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朱琰,石岚半阖着眼帘,歪在临窗的靠椅上。
探月走进来,看到石岚静静躺着的模样,不由一惊。
石岚的肌肤很白,但白得很有质感,映着赛过胭脂的唇瓣,只会让人觉得娇艳欲滴,可是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太阳光显得,让她有种病态的,透明的苍白,本是嫣红的嘴唇,只有一层浅浅的粉,长而密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探月小心的上前几步,惊疑不定的看着好似白玉雕琢的石岚。
半晌,她鼓足勇气,低低唤了声“少奶奶。”
石岚睫毛轻轻颤动两下,缓缓的,慢慢的睁开了,一双黝黑幽暗的眸子转了转,看向紧捏着手,几乎要哭出来的探月,“什么事?”
探月松了口气,紧紧绷起的肩膀放了下来。
“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探月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石岚疲惫无力挑了下嘴角,睁开的眼眸再次阖上,“我没事,大概是累着了,这几天你让厨房给我做些养身的补汤来。”
探月应了声,转身要退出去,走了两步,她又转回来一脸不放心的道:“少奶奶,你要不我去请个大夫吧,昨天那个就不错。”
石岚摇摇头,拒绝探月的提议,把她打发出去。
屋里再度恢复静寂,石岚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莫名线条的白纸,细细的打量片刻,又再度收好。
这张她耗损五年寿元得来的兵力分布图,可真是让她大伤元气啊。
喝过厨房熬过的养身汤,石岚依旧觉得周身乏力,无奈只得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好了一点。
傍晚,朱琰抱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瓶走了进来,瓶中还应景的插着绽放到荼蘼的合欢花。
石岚恹恹的扫了两眼,有气没力的说了声‘多谢。’
朱琰自从早上离开就一直惦记着昨天的那场舞,一整天他的眼前都晃着石岚摆着柔软的腰肢,辗转回眸时那柔媚勾魂的眼神,让他恨不能立刻跑回来,抱着石岚再次颠鸾倒凤一把。
期待了一整天,好容易挨到傍晚,朱琰火烧屁股似的跑了过来。
结果迎接他的是石岚冷淡疏离的模样,这让他满含热情登时凉了半截。
偏偏石岚还不自觉,依旧歪在靠椅里,根本不理会尴尬的呆立着的朱琰。
朱琰看了根本没有理会自己意思的石岚一眼,自觉自己热恋贴了冷屁股,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干脆一甩手,又去了香兰苑。
嵌着玻璃的雕花木门被朱琰摔得‘乒乓’乱响,探月被吓得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
石岚无谓的睨了朱琰一眼,嘴角一挑,挥退探月,再度半闭着眼,老神在在的养起神来。
屋里恢复宁静,一声低低的嗤笑顺着门缝飘了过来。
石岚悚然一惊,忙睁开眼睛,机警的看向门口。
昏黄的光线中,一个男人推开卧房的门,姿态悠然的走了进来。
石岚手臂微撑,想要起身,无奈身体无力,努力了两下,也只能作罢。
男人好似在自己家里一样,悠闲的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轻抿一口,才抬起头,带着调侃的意味道:“敢把自己的丈夫公然气走,这样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石岚抬眼打量着男人,宽额长眉,鼻高眼厉,这样的长相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再加上他身材修长,肩宽腿长,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虎口处带着薄茧,很明显这是个练家子。
一个不好相处的练家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后宅,并且看起还是特地过来找她的。
石岚的脑子快速运转着。
男人见石岚没有说话,绕过桌子,来到窗边,颀长的身体居高临下的俯看石岚,“朱少奶奶不想说点什么吗?”
石岚推开距离自己仅有一尺之远的脸孔,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躯,慢慢起身,“素闻柳家是谨守礼仪的耕读世家,我倒没想到传闻中饱读诗书的柳家大少爷是这么不拘小节的。”
☆、第69章 军阀儿媳的恨(八)
男人挑了下眉,看着石岚擦着他的臂膀,走过的背影,意味不明的笑了,“哦?那在你想来,柳家大少爷是什么样的人?”
石岚坐到桌边,极力压抑因为气虚而不稳定的呼吸,“柳瀚池,五岁读论语,八岁可成诗,十五岁与前朝秀才论八股,十八岁投笔从戎,”石岚抬眼看他,“如今已掌控柳家大半兵权,被誉为能文能武的当世俊杰。”
男人略低着头,以拳抵唇,低低的笑了两声。
“少奶奶过奖了,柳某不过一介武夫,当不得俊杰。”
石岚撇了下嘴,“柳少爷不必谦虚,就凭你单枪匹马独闯朱家的胆色,就能看出一二。”
柳瀚池尴尬的咳了声,自知这样贸然闯入女人居住的地方的确失礼,“少奶奶见谅,柳某是个急性子,听闻少奶奶手里有样柳家感兴趣的东西,便不请自来了。”
石岚扯了下嘴角,点头道:“我能理解,十天前的事情,我也略微一二。”
柳瀚池乌黑的瞳仁一缩,脸上顿时阴沉许多。
“少奶奶这是讽刺柳某指挥无方吗?”
石岚摆摆手,伸手比了下对面的椅子,“柳少爷请坐。”
柳瀚池看了平静如水的石岚一眼,搞不清她到底卖什么关子。
石岚浅笑着看他落座,方道:“柳少爷不要误会。两军交战,胜负在所难免,这一点只要是带过兵,打过仗的都知道,”石岚将柳瀚池刚才喝了一些的茶盏续满,继续道:“柳家跟石家一样,都是书香世家,论学问,自然数一数二,可是论带兵,却多有不及。柳少爷当年愤然从军,族里的老人虽然没说,但心里难免有些埋怨。之前,柳少爷运筹得当,连连得胜之时他们自然不会多说,可是只要稍有败势,他们必定怨声连连,更有甚者,恐怕还想妄图插手兵权。”
石岚抿嘴微微一笑,“这些,想必柳少爷已深有体会。”
柳瀚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时,眼中不由流露出一丝审视。
“不错,石小姐洞悉透彻,柳某佩服。”
石岚恍若不觉他忽然改换的称呼,摇头道:“透彻谈不上,这不过是我的浅见,柳少爷抬举了。”
柳瀚池看着石岚白如冰雪的脸颊带着一抹淡然,神色间透着不符合她年纪的镇定,心中不禁暗自赞叹。
不愧是百年世家出来的姑娘。
石岚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继续道:“如今世道纷乱,所谓时事造英雄,柳家眼光独到,顺势而起,如今成为一方霸主,而我石家却因见识有限,蜗居在一处,抱着人人眼红的钱罐子,偏偏却没有保护它的实力。”
说到这儿,石岚诚恳的看着柳瀚池,“石岚想请柳少爷看在大家同为世家的份上,帮石家一把,作为答谢,石岚愿奉上朱家在运平两城的军事分布图。”
柳瀚池蓦然瞪大眼睛,笔挺的腰背绷得死紧,“此话当真?”
石岚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柳瀚池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个屡屡让他吃惊的女人,几秒钟后,他放松身体,神态间带着怀疑,“你可是朱家的少奶奶,有朱家的庇佑,你们石家又何必远走海外。况且你又如何保证这图是真的?万一我放你们走了,发现这图是假的,那我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石岚微微一笑,“财帛动人心,在石家的万贯家财面前,朱家又怎会看我面子放过。至于图纸,我保证是真的,为了让你放心,我会留在这里做人质,我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柳瀚池坐正身体,本就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石小姐笑对生死的态度,真让柳某佩服。”
石岚没理他似真似假的调侃,一双黑眸静静看他,半晌才道:“只要石家登船起航,军事图我立刻奉上。”
柳瀚池定定的看着她,不言不语,石岚气定神闲的与他对视,毫不相让。
半晌,柳瀚池吐了口气,伸出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石岚垂眸看着他略带薄茧的大手,伸出她纤白柔腻的下手,一触即离。
柳瀚池搓了下好似摸了块羊脂白玉的手指,利落起身,“石小姐,我们后会有期。”
石岚淡淡点了下头。
柳瀚池随即打开门,好似只敏捷的豹子,灵巧的从书房那边的窗户一跃而出。
能够跟柳家顺利结盟,石岚如同放下了郁结在心中的大石,接下来该是解决那两个没有人性的狗男女的时候了。
翌日清晨,石岚套上宽松的罩衫,恢复成从前端庄素雅的模样。
朱琰不死心的过来转悠,看到那根本看不到腰身的衣裳,不禁嫌弃的哼了声。
石岚佯作没看见,慢条斯理的吃着白粥。
朱琰气哼哼的转了两圈,转身要走。
石岚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忙拦住他道:“咱们军中的师长和团长的夫人之前下帖子,请我去看戏喝茶,可我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了。如今我嫁过来也有一段时间,按理说,也该回请他们一下。这几天刚好没什么事,你说我是不是请她们来家里坐坐,顺便联络联络感情,也好给你以后铺铺路?”
朱琰正因为石岚冷落他而不高兴,听到她这么为他着想,不禁又高兴起来,“行,那就这么办。这样,你先派人下帖子,我去跟爹说一声,让他老人家也发个话,省得那些人私底下犯嘀咕。”
说罢,他急匆匆的走了。
石岚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乌黑的眼睛里散出淡淡的冷意。
转眼过去三天,朱家军团长级以上官衔的太太们应邀前来。
石岚凭着从前的经验,精心准备好酒席,三巡后,又请这些身着绫罗却难掩岁月沧桑的女人们看戏。
这次请来的戏班是风靡附近几个城的凤翔班,当红花旦的雪老板最拿手是沉香探母,石岚对这些咿咿呀呀的戏曲并不擅长,随便点了他最拿手的这一出,却没想到得来了这些太太的一致好评。
听到这些人的议论,石岚这才知道,雪老板年岁渐大,早已不再开嗓,却不知今天为何又特地登台唱了一出。
石岚无意中得了好的消息被远在西边的王媛听到,转瞬间,香兰苑传来杯盏摔得七零八落的响动。
☆、第70章 军阀儿媳的恨(九)
傍晚,送走那些太太们,石岚叫来探月。
探月将王媛气得摔杯摔碗的事学完之后,又眉开眼笑道:“少奶奶,您是没瞧见,香雪去找管事领杯具时,给她的那顿数落,呵呵,真解气呀,我还从没见过香雪脸黑成那样。”
石岚看着探月笑得没心没肺,摇了摇头,“别高兴的太早,王媛不会眼看着我拉拢那些太太的。明天,你去请三哥过来,我有些事要跟他商量一下。”
探月自从来到朱家,这是第一次觉得扬眉吐气,即便石岚告诫了她,她也依旧笑着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石岚刚用过早饭,石堰便匆匆赶了过来。
探月机灵的跑到院子里把风。
石堰坐定后,喝了杯水,才把气喘匀。
“五妹,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石岚点点头,神色凝重的将前几天跟柳瀚池见面的事讲了一遍。
“三哥,如今朱家和柳家谁也奈何不得谁,这样僵着对咱们不是好事。石家东西太多,咱们要想顺利运出平城,就不能让局势这么平静。这样,你先给朱博彦点甜头,让他出去招兵买马。城门口把门的那些大兵都是些混日子的,只要朱博彦不在城里,那些看守自然就松懈了,到时候再请柳瀚池抬抬手,咱们兴许就能成事。”
石堰点点头,“好,待会儿我就去取银元,明天我就给他送去。”
石岚又道:“再有,石家这里最多只能呆一个月,下月初你们必须离开,迟了恐怕会生变。”
石堰一惊,“这如何来得及,家里那些铺子要想盘出去,非得三四个月才行。”
石岚摇头,一脸坚决,“三哥,你听我的,把铺子价格压到最低,要是实在盘不出去,就当好处送给柳瀚池,请他帮着给你找艘稳点的大船,这样老祖宗也能坐得舒服些。”
石堰惊疑的看着石岚,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道:“五妹,你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朱家是不是要对咱家动手了?”
石岚没想到石堰的触觉竟然这么敏锐,忙笑道:“那倒不是,朱家只要是朱博彦当家,他就不会干卸磨杀驴的蠢事。”
石堰想了想,也就安下心来。
朱博彦不懂经营,他要是把石家人都弄死了,这么一个大摊子,他根本玩不转,到时候他掌控的两城就得立刻瘫痪。
石岚见石堰不疑有他,心来暗自嘀咕,可如果?5 魇氯嘶怀芍扃歉龃阑酰强删筒槐W剂恕?br /> 商定完对策,石堰递给石岚一个小盒。
石岚看了小盒一眼,好奇的问:“这什么呀?”
“是莲花粉,说是用刚刚起了骨朵的莲花研磨而成,这种粉最是养人,老祖宗心疼你,让我给你带来点。”
石岚心里一暖,轻轻打开盒盖,一股淡淡的馨香飘入鼻翼之中,“替我谢谢老祖宗。”
石堰撇了下嘴,“这东西你每天别忘了喝点儿,你看看你,这才几天没见,你这脸就白的跟鬼似的。”
石岚笑笑,岔开话题,“家里叔伯那边,你勤去催催,一定要让他们离开,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石堰知道,这是石岚不想提那些烦心事,便顺着她意,道:“行,我记着了。一个月内,我肯定把他们弄上船。只是到时候你怎么办?要不我派人来接你,你跟我们一起走?”
石岚摇摇头,“我自有我的安排。你先带着人走,等忙完了这边的事,我会去找你。”
石堰点头。
自从前次跟石岚见面,他便察觉,自己的这个堂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循规蹈矩,既然她说了会来汇合,那就一定有她的法子,他还是不要多事,免得坏了她的打算。
太阳越升越高,石堰看了下天色,起身告辞。
石岚点点头,反正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至于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石家的运气怎么样了。
第二天,石堰把钱送给了朱博彦,朱琰也跟记忆中一样,被朱博彦带着,来往于运平两城之间,奔波忙碌着。
石岚闲的无聊,每隔几天就邀请那些太太们过来喝茶聊天。
王媛开始还能忍下来,可以一次两次之后,终于还是破了功。
这一天,石岚请来韩师长的太太和刘团长的太太过来聊天,韩师长的太太是个戏迷,说到兴起还唱上两句。
石岚捧场,命人找来戏班子,又取来水粉,要给她扮上,请她唱一出。
韩太太客气着,不肯答应。
石岚拿过水粉,细细调好,跃跃欲试要帮韩太太扮上,刘太太跟韩太太更熟一些,在一旁起哄,叫好。
三人说得极为热闹。
正在这时,隔着碧绿的莲池的台子上锣鼓喧天,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个人,一身戏服,咿咿呀呀唱得那叫一个投入。
韩太太本来已经有些意动,听到戏台上的动静,不禁一愣。
刘太太也傻了,转头看着那个水袖轻甩,莲步蹭挪的人,不再说话。
石岚皱着眉,低声呵斥一旁伺候的下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下人应声退下,不一会儿,上来报说,是媛姨娘听说韩太太喜欢听戏,特地唱一出,请韩太太品评。
石岚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好一会儿才铁青着脸,道:“媛姨娘有心了。”
韩太太跟刘太太面面相觑,早就听说朱家少爷宠爱姨娘,可没想到竟然宠到这个份上。
区区一个姨娘敢公然跟正房太太叫板,并且还难看得闹到外人面前。
韩太太和刘太太都是明媒正娶的,见到石岚明明气得要死,却还只能拼命忍着的样子,不由心生同情。
一时也没了戏瘾,闲话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石岚送走两位,一言不发,回到青岚院。
刚一进门,探月便从里面冲了出来,“少奶奶,我没耽误事吧?”
石岚责怪的看她一眼,打发了伺候她的下人,伸头点她额头,“你呀,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探月讪笑两声,跟着石岚进到屋里,“少奶奶,您还没说我办得怎么样呢!”
石岚斜眼看她一眼,嘴角露出笑容,“办得不错,王媛来得时间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