们:“你们还真是有本事,我这做王爷的心悦诚服,服了。”
老将军们纷纷摇头,徐大哥,你这话言重了,我们对您才是心悦诚服,心悦诚服。
徐骁有些想念范立,这个书生最会处理这种场景,不像自己遇到事情只会大喊一声:“打一架吧,打一架吧,打一架之后都老实点。”
徐骁是徐家军的精神图腾、定海神针,他赋予了徐家军敢杀敢拼的精神内涵。
范立便是徐家军的军师智囊,是调和内部关系的润滑剂,也是拍板徐家军战略方针的那一人。
但是此时的范立已经自囚于上京城那个伤心地,蓉儿在朱雀门事变中消香玉损,让这位儒将一夜青丝转灰白,为了证明徐骁无二心,而留在了上京城,购置了一处院子。
徐骁离京之时曾和范立见过一面,范立说:“此地虽伤心,但离蓉儿也近一些。”
如今遇到这种棘手的事情,徐骁写了一封书信去上京城,范立回了一封“启用新人”四个字,顿时让徐骁喜上眉梢,从青年将领中抽找。
但是,老将军们又不干了,一同聚集在徐骁门前,梗着脖子要出战,不求能领多少人马,只求能上马挎刀,驰骋沙场。
徐骁一手掏着耳朵,一边敲着桌子:“你不是肩膀疼吗?”
“早就不疼了,不疼了!”
徐骁又指着另一位老将军:“你的腿也不疼了?“
“腿疼?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又在背后造谣我。最近徐家军有些人不安分,总在背后造谣我,不能因为我长得英俊,就这么在背后说我坏话。”
“老婆生孩子,不怕随了她的姓?”
“都是自己的种,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徐大哥,这点我要批评你一句,思想不要太守旧!”
“你也不犯困了?”
“哎,徐大哥,我实话实说,还是犯困。我就想,可能是最近生活太安逸,没有仗打,所以准备和西胡过过招,好好治一治自己这犯困的毛病!”
“你的痔疮?”
“痔疮?徐大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痔疮?您得了痔疮吗?痔疮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我这有一偏方,要不给您?”
徐骁再次气极而笑,这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兄弟啊,他冷哼一声:“晚了!”
最终,西凉五虎以一种具有搞笑色彩的形象登上了历史舞台。
五个人各率一队人马,脱离西凉军部队,如同五根离弦的箭直冲西胡骑军而去。
徐骁和众位老将军们站在沙盘之前,看着五支骑军的行军布阵和走势走向,五支骑军完全违背行军套路,日行百里,速度极快的扎向西胡。
仗还没有开始打,老将军们已经不住摇头:“跑的太快。小心摔跟头。”
双方一接触,上来就是你死我活的境地,毫无花哨可言。
老将军们又说上了:“打得太猛,不是好事!”
然后西凉军的战绩不断扩大,不断用实际行动教育着西胡军队什么叫做“草原奔袭、跃马千里”。
老将军们无话可说,只能吹毛求疵的哼哼道:“仗还没有打出滋味来就完了,一点意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