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说走就走地出了门,霍靖楚却是在半路上就分别了。
“这次一走,要有好久不能再见了。”霍靖楚贪恋地用目光描摹着毛弥的脸“我想你。”
毛弥握住他的手,“我也是。”
其实不用说出口,便能相知,还未分别,就已思念。
私人星舰在北端等着,霍靖楚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向南方远去。
美好的礼物总是要先以离别作为代价,他不能认同这个等价式,却总是被束缚其中。
星舰准时起飞,毛弥看着资料问道:“为什么这么快就开始筹备了?”
“本来他们是要明年再计划的,但谢行简不能等了。”
“谢前辈?”
刘文魏神秘兮兮地小声说:“是啊,据说他打算再拍两部戏明年就息影。”
“谢前辈才三十多岁呢……”毛弥不敢置信。
“他有自己更想做的事情。”刘文魏一副看惯世事变幻的表情轻叹道“所以他们必须要赶紧抢到这两部戏的名额,就只能提前到今年开拍了。”
能让这样的班底迁就屈服甚至改日期,恐怕整个圈能做到的也屈指可数。
对此事毛弥感慨良多,但一想起几小时后的会面,就更加忐忑了。
他原本并不奢望这样的资源,可是机会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他想得到的*便立时涌上了心中。
不仅仅是因为《龙城枯骨》了不起,更因为这是霍靖楚演过的戏。
就如同循着他的步伐在一步一步攀登一样,那么并肩而立也定然是迟早的事吧。
舷窗外圣罗纳星已经化为一个黄色的糖球大小的光点,回程的人们依旧在兴致勃勃地探讨着在艺术中心发生的一切,每个人都收获良多。
而毛弥最大的收获……他看向坐在对面相依入睡的夫妻二人,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与幼时打开门看见风尘仆仆的他们回家时的表情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的他知道他们总要离开,而现在的他却安心地明白,总会有人等自己回家。
第41章
酒店包厢内,何异导演刚喝了二两酒,边上的编剧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都均被无视,只好自己招呼进门后站了大半天的毛弥:“快坐吧,他一喝酒就不顾人了,我们边吃边聊。”
“我可听着呢。”何异打了个嗝,严肃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微笑“小毛啊,这次我们也是下了决心才选中了你,从这部筹备开始,就一直有人在找我们,有些人就是我也不好得罪,所以只能趁着吃饭时间和你确定一下。”
毛弥受宠若惊地正要说谢,就听何异又道:“你也知道,好人选一大堆,我们之所以选你呢,也是因为小孙编剧挺关注你,和我推荐了不少次。”
孙美川不好意思地抬了一下眼镜,笑道:“我觉得你很合适,从业这么多年,我和何导是老搭档了,眼光自认还是可以的。我从你的第一部 电影就开始关注你了,戚虞臣的一些特质你都演过。凌璧尧的善良,引路仙翁的潇洒,还有波图斯的霸气……特别是海盗这部,可以看出你的打戏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完全能够再上一层楼。”
“就是说,你是个好苗子。”何异简短地总结。
“对对,”孙美川按捺住迷妹的笑容,双手交缠地镇定道“导演看过你的作品后也觉得不错,所以我们就排除万难,先选定了你。当然最主要的因素……还是因为前段时间,你学历曝光这件事,这是决定性的一环。我相信你能够非常好地理解这段历史,掌握戚虞臣这个角色。”
毛弥端正地坐着,没有动弹,他心知这只是一个好的开端而已,哪有那么容易就定下。
何异又爽快地喝了杯酒,眯起一双不大的眼睛,打量了毛弥一番,手下将转盘一转,一盘排骨稳稳停在了毛弥的面前。
“看到这道菜,你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麟历十六年,战火初歇,春城此时已经饥荒三年。戚虞臣刚满十岁,他的父亲从山上猎了一只瘦鹿,却因此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母亲用鹿的肋骨为他做了一道名□□鹿香排的自创菜,那是他一生中最不能忘却的美味,而他只吃过这一次。”
“还有呢?”见毛弥对答如流,沉稳镇定,何异依然不动声色,看不出满意或不满意。
毛弥已经完全融入了戚虞臣的回忆,他定定地看着排骨,柔声道:“同年,沈观运将军凯旋回京,途经春城,遇见了戚虞臣,为他特意延后了返京日期,带着十个亲卫在春城停留了七个月。他教会了戚虞臣使剑,给他的第一把剑是他自己连夜用木头削好的,戚虞臣给这把木剑取名鹿肋,后来这把木剑在他一次外出打水时被小偷连同屋内财宝一同偷走,不知所踪。”
“现在这把剑被收藏在联邦博物馆内,还是六百年前从一个农户的菜田下挖出来才重见天日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实在难以得知,太神奇了。”孙美川兴致勃勃地插话。
何异见她职业病犯了,捂嘴咳了一声,继续问:“对鹿肋这个剑名,你是怎么想的?”
“见此剑首先想起父亲,告诫自身行孝不可忘却,剑艺更要吃苦练习,这样方能不重蹈覆辙,被一头瘦鹿所伤。同时,这也是他母亲为他烹制的美味,告诫他自身终生谨记饥荒时的来之不易,忆苦思甜。鹿肋也是激起他想要参战的重要原因,那天他边啃排骨,边下了决心要让天下人人都能有这样的肉吃,成了他梦想的起步。”
“嗯。”何异平静颔首,手指一转,把一道红烧鲫鱼转到了他的面前“那这道呢?”
毛弥根本无需思考,不假思索地道:“麟历十八年,正值严冬,戚虞臣在小河边练剑,一众有钱家的少爷在河对岸骑马嬉戏,他们的仆人则穿着单衣趴在冰层上想办法为主人捞鱼。戚虞臣看不过去,痛斥他们这是逆反天时,毫无仁义,结果被仆人冲过来围殴了一顿,声称不许骂他们的主人。”
“他手中有剑,但始终没有举起,而是任他们拳脚相向。”毛弥甚至露出了一丝无奈的慈悲“他虽然年幼,但在回家后却这样和他父亲解释‘他们无缚鸡之力,却驱使恶奴,是他们卑鄙。我身怀绝技,手中有剑,却不伤人,是我仁慈。恶奴纵然心中感念我为他们出头,却不得不因为生命威胁而来痛打恩人,他们亦是受害者,我怎能再次伤害受害者呢?”
“父亲大赞他的觉悟,问他该当如何做?戚虞臣当晚只是多吃了两碗饭,握剑狂笑而出,单枪匹马冲入华丽的府邸,将为非作歹的少爷们打了一顿,途中一个外人也没伤到。”
孙美川听得入了神,这段往事她只知道一个大概,没能研究得这么清楚,赶紧继续询问:“然后呢然后呢,他们没找戚虞臣麻烦吗?”
“找了,但是县令爷受过沈观运的嘱咐,自己也是个清明的贤官,将这件事完美摆平了。”毛弥道。
“好!”何异这才终于满意笑道“观菜而对历史如数家珍,言谈之间能与角色本人相融,情绪思想都随他而来,你对角色的掌握与共情非常出色。”
毛弥松了口气,认真道谢:“谢谢导演。”
“那么,你会骑马吗?”何异突然换了个问题“骑射,剑艺,这些你有没有问题?”
“我不会……但我学习能力很好,我能很快学会。”
何异抚掌摇头:“会还不够,我要精,你可以吗?”
男人的眼中精光骤闪,紧盯着毛弥的双目,便见这个看上去文弱精致的年轻人坚定地回答:“没有问题。”
孙美川忍不住笑了,带着一丝打趣的意味道:“少年时的戚虞臣是个不折不扣的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很期待你的演绎。”
毛弥知道这才差不多是决定了,举杯冲她稍稍挑眉,勾唇说了一句戚虞臣的名言:“高马横跨江天阔,弯刀四扫风云开。”
原本斯文乖巧的青年骤然间就蒙上了一层耀眼的光彩,仿佛天地万物的光辉都在他身上,听他信口狂言,看他居高临下策马而来。
“……”孙美川霎时面色酡红,两颊飞霞,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也举起了酒杯,被迷得五迷三道地喝下了酒。
何异啧啧称奇:“我让你喝你从来不喝,小毛对你一个眼神你就跟什么似的了。”
到这时,午餐才真正开始,何异和孙美川不约而同地不再聊工作的事情,而是如朋友聚餐一样热热闹闹地聊起了天。
回去后的第三天,毛弥便确定了合同,正式加入了《故园草木深》的剧组。
六月中旬电影在承铭a星开机,毛弥这次踏入承铭,总算不是以游客或者探班的身份,而是以真正的演员的身份进入,让他也异常开心,这算是他许久以来的如愿以偿。
到片场的时候谢行简刚化完妆,一身铁甲寒光冰冷,长剑几乎要与面颊平齐,衬上他刀削般的轮廓与冷厉的神情,端的是个英武冷峻的大将军。
“前辈好!”毛弥走到他跟前。
“嗯。”谢行简看他一眼,似乎又觉得太冷淡,方才勉强再挤出两个字“加油。”
知晓谢行简的性格,毛弥也乐得收下这两个字的鼓励,转脸的一刻,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窝在角落里玩智脑。
他悄悄走过去,见那人还没反应,干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背:“莫答!”
“卧槽卧槽卧槽谁啊?!”莫答一个激灵弹了起来,左顾右盼后回身看见是毛弥,猛地松懈下来“你要吓死我?”
“你来探谢前辈的班?”
莫答嘿嘿笑着搂他肩,摆出哥俩好的样子:“哪能呀,我是来看你的,我和你多铁。”
毛弥懒得和他耍嘴皮,四下看了看奇怪道:“君愿呢?”
莫答皱皱鼻子嫌弃道:“他说休息的时候找他聚就行,他不愿意跟我上这来看我秀恩爱,多可怜的单身狗。”
“诶,莫答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可不是嘛,我也奇怪我居然还能长。”说到身高莫答愈加得意,下巴都扬了起来。
毛弥看了眼在远处自己试剑的谢行简,好奇问道:“那你和谢前辈谁更高啊?”
“嗯……”莫答自己也隔空比了一下,为难地想了会儿,模棱两可地道“差不多吧。”
“毛弥,来化妆!”那头的助理已经开始叫人了。
还想再聊会儿的毛弥只好又小步跑去了化妆间,却见莫答也颠颠儿地跟了过来,看模样是在这个片场横行无阻了,恐怕是有亲属权利加成。
人们见怪不怪地随他乱走,就见莫答随便拖了个小板凳,长腿一弯勉强坐到了毛弥边上看他化妆。
“你怎么越来越好看了?”莫答看着他出神。
毛弥哭笑不得地打他:“你说什么呢。”
莫答撑着腮肯定道:“真的,比我第一次见你还好看,肯定是爱情的滋润。”
“啧。”毛弥心慌意乱地直接踢了他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大秘密,莫答忙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打哈哈道:“开玩笑开玩笑。”
化妆的小姑娘心惊胆战地化着妆,心道没想到毛弥也可能谈恋爱了,好看的人都早早地找对象,她可能真的没活路了。
想着想着,又看见了外面她的大本命谢行简,再一低头看了眼嘴没个停的莫答,深深地为自己掬了把心酸泪。
第42章
斜阳,清河,芳草地。
两匹马一黑一白从地平线快速奔来,只见黑色高马上,一个冷厉的男人虽不露笑颜,双目却柔情万分,他信手扬鞭,催促着宝马疾奔,春日的暖风扬起他高束的黑发,潇洒而英俊。他身边的白色矮马之上,骑着的则是一个看起来要年轻许多的青年,他迎着风笑弯了双眼,手里执着鞭子却不忍鞭笞在小马身上,秀丽精致的脸上满是天真满足的神情,随着无边的驰骋而尽情欢笑。
而在导演的显示屏中,那矮马之上的青年却是一个至多十一二岁的少年,与毛弥有九分相像,几乎就是他少年时期的翻版。这是一种最新的科技,通过被还原者提供的各种影像材料、声音材料,与他本人的表演,分析构成后就能达到极其逼真的现场同步还原。这不仅是依赖于科技的先进,更考量演员本身的表演技巧,若表现得有一丝违和,那么还原出来的也势必违和。
所以很少有演员会赞同使用这种方式,一般还是以老方法去寻找不同年龄阶段的替身。不过毛弥这部电影,少年时期占比几乎有一半,所以若寻找替身未免不合适。
要活灵活现地表现不同年龄阶段甚至做到一模一样,的确是一件难事,但他看起来游刃有余。
片场,哒哒哒的马蹄声依旧如雨点般响着。
“如今骑,你已出师,那么射又如何?”沈观运从背后解下一把弯弓扔给自己的小徒弟“看见了那只大雁么?”
接住弓,戚虞臣仰头一看,果真斜阳之下有一只成了一团黑点的大雁正从西方飞来,飞得极快,只怕再过一息就要从他们头顶掠过。
马还在疾奔,白马虽是戚虞臣的,却只听沈观运的吩咐,沈观运不将鞭子放下它便只顾着往前跑去,根本不知他的小主人正要射落一只大雁。
双方都在飞速移动,天高人远,任务看似根本不可能完成。
少年唇角高扬,神采奕奕,细却已有肌肉雏形的手臂展开,将一把大人用的弯弓轻轻松松拉成了一轮弯月,他一眼眯起,直视天际,漆黑的眸子紧紧锁定了那只展翅高飞的大雁。
在白马将两只前蹄抬起,嘶吼着正要跨过一条窄河时,扣箭的手指终于松了。
戚虞臣借势往后仰去,正对夕阳,果决地射出了羽箭,象征着力量的羽箭直往天空飞去,以如同后羿射日般的速度与力量,带着破空之声飞向天际。
窄河跨过,白马兴奋地甩了甩尾巴,戚虞臣连头也不抬,只抱着马脖子摸了摸它的鬓毛以示鼓励。
沈观运露出一丝笑意,亦没有抬头,而是抽出剑来朝天一指,时机恰当,正好穿透了大雁的身躯。戚虞臣好不容易跑到了他前面,得意地举高了手中的弯弓,少年清亮的声音回荡在草地之上:“今天能吃肉了!”
等两人跑远了,幻境撤去,天象系统关上,天地一亮,片场又回到了白昼的模样。
何异满意地跑过去,连连称赞:“可以可以,毛弥你学得挺好,我没想到你这么短时间能把骑、射都学得有模有样,下了苦功夫啊。”
不提那段时间双腿磨破的惨状,毛弥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导演。”
“今天拍得不错,多休息一会儿,你电影也上映了吧,给你时间自己瞅瞅。”
毛弥双眼立即亮了起来,冲导演微微一鞠躬就等不及地往后面跑去,生怕错过了。
虽然两小时后还要继续拍,电影院是去不了了,但他毕竟是演员,导演专门给他的智脑加了一个同步观看的权限,可以在视频网站收看电影院的播放。
龙宵宵此时正捧着智脑在看,一双眼睛都哭红了,见毛弥过来了忙递给毛弥:“正好到精彩的地方,你快来看。”
屏幕已是全黑。
脚步声一声一声响起,清脆,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蓦地,一盏白炽灯大亮,画面中削瘦的男人正被拷在铁椅上,身前简陋的桌子上只有一张白纸与一支笔,而他对面坐着一个警察。
“都耗一整天了,你到底招还是不招?”警察一拍桌子,巨大的响声回荡在空荡的房间内,白炽灯都仿佛颤抖了一瞬。
五爷平静地看着他,如一个深渊正凝视着无名者,“你们的手段,对我没用。我说过,想驱使五爷做事,只有一个条件,把陈天朗交到我手上。”
“我管你几爷!”警察凶神恶煞“你和警局谈条件呢,啊?是你把自个儿送进来的,恶贯满盈的东西,还想谈条件?”
五爷垂头一笑,只听哗啦一声,手铐竟滑落在地,他转着手腕在警察惊愕的神情中站起身来,手无寸铁却如有千军万马。他缓缓走到男人身边,以他根本无法抵抗的速度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玩腻了,就去死。”
咔哒,方才还威风不已的男人脖子瞬间就扭了个方向,一动不动地失去了生命,他的脸还停留在目瞪口呆的惊惧之中。
五爷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审讯室的门,手里转着早就顺到的钥匙,如在自家行走一样娴熟地越过几个走廊,连门牌号也不需看便打开了一间封闭的单人牢房。
光一照进去,正在做俯卧撑的年轻人惨叫一声趴到了地上,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见是五爷,即是惊喜又是不解:“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救我来了?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