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摇摇头,指了指身前的米粥,说道:“从未喝过如此美味。”
林婉儿觉得老者举止不凡,如果是难民想来以前也是读书识字的人,只是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抗拒,流落到此。
老者捋了捋额下白须,开口问道:“老夫问林大善人,这世间人可分三六九等,七十二行?”
林婉儿不知道这老者为何问了这么一个问题,点点头,说道:“当然,农者耕田,商者行商,医者医人,铁匠打铁,官者为民,世间行业三百六,人人在其位,做其事,才能国泰民安。”
老者也是点点头,再次问道:“姑娘说的不错,既然世人应在其位,若是有人僭越规矩,农者打铁,商者行医,医者耕田,铁匠经商,那世间岂不是大乱,天下岂不是左右颠倒,上下不分?这山西难民本有其命运,生老病死自有天注定,林大善人煮粥放粮,看似是善人之举,却不是强扭他人命运?”
林婉儿摇摇头,觉得这老者胡搅蛮缠,开口说道:“老人家,您这话不对,若是途遇孩童倒地而不扶,路遇劫匪而不报官,人人自保,自私自利,这世间人与人之间冰冷无情,漠不关心,这世间又有何意义?”
老者无声大笑,轻轻喝了一口碗中米粥,继续说道:“姑娘说的在理,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途遇孩童倒地上前轻扶,却被污蔑拐卖儿童,路遇劫匪而报官,却被定为私通劫匪,这种事情本就常见,事事出头,引火烧人,自保都难,敢问这种情况如何处置?”
林婉儿不想再和这位老者聊天,而是径自站起身来,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坦然处置。”
老者喝完最后一口米粥,起身弹了弹衣衫,像林婉儿抱拳,转身离去。
刘宏达此时从客栈内走出来,来到林婉儿的身前,开口问道:“林大家,刚刚那位就是诸葛正我。”
林婉儿丝毫不觉得惊讶,而是微微皱眉,望着老者远去的身影:“哼,胡搅蛮缠,沽名钓誉,世间有这样身居高位的读书人,真是天下人的不幸。我看这诸葛正我不是引咎回济南府,而是因为性情卑劣,被那陈诺诺赶出了大学士府,碍于情面才说什么教无可教。”
刘宏达不知道林婉儿怎么得出这种结论,开口问道:“林大家怎么知道?”
林婉儿眨眨眼睛,说道:“因为我和陈诺诺论战过啊。”
刘宏达更是疑惑,只是简简单单的论战,连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可能知道对方的性情。
林婉儿一连煮粥放粮几天,却突然接到诸葛正我的邀请函,邀请函上面写着:“诸阁建成,请济南诸位贤者上阁品酒论诗,闻澶州林大家入了济南府,特邀到阁一叙。”
陈笑笑读完邀请函,将邀请函随随便便的丢在一旁,冷哼一声,说道:“真是虚伪,婉儿姐,这种恶心人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去,省的到时候恶心反胃,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去。”
林婉儿喝了一口茶水,将邀请函又看了一遍,递给青竹娘,说道:“我倒想去看看这诸阁,权当散散心,而且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看一看能不能将济南的市场打开,好让《西厢记》出版,方便以后老五将生意做到济南这边来。”
一听到林婉儿提到老五林任重,冬虫夏草神情黯然,虽然离开了澶州城一段时日,但是也不知道五少爷怎么样了,是不是还熬夜,早上不吃早餐。
林婉儿伸手拍了拍冬虫夏草的小手,算是安慰了,转头望向青竹娘,问道:“青竹姐姐,你看明日我带谁去呢?”
青竹娘和林婉儿相识不久,但是性情上面更为稳重一些,平时大宝、宝玉和玉宝的事情都有陈笑笑打理,遇到了事情林婉儿更倾向于和青竹娘商量。
青竹娘低头沉吟片刻,说道:“这群读书人心黑的很,说不定就做出什么出格事情,李公子应该跟着去。二喜也应该去,困难的时候胡搅蛮缠一番,也够那群读书人喝一壶的。”
林婉儿轻轻点点头,觉得这样最好。
青竹娘话锋一转,有些担心的说道:“可是二喜看不惯李公子,万一两人之间再有所口角可就坏了。”
林婉儿呵呵一乐,青竹娘说的很对,最近杨二喜算是和李慕白杠上了,而且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比如李慕白吃一碗米饭,杨二喜偏要吃两碗,李慕白不饮酒只喝白开水,杨二喜偏偏顿顿喝酒,还阴阳怪气的说道:“哟,不喝酒啊,不喝酒还算是男人嘛?”这话在李慕白耳朵中风轻云淡,但是宝玉和玉宝却听得极不舒服,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小孩子不是男人吗?吵着要饮一杯。青竹娘狠狠瞪了杨二喜一眼,杨二喜缩着脖子不再言语。
林婉儿开口说道:“没问题的,二喜知道轻重,到时候肯定不会误了事情。”
到了那天,林婉儿收拾妥当,便去了诸阁。
这诸阁坐落在千佛山脚下,临着极为著名的宝龙泉,宝龙泉原本叫作宝虎泉,大魏国内能以龙命名的地方只能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内,济南多文人,皇帝陛下特意来过济南一次,不仅赐了一副“泉城”的墨宝,还留下了“宝龙泉”三个字。千佛山下,宝龙泉边,本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但是诸阁能够在这个地方建立,可以看出来诸葛正我在济南文人眼中的地位。
林婉儿走到皇帝陛下留下的“宝龙泉”三个字面前,心中忍不住有些想发笑,说道:“这皇帝陛下的字写的也不怎么样嘛。”
诸阁坐北朝南,面对着千佛山,阁楼后便是宝龙泉,阁楼分三层,不是那种金碧辉煌,尽显奢华的阁楼,而是古色古香,隐隐藏在青山绿水之间,和周围环境和谐共处,两个力透纸背的“诸阁”字未经装裱挂在阁楼之上,愈发显得天人合一。
林婉儿登楼上了三层,一大批文人早就在阁楼之上“静候”林婉儿,诸葛正我站在正中央,还是那日朴素的打扮,眯眼望向林婉儿。诸葛正我身旁坐着另一位面容肃穆的官员,想来就是那济南府府尹陈和了,陈和对着林婉儿点头示意。
众位文人穿着华丽,色彩明亮,身上自有一股子读书人应该有的气质精神,冷眼看着林婉儿,对这位能上文榜的女子不免有些轻瞧,虽然一口气上了小文榜八篇诗词,但是还是有些瞧不上眼,一小女子而已。
林婉儿和文人之间形成一条鸿沟,双方相互对视,林婉儿毫不怯场,瞪着大眼睛将对面的文人扫了一遍。
一文人站出身来,双指指着林婉儿喊道:“来者何人?”
杨二喜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斜眼看了看双手后背的李慕白,挺拔如剑,自己也忍不住挺了挺腰板,双手背到背后。
林婉儿不卑不亢,说道:“澶州林婉儿。”
那文人又是冷哼一声,语气不屑的说道:“小女子一枚而已,何足挂齿。”
林婉儿一笑,回击道:“你妈的,你妈也是女人呢。”
☆、第018章 林婉儿舌战群儒
(今天突然接到桔子责编的上架通知,心情有些激动,扳着老公的肩膀将他摇的七荤八素,《恶女》也快四十万字,兰英加油!)
那文人又是一声冷哼,下巴微抬,语气不屑的说道:“小女子一枚而已,何足挂齿。”
林婉儿一笑,回击道:“你妈的,你妈也是女人呢。”不在现场很难体会林婉儿这句话的语气,前半句三个字的语调一直向下掉,直到谷底,充分展现了林婉儿对于眼前文人的感官,后半句是一个上升过程,特别是一个“呢”字,还蕴含着些许同为女人的得意。
其实这种骂人的方式是赵乾交给林婉儿的,按照赵乾的说法是“你妈的”实际上是个语气助词,一降一升才是重点,正是在这一升一降之间,尽显风-流。当时林婉儿很不屑,如今用起来却轻车熟路,可见为了诸阁一行,林婉儿私下也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但是这句话落入众人耳朵中,无异于晴天霹雳,各个脸色异常,铁青中透漏着淡淡的红晕,像是……猴屁股?
林婉儿咳嗽一声,提了提身前裙摆,向前走了一步,开口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面文人没有答话,林婉儿说的其实挺对的,那个人不是亲娘生的,谁家的亲娘不是女人啊。
不过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思维活泛,那个被林婉儿将了一军的文人反应很迅速,破口大骂道:“满嘴污言秽语,胡搅蛮缠,有辱斯文。果真是南边来的南蛮子,未有教化,冥顽不灵。”
那文人名为张绣,原名张秀,年纪颇大,两鬓有些许白发,不论在学问上,还是在为人处世上,一直以诸葛正我马首是瞻,被人笑称为“诸葛门下走狗”。张绣听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曾以一篇借古伤今的七言律诗入了小文榜,律诗颈联寥寥十四字,利用通假和互文,竟写了二十四种景象,皇帝陛下评这首律诗为“绣出了锦绣山河”,于是张秀便借着陛下的评价改名为张绣。今天林婉儿入诸阁,张绣第一个站出来充当马前卒,为诸葛先生出一口恶气。
张绣觉得自己用词已经很犀利了,但是落入林婉儿的耳朵中却不疼不痒,完全没有杀伤力。
林婉儿看着张绣,很夸张的只张嘴不出声骂了三个字“你妈的”。
张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文化人,何时受到过如此轻视,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板涌起,经过五脏六腑,七经八络,达到脑门,眼前景物天旋地转。
林婉儿轻轻“切”了一声,这群读书人真是架子大、脸皮薄,整日自以为是,孤芳自赏,但是吵起架来可能连宝玉和玉宝的水平都没有。
此时,一直沉默不言、稳坐钓鱼台的诸葛正我站起身来,摇摇一招手,就有下人将桌椅搬到林婉儿面前,开口说道:“老夫早就听说澶州林婉儿伶牙俐齿,才情出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林婉儿在心里又问候了诸葛正我的母亲一遍,明明前几天刚刚见过,还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真实虚伪。但是林婉儿并没有将此时的心情表露在脸上,而是点头示意,款款坐下。
“诸葛门下走狗”的张绣站起身来,对着诸葛正我行弟子礼,开口说道:“诸葛先生,德才兼备,一手妙笔丹青闻名天下,左手行书,右手狂草,就连当今陛下也是赞不绝口。即使那行书天下第一的王书圣,在诸葛先生面前也曾言:余行书远超天下他人,唯独羞愧在诸葛先生之前。而且诸葛先生桃李天下,像是那上京城有名的才女陈诺诺就是诸葛先生亲手**出来的。今日趁着诸阁建成,我等济南读书人齐聚一堂,一来祝贺诸葛先生,而来也趁着如此时节,为诸阁写一篇序言,算是博个好的彩头。”
众位文人皆是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林婉儿身后的杨二喜皱着眉头,听了半天张绣的话语,也没听明白,又是德才兼备,又是妙笔丹青,叽里咕噜一大通成语,鬼才能听的明白。杨二喜侧脸看了看身旁身形如剑的李慕白,低声问道:“嘿,老白,你听明白了吗?”平日里,杨二喜以“老白”称呼李慕白,林婉儿曾经提醒过杨二喜,李慕白是高手,你惹急了他,小心自己的脑袋,杨二喜梗着脑袋说,我才不怕呢。
李慕白没有侧脸,眼睛依旧看着前方,低声回答道:“在下……根本就没听。”
林婉儿听着两人窃窃私语,觉得好玩,还是青竹姐厉害,弄了这么两个活宝跟着来,若是古力等人跟着来,肯定站在身后一言不发,笔直的从头站到尾。当然,如果是赵乾来了,肯定是另一番情景,可能这时候脸张绣的鼻子都气歪了吧。
诸葛正我听到张绣的溢美之词,笑着摆摆手,说道:“张绣言重了,老夫一生做学问,不惑年龄之前,觉得儒家学问最深,那时名字为诸葛崇儒,但是过了不惑之年,方才觉得儒家学问禁锢了人心,转而推崇自由的黄老之道,那时名字为诸葛逍遥,后来又觉得黄老之道太过狭隘,说什么人之初,性本恶,实乃让老夫痛恨至极,到了花甲年岁,方才幡然醒悟,无论儒家还是道家,都是一家之言,老夫何不自创门派,所以改名诸葛正我。”
众人听了又是纷纷点头,不少人竖起了大母手指,赞叹诸葛先生的学问之深,不但已经掌握了儒家和道家的学问,还要自创门派,开门立宗。
林婉儿却再也忍不住了,一声嗤笑,冷哼一声,伸手拢了拢额头前的头发,不用正眼去看诸葛正我。
张绣又站出身来,冲着林婉儿喊道:“林婉儿,你目无尊长,诸葛先生博闻强识,你难道不服?”
若是林婉儿没有看到山西难民的惨状,可能不会嗤笑冷哼,反而会津津有味的嗑着瓜子,听这群读书人吹吹牛,但是山西难民吃不饱、穿不暖,而这群读书人却在这里吟诗作赋,听曲品酒,林婉儿肚子里有一团火气,不吐不快:“婉儿不懂学问,但是知晓这做学问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像是那儒家学说已经百年有余,不知多少贤者为其完善修订,自是有其独特之处,开宗立派一事岂是一人能够完成的,若真是有这种事情发生,婉儿想也肯定是那种不出世的天才,一生穷首皓经,埋于书籍之中。”林婉儿的言下之意是诸葛正我还不是那种能开山立宗的天才,起码在林婉儿严重还不是。
张绣听到这话比自己受了侮辱还要气氛,指着林婉儿责骂道:“小小女子口出狂言,诸葛先生气量宽阔,不与你计较罢了,但是我济南文人是有风骨了,定要和你说个分明。”
“哼,说个分明?”林婉儿小手重重砸在桌子上,说道:“那么便说个分明,读书人应该心怀天下安危,体谅民间疾苦,但是你们这群自称读书人的人,眼看山西难民进城无温饱,饿殍遍野,不管不顾,这也算是读书人,我看良心都被狗狼吃了。”
张绣双手颤颤巍巍,气恼的须发皆张,好像一口气喘不过来,便要晕了过去。
一面色如玉,举止优雅的文士站起身来,接话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等济南文人只需管好济南民众即可,无序越俎代庖,坏了规矩。若是如婉儿姑娘所言,读书人要管天下事,那岂不天下大乱了嘛。”
“胡搅蛮缠,天下人管天下事,有气骨之人比应该以天下兴旺为己任,婉儿不信世间多些爱管闲事的读书人真会坏了规矩。”林婉儿双眼直视面前的文士,嘲笑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是哪位先贤,原来是刘成先生,因为喜爱竹子,便命人从江南运竹,花费不菲,都说竹有气节,宁折不弯,竹子周围还种了不少芦苇,婉儿虽然没见过,但是也能想象得到此间的风情。可是刘先生可知道这世间最没有骨气的便是芦苇、竹子?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一群文人皆是甩袖气愤,骂林婉儿不知好歹,只有济南府尹陈和面露尴尬之色,微微低头。
一头戴纶巾的文人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摇头说道:“婉儿姑娘说的在理,但是文人应该有文人情怀,文人何以为文人,因为文人以写文章、写情怀、做学问为主,若是整日接济天下,以天下为怀,怎么能写出锦绣文章?”
林婉儿也站起身来,将双手背到身后,摇摇头,说道:“婉儿不知心怀天下的文人能不能做出好的文章,但是婉儿知晓文人不心怀天下不配叫作文人。”
诸葛正我点头起身,脸上带着笑意反问道:“按照婉儿姑娘所言,岂不是天下文人都不配叫文人?那么天下文人又将置于何地呢?“
林婉儿哈哈一笑,竟然用这种问题反驳,开口说道:“诸葛先生这话说的过了,天下当然有真正的文人、读书人,像是那工部侍郎宋应星写《天工开物》,将手工、水利描写详细,造福一方人民,翰林学士沈括著述《梦溪笔谈》,说开垦良田方法,写胆水炼铜之法,研究改革了浑仪、浮漏和影表,礼部尚书杨轩写《外训》,普及教育,教未开化、方外之人读书识字,兵部侍郎顾建堂著书《天下地理杂谈》,详细描述了天下州郡驻兵防线,特别是北方对抗匈奴的梁辽防线,综合一线,铜墙铁壁,为中原抵抗匈奴十余载。这群读书人虽然不能写出辞藻华丽的佳篇,但是一心装着天下,为民造福,婉儿佩服。”
林婉儿所说的几人在大魏国并不出名,远没有上了小文榜的众人来的更为家喻户晓,可能这群人自己都觉得不如能写出好文章的文人,但是在林婉儿心中却认为这群人才配得上读书人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