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的第一个月纪念日。
屈战尧给忘了。
他头一回这么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和自由散漫。
和好的过程艰难曲折,关河就像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一旦触及他原则的事情一星半点都不会给你留后路,主动讲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屈战尧少年心性,过惯了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生活,也学不会关河那种从标点符号里都能挖人语病的细腻和认真。
煎熬的日子漫长得望不到头。
屈战尧梗着脖子看关河又一次从他面前擦肩而过的时候,内心懊悔的快哭了。
回家使劲捶打关河在他生日时送他的小海豚,打着打着就有一丝不忍心。
他默默把小海豚放床头立好,然后翻开数学练习册,如坐针毡地待了一会,才慢慢静下心来。
那段时间,他上课苦思冥想,下课走路带风,班上的人都以为屈战尧得了一种“不学习会死”的病。
成绩虽然不能代表一切,但确实能为这一段时间的努力做出最好的说明。
苦心熬了半个多月,屈战尧拿着成绩单,却看见关河拉着拉杆箱,强迫症一般将褶皱压平,刺啦一声拉上了拉链。
屈战尧感觉到了内心强烈的恐慌,他还来不及吃饭就跑过来了,明明是大冬天,额头却渗出了冷汗,他吓得脸色惨白,连拦路都拦得那么气势薄弱。
俩人的目光避无可避的交汇在一起,屈战尧不可抑止的感到害怕。
“我进步了150名。”他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知道。”关河看着他。
屈战尧咬了咬嘴唇,轻轻拉住了关河的袖子,“你……又要走了?”
关河疑惑的嗯了一声,“谁说我要走了?”
屈战尧原地一愣,指着他的行李箱磕巴了一会儿。
“哦,我家里的一个小叔过世了,我回去参加葬礼。”关河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狡猾的笑容,“你吓哭了?”
“操你大爷。”屈战尧骂出这句话的时候饱含着心酸和苦楚,提心吊胆又陡然松一口气的样子让关河心里一软。
“我给你发信息你没看到?”关河十分自然的摘掉了他头上的叶子。
“我拿到成绩单就立刻过来找你,哪想到一眼就看见你带着行李,我根本来不及看手机,我……”
屈战尧感觉有风呼啸而过扑到脸上,关河掀开了他的卫衣帽,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白痴。”
世界一片黑暗,耳朵里一阵轰鸣,屈战尧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唯有离他咫尺的关河的笑脸。
“操,半个月不来找我,你他妈真狠心。”屈战尧委屈的别过脸去。
关河摸着他细细软软的头发说,“不给你点教训怎么行。”
“我看书看到流鼻血,夜不能寐的时候你他妈一个屁都没有。”
“别再说脏话了。”关河皱了皱眉。
“我他妈就要说,操操操操操。”
关河又低头堵住他的嘴,片刻,屈战尧终于学乖了。
有人过来了,关河看着他,“送我去车站。”
屈战尧将帽子戴上,硬邦邦的回了句哦,四下看了一眼,慌里慌张地跟了上去。
关河在火车上打开了屈战尧的成绩单,微笑的看了一遍后,在背面发现了他涂涂改改写的字。
“喜欢你是因为,你霸占了我的床,霸占了我妈,霸占了我的猫,霸占了我的玩具和游戏,我却还是那么喜欢你。”
后面用黑色铅笔加粗写着,“太肉麻了,这一定不是我。”
关河笑了笑,冻得僵硬的指尖被那张薄薄的纸染上了奇异的温度,滚烫滚烫的。
他闭上眼,逼退了心中要回家的不快,火车碾过铁轨,他在一阵轰隆隆声中给屈战尧发了一条信息。
“想我的时候记得做题。”
屈战尧拍了一张翻白眼的照片给他发过来。
想一个人总是让日子过得十分缓慢,寒假如期而至,屈战尧跟二毛摆起了烧烤摊,一天的收益非常可观,可见二毛除了学习以外,别的路子都十分灵通。
特别是八卦上的造诣,旁人可望不可即。
就看了一眼屈战尧给关河发了个么么哒的短信,二毛就品出些不一般来。
“老大,你跟关美人是不是……”
他问得真诚也很有把握,屈战尧不想说谎但也不好意思承认,挠了挠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二毛把肉串拿起来烤,“别瞒我啦,老大你什么时候笑得这么谄媚过啊,除了跟关美人在一块儿的时候,而且你俩在一起好几个月了吧,从关美人回来上课那会你就天天跟个傻蛋似的。”
“操,说谁傻蛋呢!”屈战尧抬脚踹他,二毛身姿矫健的躲了躲,俩人背对背沉默了一会儿,屈战尧忽然笑了笑,“嗯,我跟他在一块了。”
这事他从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他不敢,一是怕别人笑话他们,二是怕对他们不利,毕竟同性恋被人接受的程度并不高。
二毛点点头,继续摆肉,并不在做声了。
“你就没有一点要说的?”
二毛真诚地看着屈战尧,热烈鼓掌,“恭喜恭喜!”
“你有病吧。”屈战尧被逗笑了。
“那你还想让我说什么?”二毛擦擦手,过来搂着屈战尧,“我们老大跟谁在一块都是我老大。”
“我谢谢你。”屈战尧懒洋洋的笑。
二毛跟他闹了一会儿,忽然沉寂下来,“还有一年就高考了,你觉得你们能在一起多久?”
屈战尧将内心一闪而过的紧张按捺下来,剥了一片菜叶说,“想那么多干嘛,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直到不能在一起为止。”
二毛说,“那……老大你别陷太深,我没别的意思,你看你啊,初恋对吧,人又直来直去的,你没关美人那么聪明有心眼,也没他那种所有事情都能摆平的手段,我……怕你受伤。”
“知道了。”屈战尧顿了顿,笑着将这个话题终止。
关河的归期延长了,屈战尧没办法跟他一起过生日,他郁闷得都快冒烟了。
“还有明年呢,明年你再陪我一起过。”关河在电话里安慰道。
“明年还那么长。”屈战尧说,“明年是得在一堆习题里过生日吧。”
“诶,给我唱首生日快乐歌。”关河笑了笑。
“我唱歌很难听。”屈战尧话是这么说,但经不住关河压低了声音的哄骗,清了清嗓子开始唱。
难听是真的难听,一首最简单的生日歌被他唱得七零八落,调跑了不知道多少圈。
但贴着听筒,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还是让关河耳膜鼓动了一下,随即感到心脏一紧。
他很想他了。
“好了没?”屈战尧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在笑我!”
关河闷着嗓子,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挂电话之际,屈战尧叫住了他,磕磕绊绊了很久才结巴着说,“生日快乐,挺……想你的。”
“我也是。”
一直捏在手里的相框被他攥得紧紧的,差点变形。
耳边传来了妈妈毫无感情的声音,“你还是要回去?”
“嗯。”关河转身坚定的看着她。
屈战尧晚上发信息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关河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一片宽敞又黑暗的阴影里。
第一,我希望能和你考上同个大学。
第二,我希望和你一起长大。
第三,我希望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这三个愿望,必须要实现。
在A市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的那天,关河从车站提着行李风雨无阻的回来了。
屈战尧在家里做饭,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的时候,心里所有的情绪翩然被一记重拳打散了,留下了压也压不住的喜悦,泛着点酸涩。
他俩像傻了一般对望了很久很久。
“不欢迎我进来?”关河还没说完,就被屈战尧扑过来抱了个满怀,还抱着他往上颠了颠,关河的行李被蹭掉了。
“你妈……”
屈战尧将脸埋在他颈侧,,“我妈不在。”
把他推进房间,屈战尧大着嗓门喊,“靠,真他妈想你。”
关河热热的气息喷在屈战尧耳朵边,“亲我一下。”
屈战尧压着他的后脑勺重重的亲了一口。
“你该刮胡子了。”关河用手蹭了蹭屈战尧冒着短短青色胡渣的下巴,转头望向床上被被子卷成一团的小海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屈战尧羞中带窘,继续挂在关河身上,使坏似的捏了一下他的屁股。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关河受邀帮屈战尧他们的烧烤摊增加人气。
二毛一边刷肉一边愤懑,“不公平啊不公平,就我烤肉最勤奋,结果都是冲你俩来的!”
夏珊珊在一旁刮指甲,“还有冲我来的呢。”
“天妒英才啊。”二毛哭丧着脸嚷嚷。
在几个小姑娘强行拍了几张关河的照片后,屈战尧朝他勾勾手指,“帮我把下面的小黄鱼拿出来。”
关河蹲下身去泡沫盒子里翻,屈战尧也蹲下来,风涌进来,伴着不明亮的路灯,他们在底下接了一个香气四溢的吻。
掸掸衣服站起来,屈战尧被二毛拎到一边,“你俩也注意点,那么多人呢。”
关河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屈战尧的目光,只见屈战尧脸红着炸开,揍了二毛两下,他有点不明所以。
又飘了一点小雪,他们不得不提早收摊。
夏珊珊骑了辆黑色摩托,又给屈战尧他们带了一辆。
“我带二毛,你俩骑一辆。”
呼呼作响的风声豁然钻进耳朵里,关河用围巾给屈战尧挡了挡风。
他们沿着这个城市狂奔几公里。
广场上人很多,伴随着大家的欢呼和倒数。
“五——”
“老大,我准备去参加电竞培训了!”
“四——”
“有个影视公司招人,过完年我就准备去试试!”
“三——”
“靠,真突然!”
“二——”
“不管了,为了梦想和自由!”屈战尧扯着嗓子大喊,跟身边忽远忽近的笑闹声纷纷重叠。
“一——”
“新年快乐!!!”
风吹过他们的头发,也将他们的声音拉得很长。
烟花在广场中央炸开了一抹绚丽的红色,将也所有的祝福和期许都染成了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关河的手蹭了蹭屈战尧的袖子,慢慢的从手腕滑到手掌,然后紧紧握住,没有半点要挣开的意思。
火光印在他黑色的瞳孔里,他五彩斑斓的笑着。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那一刻他们都以为彼此有一直牵下去,永远不会放手的理由。
第22章
春天来了。
高二下学期开始了,班级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学习成了他们唯一的消遣。
似乎每个人都在假期里将自己的浑身浮躁洗的干干净净。
屈战尧他们班大部分人也破天荒的放弃了自习课的玩闹,转而在老师办公室进进出出,班主任倍感骄傲,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饭。
晚饭时谈论起要考的大学,班主任挨个盘问,终于轮到屈战尧。
“我想考H市警察学院。”
班主任涮着肉的手一顿,极度不自然的将脸上的惊诧转为赞许,拍了拍屈战尧的肩,“人呐,还是要有梦想的。”
屈战尧笑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其实说实在的,他这话说得太没有底气了,别说班主任不信,他自个儿也不信,按刚刚上来的那次月考成绩,他充其量能上一个本市垫底的大学,还是三本。
H市的警察学院是全国最好的警察学校,人生重来一遍他都不敢奢望。
可是关河说努力试试,那他就奋力拼一拼。
至于结果,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敢想。
那天晚上大家都有点喝多了,屈战尧拒绝了老师的顺风车,站在马路边等关河。
关河穿着薄衫,从车上下来,看着他抿唇嘴角微微翘起。
屈战尧越过熙攘的人群,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
“练寒冰掌了吧。”屈战尧左右看了一眼没人经过,便握着他的手晃了晃,“给你捂捂。”
“暖炉。”关河的笑脸散落在四下不太明亮的路灯里,屈战尧贴近他的脸说,“别勾引我。”
“那你想怎么样啊?”关河笑着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屈战尧毫不怜香惜玉的将手指插进他的手掌里,来了个不折不扣的十指紧扣。
片刻便被关河反握住了。
回家的公车上一个人也没有,关河靠着椅背打了会儿盹,目光又从窗外移到靠着他熟睡的屈战尧身上。
他黑眼圈很重,满脸困倦,浑身被醉意朦胧笼罩着。
关河眼里有微不可见的宠溺,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动作很轻的挺直腰背。
他知道屈战尧这段时间很累,可他没有别的办法,说他自私也好,过分也罢,他只是想给他们未来一个更好的结果。
可他忘了屈战尧并不是一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生性潇洒恣意惯了,愿意委屈自己每天跟一堆习题打交道,收起满身的锋芒和坚硬的翅膀,是因为他喜欢关河。
可喜欢关河这件事有时候也是会遇到挫折的。
屈战尧在期中考试中考砸了,很砸。
以前他从不会为成绩烦恼,砸了就砸了,无所谓,他一点也不在乎。
甚至对于未来他根本不愿意花一分钟多想,该怎么过就这么过,时间不会为你停留也不会跑得更快。
可当他克服懒惰,克服熬夜时的寂寞与辛苦,他得到的却是自以为是的妄想。
那一张轻飘飘的成绩单,砸得他几近挫败。
关河什么都没说,拉着他将错误的题都讲了一遍。
“懂了吗?”
屈战尧趴在桌上,极不自然的避开眼神。
“怎么了?”关河问他。
“没有。”屈战尧低垂着眼眸,在草稿本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如果我考不上怎么办?”
“就一次失败而已,还有一年。”关河将试卷褶皱捋平,翻了一页刚想继续讲下去,便被屈战尧粗暴的打断了。
“我知道我考不上,目标太远大,而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他喝了一口水,就着舌尖上一点苦味趁热打铁的说,“关河,你别逼我了,很多事情,不是光靠努力就能成功的。”
关河放下了笔,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你觉得我在逼你?”
屈战尧平息了一下翻涌的情绪,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没这个意思。”
关河不急不缓地站起来,直视着屈战尧的眼睛,屈战尧不知是烦躁还是心虚,没有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连关河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盯着那厚如山的作业本,手里的考卷被攥得变了形。
屈战尧有点委屈的将脸埋在臂弯里,满心焦躁将他淹没,最后撕掉了那张试卷,眼不见为净的关了灯睡觉。
他俩小吵小闹经历了不少,结局基本都是屈战尧先妥协,第一是因为他比关河脸皮厚,第二也确实是他没头没脑做错的事多。
可这一回,屈战尧真不想委屈自己了。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要做一件可能性几乎为零的事?
这事没有谁对谁错,屈战尧想通了,归根结底,怪就怪他们不一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即便穿着同样的校服,他俩也是天差地别的。
二毛说他,你这是自卑。
屈战尧死不承认,垂死挣扎地狠狠摇头。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屈战尧才把内心这个想法摊开铺平,细细揣摩。
也许是自卑,也许是根深蒂固刻在他血液里懒散随意的性格,也许是他没有关河那样可以把未来道路刻画得一丝不差的本事。
总之,屈战尧认为,他不适合学习这条路,他想当警察,以他现在的成绩也不是没有警察学校读,费尽心思劳心劳力的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还不如现现实实的赚钱为妙。
刚开始俩人在一起不顾一切的劲儿,渐渐淡了。
关河不再找他,很沉得住气,说不找就不找。
屈战尧在游戏中浴血混战,厮杀得昏天地暗后,掏出作业本写题,写着写着就感觉时间被无端扯得很长,写一道题的时间够想十遍关河。
手机里跟他的短信停留在一个月前,屈战尧对着它干瞪眼,仰头倒在了床上,小海豚被他压得扁扁的,屈战尧从背后抽出它来,捶打了很久,闭上眼骂了一声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