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战前
顾有川有点郁闷,往面前烧得噼啪响的火堆里扔小石头,似乎只在专心听着石头碰擦的声音。
“顾有川,你有没有在听?”余映寒走近一步,凑到顾有川跟前,不怎么客气道,“没有把握,贸然闯军营就是在为秦岷添麻烦。他正处在风口浪尖,你还给暗地陷害他的人推波助澜吗?”
这时候徐诚已经带着那只小奶狗回了军营,他不能出来的时间太长,剩下的事情还是得浩气盟几个人自己解决。
眼见夕阳一点一点被黑暗吞没,温度也在下降,全凭这一堆火取暖的三个人,都有些热量供应不上的窘迫。
面对顾有川的沉默,叶怜光破天荒地理解他的感受。顾有川与心上人只隔了军营大门这一道屏障,却厚重得如同高山。
“我不放心他,能找到最好,找不到——”顾有川停下了手上幼稚的动作,背上青玉流,这次他并没有用布条包裹,即使在晚上也能隐约看到琴身上流转的光辉,“那不可能。”
余映寒知道拦不住这个固执的人,还好顾有川也算有分寸,至少存点理性不会拆了军营。
顾有川走时带起一阵风,随后便是影子也不见,余映寒叹口气坐在火堆旁,往里面又加了几根枯树枝,将火点得更旺些。
“好了,我们中出了一个情痴,又只剩我们两人。”余映寒无奈,想来自从带着秦岷一路,顾有川的思绪就一直被牵着走,恐怕这时候谢渊一纸命令下来,他都有当场撕毁的勇气。
叶怜光给余映寒披上他明黄的外袍,望着余映寒生火的样子,道:“如果你喜欢情痴,我能做第二个。”
这场景不适合这么肉麻的话吧,先不冻死再说,余映寒腹诽道,他把措辞在心里转了几下,正想转过身正对着叶怜光说话,藏剑弟子已经先一步坐在了余映寒身旁,抓着那只正拿着枯枝的手,可能怕余映寒挣脱,叶怜光握得紧。
“……”
得了,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或者你喜欢别样的,我都可以改变。”叶怜光发觉余映寒的手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一时间心跳得飞快,力道也小了下来。
余映寒清了下嗓子,声音有些不自然:“……你这样挺好的,变什么?”
叶怜光仿佛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了头,脑袋晕乎着把另一只手也搭了上去:“你这是在回应我吗?”
“难道不算吗?我是也该说‘喜欢’这一类的词?”余映寒被他自己酸了个足。
叶怜光的欢喜显而易见,眼睛里的情意多得快滴出来:“不用,那些字眼留给我说就好。”
随后他用了更加直接的方式,凑上前轻轻吻住余映寒的唇,两人炽热的温度似能融化一切寒冷。
那头的顾有川正如一只无头苍蝇在军营里到处乱窜,他去了秦岷之前住的营帐,那地方除了一张沙盘和他提的八个字还在,其它都几乎搬了空,而他一时间找不到秦岷的新住处。
顾有川烦躁得很,几乎要控制不住抓一个士兵来逼问的冲动,突然一个说话声让他如获大赦。这时顾有川正躲在营帐顶上,借着树影隐蔽,说话的人就在他斜下方:“这饭菜给秦岷送去,将军禁了他的足。”
另一个士兵接过那盘饭菜,应了下来。顾有川有了目标,一路跟在他身后。
秦岷的新营帐比他原来的小了一圈,外面巡逻的人员也明显多。那送饭的小兵还是个实诚的,见到秦岷出来拿饭,还想行礼,动作做到一半才意识到秦岷的身份已经天翻地覆了,给自己闹了个尴尬。
秦岷假装没看到:“晚上的事情挺多的,麻烦你还来跑一趟,多谢。”
士兵摆摆手,急忙走了。
顾有川看准那些巡逻士兵的位置,几乎落地无声,慢慢接近秦岷的营帐。
秦岷把饭菜放在桌上,刚往嘴里送了第一口饭,突然只感觉帘子被一阵风吹开,伴随熟悉的内力而至,他一怔,手上的筷子落了地。
只听顾有川低声笑道:“见了我连筷子都不要了?”
谁能猜到他们早上分别之后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现在再见面就好像是隔了好多天,顾有川硬是与秦岷挤了一把凳子,还多亏那凳子面宽,不然怎么坐得下这个不要脸的人。
顾有川捡起那双筷子,擦了擦交给秦岷,然后把下巴靠在秦岷肩膀上,右手抱着他的腰,柔声道:“我看着你吃。”
秦岷突然觉得面前的饭菜都没了味,身旁的这人才是食髓知味的真正美食,他忍不住挑起顾有川的下巴,怎么看闯进营帐的这人都是在撩拨自己,于是也就顺着心意吻了上去。
“我想带你出去,”顾有川结束了这个见面的长吻,拿鼻子蹭了蹭秦岷的脸颊,“现在怎么像个囚犯一样?”
秦岷赶紧扼杀顾有川这个想法:“不行。我一走不就成了负罪而逃?”望着眼前人似乎面色有些憔悴,追问道,“你们被赶出去之后住在哪里?”
顾有川松开抱着秦岷的手,让他能好好吃饭,重新找了把凳子坐在桌子旁,道:“顾好自己,哪想那么多。我们在外面奔?1 ü吡耍苁怯邪旆ǖ摹!?br /> 秦岷失笑道:“我连累你们餐风露宿,替我去和余大哥他们说个抱歉。我现在有的吃有的睡,还不用去训练,简直就是退伍的生活,你也该放心了。”
顾有川见秦岷迟迟不吃,拿过他的筷子,夹了些肉片喂到秦岷嘴里,道:“道歉是不用了。你现在这个情况,我才放心不下。”
“我可不是三岁了,你这话不管用。”说罢拿过筷子,认真对付起眼前这些饭菜。
“你有想过你是被陷害的吗?”顾有川突然问道。
秦岷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含糊不清道:“都是忠良之士,谁会这么做?”
顾有川:“是人就会变的。”
“……苍云军不会的。”秦岷有些生硬道。
苍云军入门的誓言便是“忠诚”二字,大家皆为同胞为兄弟,直到死亡才能把这条誓言从他们身上剥离开,剩一个轻飘飘的灵魂。
秦岷忠于苍云军一天,就一天不会相信军中会有这种把他推下火坑的人,或许直到明确的证据甩在面前,他才会相信。
“有人!”
顾有川本看着眼前梗着脖子吃饭的秦岷,知趣地不再提这个话题,刚想说些拿手的玩笑话逗秦岷笑笑,却突然感受到了营帐外不同寻常的内力。
顾有川拔出琴中剑,迎在门口,把剑准确架在了今夜第二个不速之客的脖子上。
顾有川看着来人冷笑:“你没死?”
来人操着不标准的中原话,一双眼睛如猎鹰般犀利,直视着顾有川,开口道:“我来找秦岷,和你无关。”
顾有川面无表情:“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和我说是一样的。”
萨纳尔眉头紧皱,与顾有川僵持着,谁都不肯先退让一步,但是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多耐心,把目光直接看向了秦岷,道:“恶人谷已经补到了黄河以南,苍云里确实有狼牙军的人——你要当心。”
秦岷和顾有川都是一愣,萨纳尔趁着这个空档避开剑锋,逃也似得离开了营帐,也得亏他武功好,进出苍云军如此顺畅,竟然没有被发现。
“……”秦岷觉得萨纳尔这人很难理解,明明是站在对立面,在长安却舍身救过自己一次,而且现在也冒着被发现的巨大危险——就来给他一句提醒?
况且萨纳尔出现的时机正好,似乎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才进来一样,秦岷忍不住猜想到这个恶人谷之人是不是在自己营帐外偷听了许久,因为与顾有川武功高下难分,才没有被发现。
苍云军的忠良在秦岷心里是一根屹立不倒的杆子,他不是没有察觉有人在暗中捣鬼,只是顽固地觉得他应该保护苍云的尊严,可是现在接二连三有人要把这个尊严撕破了露出里面的残迹,实在不是好受的事情。
顾有川沉默地收起琴中剑,他在长安就发现萨纳尔对秦岷有一些私心,竟不料到了这种战争生死攸关的时候,他还能身在曹营心在汉,跨了敌我的界限。可他注定得不到秦岷的回应,也算个可怜人。
“……”
顾有川重新坐回去,把秦岷一揽,故意忽略萨纳尔,说着与之前自相矛盾的话:“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秦岷没了吃饭的胃口,叹了口气,由着顾有川抱着自己,说道:“我就是怕暗箭难防。”
顾有川见他有些心绪不宁,道:“要我给你念段佛经定定神吗?”
秦岷笑道:“你什么时候做起了有头发的和尚?”
顾有川在他脸上轻啄一口:“就现在。”
秦岷一直觉得顾有川的情话简直无师自通、自学成才,若不是领教过,真要被哄得找不到南北,他把头靠在顾有川肩膀上:“那可真是一个动了色心的和尚。”
顾有川道:“色字当头一把刀,我定力不够只得与施主共渡红尘了。”
秦岷笑起来好看,完全不似疆场上的冷峻,眉眼都弯成柔和的弧度,偶尔瞥顾有川一眼,简直要把顾有川的心魂勾走。
“照萨纳尔说的,恶人谷的人补上了狼牙军营,那肯定马上就会有新一轮的进攻。那时候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守住。”秦岷似乎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说出了心里最担心的事情。
顾有川把手收紧,吻了吻秦岷的眉心,无声地安慰。
他心道:若守不住,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算把秦岷打晕了也一起带走。
35.开战
“那个姓余的女娃娃,来照顾一下这两个人,”陆枫拿着毛巾擦手,他刚给几个身上有血窟窿的伤兵做了伤口处理,也不知道那些士兵在哪里碰上了敌军,被人架回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只有出的气了,就算经验丰富如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先抢救哪一个,所幸最后还是保住了两条命,“我这老骨头哦,迟早要被活活累死——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
“哦,好、好!”余映日回过神,搀了一把看起来老态龙钟的陆枫一把,看他老人家好好地睡在了躺椅上,她才吁了口气小跑着进帐子里。
在秦岷被诬陷是内奸的那一天,余映日还在给伤员止血包扎,就有三两个士兵进来让她赶紧离开,她再怎么样也是一个二十未到的小姑娘,碰上这种事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是陆枫站在她面前,怒斥了来赶人的士兵一顿。
苍云军里哪个人的命不是被陆枫接手过?他的话就算是将军都要听。于是最后剩了余映日一个人还留在军营里,老老实实跟着陆枫跑东跑西,还算得安全。
余映日进帐子,见两个幸存的人还未醒,不那么幸运的人已经被士兵抬出去找空地埋了。真的活下来全凭运气,她找了把凳子坐下来,撑着下巴叹气。
不知道哥哥他们和秦岷都怎么样了。她感觉这一块地方与外界流通的消息隔绝了,她出不去,一些重要的消息也进不来。
伤病员营帐里安静,都是需要静养的人,冬日连鸟叫都稀拉地听不见,余映日再次神游起来。
难为她神识还在四处遛弯之时能听到转醒的士兵发出的虚弱声音。
余映日毫无预兆地被这一轻如耳语的声音吓了一跳,从凳子上蹦起来,赶紧去看那两人的情况。只见其中一人身上的毯子几乎要掉在地上,她凑上前对着那人道:“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那人双眼紧闭,眉头锁着,一看就是状态不好,余映日帮他把踢掉的毯子重新盖好,突然一只手从毯子底下伸出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几乎就要尖叫出声。
“有……有敌人……”那士兵抓着她,艰难道。
“哪里有——你说清楚些,在哪里?”余映日见他还是眉头紧锁,明明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可是痛苦好像反而不减反增。
余映日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她真不知道这受伤的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她也皱了眉,再次问道:“哪里有敌人?”
“西、西边……别……别去”士兵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不是很清晰的字,说罢手里的力气也松了,再次失去意识。
……
顾有川最近是把军营当成了考验他轻功的好地方,可惜有一次差点被巡逻的士兵抓住,被秦岷严令禁止白日来找他。
秦岷的话是要听的,可是顾有川也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余映寒和叶怜光发觉了狼牙军动向的异样,给谢渊传了封信后,已经结伴往西面先去了。
现在还留下个顾有川要守着秦岷,白日在军营里隐蔽身形是个很大的难题,况且苍云军还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不存在消极怠工的情况,这给顾有川在军营里穿行带来了很大的难题。他又是一个猛得转身和跨步才躲过这一个士兵投过来的目光。
顾有川暗自心惊:“好险。”
……什么味道?
突然一缕醇香顺着风钻进了顾有川的鼻子,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酒味。
长歌门中的文人雅士都喜欢喝酒助兴,况且还出了李太白这个斗酒诗百篇的大文豪,顾有川也不能免俗,他曾经是有酒必喝,只是现在环境不允许便也慢慢减少了。
他闻着这个熟悉的味道,蒙圈了,苍云军里哪来的酒?条条分明的军令中前几条就是禁酒令,只要被抓到就是严惩。
顾有川有生之年终于做了一次狗的工作,竟然真的让他靠着嗅觉找到了这几个躲在军营后方偷偷喝酒的士兵,就五个人围了坐,一个个倒是不敢喝得酩酊大醉,就是明显有些酒上头了,说话的时候舌头大了好像不止一圈。
“一会……咱还要去找、找将军呢,可别喝太多了。”
“知道、知道……你咋和个女人一样烦呢……”
于是接下来的话题不由得扯到了万年不变的女人身上去,顾有川听得真想拍拍屁股就走,可是他心里还是疑惑居多,甚至越来越多,他目瞪口呆地心想:“苍云军里还有这样口无遮拦的士兵啊,我可得早点把我的小秦岷带走。”
他也是没出息加上无聊透顶了,秦岷不让他白天去找,竟然就窝在这里听别人的酒后之语。
等到他们去找将军的时候,顾有川依旧跟在他们身后,暗自夸奖他们的胆量,身上带着那么重的酒气竟然就敢去找刘博阅了。
他本来的不听苍云军事的原则在这时候也被狗吃了,好奇心占了上头,顾有川藏在将军营后,屏气凝神听着里面的交谈。谁料这一听还真给他听出一个大事。
……
西边驻军被袭击,苍云军中立马敲响了警钟。伤员被发现的同时,兵力已经开始部署了,没有秦岷的帮忙,刘博阅顾不上那么多方面显得有些吃力,这关键时刻也没有人能顶替秦岷的位置。
而那个被撤了职位做了个被禁足的闲散仙人的秦岷,听着营帐外面士兵们来回跑动的脚步声,倒是不着急了。
可能他一直恐惧的是心里上知晓战争会带来的灾难,而等真正面临的时候,又能做到临危不惧了,他现在甚至可以站在书桌前,拿着毛笔写着扭曲惨不忍睹的字,与一旁顾有川的字迹一对比还能从中找到一些自嘲的乐趣。
他真觉得自己心态太好了,在爱人与事业双不可得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情欣赏着自己的狗啃字。
“诶,秦岷,我怎么说你才好,真是雷打不动?”李二壮前些天都没有办法来找秦岷,他没有那么高的轻功造诣,只要靠近就会被一旁巡逻的士兵发现,今天大家的心思全都去了狼牙军身上,他才有机会进来看一下昔日的好友,“竟然还学着文人写这些什劳子东西。”
其实如果他没遇上顾有川,秦岷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着“练字”这事,大概耳濡目染惯了,他不走心回答道:“不找点事情做,那我一个人不得闷死。”
李二壮四周看看,这个小营帐随便走两步都会碰壁,一直待在里面没事做确实是个折磨,特别对他这种好动不好静的人来说就是噩梦,想着就打了个寒颤,佩服地看向自己好友:“将军的禁足可真恐怖,得亏你受得了。我情愿被拖出去打一顿,也不想日日夜夜就走这几步路。”
还没等秦岷回话,突然营帐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他停下了手里的笔,侧耳听着。
“脚步轻盈,该是轻甲的弓箭手,”秦岷禁足的帐子离军营西门近,听得清楚,他自言自语道,“接下来是步兵了。”
“敌军从西边来,”秦岷在宣纸上又手绘了一张这一块的地图,之前日夜对着沙盘早就对这一片的地形倒背如流,“这一边路程短,消耗少,投石车等可以从陆上开过来,加上恶人谷的帮忙,摧枯拉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