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染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严重!”
许磊于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几分钟后,他开始用握着问卷的手顶住额头。他像是被肖染说出的“严重”两个字刺激到了,另一只手有些焦躁的揉着自己的头发,用五指抓按着头皮。
外面的天色已经半黑了下来,不知是谁家突然点了烟花和炮仗。随着骤然而起的噼啪声响,砰的一声,窗外炸开了一团锦绣的烟花。
房间内的灯显得有些昏暗。房间外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肖染一直看着许磊,看着他的焦躁和挣扎,与徒劳的喘息。
时间不知悄然的过了多久,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地绽放。
直到整串鞭炮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昏暗中,许磊抬头直视着肖染。
他的背微微弓着,肩膀蜷缩起来,坐在椅子上,显得如此狼狈。
他不再回避肖染的目光,而是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用一种疲惫干涩,而又带着略微颤抖的嗓音问,“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肖医生。”
肖染的心骤然颤了一下。
那三个字像是轰然响起的钟声,敲击在他的意识里。回荡的余音如同被拨动的心弦,触动着他的神经。
他在繁杂中恍恍惚惚地想着。原来,我依然还有资格,成为他的那块“浮板”。
第18章 (修)
肖染一直承认,他是一个自私的人,没有人能够完美。
人性里总有些肮脏与黑暗,要与那些善良与光明伴生。
他曾经与安家在一起了整整八年。那八年的时间,安家是真的爱着肖染。
他消磨了安家的爱,却也一次又一次地仗着他的爱,伤害着安家。
他们用了八年的,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是求不来的。
感激也好,愧疚也好,无论肖染如何努力,怎样尝试,他都无法让自己爱上安家。
那像是人体大脑内最隐秘的一个黑匣子。自有一套无比复杂,却又简单到极致的计算方法。无论有一千组一万组的算式也好,最终得出的答案只有两个。爱,或者不爱。
肖染看着许磊。他心想,这个世界果然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当你伤害了别人的时候,便要做好准备。总有一天,你也可能会遇到一个,注定你无论如何祈求,也终究无法回应你的人。
命运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它要报复你,它总会捉住你。
窗外的炮竹声又响了起来,噼里啪啦的,震耳欲聋。第二轮的烟花也开始燃放。随着“咻咻”的破音,一团又一团炫丽的烟花在天空炸裂。
汽车警报的声音在此起彼伏地尖啸。可人们依旧乐此不疲于这样的活动。
初五,又称破五。相传人们在这一天,会送走年兽,并祈求新的一年祛邪、避灾、丰收。
肖染在看着许磊。他的样子凄惨可怜。这个男人没有安家高,也没有安家帅。他的事业不如安家那么成功,甚至家境也更是与安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肖染却没办法将目光从这个男人身上移开。
他伸出了,轻轻握住许磊的手。
许磊的手很凉。小拇指还在轻轻的抽动着,连带着一双手都在微微发颤。肖染用自己的掌心包裹着许磊的双手,用体温捂着它们。
“许磊,你还相信我吗?”肖染问。
许磊看着肖染,点了点头。
于是肖染说:“那就继续相信我吧。”
“再相信我一次。许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相信我,我陪着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凝视着许磊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的说着。——简直就像在说什么海枯石烂的承诺。
就当他是浮板吧。他会陪着许磊,陪他走出这一切痛苦。
即使这场陪伴的尽头,也许是许磊的另一场婚姻。
他可能会和前妻复合,又或者爱上了其他女人。
他能够勃起,也能做爱。
甚至他会结婚生子,顺顺利利的收获幸福。
——即使那些幸福,都与肖染毫无关系。
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
心动就是心动,爱了就是爱了。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就像一场赌博。摇到了YES的选项,你只能乖乖交出所有的筹码。
肖染想,付出也好,受伤也罢。
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不要爱情。
他只要许磊能快乐。
第19章
初五过完的第二天,许磊就回北京了。
肖染又在老家多留了几天才启程。刚过完年没什么预约,肖染回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让许磊空出时间,他陪他一起去医院。
这天是个星期二,许磊公司没什么事。肖染和他提前约好了时间,开车到了许磊家楼下。他提早到了一些,又猜测着许磊可能会因为不想去而有点拖拉,便干脆上了楼。
他之前去许磊家看过两次,所以熟门熟路。站在门口按响门铃的时候,肖染还在想,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走进这间房间。
门铃响了一会,许磊出来开门。他穿着棉质的宽松体恤和短裤,睡眼惺忪,看见肖染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楼道有些冷,肖染怕许磊感冒,便快速的进了房间。房间里地暖烧得很热,难怪许磊穿这么少。
“还没起?”肖染一边将大衣脱了下来,一边问。
许磊茫然地愣了几秒,忙给跑去给肖染倒茶:“肖、肖医生,请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他看了看表,又连忙改口,“是我起晚了,不好意思。”
肖染一边打量着许磊的房间,一边笑道:“确实是我来早了,怕你不想去医院,特意上来堵门。”
许磊尴尬的笑了笑:“怎么会,都答应你了肯定会去的……”
他说完,见肖染坐在沙发上等他,便赶紧去刷牙洗脸,收拾自己。
肖染一边坐着,一边打量许磊的房间。客厅收拾的很整洁,整体是现代简约式的设计。房间格局很大,宽敞明亮,窗边有一个大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图纸。也许因为本身是设计师的缘故,他家装饰的精致而舒适。墙上挂着彩色的风景油画,柜子上恰到好处的摆放着各种工艺品,桌子上还养着绿植。不过绿植大多是些好养活的种类,不用太操心浇水,也能长得很健康。
从客厅看过去,除了厨房与洗手间,还剩下两道门。大约是个两室一厅的格局。只是不知许磊住的是哪一间。整个屋子,像个家的样子,缺少了生活的气息。更像是个为了伪装成家而被精心装饰过样板房一样。
因为怕肖染久等,许磊很快速的收拾好了自己。两人穿上外套坐电梯下楼,肖染开车送许磊去医院。
到了医院,肖染帮许磊挂了号,又陪着他上楼去找张主任。张主任是肖染认识的神经科医生。
进到办公室,那医生正对着电脑不知在看什么。许磊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腿上,显得有些局促。
“张主任,好久不见啊。”肖染和对方打了个招呼。等对方从屏幕前回头,便简单和对方说了说许磊的问题。他没有说许磊心因性性障碍的事,只说怀疑许磊有抑郁症,建议许磊药物治疗。
张主任听了,点了点头,他快速阅读了肖染带过来的量表,推了推眼镜,说:“我看了量表分,差不多,确实是要吃药,其实建议住院治疗。不过一切还是以患者自己的意愿为准。这边还有一个量表得再做一下,一会还要做个心电图。血检和尿检也要做。”
许磊一听到住院两个字,下意识的摇头。想说话,好像被呛到了,然后有点咳嗽。
肖染弯下腰轻声安慰:“没事,不一定要住院的。你不想可以拒绝。没关系的,别害怕。”他说完,又抬头冲张主任说:“主任您先把单子开出来把,我去交费。您在和他聊聊。”
张主任点了点头,抽出单子龙飞凤舞的签了名。然后又抽了几张心理测试的量表让许磊做。
肖染对许磊说:“就和上次一样,做个问卷就好了。”
许磊应了一声,拿了支笔开始做题。也许因为在医院,环境让他有些紧张,他作答的速度比上次要快了很多。
肖染拿着单子去帮许磊缴费,回来的时候许磊已经做完了问卷。
他又带着许磊去做检查。抽血很快,也很顺利。结果到了做心电图的时候,许磊又开始紧张。可能因为旁边是个很年轻的小护士,画着淡妆,一来就让许磊躺好,把衣服撩起来,闹的许磊有点不好意思。
肖染在旁边站着,还没心没肺的笑了笑,笑的许磊更尴尬。
他平躺在床上,衣服被撩起到锁骨的位置。他的身材是真的好,胸肌、腹肌的轮廓清晰。皮肤偏向蜜色,很是性感。胸前的两点乳头是暗褐色的,乳珠饱满,乳晕圆润。
他躺在床上,克制着缓慢的呼吸,胸腹随之起伏着,腹部肌肉的线条也因而变化。
肖染觉得嗓子有点痒,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趁着许磊看不到他,目光渐渐有些放肆。
这场心电图做下来,想必许磊有些煎熬。大冬天的,他的额角都有些出了汗。
结果等到要尿检,肖染还没抬脚,就被许磊劝阻了,让肖染在原地等他。
检查完所有的项目,两人在医院食堂草草吃了个午饭等结果。下午拿了化验单之后,张主任给开了两盒药。一盒是抗抑郁盐酸氟西汀,另一盒是辅助的镇定类的药物。他嘱咐许磊按时吃药,两星期以后来复诊。
肖染今天一天算是完成任务,他开车把许磊送回了他家。
车停在楼下的时候,许磊想邀请肖染上楼。肖染扫了一眼许磊,婉言拒绝了。结果,可能是因为在医院太尴尬,这会许磊一见肖染看自己,就下意识的紧张。他咳了一声,随口道了声谢,有几分匆忙的拉开车门走了。
第20章
肖染回家以后,回想了一下。怕自己行为举止有些太过,影响到和许磊的关系,于是晚上给许磊打了个电话。电话里许磊的态度倒与往日没什么不同,肖染稍微放心。
他嘱咐许磊一定要吃药,并且提了一句,可能会有副作用,但不会太强烈,让许磊别担心。
他本来以为,可能直到两周以后的复诊之前,都不会和许磊再有联系。
结果半夜睡得迷迷蒙蒙的时候,突然隐约觉得有声响。
肖染睡觉比较浅,一点响动就能让他从睡梦中转醒。他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回忆着,到底是什么声响,结果又听到一声短促的手机提示音。肖染摸到床头正充电的手机,按亮了屏幕。看到上面有一条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
未接电话应该就是吵醒肖染的声音,是许磊打来的。但手机上显示响铃只有3声,应该很快就被挂断了。肖染坐起来,一边捉摸着这通电话,一边点开了短信。
信息内容很短,只有四个字:有点难受。
肖染给许磊回拨了一个电话,响了一阵没人接。肖染懵懂的思考着,突然间脑子里仿佛被浇了一桶冰水,顿时心慌起来。
他想起晚上自己嘱咐许磊吃药的事。
张主任给许磊开的是抗抑郁药中俗称SSRI的一种。这种药在抗抑郁药物中被广泛使用。因为比起其他类别的抗抑郁药物,SSRI过量服用不会致命。但是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临床实验研究证明,对于本就有自杀倾向的患者,SSRI类抗抑郁药会增加患者的自杀几率。
虽然肖染也觉得许磊不会自杀,他是一个自我控制能力极强,善于压抑自己各种冲动的人,况且这才是第一天吃药。但是某些担忧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火苗一样,怎么也压不住。他同样不像是一个会在半夜给别人发信息,还不接电话的人。
他以最快的速度起床穿好衣服。随后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就往许磊家赶。半夜车少,肖染开得快了些,又正巧遇到一路绿灯。不到十来分钟,他就已经到了许磊家楼下。他趁着等电梯的时候,又给许磊打了个电话,结果电梯来了,肖染走进去,手机又断了信号。
他站在许磊家想按门铃,手上电3 话这时被接了起来。
“喂……不好意思,肖医生,我……”
肖染打断他说:“你先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于是电话里安静了几秒,紧接着传来一阵叮咣五四的声音。一分钟后,许磊给肖染开了门。他还穿着昨天的那身棉质T恤和短裤,只是衣服皱皱巴巴的。脸上神情看起来异常虚弱,面色苍白,眼睛还充血发红。
肖染进屋,扶着许磊在沙发上坐下。客厅里电视开着,正播放着午夜新闻,蓝色的冷光倒映在茶几上,伴随着男主播无机质的冰冷声音。沙发旁只留了一盏落地灯,昏暗的光线让客厅显得有些阴森。茶几上堆放着一些垃圾,有纸巾,空杯子,散落的药,一碗只吃了一半,剩下已经糟成一团的面条。仿佛这种阴郁颓废,才是房间的本来面目。
肖染先是把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暖橘色的灯光照的屋子明晃晃。然后他把电视声音调小,将垃圾简单收了一下,这才自己脱了衣服,换了鞋,在许磊旁边坐下。
“怎么了?”肖染问道。
许磊吸了两口气,皱着眉说:“我……特难受。就自从晚上吃了那个药……”他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却还想着解释,“我实在难受……就想看看你睡没睡,发信息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好点……肖医生你怎么来了?”
肖染没好气道,“不来怕你死家里。”
许磊没有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当是个玩笑。他不知怎么回答,便不说话了。
于是肖染放软了声音问:“几点吃的药?怎么回事?这么难受?”
许磊皱着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昨天晚九点吃的药,结果开始失眠,头开始疼,疼的想撞墙那种!睡不着……我觉得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难受极了。还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嘴唇有点泛白:“昨晚开始吐……夜里把晚饭吐了,一点多了,我想着明天要上班……不睡不行……看说明上没说禁酒,就喝了两口……”
他瞥了一眼肖染的脸色。果然肖染怒道:“你作死么?”
许磊自知理亏,抱着脑袋又不说话了。他就这么在沙发上一脸苦相地坐着。过了一会,猛地站起来,冲进厕所就开始干呕。肖染连忙跟过去。
他站在许磊身后,一边用手顺着许磊的后背,一边语气无奈地安慰他:“应该是药物副作用。那个药会对胃黏膜和肠道有一定刺激,但没想到你这么敏感。你还喝酒,更刺激肠胃了。”许磊呕了一会,吐的眼睛都红了,难受又虚弱的嗯了一声。
肖染去厨房帮他倒了一杯温水,站在他旁边陪他。
“胃疼?”肖染问。
许磊点头。他扶着浴室的池子蹲下了身,捂着肚子,整个人像虾一样弓着,蜷缩成一团。
肖染摸了摸他的背,起身去许磊的冰箱翻找,然后给他用小锅煮了一杯牛奶。扶着许磊慢慢挪到客厅,让许磊坐在沙发上以后,他把杯子递给许磊。煮过的牛奶兑了小半杯冰箱里的冷牛奶,温度正好入口。
许磊抱着杯子喝了几口,结果却摇着头说恶心。肖染没辙,把杯子放到一旁,扒开许磊的按在头上的手,轻轻帮许磊揉着太阳穴。
他问:“头疼,胃疼……还有么?”
许磊这会估计真的没力气在和肖染客气了,他顺从的让肖染帮他揉着穴位,问什么答什么。“还有……四肢无力,胸闷,脑子里昏昏沉沉……感觉好像,说不出来……觉得什么都隔着一层。”
肖染想了想,问:“有种脱离现实感?”
许磊点点头。他难受的闭着眼睛,鼻翼翕合,呼吸也略微粗重。
肖染一边帮他揉着,却注意到许磊渐渐开始浑身发抖。
“头疼吗?”肖染小声问,“怎么样的疼?偏头疼?钝痛?还是什么……”
许磊用手狠狠揪自己的头发,他挣开了肖染的手,蜷缩起身体,将头磕在在沙发的扶手上,疼的发出闷闷的呻吟。
肖染连忙抱住他,小声叫他名字,“许磊?许磊?……”
许磊不理肖染。他揪自己的头发的手,很明显用上了力气,手背的手筋凸起,短碎的头发被扯掉了好几根散在沙发上。
肖染着实没有料想到,许磊的药物反应竟然这么强烈。“许磊……”他又叫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