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顾长离解决问题的思路其实很是简单,蛇肉中蕴藏的能量太多,一时半会他排解不了,与其留在体内让自己受苦甚至最后崩溃,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发泄出去,落个清净。
天道眷顾也好,心智技巧也罢,他倒真是误打误撞地选择了一条最是正确不过的处理方式。盖因即使仅是残留一丝,怪蛇的血肉也不是顾长离区区一幼童身躯承受得来的。
在天元大陆,武修或是道修世家得到这样一条灵蛇的尸身,必然会配合上其他的天材地宝,奇花异草,将其暴烈的灵气血气冶炼地温和驯服,再将之制造成或是疗伤圣药或是可以给家族孩童拓宽经脉的锻体丸——顾长离不懂得其中机窍,囫囵吞下,这才招来此次祸端,又或者应该说是因祸得福。
通过那套质朴却由先人智慧而生的拳法,配合上顾长离为了学习所谓的“点穴神功”曾经经识记过的人体经脉图,顾长离的脸色涨得通红,不断引导着体内那股烈马巨浪般难以驯服的热流由丹田出发,绕着身体经络前行。这是一项浩大而艰难的工程,以一人之力扼住脱缰的野马,按下铺面而来的巨浪,谈何容易?
一次,两次,三次…………
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的尝试,顾长离周身渗出的汗珠早就打湿了他身上的衣装,甚至在地面上都留下一滩明显的水渍,却还是丝毫没有见到胜利的曙光。
已经……不行了吗?
感觉到在自己身体内横冲直撞的热气已经彻底失控,而自己业已经失去了控制它的最后力量,顾长离有些绝望地微阖上双眼,神情不由地有些苦涩茫然。
身为穿越着被一碗自己煮的蛇汤活活撑死,这算不算是史上最好笑的死法?
不待如是自嘲着的顾长离完全闭上双目,他的眼睛便倏忽张开,反而睁得比先前还要大,足可以显示出其主人此时的错愕吃惊。
千钧一发之际,顾长离才发觉自己的体内竟然还藏着一道完全没有察觉到的陌生气劲,很细小微弱,像是头发丝一般,却在一时之间和那股威风不可一世的红色热流战成一团难解难分。天赐良机,顾长离一咬牙,压榨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精力,继续自己“引流”的浩大工程。
有了陌生气劲的帮助,在不知又是多少次的失败之后,顾长离终于觉得那股饱涨汹涌,几乎将自己撑裂的热流徒然一松,老老实实地沿着自己的经脉徐徐游走,缓缓吸收,那股久违的惬意畅快感几乎叫他留下泪来。
顾大少爷好悬没忍住脱口而出的骂声,刚想要一屁股坐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可眼睛一落在那还剩小半盅的蛇汤上,心中便不由得发了狠。
夏日炎炎,谁知道这种天气下蛇汤能够保存多久,而且以他的想法来看,这种神奇的,能够改善身体的食品,随着时间的流逝效应应该也会随之降低才对。
即使从小到大并不差钱,可是顾长离真正抠门起来,那也不是吃素的。
长夜漫漫,圆月高悬,一座无名荒山的破旧房舍中,一盏斑驳古旧的气死风灯旁,一个瘦小的身影,不断重复着喝汤—打拳—喝汤—打拳的过程。
伴随着他的动作,每一个出拳仿佛都在变得精准,自然,上一秒还是拳风阵阵虎虎生威,下一刻却能变得春风拂面波澜不惊,起承转合不见丝毫突兀,好似举重若轻。
直到最后一滴汤汁都被扎扎实实地纳入口中,顾长离趁着劲头打完最后一套拳法,感觉身体正在有条不紊地接收着那股热流传来的能量,这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当真是“长气”——足足持续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而且颜色并不清明,而是混沌不清的浑浊模样。
一口长气离身,再度睁开眼睛时候,顾长离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得与之前不同,那跃动的火光,因为他的动作而四下飞扬的灰尘,角落里一只缓缓爬动的黑色甲虫,墙缝中艰难挤出的一条嫩芽……一切的一切都变得如此的清亮鲜明。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原本一直都是高度近视,然后忽然间戴上眼镜看世界,之前混混沌的,看不分明的,无法深刻认知到的一切,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眼前。
这个时候的顾长离,对于自己眼下身处的世界,才有了切实的,刻骨铭心的代入感。
经脉里流转的气劲,暴增数倍的五感,仿佛一圈可以打死一头牛的气力,以及方才实验过的,足可以一口气弹跳数米的爆发力,种种种种,无一不在提醒着顾长离一个事实。
——这是一个真正的,凡人可以成神的世界。
顾长离攥紧拳头,目光坚定而璀璨,足可以媲美星空中最亮眼的星辰,他深深吸气,步履坚定地朝外走去。
哦,不要误会,我们的顾少还没有被冲昏头脑到这就想要征服世界的地步,他只是在五感——特别是嗅觉增强后,受不了自己一身汗湿外加体内污垢堆积的臭味,恨不得马上找出小溪洗漱番罢了。
结果他还没踏出屋门,一只普通猫咪大小,皮毛雪白不惹尘埃的雪狐突然踏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进来,还仰起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明明只是仰视,顾长离却愣是从这长毛畜生的眼中看出了高高在上,傲慢不屑,仇恨鄙夷等极为人性化的感*彩。
——建国后不许成精。
这是顾长离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不过他很快就悟到,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万恶的光腚局,能管得了动物成不成精的只有玄乎的天道一说。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只看上去好像成精的雪狐找他来干嘛?难不成是来要回那条怪蛇的?
顾长离顿时警觉起来。
不说那蛇早就已经被自己拆吃入腹,就算是它还完完整整地摆在那里,入了自己手的东西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更何况,那还是他堂堂正正拿药草换的。
自动无视了那时候雪狐已经吃了怪蛇的蛇胆性命无忧的现实,顾长离煞是理直气壮地想到。
陷入沉思的顾长离没有注意到,那雪狐不知从何处叼来一条接着两个艳红果实的树枝,并将其中之一撕了下来,顺嘴一抛,那果实便咕噜噜地滚到他的脚边。
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的顾长离低头看向地上因为滚来而惹了灰尘的红果,再瞥了眼此时愈发趾高气昂,还不时发出“嘤嘤”叫声的雪狐,几乎没笑出声来。
怎么,这狐狸是把他当成乞丐般,叫自己收下它的“嗟来之食”么?
第58章
顾长离的脾气从来算不上很好,甚至可以说差到一种境界。在他还没有穿越之前,在他们那一片地境,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说顾家的小少爷是个属睚眦的,丁点大的小仇都不会忍,一般当面就报。若不是家教甚严,指不定他能闹出什么事来。
如今虎落平阳,孤孤单单的一个稚龄孩童,面对一只能力不知但煞是灵异的狐狸精怪,寻常人稍稍后退半步,收了那枚果子也就罢了,可顾长离偏偏就不走那寻常路。
只见他轻轻抬起一脚,在山林间奔波一路的鞋底轻易地给原本艳红欲滴的果子染上一层灰迹,再度咕噜噜地滚回白狐脚边。
“你喜欢吃落在地上的玩意儿,我可不喜欢,自己拿回去慢慢啃吧。”
嗤笑一句,在白狐有些怔愕有些茫然的目光中,顾长离像是躲着什么见不得世面的东西一样,特意绕着他走出房门,一言一行皆是明晃晃的排斥嫌弃。
像是被前辈高人点了穴道般,狐戾僵硬得好似石头般的姿势过了好半晌才渐渐恢复,它低下头看向那枚脏兮兮的朱果,毛绒绒的脸上也不知是什么神情,只是重重地一挥前爪,一道红光一闪而过。再看原地,圆溜溜的果子早就没了踪迹,仅剩下一小片鲜红的果肉碎屑。
外表是一团白绒,极是玉雪可爱的狐狸正用一种反差极大的暴力方式抓挠着地面,却见那还带着粉嫩颜色的小爪子只是稍稍一划,就至少能在石制地面上留下寸许的深痕,丝毫不逊色于分石断金的神兵利器。
它正用这样幼稚而有效的方式发泄着无处缓解的怒火,省的它一时控制不了情绪,直接扑上去咬断那个可恶人类的喉咙。
心下如是恨恨,狐戾却还不得不想出其他方式来讨好那个脾性古怪的臭小鬼。
其实硬要说来,如今的狐戾还是远比顾长离要强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前者已经落魄到连人形都无法保持只能以原型活动的地步,可是至少底子还在,还没有掌握任何“超自然”攻击手段的顾长离自然不是它的对手。而狐戾之所以要如此“讨好”顾长离,归根结底也就是那四个字——有求于人。
在不久前的一次探索无主洞府的过程中,狐戾被与他搭伙的人类修真者背叛,腹背受敌的他以近乎自残的方式逃得性命,付出的代价则是外丹破碎,内丹重创,硬生生跌落了数个大境界,从叱咤一方的大妖王成为如今连普通妖兵都无法招架的废材,落差之巨,几乎可以让人发疯。
单单只是外丹破碎的话,只要耐下性子任时光打磨,总还会有恢复如初的日子,反正对于妖修而言,别的不说,时间总是个顶个的长,动辄千年万年——不像人族,筑基不增寿,金丹寿三百,元婴寿一千,只有到了洞虚之境,领悟“天人合一”之理,托身天地,方才有近乎无穷的生命探索大道,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倒在时间这一坎的天之骄子不可胜数——真正致命的是狐戾此时同样濒临破碎的内丹,那是所有妖修赖以精修,超脱的真正根本,就像是凡人真正意义上脱离*凡胎踏上登仙之徒的金丹期时凝结的金丹,破碎消失就相当于身死道消。
作为在百年内功成金丹,天赋前途直追初代狐皇的妖修绝代天才,狐戾怎么可能接受这样憋屈且可笑的死法。
可惜究天下之大,圜宇无极,可以完美无缺地治疗他受创累累的金丹,不留下丝毫后顾之忧的药方中,最不可或缺的便是那一味——补天藤——世人皆知,独独植于白玉京山巅,相当于其宗门另一个精神图腾的植物。
按说以狐戾的天资,青丘狐中的长老及族长不管怎样都要拉他一把,即使青丘一族曾经因为与白玉京的开山祖师的一桩姻缘结下仇怨,千年之中几乎形如仇敌——就在这一代的族长,同时也是狐戾的便宜爹狐渭打算舍了一张老脸求去白玉京山门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月不见人影的狐戾直接打晕了照顾他的婢女,卷了大部分“求和”的礼品,逃出青丘。
用狐戾这沉迷修炼,与世隔绝,人际交往一塌糊涂,很大程度上可能修炼傻了的脑子想来,人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合作者都可以在探宝的时候算计背叛他,更何况与他们有世仇的白玉京?指不准也会借机危害他们一整族。
被自己的脑补吓坏了的狐戾脑子一抽,当即便拍板决定,拿着储物戒指把自家老爹的收藏裹了大半,大尾巴一甩就此落跑,也不知道一夜之间愁白了狐渭多少头发(or毛发?)。
翘家的时候是觉得痛快,待他真正冷静下来,又实在不甘心终其一生只留在还不如妖兵的境界,再无寸进。
这样的心理心理在它被一条以前一眼就可以瞪死的异蛇不断追赶,甚至最后不得不拼着自己中毒受伤的风险才将它咬死的时候达到最高峰——就在这样的噬咬着内心的情绪发酵到极致的时候,它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类幼崽,一个胆敢夺走他猎物的人类幼崽,一个体内残留着些许白玉京独有心法产生的灵力的人类幼崽。
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这小鬼如果真是白玉京的弟子,就算再怎么脸嫩无害,谁知道那一副白皙讨巧的外壳底下留着的是怎样漆黑的毒液——但如果他四肢软弱,经脉未开,全全然的凡间稚子,无害孩童,联系他受伤前修真界里流传着的“白玉京即将大开山门,广收天下门徒”的消息,这个小孩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
——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得了白玉京某个高层眼缘的幸运儿罢了,甚至不能说得上重视。
倘若当真重视的话,又怎么可能只让这样一个羽翼未丰的黄口小儿孤身上路毫无护卫。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恰恰满足了狐戾的一切要求。
一个对修真界没有见识的,充满好奇的,软弱可欺的,却又稍微有点胆子的二愣子小鬼——主要由顾长离抢了它的蛇尸这一点来看——简直再是容易掌控不过。
狐戾不稀罕低三下四低眉顺眼,丢了青丘狐傲气的方式求来的补天藤,可要真正能挑拨它自己门下的弟子盗了自己宗门的宝物,同时还能治好身上的重伤,一本万利的买卖,他为什么不干?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哗直响,狐戾甚至免不了动物本性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纯白无暇的毛皮上没有沾到任何来自地面的灰尘泥土,一如往常。它四处张望片刻,拿前爪扑棱了几堆薄土将之前情绪失控挖出来的几道爪痕掩盖起来,团成一团默默等着那个嚣张的小鬼回来。
狐戾一想起顾长离之前那番轻描淡写的举动,分明就是在说“畜生终归只是畜生,土里刨食,什么食物都能往嘴里送”,从未被这样欺侮过的它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脑海里蓦地闪过那一张还未长成,但足见日后风华的小脸蛋,狐妖一族热爱美人的天性让他把之前想的种种恶毒念头一一去了,最后才得出个结论。
——————————————
“哈啾——”
离小屋不远的一处溪畔,趁着自己一身热乎劲气儿未过洗了个冷水澡的顾长离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受凉了?
一脸疑惑地按了按胳膊上忽然炸起的鸡皮疙瘩,也没觉得浑身上下有什么不对劲。
也许是应激反应吧,身体下意识地觉得洗完冷水澡就该打个喷嚏显显样子,想了个明显不靠谱的答案,顾长离这才将大半的注意力放在那只来历成谜的白狐身上。
他也不是没看过某点上那些yy小说的人,大部分的龙姓人士的标配,不就是出门捡到神兽,跳崖遇见神果,逛个杂货市场都能买到神兵利器,父母祖传的项链戒指玉佩手镯不是藏着空间就是躲了个老爷爷,时机一到就能走上虎躯一震小弟拜倒美女臣服的傲天之路——这么一想,一只灵狐叼着神果来向他示好的情节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个屁啊。
先不讲那狐狸的用心是否险恶,就算那果子真是什么天材地宝奇珍异果,刚刚喝了一盅蛇汤还险些被“撑死”的他得有多大的心脏和多粗的神经才能把那玩意儿咽下去?
更别提对方那透过一张毛脸还显示地分明的嫌弃厌恶表情,简直分分钟让顾长离想一个大嘴巴子糊过去。
以他估摸的战力来看,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自己绝对不是那条动作奇快身含异毒的黑色怪蛇的敌手,由此想来,那只白狐的战斗力也是远高于他的。这种情况下强者一方的蓄意接近,只能让他想起一句古老的箴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59章
“你怎么还在这里?”
出乎顾长离意料的,在他打理完一切返回林间小屋时,那只来历奇特的白狐居然还在原地,仿佛特意等着他般。他原以为,以这只白狐表现出来的傲慢,自己方才那样落它脸色,早就该拂袖离去才是正理。
疑惑不解之余,他心中的警惕也随之水涨船高。在顾长离看来,一个人所付出的,和他想要借此获得的,就像是一根弹簧,“付出”的事物作为重压让弹簧变形,愈是沉重愈是庞大,便代表着之后弹簧炸起的高度——也就是对方真正渴求的——会是怎样的惊人。
自己一介凡人之身,父母双亡举族覆灭,能叫这种灵兽看上的地方除了那迄今为止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高高在上的仙门白玉京外不做他想。
他还没有来得及踏入此方地境的另一面,那个能以单人之力移山填海毁天灭地的属于“仙人”的世界。
但是就好像一个站在漩涡边缘的人即使并未深入也能感觉到从中传来的暗潮和危险一样,原身的亲身体验,一具具尸骨未寒的躯体,布满坟茔的顾家村,都在无时不刻地告诫着顾长离,另一面世界的波澜和凶险,动辄可以倾覆一切。
“不用再做什么多余的举动了,我对你的东西不感兴趣,你也不必奢求我能帮上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