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打开牢笼放他们出来,他们也无力与楚泽一战。楚泽眉目冷峻,寒着脸穿过一条条小道,浑身上下散发愈加强烈的肃杀气。片刻后,他拐过一个弯儿,下行至炎魔洞底层,停在一处洞口。
透过洞外的铁栏杆,隐约可见角落蜷缩一个破破烂烂的身影,它面目可憎,长舌拖地,一副要死不活的倒霉样儿——不正是那只傲因。
傲因显然注意到了楚泽,见楚泽停在自己洞口,忙往里面缩了缩,埋头不语。
傲因其实算一种没什么骨气的恶妖,十分之贪生怕死。当初楚泽为米曜抓获他后,陆雪渊将傲因送至炎魔洞,刚提出签傀儡契可饶他一命,傲因立即应诺,半点儿都不挣扎犹豫。像有些硬气不服软的恶妖,还会做许多无谓的抵抗,最不济也要骂一骂楚泽,这位傲因却投降得干脆利落,倒帮陆雪渊省了事。
楚泽静静盯着傲因,片刻后,“呲啦”一声,楚泽将铁栏杆门打开,缓步走入。
傲因缩得更小,头都不敢抬,整个身体颤抖如筛糠。楚泽面无表情地走进它,眼眸里翻滚着晦涩不明的浪潮。
似乎楚泽的逼威太盛,傲因牙关都开始打颤,发出“咯咯”的撞击声。他不断打抖,全身几近痉挛——下一刻,一只铁箍般的手将他提起,干净修长的手指卡住傲因的脖子,森寒的声音随之响起:
“胆敢违背傀儡契,找死!”
话音刚落,楚泽指节缓缓用力,毫不容情地掐住傲因。傲因瞬间崩溃,极度恐惧中发出嘶哑变调的哀嚎:
“不——!我没……”
可是它喉管破裂,血液灌入后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楚泽猛地收紧手掌,只听“咔”一声碎响,傲因的脑袋软软撇到一边。
楚泽面无表情地松手,甩开傲因双目圆瞪的尸体。仿佛结束了什么事,又或是有什么在冥冥中一去不返,楚泽闭了闭眼睛,才转身离开。
他走出这间洞口,不知为何身形有些踉跄。就像被抽掉了脊椎骨,楚泽几不可察地一晃,右手忙撑在栏杆上,左手则掩在袖中,是一个攥紧到恨不得把手骨捏碎的姿势。
楚泽靠着栏杆,喉结艰涩地滚动几下,睫毛被额角的冷汗浸湿。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起身,正打算往回走,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大人!那只傲因压根未接到指令,谈何违背傀儡契?!”
楚泽顿了顿,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那是离傲因不远的一处洞口,里面坐着一只长相渗人的大鸟。它身形宽达数十米,大部分|身体覆盖着火红的羽毛,但因为牢狱之灾,羽毛秃了不少,露出伤痕累累的表皮。不过最可怖的是它的脑袋——整整九个头,每个头都长有一双红灯泡般的眼睛,以及一张尖利如巨剪的喙。
正是上古妖兽——鬼车!
楚泽停下脚步,没有说话。鬼车目光淬了毒般直直射向楚泽,声音隐含极深的仇恨和嘲讽:“你不过‘杀鸡儆猴’!用那只傲因的命威胁我们,让我们彻底失去反抗的心思!”
见楚泽面色漠然,似乎不打算理自己,鬼车愈加恼火,嘶哑道:“我想不通,当年劣迹斑斑的黑龙,如今却和凡人打成一片?!可笑!可笑至极!”
“大人难道真的偏向人界?!你难道不清楚,妖怪吃人乃是天经地义!如今大人改头换面为人界正道,竟成为正义的代表?!哈哈哈哈,老朽这辈子未听过比这更荒谬之事啊!”
楚泽冷冷盯着鬼车,依旧不发一言。
鬼车似乎还没发泄后,正要再次开口,楚泽突然动了。他身形如鬼魅般闪到鬼车旁,一掌送出,下一刻,伴随轻微的一声“咔”,鬼车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它的一只翅膀被楚泽折断,骨头都碎掉,扎进肉里。剧痛使它瘫在地上,浑身羽毛不住颤动,九个脑袋疯狂地甩动,好似发狂的蛇。
楚泽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背后传来鬼车愤怒到极点的咆哮:“楚泽——楚泽!你以为没人记得当初的事?!?!”
“总有一天你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你这畜生!!你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鬼车的嘶吼回荡在阴暗的牢洞中,楚泽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表情也无。黑暗中无数双滴血的眼睛注视着他,他无所畏惧地前行,嘴角噙起冷笑,周身气场是比极北玄冰更盛的严寒。
偏帮人界就是正义?
这世间哪有什么正义,他从头到尾,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
炎魔洞几乎一片漆黑,唯有每隔五十米处,妖骨磨成的粉末被盛在石柱顶端的小盅里,散发幽幽蓝光。鬼火映在面上,勾勒出冷厉的线条,楚泽仿佛一尊杀神,目不斜视地离开炎魔洞。
当他走出主洞,重新回到阳光下,刺目的阳光一时间迷住眼睛,楚泽身形一顿。
守在洞口的狱卒见到楚泽,忙弓腰道:“大人慢走。”
楚泽没有回答。
他明明迎着日光前行,背影踽踽却好像冰天雪地中的夜行人。
他越走越快,深入到茂密不见天日的树林。这里没有一个人,楚泽终于停下,仰面望向青空,眼眶赤红。他什么动作都没做,周身草木蓦地连根而起,无数粗枝残叶围绕他旋转,片刻后轰然砸向地面——
这群恶妖都以为自己在杀一儆百……
只有楚泽知道,他在向过去告别。
他想得很清楚——米曜说得对,他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理应体验凡人喜怒哀乐的一生。
就让一切回到遇见米曜前……
从此不再纠缠吧。
第39章
原本米曜心情不好想早点回家,办公室的同事却拉着米曜,非要把他拽去聚餐。
小水道:“大人,您不去么?”
另一个最近新签的人类女主播道:“小米,走啦走啦,下班这么早回去做什么?一起high呀!”
连雪鹄主管也道:“米主播,今天我请客,咱们去吃自助,年轻人一起聚聚,交流交流感情。”
米曜实在无法推辞,就跟他们一起前往提前预定的自助餐厅。一路上那个人类女主播一直和米曜并排走,叽叽喳喳像个小鸟。
“小米小米,你来这里多久了?”
米曜道:“不到半年,毕业就签到这家公司。”
那女孩子咯咯笑道:“我上周刚办完入职手续,以后就是你的新同事啦。你记得我叫什么吧?”
米曜:“……额,你叫什么?”
女孩“啪”一下拍在米曜肩膀上,嗔怪道:“嗨,居然不记得。看我看我,”她跑到米曜前面,一边倒着走路一边微微仰头与米曜对视:“来来,我再说一遍。我叫张灿灿,今年21岁,本市人,即将上任成为一位美食主播。”
米曜:“那很好。”
张灿灿:“小米,礼尚往来啊,你是不是也该向我介绍一下你自己?”
米曜挪开目光,闪到一边道:“我的简历在公司网页上挂着,你可以去看。”
“好吧好吧,high一点啊小米,去吃自助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你怎么闷闷不乐的?中午没吃饭么?”
米曜摇摇头,心想:“确实没怎么吃。”见不到楚泽,楚泽还在生气,所以没有胃口。
张灿灿笑道:“没事没事,等会儿可要多吃点。人呐,往往就是这样,没吃饱饭没睡好觉的时候,就容易沮丧。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张灿灿的确是妖气漫漫娱乐有限公司刚签下的新人。只不过不是由胡眉钦定的,而是按照正常求职流程,经过层层选拔,通过考核后才任职的直播。
张灿灿作为胡眉公司极少数的人类员工,自然有其特别之处。她毕业于本市a大表演系,长相甜美,是大学公认的校花,且性格活泼善于交际,对妖怪也抱有好感。另外,张灿灿声音也很好听,是那种甜甜的小女生的音色,稍微带点港台腔,说话就像撒娇,不论青年中年老年男人,都无法抵御这样的音色。
当然,喜欢男人的男人除外。
可能由于他们部门就只有米曜和张灿灿两位是人类主播,张灿灿表现得很亲近米曜,总是没话找话,问这个问那个。米曜虽然没什么心情,但出于礼貌也一一简答。就这样,大家一齐到达自助餐厅,就等着敞开肚皮猛吃了。
众人占座后,排队去领餐盘。张灿灿排在米曜前面,接过餐盘的时候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先把餐盘递给米曜,再拿一份算自己的。
米曜总不能说他不要,只好低声道:“多谢,不用这么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走,去吃东西。”
张灿灿马尾一甩一甩的,很高兴地去取食物。米曜转身,身后另一位同事朝他挤眼睛,声音很浮夸:“米主播,艳福不浅啊。”
米曜哽了哽,道:“你想多了……”
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去自黑或调侃,整个人恹恹的,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小水也领到餐盘,有些担心地问:“米大人,您没事吧。”
米曜提起嘴角:“没事,就是饿了。”
就是想楚泽了。
他强提精神,走到日式料理区,往盘子里连夹十几块紫菜包着的寿司,正用夹子挪动寿司,张灿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指指盘子道:“你怎么尽拿这种最便宜的?里面就包着米饭和青瓜。吃自助肯定得紧着贵的挑。”
她用夹子夹起一块橙色的寿司,放到米曜盘子里:“这个叫军舰寿司,里面装着鲑鱼子,尝尝。”
没想到米曜道:“多谢,但是不必了。”说完就用公共夹把那块军舰寿司放回去,自己继续摆弄盘子里的青瓜寿司,令它们躺倒在盘子里,露出最外层包得紫菜。
张灿灿尴尬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米曜摆完,才道:“你在摆盘?这是什么?”
米曜取来一块点上两坨芥末的三文鱼寿司,将它摆放在最前方——这样,所有紫黑色的青瓜寿司和三文鱼寿司连在一起,成为蜿蜒的一条。
米曜终于露出一个微笑:“是龙。”
他指了指两坨芥末:“这是龙眼睛。其他的是龙身。”
张灿灿不太能懂米主播的恶趣味,道:“嗯……是挺像的。不过,你真吃这些?不吃点别的?”
米曜笑道:“嗯,只吃它。”
张灿灿讪讪道:“好吧。不过米主播,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米曜站在她身边,用筷子夹起“龙尾巴”,放进嘴里嚼了嚼,才一脸满足道:“什么都吃。”
张灿灿瞅着米曜的神情,居然被米曜带起食欲——看这个男人吃饭真是一种享受。不仅仅是因为米曜长得帅,动作优雅,主要是连这种平淡无味的寿司,都能吃得这么开心,这种人感染力很强,会让周围的人觉得生活更加美好。
她吞了吞唾沫,试探道:“看来米主播女朋友手艺很好,会做很多种菜呢。”
米曜点点头,大言不惭地夸道:“是呀,比我好太多。”
张灿灿一听这话,瞬间就笑不出来——不是吧,真有女朋友……
她立刻转身道:“那什么,我去吃点别的。”背对米曜走几步,嘴角便垮了下来。
米曜当然对这些一无所知,此刻他满心都在享受“吃楚泽”的快感。这种吃东西的方法很神奇,米曜觉得自己胃口好了,心情也变好,一口气能吃下十几条“龙”。
于是出现下面诡异的一幕——部门其他人都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回到座位,里面盛着各色各样的美食,花花绿绿一片。只有米曜是个奇葩,他只吃寿司,还是那种一块钱两个的最不值钱的寿司。
雪鹄主管瞥到米曜的餐盘,有点蛋疼:“米主播不吃点别的?”我请客,你连本儿都吃不回来,真是浪费钱啊……
顶着一圈诧异的目光,米曜怡然自得,笑着解释:“吃完这一条就去盛点别的。”
小水:“大人不会撑到?”
米曜将“龙头”送入口中,仔细咀嚼后咽下,满脸迷之笑意:“放心,我有铁打的胃,而且胃口好得不得了。”
……
约晚上八点左右,众人结束聚餐,各回各家。自从米曜直白地表示自己有“女朋友”,张灿灿就不再缠着他问话,把主要精力放在大吃特吃上。米曜落得清静,在九点左右回到家中。
此时米越在上网,米曜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能?4 蚕吕此伎寄承┦隆?br /> 他不是很想找胡眉咨询感情问题,因为胡眉虽然胡诌起来头头是道,但听起来不太靠谱,像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恋爱经验胡扯一气。米曜想了想,还是打开知乎,进入搜索栏。
“刚拒绝一个男生的表白,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喜欢上他了,我该怎么办?”
点击“搜索”,米曜惊讶:类似的问题不少,看来很多人都遇到过这种情况……
随意打开一个链接,有答主说:“我想题主应该搞清楚,你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你的这种感觉。”
好绕……不过还算一个好问题,值得审视一番。米曜心道:“这个可以用反推的方法来验证。假如楚泽立刻回来,再次向我表白,或者哪怕叫我现在去和他表白,只要他同意,我就会很开心。我喜欢他,妥妥的。”
顺次下一个回答是:“你不觉得很像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么?人质爱上绑匪,你已经拒绝别人却又喜欢上他。这可能只是一种错觉,是你的不甘心对自己投射产生的心理暗示。”
米曜:“……”
换,什么鬼。
米曜翻来翻去,最终找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上啊答主,一步步接近,主动点,不要犹豫。当面见他,告诉他!不要蹉跎光阴,不要错过对的人!”
米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说的太对了,等楚泽回来,我就告诉他。”
他又想到安倍奈子的预言——你会找到最爱的人。虽然中途会遇到劫难,但只要挺过去,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句预言为米曜打上一针镇定剂,他不断给自己打气,内心逐渐被灌入某种神秘的力量,使他充满了莫名的勇气——如果预言是真的,如果一切都是上天注定……那不论发生什么,他们最终都会在一起。
他起身去取来楚泽送他的星盘,将脸颊贴在星盘上,痴痴地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米曜抱着星盘睡觉,他在睡梦中很不老实,翻来翻去最后躺成一个大字,星盘恰好压在他的心口。
虽然米曜已经尽可能积极乐观,但楚泽对他犹如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还是让他难过。白天这种潜意识被工作生活磨去一些,又被米曜的自我安慰掩住一些。但是到了寂静的夜晚,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内疚如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一点点露出形迹。
米曜没有做往常那种模糊不清的梦,可以说自从他在鲛人府拒绝楚泽,那些熟悉的奇怪的梦就随着楚泽的身影一起消失。
这一次,他难得地做了噩梦。梦中,原本两人在海边度假,米曜正在做日光浴,因为太舒服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他蓦地醒来,夕阳已经沉下,天色转黑,本该守在他身边的楚泽也不见踪影。
米曜慌了,他在沙滩上来来回回地寻找,到最后变成拢起手掌呼喊:“楚泽——!楚泽你在哪儿——?”
天色越来越黑,很快最后一丝亮光也被吞没,黑夜中的大海终于露出真面目——狂风卷起巨浪,迎面扑来的海浪一波比一波汹涌。海岸线布满粗粝的焦岩,逶迤到远方如一条狰狞而丑陋的蜈蚣。而楚泽依旧不知所踪,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米曜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他赤着脚蹦上礁石,在不同礁石间隙搜索楚泽的身影。很快他的脚底就被磨破,一阵钻心的疼直上心头,可米曜没有停下,他脚底流的血随着他的步伐在岩石山留下一条血线,海浪一打过来,鲜血便随之被冲走。
越来越猛烈的海风几乎将他掀翻,米曜浑身湿透,狼狈至极,对着大海吼道:“楚泽!你在哪儿?!”
不要……不要抛下我。
他的声音愈来愈嘶哑,到最后火辣辣地痛,已然不能发声。这时,又一个巨浪打来,筋疲力尽的米曜被直接拍回沙滩。他勉强爬起,正摇摇晃晃支起身体,不远处沉黑如墨的海浪中出现一个人影。
楚泽。
他一袭黑衣在烈风中翻飞,面容是说不出的冰冷和漠然。
米曜却只顾着大喜过望,忙撑起一口气向他跑去。随着他踉踉跄跄接近楚泽,米曜的眼睛豁然睁大,整个人差点背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