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盛夏里,二毛和夏珊珊选择了同一天走。
他们这样说,“舍不得看你伤心两回啊。”
屈战尧嘴里说着“滚滚滚”,但眼睛蓦地酸了一下。
“老大,以后咱们不在了,你一个人小心点。”
“像你这种炮仗似一点就着的性格,我还真挺担心的。”
“最后再抱一下吧。”
屈战尧上前了两步,搂住了他们的肩膀,昨晚睡前在脑子里塞了满满当当祝福的话,一下都落了空,只剩下满腹酸涩。
“靠,你个怂玩意儿,哭什么。”屈战尧拍了拍二毛的头,“又不是不见面了。”
“说不定等我学成归来,你早跑H市当警察去了。”二毛扑腾着往他身上一跳,“不行,还得再抱一会。”
“傻逼,快检票了。”夏珊珊拖着行李示意屈战尧伸手。
从口袋里掏出写字笔签了个名,屈战尧看着未干涸的字迹笑了起来,“大明星,以后得多练练字,这狗爬的签名,比我还菜。”
夏珊珊摆摆手,勾着嘴角笑了笑,颇为潇洒的一转身,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抹了下眼泪,“死基佬,闭嘴。”
屈战尧目送他们离开,在火车站里站了很久,隔绝了周遭一切杂音。
“再见。”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分开的朋友,会一直傻傻闹下去的朋友,在不知不觉中就走远了。
尽管他们是各自飞向更广袤的天地,可离别的痛楚却是真实存在的。
回去的还是这条路,但屈战尧却觉得相当漫长,漫长的望不到头。
他回去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隐没在一片黑暗里,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屈战尧突然疯了似的跑下楼,也不知道去哪儿,就凭着头脑里的一腔热血往前跑。
刚下过雨的街道,沾上了湿漉漉的水汽。
桥下的小窝排放得整整齐齐,关河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屈战尧脑海里忽然空了空,眼底浓烈的水雾汹涌而至。
路灯闪了两下,神乎其神的灭了,屈战尧在黑暗里被关河紧紧抱住了。
霎时,一个无法控制的念头滑过脑海:管什么未来,他只要现在。
关河的头发蹭着屈战尧的8 脖颈,弄得他有些痒,屈战尧往后躲了躲,关河蛮横的将手臂渐渐收紧。
“勒死我了混蛋。”屈战尧吸了吸鼻子说。
关河闷头不说话,屈战尧看着月光洒在他发梢的细碎光晕,胸腔里发出一记暗哑的笑声。
“你真过分。”关河说。
“对不起。”屈战尧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
小糖球缩在墙角喵喵叫了一声,被他们集体忽略了。
那一晚,他们去了宾馆。
并没有做到最后,屈战尧将关河堵在墙上接吻。
关河闭上眼狠狠回应着他,霸道又温柔,由深到浅,近乎婉转的纾解了屈战尧疯狂的想念。
关河的手渐渐往下移,碰到了屈战尧挺起来的位置。
“我帮你。”他贴着对方的耳垂沉沉的说。
脸上烫的像是要烧起来,屈战尧在关河慢条斯理的挑逗下,感到下腹一紧。
他紧咬着嘴唇,喘着粗气回握住他。
关河卸下了冰冷的防线,因为情动而微微泛着红晕的脸,声音变得暗哑低沉,他叫了一遍屈战尧的名字。
屈战尧脑子里蹿出一团火,不间断的撩拨着,熄也熄不灭。
那就放任它烧吧。
俩人身体互相摩擦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和骨骼都紧绷着,连脚尖也绷成了一条直线。
关河凑过去吻了一下微微张嘴喘息的屈战尧。
在一阵暧昧的吸气声中,欲望同时灭顶的袭来,屈战尧看见关河仰着头,下巴微抬,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这场不算性爱的爱,像堤坝突然开了一个泄洪口,呼啸而过将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和委屈冲得七零八落。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居然哭了。
整个房间散发着浓郁的气息,屈战尧翻身跟他面对面,关河用胳膊枕着脸,伸手拂了拂他的头发。
谁也没有提那次吵架的事,像同时选择性失忆一般默默的揭过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关河从背后抱住了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我一直没有找你的原因,其实很怂,我怕你跟我说分手,我怕你不够喜欢我。”
这句话说得屈战尧鼻尖发酸,但他没有回头,他知道关河只有趁他睡着了才会小心翼翼释放他的骄傲,虽然笨拙,但很可爱。
他喜欢死了也心疼死了这样没有安全感的关河。
九月的钟声响起,他们在夏天的蝉鸣中正式步入了高三。
高三的日子就像拨快了表盘一般,咻咻咻的就在一堆题海中匆忙闪过,这时候屈战尧才觉得光阴似箭这句话说得极其有道理。
每天早自习,上课,晚自习,图书馆,一成不变,枯燥的很。
周末跟关河一起在家写题,关河特别狠,写对一道题奖励一个吻,写不对就不给碰,屈战尧张牙舞爪的扑过去挠他,“你个小人。”
“说一句关于小人的成语。”
屈战尧拿起练习卷捅他的脸,“小人常戚戚,君子坦蛋蛋。”
说着就噘嘴要来亲关河,关河抽搐着嘴角,用手挡了回去。
“小战。”屈战尧老爸突然推门而入,吓得他从关河腿上摔下去,关河握拳轻咳了一声,叫了声叔叔好。
“你身份证给我一下。”屈战尧老爸说。
“干嘛要我身份证?”屈战尧从皮夹里找了半天递给他,“别弄丢了,补办很麻烦的,你别塞口袋里,一会开车掉了。”
“知道了。”屈战尧老爸笑笑,看着关河说,“你俩好好玩,高三了,得珍惜在一起没多久的日子。”
关河闻言皱了皱眉头。
屈战尧老爸解释道,“哦,我的意思是说,考上大学以后就要分道扬镳了,你跟我家小战肯定不是同个路子的人,哎……不说这个了,你们继续写题玩游戏吧,我走了。”
“老爸再见。”屈战尧关上了门,回头看见关河闷闷不乐的坐着,他知道老爸刚才的话戳中了关河心里最不爽的那根弦了。
“诶,我待会儿再做个两张数学练习卷吧。”屈战尧眯缝起眼睛看着他,“努力不分道扬镳。”
关河沉沉地嗯了一声。
写了几道题后,屈战尧伸了个懒腰,作势圈住了正在看书的关河,关河扶了扶眼镜框,将他不怀好意的脑袋点过去,“又想干嘛?”
“亲你一下行不行?”屈战尧说,“给你做炸鸡翅去。”
关河人为食亡,毫不犹豫的放弃了他的原则。
俩人偷摸到厨房,厨房狭小而封闭,一不小心就会手碰手,几次撩拨以后,屈战尧无心做饭了,勒令关河立刻出去。
关河站在他后面忽然说,“看见你做饭的样子,我好像看见了以后。”
屈战尧打了个鸡蛋,压低声音说,“以后肯定得你给我做饭,我都伺候你小三年了。”
关河抿一抿嘴,轻轻唤了声,“小战~”
“靠,别撒娇。”屈战尧脸热了一下,“你平常的高冷去哪儿了!”
关河倚着门框笑了起来。
以后是一个美好的词,它承载着希望和期许,那时候关河天真的以为以后离他们很近,“以后”里,他们还会在一起。
屋子里忽然传出一阵吵架声,关河将脸转向屈战尧,只见屈战尧也是一怔,然后微微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好像总在吵。”
关河捏了捏他的手臂,“你爸……感觉不太对劲。”关河没法用他较为神奇的第六感解释,只是认真的看着他,“你有空问问你妈吧。”
“嗯。”屈战尧没多想,开了油锅开始炸鸡翅。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关河该死的预感,那年冬天,屈战尧家迎来了一个小生命。
说来匪夷所思,这个小孩原本是他家楼上一位住户的,因为那个女孩跟屈战尧差不多大,年纪轻轻就出来打工了,屈战尧爸妈有时候会接济一下她,她生活很困难,又没有学历,连轴转打了几份工,身体很不好,有一回晕倒在屈战尧家门口,他爸妈连忙把她送去医院,结果检查出来她怀孕了。
“就是那个巧依姐。”屈战尧说,“你记得吧,上回你在楼梯口见过她。”
关河点了点头。
“后来我爸妈也没管这件事情,偶尔给她送点补汤,前段日子听邻居说她一个人去医院生产了,没有孩子爸爸陪同,然后我爸妈就接到了她留在医院的电话,去的时候人去楼空,巧依姐已经不在了,但孩子还在保温箱里,她给医院填的电话都是我爸妈的。”
屈战尧叹了口气,“我爸妈不忍心把她送孤儿院,就接手了这个孩子。”
关河轻轻地笑了一下,“你爸妈人真好。”
“我刚开始不同意,因为我家也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屈战尧挠挠头说,“可后来那小家伙哇哇大哭之际,忽然用手攥住了我的手指,又软又小,她对我咧嘴笑了,滴溜溜的一双眼睛看着我,我忽然有了一种做哥哥的责任感。”
关河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屈战尧的手指,然后紧紧握住。
现在一点风吹草动的变化都能让他感到不安。
未来是一个不可控的变量,他想让屈战尧尽可能的在他眼皮底下安安稳稳的变成定量,他知道自己的占有欲很可怕,甚至趋于病态,可他没有办法,只能放任自己往模糊不可见的未来前进。
高三上半学期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屈战尧挺进了年纪前五十名。
那是他考过最好的成绩。
他走在下着雪的校园里,看着眼前一切熟悉的景物,忽然倍感惆怅,他觉得自己跟关河上同一个大学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
他喜不自胜的想给关河打电话,却提前一步接到了他爸爸的电话。
“小战。”他爸爸压抑着兴奋开口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咱们要出国了!”
“出国?”屈战尧还以为听茬了,疑惑的重复了一遍。
同样的回答,并不是玩笑话。
屈战尧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边,不由自主地定在原地。
像是晴空万里忽然来了一场瓢泼大雨,浇熄了他心里蹿着的名叫未来的小火苗。
而实际上这一刻,关河并没有比他好过多少。
家里满地的碎酒瓶子,妈妈的惊声尖叫,爸爸脸上被指甲划伤的血痕……
“离婚后,你跟着谁?”
关河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阴沉沉地看着他们,平静的像是看着陌生人。
他想转身就走,脚底那颗白色药片发出碎裂的声音。
药瓶上的字异常刺眼:主治抑郁症。
关河停下了脚步,喉头发出微乎其微的喘息,竭力掩饰着战栗。
他想暴躁的破口大骂,也想冷漠的摔门就走,或者做点什么来发泄心中的愤懑,可事实上,他只是沉默了不到一分钟,便从地上扶起了他妈,嘶哑着嗓子对他爸说,“你走吧。”
第23章
至此之后的很多年里,关河时常想起那段晦涩无光的日子,他妈妈的病比他想象的更厉害,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无异,依旧沉默寡言,依旧以自我为中心。一旦发起病来,十个关河都弄不过她,很吓人。
她不痛快,就想让所有人都跟着不痛快。
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药物治疗,他妈妈的病暂且控制下来了,医生跟关河说,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不能受任何刺激,身边时刻都得有人照看,以免她发生自残的行为。
关河点点头,拜托医生照看十分钟,他去天台抽根烟。
医院的天台很清静,一般不会有人来,而且隔音效果很好,他再怎么嘶声力竭的喊也没有任何人听见,关河摔了烟,狠狠的用脚碾了两下,扑在栏杆上宣泄了一番。
用尽力气后,他将头靠在墙上,身体无力的滑下去。
屈战尧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来堪比救命良药。
“喂。”刚开口就发现自己嗓子哑的不行。
“你怎么了?”屈战尧直直的愣了一下,“生病了吗?一个月没来学校了。”
“我在家。”关河说,“我……很累。”
“听出来了。”
屈战尧那边有小孩儿哭喊的声音。
“你妹妹又哭了。”关河静静的闭上眼说。
“你……”屈战尧拍了拍妹妹的睡椅,将听筒放在耳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把你家地址给我,我来找你。”
关河没有说话,挂了电话后给屈战尧发了个短信。
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屈战尧出门前被他爸爸叫住了。
“你赶紧跟你们老师说好,高考咱也不用考了,反正你也考不上,去国外随便找份工作,能过日子……”
“爸。”屈战尧打断了他,眼底划过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往下压了压喉头的燥意,清嗓道,“等我回来再说,我要去一趟H市。”
他爸后面唠叨了一些什么,屈战尧完全听不见了。
直到坐上车,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思绪莫名回到了去年冬天,他像一只无头苍蝇般,惊魂未定去找关河,也是坐的这班车,K3677。
挺巧的,可是心情却比那时沉重多了。
临近中午,雨毫无征兆的下了起来,打湿了屈战尧的衣服。
他行迹匆匆的来到医院,周围很安静,沉闷的空气让人窒息。
关河在门口等他,身上漫着浓浓的水汽。
“你怎么不撑伞?”屈战尧走上前去。
“还说我,你呢。”关河笑了笑,笑意没达到眼底。
“去擦擦吧。”关河领着他往前走,屈战尧第一次看见了他母亲,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脸上泛着冷冰冰的笑容。
却并没有让人觉得有压迫感,反而……很脆弱,她跟关河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屈战尧一晃神,在她脸上看见了关河难过时的样子,他摸了摸胸口,心里多了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后,关河带着他去隔间的浴室里擦头发。
刚进门,还来不及放下毛巾,关河就从背后抱了上来,抱得很紧,屈战尧一度以为他快被对方捏碎了。
关河身上有种浓浓的不安,和他身上的味道浑然相成。
屈战尧鼻尖一酸,也回抱住他,谁都没有先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
关河比他想象的狼狈很多,也瘦了很多。
屈战尧摸了摸他的脸,像哄小孩儿一样轻拍着他的背。
关河抿紧着嘴唇,从喉头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我爸妈离婚了,我妈……抑郁症。”
屈战尧点点头,无声的握住了他的手,这才发现关河手上绑着绷带,上面渗出了刺眼的一片红。
“你的手?”
“没事,被我妈用酒瓶子砸的。”
关河的回答很平静,可屈战尧还是听出了潜藏在里面的黯然。
他有些心疼的看了一会儿,被关河掰过脸对视着。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关河戳了戳他的左脸,“梨涡都看不见了。”
屈战尧强迫自己笑出来,舒了口气说,“你不声不响消失那么久,我胖才有鬼!”
“我的错。”关河轻淡一笑。
屈战尧看着他,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很多年以后关河想起这个眼神,依旧会心里一软。
“别笑了吧。”屈战尧说,“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关河,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好不好?”屈战尧看起来倒像是要哭了,“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他妈的把我叫过来让我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你笑得很好看么!丑死了混蛋!”
关河狠狠憋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屈战尧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很乱,他家里的事情,关河家里的事情,他们即将面对的高考,还有虚无缥缈的未来……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可他现在愁得都快掉光头发了。
头顶有一盏小黄灯,灯上有一只飞蛾扑腾着翅膀绕着它转,不停的转,好像转够十圈就到达了他的目的地,屈战尧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有些羡慕。
关河沉默了一刻,弯下身在他颈侧亲了一下,“不准离开我,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他的拥抱很轻,吻也很轻,可屈战尧还是感觉有块石头往他胸口沉沉的捶了一下。
抬眼看见关河的眼神,他没法儿将自己要即将要出国的事情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