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好像特别偏爱那只小棕猫,特意给它留了一些糖,屈战尧定睛一看,那不是他家竹篮子里的糖吗?
关河被它们一拥而上,舔得手心发痒,他笑了笑,笑容里搁浅着淡淡的光芒,很漂亮但有点孤独。
屈战尧没敢出声,怕碰碎了这个笑。
关河笑着转过身来的时候,跟屈战尧的视线缠在了一起,被抓包偷偷照顾屈战尧养着的猫,这种情况下他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好在屈战尧打破了诡异的气氛,搔搔脑袋,哎哟了一声走近。
“我的咪咪,旺财,富贵,来福,阿黄,好想你们啊!”
小猫们喵喵叫着扑上来用脑袋拱屈战尧的手心。
关河对他取名字的特殊才能真是相当佩服。
“小糖球,团子,豆豆,布丁,七宝。”关河无奈的一一纠正,屈战尧壮志满怀的挨个喊了一遍,没一会儿都忘光了,“算了,叫我的名儿好生养。”
“他们已经够好养了,还不允许他们有个响亮的名儿啊。”关河将它们抱回窝里,捏了捏毯子。
“好,你文化人。”屈战尧跺了跺脚,兜着帽子转了一圈,“你怎么这么喜欢猫啊?”
关河将手伸进口袋里,抬头看着天,“小时候我养过一只,被我妈丢了,大概得不到的总是最想要的。”
屈战尧的表情错愕了一瞬,被关河脸上那种淡然却又沉重的表情,震得心口一疼,要说什么刹那间也忘了。
关河语气很和缓很平静,“今天月亮真圆。”
屈战尧往他那儿靠了靠,“你想家了吗?”
“家?”他笑得有些苍白,“我的家,比监牢还可怕。”
屈战尧不喜欢剖析别人的伤口,每个人都有秘密,那是自己的一方天地,可以把脆弱丢进去,不会有人来笑你的地方。
他张着嘴,想说要不要他先离开,关河却在下一秒转身看他,没有一点征兆的说,“今天是我哥的忌日。”
屈战尧保持着张嘴的姿势愣在了原地。
这两天他的种种反常都有了理由。
关河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从另一次元被风吹过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死了好多年,我记不清了,但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觉得很迷茫。”关河顿了顿,向屈战尧讨了根烟,夹在指尖,“他是自杀,死于抑郁症。”
“为什么?”屈战尧看着他。
“不知道,过不下去了吧,挺到头了,他吃安眠药的瓶子上写了几个模糊的字,他说他解脱了。”关河说,“你可能不会明白,生活在我家,每天有多煎熬。”
“吃穿不愁,锦衣玉食。”关河笑了笑,“那只不过是华丽表面的假象,里面套着的是一具具冰冷的空壳。”
关河的瞳孔里一片深沉的月色,“从小我跟我哥就被要求像一个完美无缺的机器人一样活着,不能有一点差错,考试考差了,会挨揍,会被关禁闭,没有朋友,没有玩具,我们学习一切能给他们长面子的技能,学钢琴,学画画,练毛笔字,讲得一手好外语,一年又一年,过着行将就木受他们摆布的生活,到后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唾弃什么。想要的,关于金钱上,我都能很轻易得到,但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屈战尧听见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哽咽,担心的回头看他,关河笑着眨了眨眼,骄傲的挺直了脊背,那一瞬间,屈战尧忽然就心疼了。
关河轻轻叹了口气,“来到这里以后,我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等到高考完,我就跑到一个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离得远远的,到时候连灵魂也自由了。”
屈战尧不会安慰人,想了很久才说,“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关河的嘴角抿了抿,“你想要的未来是怎样的?”
屈战尧从来不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关河这句话砸的他闷头思考了一阵,也没琢磨出什么有效信息来。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希望未来,大家还能聚在一起。”
关河看着他没说话。
屈战尧很想脱口而出问他,你还会在吗?在这里,在这个劣迹斑斑拥挤破败的不属于你的地方,和我在一块?
但是关河……他终究是要走的吧。
他不属于这里,也不该被这里困住,他要去看更大的世界,过更好的生活。
屈战尧感觉心脏被狠狠拧了一下。
算了,有什么好想的,反正还有大把的时光呢,他们才十七岁,未来的旗帜离他们很遥远,他们还有无限的风光。
那时的屈战尧觉得时间是很慢的东西,觉得未来有无限可能,直到后来他才发现,他像一个盲目乐观的笨蛋。
“哎,有臭豆腐!”屈战尧撞了撞关河的肩膀,“我请客!”
关河说,“我不要加辣。”
“ok。”屈战尧跑到对面,没一会儿又跑回来了,“操,我出来找你太匆忙了,一分钱都没带!你给我五块,赶紧的。”屈战尧把臭豆腐塞他手里,“我凭着一张帅脸赊回来的呢,大爷说一分钟没给他钱,他就往我那份里加芥末!哎你他妈再笑一下试试!”
关河勾着嘴角,眼睛都笑弯了。
他们躲在桥下吃完了一袋臭豆腐,臭的小猫都退避三尺。
屈战尧笑他,“你真的很能染味儿,之前我家的沐浴露,我用掉一一半都没你香,现在吃个臭豆腐,居然那么臭。”
关河皱了皱眉,赌气道,“那你就不要靠过来啊。”
“哎呀,这不是还没吃饱嘛。”屈战尧扑过去勾着他的脖子,这才发现关河的手上起了个泡,“你刚烟蒂烫到了?”
“没注意。”关河用手戳了戳,“不痛。”
屈战尧看着他叹了口气,“今晚你不回寝室了吧,去我家?”
关河摇了摇头,“我想呆这儿。”
“靠,你们学霸都有什么特殊爱好啊!”屈战尧抱着胳膊原地蹦了一会儿,又默默挪到关河身边坐下了,“舍命陪君子了我。”
关河把外套脱了披在肩上,拉起另一半的袖子说,“冷的话过来。”
屈战尧二话没说钻了进来,俩人的手臂严丝合缝的贴着。
桥下面其实不算太冷,除非有风,关河一直保持着刚才的坐姿没动也没说话,屈战尧偏头看他的侧脸,一看就是好久。
“你哥哥……”屈战尧抬头指了指天,“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
大概沉默了太久,关河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哑,“我想也是。”
屈战尧说,“我很少想这些复杂的东西,我只在乎自己过得爽不爽,你家的情况,三言两语我也不能明白,也无法感同身受,但现在吧,你在这儿,离那儿十万八千里,你身边有我,痛快或难过,我都陪你。”
关河没说话,转身抱住了他,勒得死紧。
他喘着气嗯了一声,鼻音很重。
“屈战尧,我们考同个大学吧。”
“这……你太为难我了。”
“我们考同个大学。”关河收紧了手臂,埋在他肩头狠狠的说。
“好,我努力,我尽量。”屈战尧发现关河离开他肩膀的时候,上面有一点点水渍。
“我们说好了。”
“嗯。”
屈战尧看过很多模样的关河,不可一世的,骄傲的,冷静的,幼稚的,可爱的,却独独在看见脆弱的关河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悸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足够使他四肢百骸都在顷刻间变得酸软不已。
四周没有风,很安静,关河靠着他睡着了。
屈战尧缓缓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
“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
“我没喜欢过别人,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喜欢,但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起吃东西,一起打游戏,一起瞎闹,一起长大。”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尖,“靠,我怎么这么肉麻。”
关河睡着的样子没有设防,漂亮的像个小婴儿。
屈战尧脸有点烧,按住他微风下拂动的发梢,情不自禁的摸了摸,“睡吧,明天起来,这里能看见很美的日出。”
关河那晚做了个不太美的梦,四周一片黑暗,他怎么都爬不出来,只有身侧那一小块光源执着的照着他,告诉他,这里有光。
第18章
冬天的气息越逼越近,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落叶,光秃秃的排兵布阵着。
关河的寝室如同虚设,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屈战尧家,下课他们一同去喂猫,傍晚时分闻着饭菜香回家,晚上屈战尧开始找各种借口贪玩,关河便坐在床上赐他一个“自行领死”的眼神,屈战尧咬着笔头,艰难的跟作业习题顽强对抗。
他们永远都处于迟到或是迟到的途中,原因就是关河爱赖床,大概是近乎苛责的十几年自律,导致这家伙一旦松散,九头牛都拉不起来。
不过屈战尧还蛮喜欢他这时候的赖皮劲儿的,因为真实,因为可爱。
狂奔在学校小径上,穿过篮球场,穿过小卖部,穿过几个跟他们一样即将迟到的同学,踩着成堆的落叶,将秋风和阳光远远甩在身后。
关河先到教室,他好整以暇的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跟老师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屈战尧在后门冲他比了个牛逼的姿势,关河笑笑,打开书本,专注的跟上了晨读的节奏。
斜眼看见屈战尧被忽然蹿出来的教导主任吓得原地一蹲,然后动如脱兔般回身一闪,跑得无影无踪。
他们学校发了新校服,深蓝色的一套,跟屈战尧家的运动服一模一样,屈战尧可嫌弃这色了,穿着跟连体动物似的,关河不知抽了什么风,每天雷打不动的穿着那套连二毛都嫌弃的蓝色校服,走在学校里可谓是闪瞎人眼,屈战尧啧了一声,招摇过市的小海豚。
但好看是真好看。
学校特别损,月考考完了才给组织文化艺术节。
关河最终还是妥协在了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十分不情愿的报了个钢琴独奏。
这段日子小考接着大考,终于快把人烤焦了的时候,迎来了第二次月考。
屈战尧还记得之前关河说的话,等你月考考好了,我就送你一个礼物。
距离他生日还有一周之久,屈战尧在考试前两天破天荒的熬夜复习了,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得到了关河意味深长的一句“你好好考啊。”说着还拍了拍他的脸。
屈战尧在考场上奋笔疾书,心口狂跳,终于实实在在感受了一回做好学生的紧张。
二毛为了给爸妈交差,铤而走险在语文考试中写了小抄,不幸被老师逮住,气得破罐子破摔,不想再复习了。连夜找屈战尧出来玩,屈战尧跟数学习题作斗争,一个头两个大,但他不能弃兄弟于不顾,于是陪着二毛沿护城河骑了一会儿车。
十点多的时候,他回到家,看见关河站在他家楼道里,一片黑灯瞎火,他穿着单薄的风衣冲他笑。
“我操!”屈战尧说,“你怎么来了!”
“来监工。”关河眯着眼,睫毛染上了阴影,“你刚偷溜出去玩了?”
屈战尧解释道,“他今天作弊被抓到了,我去安慰了一会儿,靠你什么眼神!我安慰完了以后马不停蹄回来了好么!你看衣服还是凉的呢!”
关河扯着他的袖子把他往上拉,“开门,你妈睡了,我不敢敲门,冻死我了。”
屈战尧摸摸他的脸,“给你个冰火两重天。”
“快开门。”关河拽住他的手暖了一会儿。
其实关河是特意来帮他解习题的,数学是屈战尧的弱项,临时的亡羊补牢虽然不可靠,但多多少少有点用,一些常见的题型做得熟能生巧,大题分拿稳了应该就不会挂。
“这题懂了吗?”关河手臂撑着桌子,偏头看他,呼吸暖暖的喷在了屈战尧脸上。
屈战尧用余光瞄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觉得这题真没法儿做了。
数学考试,屈战尧头一回觉得心里挺有底的,虽然还是有两三个大题不会做,但关河讲到的知识点他都掌握了,基本上拿个及格分没问题。
二毛好几天没来上学了,自从那事一出后,他就销声匿迹了,据说跟他爸妈大吵了一架,准备着退学。
屈战尧去他家找他,二毛玩游戏玩得正嗨,见屈战尧来了以后说,“老大,你甭劝我了,我真不是读书这块料。”
屈战尧说,“我没劝你,就想来看看你,可以嘛,活得比我还潇洒。”
“嘿嘿。”二毛笑起来,“老大,你这回考得不错吧?见你一直埋头写题呢。”
“不知道啊,会的我都写了,剩下的听天命。”
“说真的,自从关河转学来了以后,这几个月里,你变了好多。”二毛给他泡了杯奶茶,氤氲热气四下飘散,熏得屈战尧眼睛热热的。
“不过,是好的变化,总觉得老大你身上的锋芒和脸上的戾气收敛了很多,6 快变成乖宝宝了。”
“乖你个头。”屈战尧拿过他的游戏柄,“傻逼啊还不加血,给人揍死了。”
二毛这才咋咋呼呼的喊起来,屈战尧看着他胖墩墩的身体来回扭动,为了游戏燃烧生命的样子,确实比对着书本有趣多了。
或许这就是人生的一个岔路,他选择了这里,而你选择了那里。
文化艺术节安排在晚上,屈战尧他们班的位置极其的差,视线完全被挡住,为了给关河拍照,他只好拜托当特别热场嘉宾的夏珊珊,夏珊珊是首个舞蹈节目,下了台后她拍了拍屈战尧的肩,“怎么样?我对你好不好!以身相许吧。”
“别逗了大小姐。”屈战尧说,“下回请你吃饭。”
夏珊珊瘪瘪嘴,发现屈战尧确实没有再理自己的意思,于是也不再自讨没趣,点开手机跟人聊天。
关河的节目无疑是压轴的,不过当他穿着一套校服出来的时候,全场都傻眼了。
但屈战尧还是瞅出了一点不一样,那不是校服,是他家的运动服,袖口边多了两条白线。
“《Faure Ballade Op.19》。”关河修长的手指在钢琴键上点了点,很安静的闭上眼,一个个音符从他的手中掠过,组合成了叮叮咚咚的奇妙乐章。
台下响起了疯狂的掌声,屈战尧一颗心忽上忽下,在他的钢琴声中被高高地抛起来又安稳的落在软绵绵的垫子上。
他很从容很平静,所有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连笑容都是淡的。
屈战尧盯着他指骨分明的手看了一会儿,觉得心蹦蹦跳的飞快,加足马力往高速上奔走相告。
很多时候,关河是讨厌钢琴的,这台冷冰冰的机器占用了他太多时间,他讨厌被束缚的感觉,在家里练习钢琴,永远是带着目的的,今天得练到什么程度,明天必须把这首曲子练熟,老师跟他说过,这种状态不行,想要弹好钢琴得从心里喜欢它,热爱它,你脑海里想的每个故事,都会令这首曲子变得有共鸣。
可关河往往都是头脑一片空白。
之前他练的曲子都是些激昂偏激,充满斗争性的,很少弹这类舒缓干净的曲调。
当他的双手覆上琴键的那瞬间,脑海里忽然跑出一个人,他蹲在路边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抓了抓脑袋上翘起的黄发,狠狠踢了一脚易拉罐。
然后场景转换,他在操场上打篮球,他在桥下喂猫,他跟自己赌气倔强的仰起脖子,他很欠扁的喊他绰号,他特别蠢又很可爱的笑容。
不知道被戳中了内心哪个点,屈战尧在关河的曲子里忽的感受到了一股酸涩,渐渐软化,溢满了整个胸口。
夏珊珊用将信将疑的口吻说,“你是不是喜欢关……”
屈战尧猛地回过头来,发现自己手脚僵硬。
夏珊珊看着他,停了片刻后才重新组织语言,“你看他的眼神里有光,再好的兄弟也不可能会这样。”
在关河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屈战尧轻轻吁了口气,无声的点了点头。
“真变态。”夏珊珊苦涩的笑了笑,“你居然喜欢男人,操,我也真变态,追了你那么久,现在才发现。”
“对不起。”屈战尧说。
“用不着。”夏珊珊说,“虽然我觉得你俩这样挺变态的,但输给男人总比女人好。”
“你真想得开。”屈战尧笑了笑。
“啧,那是。”夏珊珊冲他挑了挑眉,手机里忽然来了条短信,是三炮的。
“老大在你边上么,你让他今晚小心点,祝明他们找了一群废厂的人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