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理由很好。
就这样打定主意的苏廿三诡谲地嘿嘿笑出声来。
呆在一旁的阿岁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对了,一个多月来沉默寡言的小少爷,第一次笑容蔓延到了眼睛里。
是夜。
夜风乍起,夜影重重。
金门大街上,一个山清水秀的身影提着灯笼一步一步朝着前方的画堂春踱去。
苏廿三此刻恨不得天降惊雷,一道把自己给劈死。
明明决定了要来看,走的时候偏偏开始扭捏起来。
就是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那厢却来叫着开饭了。
待到吃完饭,苏老爷的“三儿成亲焦虑症”又开始不定期发作。
结果是苏廿三千保证万保证就差抹了脖子以死明志,看表情很是满意的苏家二老终于微笑着放了人。
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逃出来的某人感动得差一点就要泪漫长安。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光景。凄凄惨惨戚戚,廿三深夜独行。
似乎也是在从这一天起,坊间开始有了一个传说。
某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空荡荡的金门大街上突兀地响起一串笑声,格外刺耳,格外响亮,格外…诡谲?
不知哪家的小孩被吓得哭了出来,刚睡下的年轻母亲手忙脚乱地起身抱了孩子拍着哄着。
然后又听砰砰两声,笑声又突兀地消失了。紧接着大概是树还是草丛传来一阵簌簌响声。
“这才像话嘛。”
少妇抱着孩子,一边继续哄着,一边开了窗打算看个究竟。
朝左望,朝右望,伸出一只手,关上窗,
转身双腿一软,差点连孩子都给摔了出来。
笔直到没有一个转角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哪里有半点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
绝世小三出现 绯冉冉你危险咯 偷笑
继续求花求收藏 泪目
第7章 西北荒·穷奇「完」
当然,闹鬼什么的这是后话。
再回到当日。
杨柳,树影,穿得山清水秀的一个人影提着灯笼,嘴里念念有词。
“绯掌柜,近来可好?”
“绯掌柜,别来无恙?”
“啊啊绯冉独自关在屋里不知是什么好东西不愿拿出来分享啊。”
眼看画堂春已经没多远了,这搭讪的话却还没想好。苏小少爷着灯笼柄,一脸皱成了个川字。
也就是那么一恍神之间,只听砰的一声响,一股钝钝的疼痛感从后脑勺渐次蔓延开来。
“据说,经常有人被捉去当童养媳的?”
这是昏迷之前,苏廿三的最后想法。
似乎有些温暖的阳光带着春天里生鲜的花香扑在脸上,晕了整整一夜的苏廿三方才挣扎着睁开眼来。
这是一座早已荒废的破庙。
被尘土掩盖的破败菩萨像,早已失却普度众生的能力。还未燃尽的烛火在阳光下气息微弱地支撑着最后一星火光。
落满灰尘的窗户摇摇欲坠地挂在墙上,窗外正对着一对株新鲜的花树。
雪白花蕊上贵妃泪似的朱砂点,梨朵后灿金的一方天。
想来那掺着花香的阳光便是从这儿窜进来的了。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呢……
苏廿三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低头暗自笑骂了自个儿两句:
“苏廿三你跟着绯冉那小子呆多了,竟连害怕都不会了么?”
“你在笑什么?”
巨大的黑色阴影从头顶上方笼罩下来,酷似老虎的生物昂首立于面前,背脊上巨大的一双翅膀扇得四周风声响响。
“你不怕我?”
苏廿三仰着头,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会说人话的“老虎”。
“不就是会说人话的老虎么?我还见过会骂人的的兔子咧。”
不知不觉间,我们都改了好多。
我再也不是那个胆小和笨的苏少爷了。
“我说,你是准备把我清蒸了还是红烧了?我的肉既不细也不嫩,煮煮更好吃。”
“我要你肉来有何用?”
铺天盖地的灰尘自地面上腾空而起。
黄沙般泥黄的颜色背后,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身影站在眼前。
“我从千年前的国都走到了现在…终于找到你了啊。”
重重的叹息之后,青面獠牙好似妖怪的丑陋男子一手揽过苏廿三的腰,狠狠地……吻了上去?
喂,大哥,就算你喜欢男的,也不能见着个男的就发情吧。
恶心的感觉扑头扑面而来,苏廿三无语地看着自己被这个野兽幻化出来的男人重重地压在墙上。
意识逐渐开始恍惚起来,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男子并非亲吻自己,反而像是在用力吸着什么。
“去…去死!”
模糊的声音从苏廿三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吸了去。
交织着不安与愤怒的咒骂耗尽了少年最后一丝力气。
面若琉璃,目似点漆。那个吊儿郎当的白衣男子的脸这时却无比清晰地从脑海里蹦出来。
“绯冉…”
叫出这个名字的同时,苏廿三因挣扎而扭曲的脸上掠过一丝柔和的表情。
有点绝望,却又含着某种不容诋毁的执念。
他还记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记得他说“不论发生什么,都有我来保护你。”
“绯冉”后背死死地抵在墙壁上,凭着最后一丝气力往外推着前面的人“绯冉…绯冉会…杀了你的。”
“吸完他的精气,怕是天上地下再没有你对手了吧。”
清冷的声音破空而来,早已模糊一片的视线里飘出一抹极浅的蓝。
身容修长的男子背手而立,亮银的发丝阳光下恣意地四处飞舞。
极亮,极耀眼。
“穷奇,你可知,你好大的胆子!”
阿岁是第一个发现小少爷不见的。
那天清晨,阿岁端着一盆清水,像往常一样来到苏廿三房前。
“少爷…少爷…今天大少爷要回来,眼看着就快到啦!”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起床开门,连句回答都没有。
“少爷少爷,你别逗我啊…你再不应,阿岁,阿岁可推门进来了。”
小书童把盆一扔,吱嘎一声推开门。
昨晚写了一半的字被风刮到了桌子下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搁1 少爷…三少爷不见了?
画堂春里,正悠闲品茶的白衣男子被踉跄着冲进来的阿岁给吓了一跳。
“啊呀阿岁,你怎么来呐?”绯冉冲着小书童盈盈一笑,墨似的瞳里眸光闪闪。
“少,少爷他…”
被吓得不知所措的阿岁像初见时一样一步一步蹭到绯冉脚边:
“昨……昨晚少爷说,说要来找绯掌柜,让,让我别等他,我以为他在绯掌柜这儿……没、没回去。”
“哐当。”
是茶杯摔碎的声音。
“阿岁你再说一遍?”
“昨天,少爷说要来找绯掌柜…”
阿岁有些害怕地看到眼前神仙似的人儿。
细长的眉紧紧皱在一起,手指处一团青色光芒以缓慢的姿态逐渐绽开,青空下玉石般泛起碧青色冷冽的光彩。
“苏、廿、三!”
一字一顿的声音显示出主人此刻的怒气,被摔碎的茶杯碎片就在脚边却没人顾得上去收拾。
“谁准你,出来乱跑的?!”
前些天那人还沉浸在自我设定的凄凉氛围里不能自拔,说着什么“妖怪也有感情”的屁话。现在已是两天多了,有感情的妖怪没看到,烂好心的人却不见了。
跟着感觉到的一丝妖气追到破庙里,只看到群青色的衣角孤零零地落在角落里。
袖口细细地缝了卷草纹。绯冉一眼便认得。
“混蛋!”
绯冉捡起衣角,眼神在上面戳了好几百个洞。精致俊美的脸上有如夜色般幽深的怒意。
“我不是说了,让你别乱跑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
“真不知道,十几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还隐约有些春寒料峭的意味,豆大的汗珠却从额角上一颗接着一颗滑落,划过形状优美的下颚,和白皙修长的脖颈。
“绯公子。”
“绯个鬼,别理…白锦?”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近落在自己眼前,正午的阳光被一个阴影挡住了许多。
绯冉抬起头,逆光中的身影有些不甚清楚。
极浅的蓝,衬着亮银的长发,同样一双银灿灿的双眸,冷冰冰,亮闪闪。
不带感情的干净嗓音,低沉而清冷。
“绯琴仙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绯冉动了动嘴唇正准备说话,却一眼瞥见了来人背上那个群青色的身影。
悲喜相交地伸过手去,身体落进怀里的一刻,一直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他醒过来一次,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三儿……”
绯冉略带忧伤地喊出苏廿三名字,紧接着目光一凛,眯起眼角,恨不得用下巴尖把他给戳死。
“混蛋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玉皇大帝他亲爹还是释迦摩尼他祖奶奶……!”
等到把天上的神仙差不多都挨个问候了一遍,绯冉终于记起旁边还站着个人。
男子挑眉听完这一大串神仙名,默默算了算还有几个就该轮到自己,一低头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轻轻点了点头。
“穷奇,我现在想做的,可不仅仅是封印你而已!”
“三少爷找到了!”
苏府的人忙成了一片,门口的两个侍卫大声喊着通知老爷太太。
阿岁立马便红了眼眶,看着自家少爷被抱回来放到床上,一把扑上去正想大哭一场却被人拎着衣领给拽了下来。
绯冉低着头,表情藏在晦暗的阴影之下显得格外不真切。
“阿岁,去跟你家少爷拿一身干净衣服来。”
苏廿三从梦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心被绯冉紧紧抓着,那人却趴在床边睡着了。
一袭白衣沾上了泥浆,往回赶的时候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给淋透。
清洌洌的月光打在那人身上,绾起一层银白薄雾。
“绯冉…”
被惊醒的某人睡眼迷蒙地看着苏廿三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半晌,眯起眼睛扬起手。
眼看着一个巴掌就要落到苏廿三的头上,那只手在半空却突然转了方向。
绯冉一把将少年的头揽到胸口,声音有些哽咽。
“混蛋!谁让你…半夜出来的?”
“长安有人失踪,我担心有什么厉害的兽出来作怪……想去看看你。”
少年用无所谓的语气轻轻巧巧地敷衍过去,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竟呵呵笑了出来。
“笨蛋!要不是小梨花发现了你…”
“小梨花?”
随着这句疑问吐出唇外,浅蓝的影子渐渐飘过初春的长空。
稀薄的蓝,带着水汽的花香汇聚到一起变得浓郁。漂浮着的雾气被夜色侵蚀成了神秘的靛蓝。
空中的蓝越聚越多,薄雾里一个男子的身影渐渐清晰。
凭空出现的银发美丽男子冲着正望着他的苏廿三点点头,依旧神色端庄,目光清冽。
“我叫白锦。”
“白锦无纹香烂漫的白锦么?”
真是好名字啊。
不过,似乎还是梨花呢?
苏廿三想起窗外那一树姿态妆潋的梨花,渐渐松开的眉间有着微妙的好奇。
“我记得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看见的那一树梨花吧,白锦公子?”
白锦点点头,继续对苏廿三说:“我要住这儿。”
“不准!”
说这话的是绯冉。
白衣男子先是沉默,然后优雅地抬头,最后一双眼里寒光乍现,像毛被炸飞了的猫咪。
“姓白的,不劳你费心,三儿有我照顾。”
“哦?你照顾?”
小梨花白锦充满玩味地挑了挑眉,有些不屑的口气和轻佻的怀疑。
“原来把人弄丢也是照顾的一种啊…”
午后的阳光水银般倾泻在蓝田玉屏风上,一室碎金光影中很明显是剑拔弩张的两人破坏了这清幽气氛。
“那么,我就住在那里。可好?”
绝色的男子侧过脸轻轻地笑,一双银瞳流光溢彩,清冷冷的脸上难得是一派柔和。
苏廿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是一树开得正好的梨花。
兴许是体质弱时对美丽的人或物的抗体也随之减弱,总之最后苏廿三下意识地用力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如果白公子不嫌麻烦的话,就请住下吧。”
“啊呀三儿,我看这棵树的木料不错,你说是做椅子好还是做桌子好呢?”
“这可不行绯冉,这棵树可是我祖父当年亲手种下的”苏廿三一脸认真。
……
长安城初春的夜来得似乎早了点,转眼已是暮色深沉。
期间阿岁送了鱼肉粥来,加了薏米红豆炖得稀烂,有些担心地望了望苏廿三,又看了看守在一旁的绯冉,这才把碗搁在桌上转身走了。
白锦跑到树上睡觉去了,绯冉将苏廿三从床上扶起,靠在床沿上,又端起那碗鱼肉粥。
像从前喂药那样吹了吹,放至唇角尝了尝,方才搁到苏廿三嘴边
绯冉皱眉:“饿了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白锦那家伙给你吃东西没。”
苏廿三没去接那勺香气四溢的粥,反而拉了拉绯冉的袖子,握着拳头一脸严肃庄重:
“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哦。”白衣男子随口答道,继续朝苏廿三嘴里塞粥。
“喂。”张嘴就被塞进去一大口粥,苏廿三有些挫败地垂下眼“我是在道歉。”
“噗……”绯冉笑得乐不开支,伸手揉了揉苏廿三松松乱乱的头发“哦,苏小少爷是在道歉。”
说罢,又眯起眼角,颇有些玩味地挑了挑眉: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啊……”
“喂!”
还未来得及辩解出声,苏廿三便感到手腕一凉。
随后却是一股暖意自下而上沿着血液游走,苏苏麻麻的感觉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心里。
低头去看,是一串略带透明的白色珠链,细细的银色穿成一股。
不嵌金、不配玉,晶莹剔透的珠子里隐隐有红色血丝穿插其中。
“这是…幽灵晶么?”
苏廿三上下打量着,语气犹疑,虽不懂珠宝,也知道这东西亦非凡品。
“比幽灵晶珍贵一百倍的东西。若不想给我添麻烦就最好带着它。”
绯冉伸手拦住苏廿三准备取下的动作,水镜般清透的眸子盯着手腕上那串白色珠子看了良久,方才放下心来,徐徐吐出一口气。
“三儿你记得,千万别让它离开你。”
苏廿三充满胁迫感地瞪回去,明摆着是一副“不说清楚我就不要”的表情。
无可奈何地揉揉太阳穴,绯冉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被这个无知无畏的小少爷打败。
“里面有我的血啊…怎么,三儿还是不肯要?”
绯冉的血啊…虽然有些诡异不过…
苏小少爷眼里金光一灿,一只手还不忘死死护住。
不还了,说什么也不还了。
“那么,小少爷现在该放心喝粥了吧。”
夜很深了。房门外面的花梨木院墙洒了一面清潋的月光,穿堂风夹杂着露重带来的凉意穿堂飒沓作响。
吹皱一池春水。
绯冉起身拍拍衣摆,动作顿了一下又耀眼地笑开:
“那么,三儿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苏廿三想说什么却没开口,看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少年转过脸,对着梨树小声唤道:“白锦,白锦”
“苏少爷有事么?”
初春的月光穿过他单薄的身影,话声还未落地,白锦便已站在屋里。
“叫我苏廿三就好。”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见白锦点头,方才继续问道:
“白锦…我总觉得,我会给绯冉带去很多麻烦。”
“哦?”
小梨花白锦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月光浮在亮银色的眼里,泄了满地的流波般剔透荡漾。
“苏廿三你很在乎这一点么?”
“诶?”
苏廿三错愕地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放心吧,绯冉生下来,就是为了解决麻烦的。”
白锦冲着绯冉走的方向虚眯起眼,神情若有所思。
“况且我看那家伙,好像很高兴有你这个麻烦呢。”
“这样啊……”少年松开了的拳头又再次用力地握紧“请你告诉我,绯冉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