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提了分手,他很平静的答应了。当年晚上,我带了个人回家,他在门口蹲着,看见了。”
闻浩顿了顿,打了个酒嗝,激烈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我可能是想报复吧,我问他要不要进来?他进屋了……然后我们在卧室做,他在客厅一个人呆着。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闻浩沉默了下去,他低着头,像是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他喃喃说道:“然后我再没见过他了,他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肖染,他他妈就这么彻底消失了……我找不到他……”闻浩沉沉说道。
他能理解闻浩的做法,却也能体会到,容律所受到的伤害。
这个圈子里,太多人醉生梦死。人们上床,做爱,彼此取暖,然后又冷漠的分离。闻浩其实和肖染是同一类人。自私又胆小。他害怕动心,他也害怕被一个人交付真心。
所幸,肖染遇到了许磊。他让肖染有勇气走出那道围墙。所以他也期望闻浩,能有一天跨出那一步。去真正面对一个所爱或被爱的人。
肖染其实隐约知道,闻浩在这样一个脆弱的时刻,讲电话打给自己的意义。
然而正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所以肖染给不了闻浩所期望的那种安慰。他们太相似,以至于注定只能成为交心的友人,而不是其他角色。
“我明白的,闻浩。你只是害怕而已,容律的感情,对你来说太沉重了……”
“你们已经分手了,你只是不断的试图证明自己不爱他。你只是……你只是……”
肖染不知该怎么安慰闻浩,最终只能叹了口气。此刻他将自己放在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坐在闻浩身边陪伴着他。
他们在Des喝了许多酒,肖染又拉着许磊,陪闻浩玩了几轮筛子,还把闻浩推着去台子上,让闻浩吼了两首歌。打发了一波又一波没事过来撩骚的人,半夜才分别。
第46章
肖染和许磊,被代驾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
他们也都喝了不少了酒,不光身体疲惫,精神上也感到困倦。
肖染知道,许磊其实不太喜欢Des那样的地方,他一整晚都兴致不高,纯粹只是为了陪着自己。
所以此刻肖染看见许磊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低头看着地毯的模样,便不由觉得心里有些愧疚。
他去厨房烧了开水,拆了一袋泡面,一边挤着调料包,一边随意的和许磊闲聊着,“你说闻浩是不是自己作死?……自己不接受容律吧,把人弄丢了又痛苦的不行……”
说完,听见烧水壶的按钮跳关的声音,便先给许磊倒了一杯温水,端到茶几上。
此刻的景象,倒是与许磊第一次来到肖染家里的情形,有些重叠了。
许磊边喝着水,便抬头看向肖染。此时肖染已经换了睡衣,脖子上还留着今天下午,他印上去的吻痕。
有一瞬间,许磊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对着肖染说,“如果是我,我不会介意。”
肖染将开水冲进碗里,把面条端过来放在茶几上。他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愣然看着许磊道:“你不介意什么?”
许磊抿了抿嘴唇,看着地板笑了笑。他柔声说道,“如果有一天,你也厌倦了,或者觉得和我在一起太沉重,想在外面找别人的话……我不会介意。”
肖染看着许磊,他的手被碗里冒出来的蒸汽烫到了。因为酒精的影响而变的迟钝的大脑,让肖染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诧异的盯着许磊,这时才感觉到了指尖的痛感。
他猛地将手抽回来,指尖已经被烫的发红。手指末梢神经丰富,尖锐的痛楚自指尖传递到大脑。
肖染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了下来。他惨笑出声,机械般的重复着说道,“好……原来是这个意思,你不介意。”
他想,许磊可真是厉害,他仿佛拿住了自己的命门,总有办法轻易的操控自己的情绪。
他能上一时刻,还把肖染高高的捧在天堂,而下一秒就倏然松手,将他一脚踩进地狱里。
肖染用指甲掐着自己的的手指尖,指腹的位置被烫起了一个小水泡,肖染用力掐破了,将里面澄清的液体挤了出来。
他轻声细语的说着,“许磊。你可真是厉害,我不喜欢你了,你不介意。我在外面找人,你不介意……我出轨,你也不介意……反正你什么都不介意对吧。”
许磊听出肖染语调里的冷意。他抬眼看着肖染,抿着嘴唇不说话。可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仿佛分明是在说着:对,我不介意。
肖染觉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的沉重,压得他浑身乏累。
他从茶几下面的杂物盒里,找出一块创口贴贴在自己手上。边贴边问,“你和你前妻也是这样吗?你就用这种不介意的态度,一步步把她逼出轨的吗?”
许磊瞬间愕然,他看着肖染,下意识的摇头。“我不……”
“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肖染将创口完整的贴好,慢声追问。
许磊抿着嘴唇不说话,他错开眼神,摇头。半晌后,男人低着头说,“你们所谓的gay,不都是这样的吗?即使有了稳定的关系,约炮或者419仍像家常便饭一样。谁要是在意,才让人觉得可笑吧。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只要硬起来,随随便便就可以发情……”
肖染胸口似乎有一股郁气。他嗤笑了一声,看着许磊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然后他说,“早知道你不介意,说不定今晚我就应该换种方式安慰闻浩了。”
然后许磊猛地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可怕。
肖染心里一跳,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那一刻,他只觉浑身的酒气仿佛都被逼了出来,一瞬间四肢发麻,手脚发冷。然而等下一秒,当他回到现实的时候,许磊的那个眼神却已经消失。一闪而过的瞬间,快的仿佛错觉一般。
肖染听到了自己变重的心跳声,他的思维在此时,却突然变得异常敏锐。
许许多多的片段一闪而过,火石电光之间,肖染脑子里突然略过了一个猜想。
许磊会说出不介意的话,却恰恰是因为他在意这件事。——极端在意!
他甚至已经将这种在意,以某种解离的形式压抑到了自己的意识深处,以一种否认、麻木、且合理化的防御形式表现出来。
那一瞬间肖染的头脑里略过了许多片段与细节。许磊是从她妻子出轨以后,患上的性障碍。他直到现在,都没能与肖染完完整整的做过一次。但这个心结却不是因为她前妻,否则当他与肖染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症状就会自然而然的痊愈。
他猛地逼近了许磊,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问,“是谁?谁还曾经出轨?”
——那必定是一个,与许磊牵绊至深,而他却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人。
“是……你的家人吗?是你父亲,他曾经出轨吗?
许磊的脸色,在听到父亲这个词的瞬间,猛然变得苍白无比。他的眼神开始动摇,身体姿态下意识的向后退缩。
肖染的呼吸骤然急促。“……而这件事,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
许磊的瞳孔瞬间涣散开来。
那一瞬间,肖染的感知仿佛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他突然逼近,紧盯着许磊的眼睛,然后在他耳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叭”的一声。
——看着我,睡着。
第47章
肖染将许磊的眼睛盖住了。
事实上,并非像大多数小说或者影视作品所展现的那样,一个人总是轻轻松松的就可以被催眠。
催眠师在真正催眠之前,往往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被催眠者建立信任关系?0 2⒉馐运堑陌凳靖惺苄裕毕魅醵源呙叩淖杩埂?br /> 而肖染,早已经在这两年间,与许磊搭建了远比此更深刻的联结。他对许磊的了解,更甚于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以至于此时此刻,当许磊被肖染突如其来的逼问,本能的激起最原始的战斗/逃跑反应时。出于对肖染的无条件信任,一个近乎于理想的催眠时机一闪而逝。
那扇连接着意识与潜意识的大门,就这样倏然间露出了一道缝隙。
而肖染在刹那间,以一个未经思索般的决断,缓慢的坚定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他指引着许磊在沙发上坐下。
从未有任何一刻,肖染在给别人做催眠的时候,如此紧张过。
他开始不安地念着冗长的前导词,努力压抑着有些发抖的声音,神经质般的,一遍又一遍给许磊做着加深。
“信任我,许磊,跟着我的声音,去想象……”
“想象你站在安全的台阶上面,旁边有扶手,扶手很坚固。你一节一节的走下楼梯。当我数到0的时候,允许你自己进入更深的催眠状态,身体完全放松……”
他竭尽所能的,确保男人完全走进了催眠的最深处。直到许磊的呼吸变沉,连眼球都开始在眼皮下颤动。
肖染关上了灯,只留下了一盏沙发旁边孤零零的一盏台灯。他在捏了捏自己流血的食指,用轻柔的声音问着。
“现在,告诉我,许磊。你看到了什么?……”
许磊站在楼梯的尽头。
那是一座老旧大楼的长长走廊,走廊里空无一人。那天的天气阴沉,窗外乌云压顶。
走廊内灰白色的墙壁上,用红色的硕大字体,印着些机关工作的口号。有些字的边角已经掉落,隐约是一句“为党旗增辉,让人民满意”的的话。
两旁的玻璃窗里,挂着破旧的中国地图,和暗的发旧的国旗。空无一人的大楼内,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你在找什么?有人似乎在轻声问他。
许磊的心脏跳动着,小声的回答,“我在找……我爸……”
他的声音介乎于少年与成年男子之间,略微怪异的腔调,仿佛是另一个人回答。
然后他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在这栋处处老旧斑驳的大楼里,那扇门却仿佛坚固而沉重。门旁脏兮兮的塑料板上,歪歪扭扭的印着副处长办公室,许建国几个字。许磊在门口站住了。他盯着那扇门,像是在意识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那扇门是关着的吗?那个声音又问了。
许磊说,是。
——试着打开它吧。那个声音说。
然后许磊将手按在了门把手上。他看见了自己的胳膊。那是一身有些脏兮兮的蓝白色的运动校服。手腕的白布料上,还带着常年在铅笔印上摩擦的灰黑污渍。
他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他放开把手后退了一步,仿佛门后有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我不敢打开。许磊说。
然后那轻缓柔和,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声音又在他的耳边响起。
——打开他。许磊。
——别怕,打开那扇门……相信我。
于是许磊拧动了把手。
门打开的一瞬间,女人叫床的尖细呻吟,与男人风箱般的喘息,如同嘈杂的风,铺天盖地的蜂拥而至。
许磊被这声音卷挟着,如同失重一般,掉进了回忆里。
对面女人,看到了猝然被打开的门,吓得一下惊叫了一声。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立刻有几分仓惶的提上了裤子。许建国回头,面然失色的叫了一声,“磊磊?”
十四岁的许磊,这才越过父亲,看到了他身下的人。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穿着一条米白色的无袖连衣裙。她看起来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扎着一条单马尾辫子,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然而与那清纯的姿态毫不相符的,却是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慌张的扯下被撩起的裙子,然而单薄的衣料贴合在皮肤上,那个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弧度,却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子宫里孕育的生命。
许磊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的恶心。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意识到“性”的存在。
他强忍着被眼前画面冲击,而带来的头脑中的混乱,与腹部抽搐般的不适感,关上了门。
他苍白着脸,看着自己的父亲,叫了一声,“爸。”
许建国转身背对着许磊,手忙脚乱的整理着衣服。整理到后来,男人却发现好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们平整如初的时候,许建国放弃般的叹了口气。
用手拉开了一点窗帘,看了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色,回头低着头问许磊。“放学了,你妈妈又没有去接你啊。”
年少的许磊摇了摇头。然后他扫了一眼被父亲护在身后,小心翼翼保护着的那个女孩,看着许建国问,“爸……她是谁?!”
许建国又叹了口气。
他扶着女孩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又用自己的不锈钢杯子,去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给女孩。
他像是终于能够坦白。又或者,他早就已经,想要将一切都说出来了。
“磊磊,这是……婷婷。”
“磊磊还记得吗,处里几年前有一个扶贫项目,家庭结对子,资助那些贫困儿童。这是咱们家一直资助的那个孤儿,赵婷婷……”
眼前的场景,从办公室,如褪色的胶带般,转回了那栋老旧的筒子楼。
那时他还很小,家里的事情,父母从不让他参与。他的记忆里,除了日复一日枯燥的学校与作业,几乎留不下什么。
但唯独这个名字,他一直记得很清楚。
那时九岁的他,正坐在矮小的学生课桌上,趴伏着写着作业。薄薄的墙壁,隔不住对面房间里传来的声音,母亲尖利的争吵,与父亲无力的抗争。
“家里没有钱去资助什么贫困生,咱们家里也不富裕,谁来资助资助我们母子?人家别的人,也就是随便拿点钱应付一下,你却挑了一个要上大学的。你要资助对方读大学,那是多少钱啊!”
“可是婷婷已经考上了学,我不资助的话,孩子就上不了大学了。那可是大学啊……咱们家谁上过大学?”
“可惜了,这么一个好孩子……可惜了……”
许磊的记忆里,隐隐约约,透过墙壁,传来许父充满惋惜的一声声叹息。
而张燕燕却依然在据理力争。“考上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家磊磊以后也会读最好的大学。你不留着钱,以后磊磊上大学了怎么办?”
许建国沉默了一阵,“磊磊还那么小,你就天天念叨他将来考大学的事情。等他以后上大学,家里不会短了他的……燕燕,我就磊磊这么一个儿子,我能亏欠了他吗?”
张燕燕说,“磊磊从小到大,什么都是第一名,以后会考上最好的大学。许建国,你可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他记得后来父亲还是偷偷拿了钱,资助了那个名叫赵婷婷的女孩。
母亲因此数次与他争吵,甚至曾经以离婚用做过威胁。
原来,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许磊忍下了心里茫乱而复杂的情绪。他问父亲,“这件事,我妈知道吗?”
许建国看了看女孩,又瞧了瞧她的大肚子。
他像是在权衡许磊问的究竟是哪件事,然后摇了摇头说,“她还不知道……”
然后男人露出了一个疲惫而无力的笑容。
“不过很快就会知道了吧……你看到了,婷婷……婷婷怀孕了。我不能再让她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我……”
“我今天,其实是打算带她回县城的医院做检查的……磊磊,我要和你妈妈离婚了,她肚子里的是你弟弟,我得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然后许磊扯了扯肩膀上,沉重的似乎要掉下来的耽美文库,用平静的声音问,“那我呢?”
离婚以后,我完整的家,在哪?
许建国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低下了头。
他像是没有预料到,一向沉默而乖顺的儿子,会在这样的时刻,如此直截了当的问出这个问题。
他说:“爸爸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如果你愿意和你妈,爸爸这些年也存了点私房钱,都会留给你。如果你想走,爸爸也可以带你走。”
许磊笑了一声,然后反问,“带我走,去和你的二奶与私生子一起过日子吗?”
许建国身后的女生,似乎被刺到般,抓着许建国的衣服,瑟缩了一下。
在那个年代,小三这样的词还没有盛行。
甚至在官场里,“二奶”,或是“情妇”,更多像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在那个道德风气并不开化的时代中,人们精神麻木到辨别不出好坏。在普通女人都穿着灰扑扑的工厂服,做着流水线一样的工作时,二奶已经可以穿着外贸的漂亮衣服,住在独门独栋的房子里因被包养而不劳而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