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关,待会儿你进去。”老刘说,“我这么大人了,看这些东西不好。”
“嗯。”关河开了窗,手夹着烟抖了抖灰。
“没想到你还会吸烟啊。”简琳笑着说。
“不像吗?”
“是很不像。”简琳看着他,“不过挺帅的,长得好看怎么样都帅。”
关河捂拳咳嗽了两下,掏出电话。
“408包厢是吗?好,我知道了,嗯,我跟小陈一起进去。”
老刘说,“那家KTV的老板也带过来问问话,这人估计知道他们聚众卖淫的事儿。”
“嗯。”
关河带着小陈进去了,装作来玩的人掏出了身份证。
服务员给他们开了个包厢,关河往里走,在走廊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拖着托盘,他回过头,这里太暗了,他没看清。
屈战尧周身憋闷,恨不得过去打爆那些人的头。
可他还是忍住了,将瓶子放在桌上,开了酒后,低了低头说,“请慢用。”
“哟,这不是我们一区小霸王,屈战尧嘛。”开口的人是祝明,身边还围了一群跟他一样恶心的垃圾,屈战尧依稀还能认出几个以前在学校经常欺负同学的脸。
“哎,是啊!”里面有个矮个子叫起来,“大哥你不说我还没记起来,屈战尧嘛,怎么混得这么差,在这儿当服务员啊。”
“没有什么需要我就先走了。”屈战尧攥紧了拳头,又陡然松开,默不作声的转身开门。
“等等。”有人把易拉罐扔到了门边。
“不好意思手滑,帮我们捡一下吧。”屈战尧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在他们的调笑声中,他呼了口气,阴鹜着脸将易拉罐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诶,别那么快走嘛。”祝明腿搭在茶几上,“陪我们喝喝酒。”说着将一叠钱扔在了桌上,“喝过我们这儿最厉害的,这钱就归你了。”
旁边有人自告奋勇的吹了瓶,“我先上。”
那人一看就是个能喝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瓶喝完了,抹抹嘴朝屈战尧笑道,“该你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们了?屈战尧嗤笑了一声,可他是打工的,祝明在这儿横行霸道惯了,老板见了都要让他三分,他要是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可以试着叫叫板。
屈战尧使劲握了握拳头,从桌上拿起一瓶酒,仰头灌了进去。
热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强烈的烧灼感让他有一瞬间想要咳出来,他往下压了压,闭上眼将空酒瓶往桌上一扔。
底下有人吹了个口哨,“不错嘛,那换我。”
屈战尧喘着气,又开了一瓶酒。
几杯下肚,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酒什么是水,全靠意志力死撑,他干呕了一下,颤抖的手指接过第八瓶酒。
五脏六腑已经烧得快让他失去理智,喉咙痛得只能发出轻微的喘息,屈战尧攥着桌角的手指渐渐泛白,“我赢了。”
那些人吐得吐,晕的晕,没人管屈战尧,他伸手从桌上拿走那八百块钱,身形晃荡了两下,勉强扶着墙,踉跄了几步。
祝明滴酒未沾,在屈战尧没抗住脚底打滑,腿磕在茶几上的时候笑出声,“哟,这会儿低头了?之前不是挺倔的么。”
祝明的笑声十分刺耳,屈战尧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前额,背上都是汗,他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要站起来。
可是腿脚没什么力气,胃里翻江倒海。
他闭了闭眼,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让他感到窒息。
玻璃瓶碎裂的巨大响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屈战尧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祝明头上一片鲜红的血迹。
关河关了灯,半张脸没入黑暗中,嘴角扯着一抹冷笑,咬开了最后一瓶酒,顺着祝明的头一点一点往下浇。
祝明发出一声惨叫,嘴里骂骂咧咧,想要拿瓶子打他,关河往后一躲,抬脚踩住了他的手。
“你他妈是谁!老子揍死你!”祝明痛得哇哇大叫。
“A市城南分局,我等你来揍我。”
关河又往他头上浇了一瓶酒,在祝明咒骂声中,踩碎了对方的手机,掸掸衣服走了。
“对了,屈战尧是我重点保护对象,你……小心点。”
祝明还在疼痛中思考这人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关河已经蹲下身扶着屈战尧走了。
屈战尧推开了关河的手,趔趄着跑下了楼,他今天晚上没吃饭,一口气喝了八瓶酒,胃里实在太难受,他吐得撕心裂肺,嘴里传来一阵阵苦味。
关河紧接着下了楼,站在一米远的地方看着他没动。
屈战尧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吐得天人不知,最后胃里只剩下酸水才苍白着脸站起来,他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他好想找个没人看得见他的地方躲起来。
他很软弱,他一点都不坚强,他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骄傲肆意的屈战尧。
他过得很失败,特他妈失败。
屈战尧扶着墙,想哭却又拼命忍住的表情,让关河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我送你回去。”关河上前扶住他的肩。
“放开。”屈战尧双手撑着膝盖,甩开了他的手。
“我送你回去。”关河重复了一遍。
“我让你走你听见没有!”屈战尧醉的不轻,推了他一下自己先倒地上了,他仰着头躺在湿哒哒的水潭中,不住的大喘气。
“我他妈跟你不是一路的!从来都不是!”
关河低头看着他,眼神很是锋利。
屈战尧醉了,乱七八糟讲了一堆话,舌头都捋不顺,他朝着关河笑,胸膛剧烈起伏着。
“我跟你说,咱俩六年前就断了,你说的对,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我也是一样,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我早就忘了你,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你干嘛还出现呢?是来嘲笑我的不堪吗?啊?我操你大爷关河,我……”屈战尧说到一半又扶着树干吐了。
半晌,他抹抹嘴,声音很轻。
“谁都能看见我现在这样,就他妈你不能,就他妈你不能!”
把自己伤口撕开暴露在人前的感觉原来那么痛,屈战尧笑了起来,他一个人摸爬滚打的六年里,哪怕再难熬,也没有这么痛苦的时刻,从来没有。
关河不喜欢看屈战尧这样的笑,他非常讨厌。
是啊,他心里很酸。
屈战尧撩起T恤下摆擦了擦脸,声音含含糊糊,似乎在呓语。
关河靠近了一点,听见他嗓子里发出了低低的呜咽。
“我一个人抱着屈小元给妈妈下葬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啃着干瘪的馒头,日夜颠倒,洗着一摞摞油腻的盘子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被人揍得跟狗一样,在街头巷尾躲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凭什么……凭什么当我已经习惯这种处境的时候你出现了,我对生活妥协,对自己较劲,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的踩死我,像踩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可我还是拼命的想活着,当我决定独自一人走下去的时候,你他妈又出现了,真可笑……”
“为什么?”
对方弓着的背倔强又脆弱,月光澄澈明亮,照着他的侧脸,关河伫立不动,目光落在远方,突然很轻地把屈战尧的身体掰了过来,脱下了警服盖在他身上。
“走吧。”
屈战尧喷出的呼吸很灼热,带着酒意,他梗着脖子说,“我不。”
“我他妈不跟你走。”
关河拽着他的手往前走,喝了酒后人的温度会升高,屈战尧的掌心很烫,快殃及池鱼把他烧死了。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把你铐起来。”关河从兜里掏出手铐拍在车上。
屈战尧醉的神志不清,劈头盖脸一阵脏话,关河耍完狠后又很轻的叹息了一声,“听话,跟我回家。”
屈战尧看着他没有说话,俩人在寂静的黑夜中如同对峙般站着。
突然,屈战尧身子一软,往前倒去,关河伸手紧紧地搂住对方的腰。
不只是手,身上其他地方也烫得可怕,他发烧了。
那温度透过指尖,穿越灵魂,给了他重重的一击。
屈战尧在一阵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他捏被子,又给他喂了一口水,很凉。
他头晕想吐,身体轻飘飘的,大概快烧傻了。
“难受。”屈战尧下意识的嘟囔出声。
那人摸了摸他的脸,将冰袋贴到他额头上。
他梦见他们高中那会,他跟人打架,打得两败俱伤,他灰溜溜的躲起来,被关河找到,对方一边骂他白痴一边很轻的用手搓掉他脸上脏兮兮的灰尘。
“没事了,没事了。”有人在他耳边说。
屈战尧闭上眼,梦里给他擦脸的关河和现在在他耳边说着“没事了”的关河恍然重叠在了一起。
在生病的时候,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柔了。
第33章
屈战尧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他还有些头晕,下床的时候腿发软,一看时间,过了一天一夜了。
他连忙给老板打电话,结果是警察接的。
说让他过来领工资,老板被叫去警局问话了之类的,估计以后这店得停业几个月。
屈战尧云里雾里的点点头,挂了电话后往床上一倒,又迷迷糊糊睡了两三个小时。
他被一个电话吵醒,陌生号码。
“喂。”
“好点没有?”关河那边声音有些吵,他捂着听筒走到外面。
屈战尧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大概是关河的家,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床头是一个大大的书柜,上面塞满了各种他看不懂的书,左拐就是阳台,飘着淡淡香气的衣服被风吹到了他脸上,屈战尧捡起来,拎着那件白色衬衫发了会呆,才把窗关好。
他将电扇打开,心中那股莫名的燥意才稍稍被驱散了一点。
一直到关河再次问了一遍,屈战尧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对着听筒出神了一分多钟了。
“嗯,谢了。”屈战尧语调放得很慢,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把药放在客厅桌上,厨房里有粥,你起来吃了再吃药。”关河说,“我下班就回来,你再睡会儿。”
没等屈战尧说话,他就挂了,似乎遇到了什么紧急的情况。
没一会儿关河的短信就来了。
“刚才忘了说,我把衣服放在浴室里,你可以洗个澡。”
屈战尧从厨房踱步到客厅,再从客厅走到浴室,推开门的一瞬间,他看见了挂在衣架上的蓝色运动服。
那一件洗得发白的运动服,熟悉的领口上被他用针线缝了关河二字,歪歪扭扭的,特别丑。
屈战尧想起关河看见这两字时嫌弃的表情,忽然有点想笑。
没想到他还留着。
一声短促的猫叫使他的思绪又被拉回现实,屈战尧转身,发现了一只棕白相间的猫竖着尾巴使劲瞪他,仿佛自己侵占了对方领地一般。
仔细瞅了会儿,他发现这猫挺眼熟的。
神态和长相都跟小糖球如出一辙,就是这脾气臭了点,屈战尧走到它身后发现它尾巴尖儿上有分布不均的小点。
屈战尧呼吸顿了顿,垂着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它。
小糖球被陌生人瞧得浑身发毛,爪子在地上磨了磨,做出攻击性的动作。
屈战尧有些自嘲的笑笑,果然不认得他了,小糖球发现自己的怒视赶不走他,只好怏怏的返回自己的老窝,临走之前还气恼的挠了他一爪子。
屈战尧手上立刻多了条血痕,他拿纸巾擦了擦,抱着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水流浇到布满伤口的背上,有点疼,他咬牙忍了忍,朦朦的雾气遮蔽了眼睛,他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慢慢收敛,一阵揉搓后,他发现自己胸口的纹身红了。
他猛地呛了一口水,有些紧张的想,在他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关河有没有看到这个纹身,如果看到了,他该怎么办?
但这个问题并没有持久的困扰他太久,因为水流划过身体,带来每个毛孔舒展开的感觉,真的太舒服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洗过一个缓慢悠长舒服自在的澡了。
洗完澡后,屈战尧去厨房喝了碗粥,关河煮粥的技术还算不错,至少没像高中那会儿,要不煮的半生半熟,要不稀里哗啦全是水。
吃完药,他打算出去拿工资,但是那边的警察说三点钟再过来,于是屈战尧只好窝在沙发上等时间,腰酸背痛,不想动弹。
大概是这个感冒药药效太强,也可能是他从来不吃药导致一吃就中招,屈战尧昏昏沉沉了一阵子,闻着衣服上熟悉的清淡香气,莫名感到了一阵安心,然后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仰头睡着了。
关河今天出完警,提前下了班,一进门就看见小糖球如临大敌般炸着毛,围在屈战尧脚边转圈,嘴里发出“噗噗噗”的声响。
屈战尧睡得挺个人风范的,不管在哪儿都能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关河把小糖球拨开,盯着屈战尧看了会儿,对方被一阵掀开房门的风吓到,挠了挠鼻尖想转身,沙发很小,他施展不开,差点从上面摔下来,关河伸手过去捞了捞,对方将脸贴着他的手臂,抱着不动了。
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屈战尧扰人的睡姿也是让他十分堪忧。
直到门铃响起,关河才将手轻轻从他怀里抽出来,手指滑过他的侧脸。
“哥!!”程霈霈那震天一声吼把屈战尧惊得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头磕在茶几上,疼得他好半天才缓过来。
那人上来就抱住了关河,言行举止间一派亲密,关河把他推开,他不怒反笑,搂着关河的胳膊往里走。
屈战尧从地上爬起来,挺尴尬的冲他们笑了笑。
关河撇开了对方的手,表情很晦涩的看着他。
“那什么……”屈战尧抓了抓头发,将汗湿的刘海往后捋了捋。
“三点半了,我有事我就先走了。”走到门口他看见那个年轻的男孩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表情里尽是玩味。
“嗨,你好,我是程霈霈。”说着他挺小声的嘟囔了句,“长得挺帅啊。”
关河很平静的说,“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没事。”屈战尧显然是误会大了,要不是他没衣服穿,他真想脱了这件12 蓝色运动服,跟眼前这人说别多想,他俩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生病了来借个宿而已。
这么想着,心里又不免有些酸。
小糖球见有人来了,甩着尾巴出来遛个弯,见到程霈霈后软绵绵的叫了一声,贴着他的脚跟撒娇,一点儿也不像刚才那般耀武扬威。
屈战尧感觉心被狠狠的戳了一下,挺尴尬的。
“再见,”他装作没所谓的笑了笑,“衣服我洗干净了再还你吧。”说着看了一眼程霈霈,好心解释了一句,“以后咱们再叙叙旧吧,老同学。”
老同学三个字让关河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嗯了一声,也没下文了。
屈战尧走后,程霈霈捏着小糖球的腿玩了会儿,忽然抱怨道,“哥,你太过分了,金屋藏娇啊!怪不得不来接我!”
关河漫不经心的收拾屈战尧的毯子,连瞥都没有瞥一眼。
“哥你怎么能忍啊!这里太脏了!我的皮鞋!你看看,拉链都走坏了!而且居然没有地铁?!我叫了辆出租,车上都发臭的!太恶心了!”
关河说,“那你快滚吧。”
程霈霈捞起桌上的饼干啃着,“不是,你有没有良心啊,我那么大老远过来看你。”
关河看着他,“把你要说的事儿说完,我送你去宾馆。”
程霈霈清秀的五官皱成了一团,“不能住你这儿吗!这边宾馆肯定都有老鼠!”
“我这儿也有。”关河指了指沙发,“在你底下啃你掉下来的饼干屑呢。”
“卧槽!”程霈霈蹦起来,缩到了墙角边。
关河收拾好东西以后站到他面前,“你如果要说裴市长的纸条那就免了。”
程霈霈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说,“爸不是把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吗,再说了,这边的景观业好好弄应该能赚很多钱,你在这儿扎根驻基了大半年,也该熟门熟路了吧。”
关河说,“做生意这事别找我,我说过,我只想安安稳稳做个警察。”
程霈霈看了眼关河,重新坐到沙发上,“哥,我知道你不乐意受人摆布,但靠我不行啊。”
关河笑了笑,“好歹也是德国名牌大学MBA专业的。”
“靠,那不是我买的证书嘛。”程霈霈晃荡着腿,“我是个败家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哪儿有你聪明,哪有你会管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