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避无可避,只好端起碗,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张妈妈连忙往她嘴里塞了块蜜饯。
王氏嚼了两下,这才舒展开眉眼,伸手又挑了枚,塞进嘴里。
俞氏见她这样,好似又看到了昨儿清晨,女儿跟自己一同用膳时的模样,俞氏心里一悲,眼泪瞬时溢满了眼眶。
王氏对俞氏没有感情,就算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也觉得理所当然,见了俞氏这般,她竟然地垂下眼帘,理着衣角,俞氏的悲戚哀痛,她竟然当做全没看见。
石岚眼看自己视线下调,心里暗骂,这个没心肝的东西,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享了本不该她享受的一切,却连基本的安慰都吝与给出。
俞氏情绪一起,便立刻强压下去,扭过身把眼泪擦干,又重新堆起了笑容。
王氏拽住了下张妈妈,指了临窗大炕。
张妈妈连忙放下拖盘,小心扶着她过去。
俞氏走到榻几边坐下,瞧着她略微消了些却还是黑紫的脚背道:“你这脚伤得不轻,这段时间还是要少走动。”
王氏应付的点头,嘴还没腾出空,就朝梳妆台一指,张妈妈连忙过去把那碟子蜜饯端了过来。
王氏捏着蜜饯一口扔进嘴里,因为滋味实在太好,她忍不住吧嗒几下嘴。
俞氏都不知道这一早上她都忍了几次,耳边啧声不断,俞氏几次忍耐还是开了口:“娘自小教你的规矩呢,你看谁家姑娘吃东西发出这样的声音?再有那蜜饯是给你送药的,不是让你当零嘴的,你这么一块接一块的,好似没吃过似的,我是亏了你的嘴吗?”
俞氏是大家出身,说道规矩不由带出一丝严厉。
王氏身体僵直,怯怯的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抿了抿不断分泌的唾沫,却再不敢伸手去拿。
俞氏的心里又急又苦,急得是自己女儿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苦得是再这么下去,蒋家这门亲事要真的要退了,女儿后半生的幸福怕是要毁了一半还多,都城就这么大,她的乖乖不会真的要孤独终老吧。
王氏出身太低,根本不知道大户人家,尤其是传承数代的大族里面的规矩,她不明白不就是吃东西出了点动静,怎么就惹得俞氏发了这么大的火。
俞氏憋着气,努力平稳情绪。
张妈妈瞧见不对,赶忙端了盏香片过来。
俞氏深抿了口,温热的茶水划过喉咙,心里的火苗被润的稍微减缓了些。
俞氏极力保持情绪不再剧烈波动,努力让语气和缓柔和,“再有三个月,你就要出嫁了,你这样长不大,让娘怎么安心送你出阁啊?”
王氏瞪着眼睛,盯着俞氏。
虽然昨晚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有个未婚夫,可她没想道自己的婚期竟然这么近,她可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虽然已经死过一次,可一女不二嫁,如今她又活过来,那就说明老天爷可怜她,不忍心她和相公分开,格外开恩,让他们再续前缘的。
再有,她现在可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出嫁时的陪嫁肯定不少,有了这些金银,她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周元如今已是官身,她以后就是官太太,至于那个什么蒋云怀,他就算千好万好,那也跟她没有关系。
“娘,我不想嫁给蒋云怀。”
俞氏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王氏半低着头,脑子快速转着,好一会儿才终于转出一个既能解了她不识礼的困境,又能说得通的借口:“有件事我没告诉您,昨晚上醒来是,我发现自己忘了好些事,那个什么蒋,我不喜欢,请娘遣人帮我把婚退了吧。”
俞氏手指颤抖的伸向王氏,轻轻抚摸了下她额头的碎发,低声道:“你真的……全都忘记了?”
王氏头又低了些,略微点了一下。
俞氏即便心里有了准备,也还是心存期待:“莫非你连爹娘也忘了?”
这下王氏犹豫了下,昨晚她可是一见俞氏就叫了娘的,这会儿说全忘肯定不合适。
“爹和娘还有些印象,其他都很模糊。”
俞氏心里总算安慰几分,一把把王氏抱进怀里,眼泪瞬时爬满脸颊,“我可怜的儿啊,这可怎么是好?”
俞氏哀哀哭泣,王氏靠在俞氏怀里,无声的盯着一旁的屏风。
过了好一会儿,俞氏止住哭声,抹了脸上泪痕,俞氏脸上满是坚毅。
“儿啊,不要怕,娘会想办法治好你的,”俞氏给王氏做了保证,眼看王氏眼帘半垂,知道是汤药起了作用,便命人将她扶到床上,自己回了主院。
汤药的效力很快发作,王氏陷入了沉睡,石岚晕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
屋里很静,服侍的丫鬟都候在外面,石岚起身去了西次间书房,铺纸研磨,提笔写下,既已退婚,就此陌路,以后见面就是陌生人,望他早日觅得贤妇,而她也会另觅良人。官场莫测,或许她寻的那人或许是他对头,所以不要再对她心存怜惜云云,落款提得是当年船上原主与蒋云怀偶遇时,蒋云怀因她眼睛又圆又亮,游戏着给她取的昵称,云猫。
将书信折好,石岚几经思量,决定把它放在悬挂床头的熏香荷包里。(未完待续。)
☆、第276章 被鬼魂附身的少女(五)
六月的天已经开始闷热,受伤的脚在众人的精心护理下好了许多,曾经的青紫转为略带着青色的淡黄,眼见再过几天就能恢复从前的白皙。
王氏懒懒的歪靠着软枕,没什么仪态的蹭到窗前,推开绷着青绫细纱的格纹窗子,烦闷的摇着团扇,嘀咕着“热死了。”
张妈妈正好端了碗酸梅汤过来,听到她说,便笑道:“这时节就这样,再过个把月落了雨,到能好上一些。”
张妈妈扫了春兰一眼,春兰立刻意会,来到窗前,将适才被推得太开的窗子稍微和拢了些。
王氏惹得正烦,见了不由立起柳眉。
张妈妈忙道:“这时候的风还有些硬,姑娘这会儿热不觉得,晚些时候身上怕是要不舒服的。”
王氏皱着眉头,满心不愿,但却没法反驳。
这些时候,她也多少感觉出来了,她这具身体的确没有她从前那般健壮,张妈妈的话多少也还是有些道理。
张妈妈将浸着薄薄水珠的白瓷小碗搁到桌边,低声道:“姑娘,喝点酸梅汁去去暑吧。”
王氏从前喝得最贵的就是一文钱两碗的大碗茶,酸梅汁这种高级货她今天是第一次见。
稀罕的瞧着乌黑色的液体,王氏拿起碗,先是试探的抿了一口,酸酸凉凉,入口生津。
王氏索性一扬脖,一碗冰凉的酸汁顺着喉管滑进肚里,王氏打了个激灵,适才的燥热立刻消散一空。
王氏挑眉,惊奇不已,“张妈妈,再给我来一碗。”
张妈妈低眉顺眼的道:“姑娘,这酸梅汁被井里的凉气浸得透透的,喝一点便可解了暑气,再喝怕是要伤身的。”
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顺着自己心思,王氏的火气又拱了上来。
脑中响起俞氏说教的那些半懂不懂的话,前些日子才赶了云珠,今天要是再把这个奶了这具身体的奶娘赶走,俞氏怕是又来念自己了。
王氏左思右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强制忍了怒意。
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新提上来的二等丫鬟夏竹跑进来报:“姑娘,蒋家听说姑娘病了,特地送来两大车补品呢。”
自打上次因为提及退亲被疑,王氏不得不推到失忆上后,俞氏就再没提起这事,王氏着急,却又不好一提再提,眼看婚期将至,春兰还来火上浇油,秉持着好女不二嫁的念头的王氏,心里的火就可想而知了。
偏偏夏竹不会看眼色,还在卖弄刚才看到的事情,“姑娘你是没看到,那车上的礼盒都上了尖,听那赶车的说,稍后蒋公子还要亲自过来探望呢。”
张妈妈那会儿在他们母女跟前伺候,知道王氏要退婚的事,眼看王氏脸已变色,担心夏竹走了云珠老路,连忙呵斥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去灶上看看,该给姑娘上茶点了。”
夏竹委屈的瘪了下嘴。
她容易吗?要不是知道来人是姑娘的未来夫婿家的,她才不会急巴巴的跑出去看,本想着在姑娘跟前讨了彩,结果采没讨着,反倒招来了骂。
夏竹抬脸看王氏。
王氏冷着脸,像是没看到她因为跑得太急而冒出的汗珠。
张妈妈狠瞪她一眼,低声道:“还傻愣着干嘛。”
夏竹这才反过味来,连忙应声退了下去。
王氏冷哼一声,胸口好似烧了把火,燥热得她猛扇扇子,本想缓和下心情,谁知却把心里本就未熄的火扇得更旺。
张妈妈垂着眉眼,好似摆设一样的立着。
王氏看得心烦,挥手把榻几上的白瓷小碗拨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薄胎白瓷碗摔了个粉碎。
张妈妈侧身躲过飞溅来的碎瓷渣,低声劝道:“姑娘别急,老爷夫人总是心疼自家骨肉,姑娘的意见,老爷夫人不会不考虑的。”
王氏是外来户,她打从心底里就不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于张妈妈的劝告,王氏十分不以为然,想到这些时日的平静,王氏决心破釜沉舟,她就不信俞氏真的那么狠心,宁愿要这门亲事也不好女儿。
入夜时分,王氏把屋里伺候的都打发出去,然后把腰带系在架子床的一侧顶端,打好结后,她踩着本没有必要的小杌子上去,把裙带套在脖子上,一脚蹬着床头雕花的棱纹,确认不会滑脱后,便一脚踢翻小杌子,待到外面张妈妈的喊声以及一群错落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她才松开脚尖,任凭自己挂在床头。
张妈妈接连喊了几声,没听到王氏回应,便忙带着人冲了进来。
看到上吊了的王氏,张妈妈慌了神,忙伸手抱住王氏身体往上托,一面指挥吓傻了的春兰夏竹把带子从她脖子上拿下。
几人合力把王氏抬到床上,张妈妈这才想起来派人通知俞氏。
半刻钟不到,主院的灯亮了起来,俞氏披散着头发急匆匆赶了过来。
张妈妈先告知姑娘没事,后又将事情尽量简要的将清楚。
俞氏听了不禁扑到床边,痛哭起来,“我的儿,你若去了,可教娘怎么活呀。”
王氏本就只是挂了那么一小会儿,脖子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张妈妈救下她后,就立刻掐了人中,王氏在张妈妈还没派人去主院时就已经醒了,可为了制造自己宁死也不嫁给蒋云怀的效果,她一直等俞氏哭得声音嘶哑才‘虚弱’的睁开眼睛。
“娘,儿不孝……”
她伸出手,轻轻抓着俞氏颤抖的手,道:“儿真的不愿嫁给蒋云怀,还请娘成全。”
俞氏看出女儿这是已经下定决心,未免自己真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咬着牙,答应说服石父解除婚约。
听到俞氏的答复,王氏这才松了口气。
适才服用汤药的药力上来,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回到主院的俞氏却久久无法平静,与同样吓得不轻的石父商议起来。
其实,俞氏早在之前就已经跟石父提起过此事,石父觉得这件事当初是蒋云怀提出的,那么他们于情于理也要知会人家一声,由人家禀明长辈,然后再商议退亲事宜比较妥当,毕竟两家结亲不成,可也不能结仇不是。
石父第二天派人去请蒋云怀,不想蒋云怀外出公干,今天才回来,因为交接公务,他不能亲自过来,但他知道女儿受伤的事,立马派人送来了补品。
石父这下有些犹豫了,如今这世道找一个掏心挖肺对女儿好的人真的太难了,石父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给蒋云怀一个机会,这同样也是给自己女儿一个机会。
谁知石父这决心才下,还没过夜,这边就出了事,虽然连连埋怨女儿不懂事,可石父毕竟心疼女儿,还是决定解除蒋家这门亲事。(未完待续。)
☆、第277章 被鬼魂附身的少女(六)
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绫落在书案一角,石父歉疚的看着半垂着头,将脸埋在阴影里的蒋云怀。
“守直,这事有些突然,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样你回去好好想想,等想通了就派人来个信,我也好择日给府上投拜帖,毕竟婚期将至,有些事情……”
蒋云怀动也不动的盯着肆意飞舞在阳光里的灰尘,耳边的声音越飘越远。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
遥想那日分别,娇美的少女略带羞怯的递上亲手缝制的防虫香囊,得知自己将要远行,故作淡定却又忍不住殷殷叮咛话语,那柔和的语调,担忧的眼神,无一不说明她心里有他。
怎么几天不见,一切就都变了呢?
蒋云怀摩挲着腰间被摩挲的有些起毛的香囊,霍然起身。
石父还在循循劝解,希望他能想开。
蒋云怀的举动惊了他一跳,才要问询,就见蒋云怀抱拳一礼。
“伯父见谅,小婿尚有公务,改日再来拜访。”
石父张了张嘴,想说这称呼现在有些不妥,可看他脸色极黯,只得忍了下来。
蒋云怀急切的想当面问问当事人,也就没留意自己话里称呼如今已不合适,见完礼,便迈开长腿,阔步而去。
门扉吱呀着打开,又摇晃着合拢,书房里静谧无声,半晌方传出一声幽幽叹息。
鸣翠院,王氏已经接到蒋云怀前来拜访的消息,春兰奉命在外面晃荡了好一会儿,才打听到一点消息,赶忙回来禀告。
当听到蒋云怀脸色极差的离开的消息后,王氏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石父跟他具体谈了什么,但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根据王氏的经验,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都是很傲气的,从前她就在镇子上就见过,那还不是娶妻,只是纳妾而已,那个秀才家的女儿不愿,那家公子就直接拂袖走了,以后也没有纠缠。
当然,她自动忽略了那家人转天就迁出镇子,最后结局到底如何,谁也不知。
王氏自来就对石家没有归属感,只要不短了自己的嫁妆,石家以后的好坏,石父是否会被打压,她一点也不关心。
确定退婚之事有了眉目,王氏开始盘算怎么才能躲过旁人,见自己相公了。
因为昨晚的事,俞氏现在对她极其紧张,吩咐人每天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就算睡觉,隔间里也要有人守夜。
王氏现在出个院子都要前呼后拥,更何况是出府了。
张妈妈端来碧荷银耳羹,王氏喝了两口,觉得清爽软糯,便道:“张妈妈,这是什么?”
张妈妈报上名字。
王氏摆弄着调羹,搅得白色银耳薄片在浅碧色的汤水里翻滚,又津津有味的喝了两口,才放下调羹,道:“这东西就是看着好看,吃起来既不如酸梅汁爽口,也不如肉末小饼实惠,反倒浪费了好些柴火。”
张妈妈眉头略动,压下心里的诧异,笑着应是。
转脸她却暗自琢磨,这银耳羹可是姑娘闲来无事自己研究出来的,往年夏日也最爱喝这一道,再有姑娘自小富养着,平常关心的无非是诗词棋画,偶尔琢磨些吃食女红,就算接了地气了。
那些柴炭物什不过是小钱,又哪里用得着她费心?
张妈妈不着痕迹的瞟了眼王氏,琢磨着,莫非忘了前事,口味也会变,性子也能移?
王氏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摸着嘴唇,愉快的做着自己的盘算。
用过晚饭,王氏照例喝了所谓的养身汤,张妈妈服侍她躺下,便退到隔间。
因为解决了心头的大事,王氏今天入睡的极快,几乎是转眼,她便已沉入睡梦。
窗外隐约传来一声树叶拍打窗棂的声响,石岚警觉的睁开眼睛,透过朦胧的纱幔,静静的盯着窗棂。
窗棂边,一个金属的亮光轻巧的拨开窗栓,不待木块落下,窗棂便被打开,一只修长的大手伸了过来,将木块抓牢,又缓缓放在窗台边。
窗棂缓缓升高,大手的主人如灵巧的猎豹悄无声息的跃入屋中。
石岚眯了眯眼,尽量轻柔的起身。
纱幔被闯进来的夜风吹得来回摇曳,大手顺着风势将它撩开一道缝隙,露出来人俊朗的面容。
石岚确认来人正是自己要等的,心里一松,想到隔间有人,担心他一个不慎惊醒王氏,便提醒道:“张妈妈在隔间。”
来人手一顿,转身去了隔间,再回来便把纱幔整个拉开,将半坐在床上的倩影看了个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