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变故途生,罗诺耶毫无防备,避之不及,古斯塔夫眼中投射出的未来图景亦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脑仁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黑暗代替光明充斥了罗诺耶的眼睛。
再现中断,光之茧破碎,古斯塔夫钳制着圣子,身后的黑发在猎猎作响的劲风中肆意飞扬。
在场的圣职者们没人料到古斯塔夫会在这时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待他们想要扑过去救下圣子时一把小刀已架到了罗诺耶的脖子上,戴在罗诺耶头顶的花冠在挣扎中越过栏杆从艾尔方斯塔上落了下去。
“罗诺耶!”
戈兰多比任何人都更先赶到了罗诺耶的身边,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因为古斯塔夫用他素来冷淡的口吻告诉他道:“再接近的话我就杀了他。”
“放下法杖。”古斯塔夫又说。
戈兰多迟疑了半晌,没有动。
古斯塔夫低垂眉目,他手里的刀往人质肌肤里深入了一寸,一道殷红的痕迹便迅速自罗诺耶的脖颈蜿蜒流下。
“古斯塔夫……!”奥尔文徒劳地握住佩剑,目呲欲裂。
罗诺耶是他的亲弟弟,他竟真的下得去手!
戈兰多也不得不收回了法杖,他双目血红地瞪着古斯塔夫,尤其在看到这个人依旧古井无波的双眼他的怒火就烧得更旺。
为何古斯塔夫会做这样的事?戈兰多和奥尔文一样毫无头绪。
他们都宁可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典礼已经结束。
因再现中断,人们的精神回到了肉体当中,塔下观赏典礼的人还不知道露台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看见圣子被一个人抓住了,多数人还以为是典礼的一部分,闹哄哄了一会儿就再次目不转睛地恢复观看,还有人捡起了圣子掉落在地的花冠,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送上去。
罗诺耶痛苦地半靠着古斯塔夫,他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世界仿佛天旋地转,根本没有余裕睁开眼睛,也根本无法听清周围的人都在说些什么。
他像搁浅的鱼那样急促地喘息,脸上的血色在短时间褪得干干净净,他还在回想着于古斯塔夫眼中看到的画面,那个在时间轨道图里找不到的未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前些天在大祭司的帮助下预示的其他未来是排除了最危险场合的未来吗?
有人改写了未来迷惑他,他竟到了典礼当天才知晓,糟糕,再糟糕不过了……这么一来塔上和塔下的大家都会被魔物们给……
“疏、散……”罗诺耶从干燥的喉咙里拼命挤出短暂的单词,试图提醒大祭司他们即将降临的灾难,可是他的嘴马上就被古斯塔夫捂住了。
黑暗的魔力灌入罗诺耶的嘴,经由口腔流遍全身,在此冲击下罗诺耶不堪重负晕了过去。
奥尔文咬牙切齿地问:“古斯塔夫,你究竟想做什么?”
古斯塔夫看了看奥尔文,诡异地笑了。
就在这时,大祭司的声音如震天巨雷投入露台中心。
“……他不是古斯塔夫。”
大祭司说得云淡风轻,戈兰多和奥尔文却受了不小的惊吓,双双诧异地向大祭司看去。
戈兰多在大祭司那儿没看出什么端倪,又飞快地扭回头锁定住古斯塔夫,他甚至都想象出了大祭司协同古斯塔夫反叛审判司的剧情,若设想成真,费尔加这个国家也差不多气数已尽。
“他确实不是古斯塔夫。格纳啊格纳,你明明心里清楚得很却一个字都不告诉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副引人作呕的老样子。”
上方骤然响起一个不属于在场任何一人的妖娆女声,引得大家纷纷仰望天空,只见一个背后长着黑色翅膀的女性悬停在半空,她说完这席话就飞到了塔尖上俏立着,其凌厉的身姿宛如滑翔天际的黑鸦,黑暗的元素因子有如实质分布在她浑身上下,掩盖了她的容貌。
“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大祭司纠正。
女性魔物哂笑:“你欺骗了他们,他们不会再信你了。”
女性魔物的话令奥尔文不明所以,戈兰多却知道这女人叫的是谁,他转而注视大祭司,却怎么也看不出大祭司的表情。
这是一只很强大的魔物,戈兰多和奥尔文都估量不出对方的等级,倘若她有意杀害他们,或许连反抗都来不及,但最让戈兰多在意的是,她认识大祭司。
戈兰多和奥尔文都不敢轻举妄动,纵使女性魔物的身上不存在一丝杀气。可惜偏偏总是有不知死活的人送死。
骑士团里的一名骑士妄图在暗处偷偷用魔法攻击女性魔物,他的咒语只念出了第一个符文就被女性魔物发现了,女性魔物只动了动小指,一股凛冽的暗属性魔力就从天而至,眨眼间把念咒语的骑士捅了个对穿。
骑士死不瞑目,伤口处燃烧起黑炎,将他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魔物现身时塔下的人仍以为是表演,直到骑士殒命众人才知圣子是真的出事了,惊恐万状的闹嚷声传到露台,女性魔物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她对古斯塔夫使了个眼色道:“走吧,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别在这里和他们费时间了。”
古斯塔夫点了点头跳至栏杆外,在身体因地心引力下落之前他背上的衣物被锐利的物体扎破,三对漆黑的翅膀以惊人的气势伸展开来,随便扑扇了两下就飞跃到了女性魔物所站的地方。
“你们以为我不会阻止吗?”
大祭司没有放任两只魔物离开,他身形一闪光速窜上塔顶掷下圣光弹,伪装作“古斯塔夫”的埃尔德兰与另一名女性魔物敏锐地避开了大祭司的攻击。
女性魔物用指甲在空中划开了紫黑色的空间缝隙,拉着埃尔德兰就要钻进去,大祭司紧随其上提前封闭了缝隙,女性魔物啧了一声。
“改变战略!”她对埃尔德兰说完,挥动翅膀对着塔下的人群俯冲而去,“格纳,预言之子和这些蚂蚁们的性命你只能救一个,看你怎么选了!”
她边俯冲边咬住手指发出呼叫支援的信号,转眼一大波潜伏已久的魔物就从天边飞了过来!
大祭司冷眼看着女性魔物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跟着调转方向,他执着地对埃尔德兰发动一次次攻击,次次都注意避开了罗诺耶。
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守护预言之子一人,为了守护预言之子,其他人的性命都只是被放弃的天秤的另一端。事到如今该引出的家伙已被他成功引出,只要除掉那家伙,再带回预言之子计划就能完美落幕。
奥尔文与戈兰多眼睁睁地看着大祭司和两名魔物缠斗,又眼睁睁看着女性魔物呼喊来更多的魔物,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深深的无力感贯彻了他们的灵魂。
“可恶!”奥尔文愤怒地锤向塔壁,“他们是什么时候掉包的!”
戈兰多压抑着心头的悔恨回答奥尔文道:“恐怕是在教廷就……”
埃尔德兰的出现说明这场突袭必定是审判司所为,罗诺耶落到审判司的手里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真正的古斯塔夫也下落不明,堕天使和女性魔物的实力如此强悍,他们真的能把罗诺耶和古斯塔夫带回来吗?
戈兰多平生第一次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惘。
罗诺耶,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冥冥中小少爷在宿舍说过的那些话又再次响起在戈兰多耳畔——
“富贵与责任是并重的,我的理想是将来加入皇家魔法师队,和古斯塔夫二哥一样为国效力。国家赋予了我们荣誉,我们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即使为之拼上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罗诺耶深爱着他的国家,如果立场转换,被掳走的是戈兰多,塔下的群众又遭受着生命的威胁,罗诺耶也许会踌躇很久,也许还会不争气地掉下眼泪,可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之前小少爷在被埃尔德兰的刀架着脖子时不也用尽全力想要传达他的决定吗?
戈兰多挺直了腰板,法杖回到了他的手中,他长出一口气后面向奥尔文道:“奥尔文骑士长,我们快下去疏散人群!”
话音刚落戈兰多就给自己施加了风属性魔法,然后向着露台下纵身一跃。
奥尔文如梦初醒,急忙也对骑士团的骑士们下达了命令,一群人以自己能达到最快的速度赶往艾尔方斯塔下的广场。
他们来得太晚,魔物军团已在人群中展开了厮杀,这么多魔物也不知是怎么突破了魔法师们在玛蒂尔达外构筑的屏障,还是说都是被那神秘的魔物女性开启空间缝隙送过来的?
审判司要是有这等力量,随时都能推翻费尔加的统治把尤莱尼王都夷为平地,何苦等到这一天?
戈兰多边屠戮魔物边紧绷神经思索着,连臭不可闻的魔物体/液喷洒到他脸上也不自知。
今天是罗诺耶受封圣子的典礼,接近全尤莱尼的人都会聚集到艾尔方斯塔下,但审判司和魔物们应该不是为了屠城才选定今日出动,这样看来还是只能从罗诺耶的身份考虑。罗诺耶来到尤莱尼见了大祭司,由大祭司解除了预言之子的封印,这是和以往不同的最鲜明的一点。
是了,就是这一点,审判司要的不只是预言之子,而是把预言之子逼到大祭司这里解开封印,之后他们就能坐享其成!
戈兰多不由望向天上的大祭司和埃尔德兰,大祭司发出的魔法攻击照得艾尔方斯塔周身雪白透亮,就算这样也没把埃尔德兰从空中击坠,埃尔德兰虽挟持着罗诺耶,争斗之中却并没有落到下风。
戈兰多为大祭司捏了把汗,希望大祭司能坚持到他们搞定魔物军团的奇袭。
他继续投身和魔物的战斗,一支爆裂箭矢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脸颊飞过,高温烧焦了他几缕鬓发,戈兰多寻找着箭矢飞来的方向,一名身着审判司黑衣的女子身影映入他的眼眶。
看清女子身影的同时戈兰多哑然失声,对方即使穿着审判司的制服还有心蒙住了半边面容,她眼角独特的泪痣却没有瞒过戈兰多的眼睛。
珍妮小姐……她果然就是皇家魔法学院里和阿普顿主教里应外合的内奸。
珍妮明显也看见了戈兰多,也看穿了戈兰多的犹豫,她二话不说反手发射出三五个新的爆裂箭矢,好像已决定把认出她的戈兰多灭口。
挡下前几个爆裂箭矢时戈兰多推测珍妮的星级是七星,后来珍妮越战越勇,戈兰多否定了起先的判断,珍妮说不定和古斯塔夫一样都是九星。
戈兰多运用和古斯塔夫对战的经验跟珍妮周旋,无暇再顾及身边被魔物追杀的民众了,珍妮一心想杀死他,攻击一次比一次紧急狠毒,戈兰多艰难地抵挡着狂风骤雨般的魔?8 ū馐嵌闵辆秃姆蚜怂械牧ζ?br /> 他唾弃了自己的弱小,要是早先在魔法学院里有认真钻研和上进,今日不但能抵挡住珍妮的攻击保护民众,或许还有机会协助大祭司救下罗诺耶。
空中的战斗不见分晓,地上的战斗就只能绝望地持续着,越来越多的无辜人民命丧魔物的利爪,骑士团和教廷的那点人不足以力挽狂澜,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把牺牲者的数目控制在最小的范围,还有就是帮大祭司拖延时间。
最终,大祭司的胜利给这场血腥的混战画下了休止符,他抱着昏迷的罗诺耶回到了露台,伤痕累累的埃尔德兰冷笑着逃进了空间缝隙。
大祭司打跑埃尔德兰抢回了预言之子,自己也元气大伤,储存多年的魔力一夕之间油尽灯枯,这样的战斗近年内没办法再来一次,反观埃尔德兰却并没有受到威胁性命的重创,大祭司有些不甘心。
他算准了埃尔德兰会来,但没算到埃尔德兰会伪装成古斯塔夫,也没算准埃尔德兰如今的实力。除掉埃尔德兰的计划落空,好在抢回了预言之子减小了损失。
女性魔物在远处号召魔物军,眼看埃尔德兰丢下预言之子逃走,她嫌恶地啐道:“嘁,这么快就被搞定了,没用的埃尔德兰。”
她还想让小家伙们再杀点人快活快活,“他”的声音却阻止了她的下一步行动。
女性魔物极不情愿地抗议道:“为什么不趁机……”
“……”
“他”的态度很坚决。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
反正她埋下的炸弹不止一个,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女性魔物不得已召回了魔物军团:“别玩儿了,该回去了!”
这句呼声使广场上的魔物们停止了攻击,一个个扑腾羽翼飞向女性魔物所在的方位,女性魔物狞笑着用手撕开空气,一条豁大的口子凭空出现,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夜。
大祭司抱着罗诺耶静静地站在露台上不发一语,他的魔力量已不够填补新的空间缝隙了。
残存的魔物接二连三飞进缝隙,有女性魔物拉开的精神屏障保护,地上魔法师们的轰击对魔物们造不成任何伤害,魔物大军眨眼间袭来又眨眼间消失,人类的力量与之相比是何等渺小。
冰冷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死者的尸首暴露在烈日下,生者的表情也分外颓靡,一如圣子那混进泥泞,变得脏污的染血花冠。
戈兰多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新的担忧漫上心头。
对于经历了这场侵袭的人们来说,预言之子所预示的未来并不是真正的未来,今日之后,还会有人信服罗诺耶吗?
※终篇※
第79章 变相的囚禁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第二发!
还有最后一卷就可以完结了
戈兰多的顾虑成了真。圣子受封典礼那日的魔物暴/乱被皇室视为抹不去的污点,教廷亦对此事讳莫如深,连带大祭司的名誉也一落千丈。
民众分为了两派,少数派因再现的奇迹仍选择相信圣子支持圣子,另一派因他们惨重的损失而选择痛恨圣子反对圣子——多么合乎情理的发展。
暴/乱只过去两天,反对派就多次登门向教廷索求圣子本人,他们言辞激烈,声称要亲手处置害他们失去亲人的仇人,教廷自然不可能交出预言之子,于是反对派的人日夜守在教廷门外抗议。
教廷向费尔加皇室上报详情,皇室却对反对派的所作所为置之不理,反对派的人自觉得到了皇室的支持,言行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多是不信神也没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做事不会考虑贵族跟魔法师们的利益,是故闹事时把培养出罗诺耶的皇家魔法学院也夸张地抹黑了一通,而这样的行为又带动了一些痛恨贵族的平民的情绪,加入反对派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眼见事态将不可控,为了圣子的安全考虑,教廷决定把圣子送往艾尔方斯塔与世隔绝地保护起来。
意外的是费尔加皇室面对反对派的存在睁只眼闭只眼,在教廷请求借用皇家魔法师团的力量时又爽快地答应了。
教廷联结皇家魔法师团的高级魔法师在整座艾尔方斯塔外设立了坚固的结界,其屏障之严密就是飞鸟蚊虫都闯不过去,只有大祭司和大皇子能够进入塔中与圣子见面。
这算是保护吗?其实就是变相的囚禁而已。
戈兰多如是想到。
更可恶的是他从典礼上回来后就再没能找到与大祭司说话的机会,教廷的圣职者们态度强硬,这几日严重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戈兰多又并不想在这种敏感的时期和教廷起冲突,以他这不上不下的实力惹怒教廷和皇室只会徒增后患。
被关闭在教廷的这几日戈兰多想尽办法打探着罗诺耶的消息,圣职者们没有特意隐瞒,连圣子被魔物暴/乱的受害者抵制的事情也一并如实相告。
每知道得多一点,他对罗诺耶的现状就越是担心,可他自己都是被锁链拷住的狼,再是担心又能怎么样呢。
现在的他无非是个孤家寡人,在某些人眼里说不定还是丧家之犬,一个人对上一个国家那就是螳臂当车,所以他迫切地需要力量。
大祭司处理完罗诺耶的事后允许戈兰多离开教廷,但只给了他半天的时间收拾行李,俨然想即刻将他赶去骁勇之鹰,联系这几天的见闻,就是个傻子也晓得大祭司的心思不纯,更何况戈兰多一点也不傻。
典礼举行前大祭司不让他们问为什么也不回答他和罗诺耶的问题,就好像明知典礼会出事还要欺骗罗诺耶去背负恶名,想清楚其中关节后戈兰多对大祭司的恨意几乎要渗出骨髓。
他不关系大祭司有何立场有何苦衷,他只知道是那个人让无辜的罗诺耶成为了现在世人口中的欺世盗名招摇撞骗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