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儿,”月余未见,蒋云怀难掩心中想念,伸手欲要将她抱个满怀。
石岚连忙侧身闪开,根据之前的经验,王氏可是很警醒的,只要稍有触碰就会醒来。
未免生变,她伸手把悬在床头的熏香荷包拽下,掷进他手里,“我想说的都在这信里,你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石岚的神情很冷也很淡,她跟蒋云怀没有感情,能做得只是尽可能保住他性命而已。
蒋云怀并不知道此时这具身体里已经换了里子,见到心上人这样生疏的对待自己,他心中的一腔热情登时被浇灭,白天石父那些话语好似钉子一字一字的楔近了心里。
“岚儿,你真的要和我退婚吗?”蒋云怀忍不住抓住她的手,低声质问。
石岚只觉神魂一震,无奈的看了蒋云怀一眼,身体的控制权再度被王氏占据。
“你是谁?”王氏睁开眼就见自己被一个精壮的男人拉扯着,登时惊声尖叫起来。
蒋云怀一愣,有些蒙圈。
王氏用力扯了两下,想要把被他紧攥着的手扯回。
蒋云怀是个武将,手上的力道哪里是她这样妇孺可抵挡的。
几番挣扎无果,王氏干脆放弃,扯着嗓子朝隔间叫道:“张妈妈,张妈妈。”
隔间里一片安静,王氏预期的人影并没有出现。
蒋云怀细细打量她,从她惊慌疏离的眼神里,他可以确定,她似乎真的不认识自己。
这怎么可能?
蒋云怀只觉得荒谬。
要不是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要不是这张深刻在心扉里的脸没有变,蒋云怀都要怀疑,这个人眼神惊惶,满脸恐惧的女人根本不是和自己两心相许,互约终生的那个人。(未完待续。)
☆、第278章 被鬼魂附身的少女(七)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窸窣声,蒋云怀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岚儿,是我啊。”
王氏一脸惊恐的盯着他,瑟瑟发抖的同时还连连扑腾,试图把外面的人引进来。
蒋云怀双臂夹紧,将她困在话里,仔细打量她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是守直,你的守直啊。”
王氏眼珠急转,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具身体的未婚夫蒋云怀的小字就叫守直。
知道来人身份,王氏心里稍微定了些,起码她可以确定来人不会害她性命。
蒋云怀见她不再挣扎,缓缓松开了手。
王氏往后蹭了两下,直到背脊贴在冰冷的墙上,才抖着牙齿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蒋云怀听出她话里的颤音,又见她只穿一件薄薄的中衣,担心墙壁太凉,让本就体弱的她受了寒气,便扯了床头的迎枕,刚要给她放到身后,可是见她防备的眼神,只好递给她道:“夜里凉,你身子弱,受不得这寒气。”
王氏将软枕垫在后面,目光一直盯着他不放。
蒋云怀见她这副样子,只好收回想要去拽锦被的手,叹了口气道:“我听岳父说你忘了前尘,心里担忧,便来看看。”
王氏瑟缩的窝在床脚,似乎这样才能给她安全感一般。
“不错,我如今只记得爹娘,旁人一概不认得了。”
蒋云怀心痛的看着她,喉结快速滑动几下,才咽下心中的痛惜,“都怪我,那天不该让你一人回去,如果我送你,就不会让马惊到你,害得你弄成这样。”
王氏瞪着眼睛,心说要是没有这事,她怕是早就下了地府了,哪里还能跟相公重圆鸳梦啊。
“不怪你,这都是命。”
蒋云怀伸出手,想要想要摸摸她白嫩的小脸,感觉下他记忆中的温度。
王氏侧过脸,半垂着头,表情不虞。
蒋云怀手指一顿,俊朗的脸上露出伤感之色,“那天本就是我约的你,如今你变成这样,我又怎能放手不理?”他深吸口气,将痛楚压下,极力表现出乐观的样子,“你放心,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妻,我就算走遍整个大昭也要你治好。”
王氏一听登时就急了。
她本以为蒋云怀是来跟自己做最后道别的,谁知道他竟然来了这么一出,她本就是外来户,这具身体的过往她全然不知,就算他把华佗请来,她也不可能恢复记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说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还死抓着不放?”
王氏忍不住狠狠推了他一把,蒋云怀跪在褥子上的膝盖一前一后,重心前移让他将重量转到前面,王氏力量又没有保留,有心算无心,蒋云怀竟被她推得向后仰了下。
王氏见他不愿放弃,为了自己的将来,她索性也豁出去了。
“蒋大人,如今我已经变成这样,要想恢复到从前已经是不可能了,”王氏往前了下,努力表现出亲近的姿态,“你一表人才,这么年轻就做了大官,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
王氏小心的瞧着半垂着眼帘,似乎正在专心倾听的蒋云怀,“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我觉得咱们俩以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才是最好。”
蒋云怀好似一座雕像一样的立在那里,心里却好似裂开了一个大洞,炙热的血液顺着大洞奔涌而出,空洞洞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心痛,让他连动一下都无法做到。
王氏静等一会儿,见他没有回答,又试探的问:“你说是吧?”
蒋云怀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嘴唇能够不颤抖,“你真是这么想的?”
蒋云怀的话音有些飘,但话意里已经流露出松动的意味。
王氏倒也不傻,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蒋云怀沉凝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打在了床上的雕栏上。
厚实的架子床剧烈摇晃两下,雕栏发出一声脆响,三指粗细的栏杆登时裂成两瓣。
王氏吓得一阵发抖。
蒋云怀咧了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低声道:“好,我会如你所愿。”
王氏大喜,那颗被吓得缩成一团的心脏瞬时满血复活。
心说早知道就不费那么多事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大气,她一说就同意了,哪有俞氏说得那么麻烦费劲。
肯定是俞氏不想没了这么富贵的姻亲,故意找托词拖时间,等到了日子,她就是不愿意,也得被塞进花轿,好在她没完全相信他们,不然被卖了还帮着数银子呢。
一时间,王氏把俞氏和石父都恨上了。
隔壁有丫鬟听到动静,轻敲门板,问是不是有事。
蒋云怀瞧着眼前这个喜不自胜的女子,眼里的伤感好似柔软的绸带,无声又细腻的将她一圈圈缠绕。
王氏跟周元是媒妁之言便过了门的,周元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文人,跟王氏这个目不识丁的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从成亲到王氏过世,他最温柔的时候大概就是熄了灯温存时,把被子扯过来挡着身体而已,王氏又何曾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过。
王氏心里默念好些遍一女不二嫁,终于把心头的悸动压下,这才转而回答门外丫鬟的话。
蒋云怀静等门外没有声息,一个纵身,从屋内消失。
清晨,张妈妈被早起的春兰叫醒,一看时辰,连连哀叹老了,竟然睡得这么死。
王氏顶着两个黑眼圈没好气的瞪了张妈妈一眼,要不是怕坏了名声,她真想让人把不中用的打死。
张妈妈则一脸迷糊,不知道自己那里得罪了她。
用过早饭,周氏过府看诊,俞氏心忧女儿,自然作陪。
周氏将王氏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又问了些问题,有些作难。
她就是个普通阆中,这有伤有症的病好治,石家这位姑娘人看起来好好的,偏生脑子出了问题,那她就没辙了,只好关照静养,并请俞氏延请名医救治。
俞氏心里担忧,却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只好打发张妈妈送周氏出门。
王氏昨晚得了蒋云怀的保证,心里有了底气,便问俞氏什么时候退婚。
俞氏只知道石父跟蒋云怀谈过,可具体事情她并不是很清楚,便道:“我的儿,这事急不来,你爹跟蒋家父子同朝为官,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总要给你爹一点时间盘算周全才好。”
王氏沉吟不语,越发认定俞氏是不想退婚,从前的话都是敷衍她。
俞氏见她不悦又劝了几句。
王氏现在一看俞氏就心烦,连话都不想跟她说,便道:“娘,我有些头痛,想去歇歇。”
俞氏见她脸色的确不好,忙招呼春兰,命她好生照顾姑娘,自己去厨下吩咐熬补汤去了。
却不知此时王氏心里早已自有主意。
☆、第279章 被鬼魂附身的少女(八)
建昌伯府,博古堂。
蒋云怀将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的疑惑好似一团沾染了清水的墨迹,不断扩大。
石二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对前事全然没有印象,对自己根本没有感情,当然这封强塞进自己手里的信上也充满着决绝,可如果细品,其中还是隐含着一丝淡淡的关切与一抹浅浅的温情。
蒋云怀越看越觉得,这信不像那个绞尽脑汁也只会用寻常俚语来努力说服自己的那个她写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云怀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怎么理都是一团。
疲惫的靠在软椅上,他静静望了会儿头顶的房梁,再度掏出信纸,慢慢端详。
信纸被阳光照得呈半透明状,上面的字迹却越发黑沉。
蒋云海手指轻颤,这封信不管看了多少遍,每一次重读,都好似在心头划了一刀般的疼痛抽痛。
书房安静的恍如空室,空气中唯有一缕墨香飘飘荡荡。
蒋云怀抽了抽鼻子,霍然起身,翻找出从前两人来往时所留的只言片语拿来对看。
良久,他的疑惑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再度扩大
将信纸又颠来倒去看了看,怎么也不得法,?5 那人上前半步,单膝跪地,“大人。”
蒋云怀咬咬牙,道:“去把这段时间去石府出入的郎中都给我请来,另外派人去石府详查,从出事到现在,石府里发生的每一桩每一件都给我报上来。”
那人应诺,起身转瞬没了影踪。
蒋云怀扶着书桌站了会儿,忽然低喃一声,“岚儿,希望你以后不要怪我。”
书房再度静了下来,两刻钟后,周氏看着前面带路的精壮汉子,斟酌的道:“请问是府上那位家眷身体不适?”
汉子没有说话,径直带着她来到书房,敲了敲门,才惜字如金的道:“进去就知道了。”
周氏紧了紧药箱的袋子,到底是经常在大户人家里走动的,她只吸了口气便定下神,随着门里的那声“进”踏进了有些暗沉的房间。
蒋云怀端坐桌前,审视的打量周氏。
虽然紧张但很坦然,局促,心却很静,眼神清澈,步伐方正,腰直颈挺,脸上没有畏怯,看来没做过什么阴私亏心的事情。
周氏上前两步,这才看到阴影中的蒋云怀。
因为没预期那里有人,周氏吓了一跳。
蒋云怀眯着眼,冷冷盯着她,直到把她盯着有些站不住了,才道:“听说石府前些日子请你过府看诊?”
周氏抿着嘴,没有说话。
蒋云怀面带阴戾,眼底隐带杀意,“那人得的是什么病?”
周氏还是没有说话。
蒋云怀有些意外,不禁问她:“你不认得我?”
周氏点头,那身标志性的锦麟袍服,哪个不知晓。
知道还敢不说话。
蒋云怀略一挑眉,对她对于自己职业的坚持倒是高看了几分。
“知道就好,你该知道我想知道的消息就没有人不敢说的。”
周氏沉吟片刻,本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念头问道:“不知大人想要知道什么?如果单是病情,在下自然知无不言。”
蒋云怀将背倚在靠背上,淡淡的道:“放心,我只问病情,不问其他,也不用你做其他。”
既然不违医德,那就无所谓了。
周氏这才放下心来,朝一旁瞥了一眼,道:“我可以坐下吗?”
蒋云怀本也没想为难她,当下点了点头。
周氏坐定后道:“石府姑娘之前只是皮肉伤,本没有大碍,可我在诊脉时发现异常,当时我的诊断是离魂症。”
蒋云怀惊异的直起身,道:“离魂症?”
“不错,正是离魂症,得此症的患者十分少有,我也只在祖师笔记里看过一桩脉案,”周氏将离魂症情况细讲了遍,接着秀眉紧皱,“我本是依照祖师留下的药方开了方子,之前两天还算见效,可是后来,我再去时便听说那姑娘失了记忆,我几番探察,那脉络虽比我之前所诊好了一些,但与我预期效果却差了许多,我到底年轻,不敢再行用药,只好请他们再请良医。”
蒋云怀脑子跟过电影似的闪过那时的情景。
才一进去时,她对自己并不陌生,且对自己的的到来毫不意外,镇定的告诉自己有人在隔间,在自己点了那婆子睡穴之后,她又十分冷静的把香囊甩给自己,后来……
他陡然想起在自己握着她手时,她满眼无奈的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她忽然神情大变,不但不认识自己,还话语粗鄙,再没有从前的婉约温柔。
这强烈的前后反差,就是离魂症吗?
蒋云怀将信将疑。
“不知周郎中可否将脉案拿给我研究一下?”
蒋云怀问得十分客气。
周氏早在说出前边的症状时,就已经做好了交出先祖脉案的准备,听到他的问话,自然点头。
蒋云怀谢过,刚想命人送她离开,周氏又道:“镇抚使如果真担心她,不如多请些名医,我愿将脉案公开,大家一起研究出一方良方。”
蒋云怀这下真的动容了。
这个时代是讲究传承的,她手里的脉案能拿给自己看,那是迫于压力,反正自己也不靠这东西吃饭,看完之后就会归还,可如果要将脉案公开,就意味着将自己祖辈研究出来的东西与旁人共享,这对她来说,损失可是大了。
不过此事既然涉及自己心爱的姑娘,他还是装作不知,心里却暗自觉醒定要给她补偿。
周氏随着之前引她过来那人离开,蒋云怀在屋子中央来回踱步。
他能确定,他刚一开始见到的那人认识自己,他不能肯定那个就是他心爱之人,却可以断定那个人对自己没有恶意,虽然那信中写得很绝情,但她字里行间都透着关切,并且很明显她似乎知道些什么,而她知道的应该对自己不利,她很担心自己,却又不想自己靠近,所以才让自己远离。
蒋云怀不禁希翼,莫非初一看到的那个就是岚娘,而她那般疏冷,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蒋云怀摇摇头。
不对,那人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柔情,岚娘不会用那样冷漠淡然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了解岚娘,她只是个被娇养着的闺阁女儿,她不可能有那样平静无波的眼神。
蒋云怀好似魔障一般,在屋子里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直到外面传来敲门声,他才猛的惊醒过来。
“进。”
适才送周氏离开的汉子将一本薄薄的册子呈上,“大人,这是周氏交给您的。”
蒋云怀接过册子,挥了挥手,汉子转身退出。
蒋云怀搓了搓脸,努力把心态调整道最佳,这才慢慢翻开那本已经昏黄残破的小册子。
☆、第280章 被鬼魂附身的少女(九)
石府侧面不起眼的角门旁,一个梳着寻常丫髻的少女提着小巧的包袱鬼祟的出了门。
门外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少女闪进一条巷子,小心戒备的朝着外面张望。
临近街市的石府漆红大门紧闭,府里的宁静一如少女每一次午后醒来时的一样。
少女盯了会儿街市,确定不会有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乌黑的眼珠沿着街市转了几圈,几息后,她似乎找准了方向,背上小包,顺着窄仄的小路,左穿右拐很快来到了落水巷。
来到这里,少女的心情似乎有些舒缓。
快步走到巷子尽头,她停在门口挂在两个白色灯笼的人家,重重拍了两下门板。
门内传来一声有些沧桑也有些低哑的应答:“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身着暗青色长袍的周元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您是?”
少女满脸带笑,雀跃的上前两步,“相公。”
周元一脸惊愕,身体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避开少女的双手的同时,他还机警的扫了眼门外,他如今可是在服丧期间,若是被人看见有女人找上门来,还叫这么暧昧的称呼,那他的仕途怕是也倒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