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琰将褥子往旁边推了推,拍了拍手下的榻,“躺这儿,上完药我还要赶紧去衙门。”那男人迟疑了一下,缓缓趴了下来,冯琰撩开他的内衫,扯下裤子,那两瓣雪白之间触目惊心地殷红,“昨晚实在抱歉,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冯琰扣了一坨绿色的药膏缓缓涂抹,神情专注而小心翼翼,那人将脸闷在枕间,身体微微颤抖,不一会,伤口都涂满了绿色的药膏,冯琰将一切收拾妥当对他道:“你先睡一会,晚上我回来做饭。”
那人点了点头,乖巧地趴在了榻上,似乎累极了,阖上眼睛没一会,清浅的呼吸响起,冯琰盯着他平静地睡颜许久,笑了笑,轻手轻脚出去了。门轻轻被带上,那人睁眼,眼中无一点睡意,静静看着门发呆。
晚上,冯琰从集市上带了一块肉回来,弄出了好几样菜,那人就着菜扒了三碗米饭,正吃得欢快,韩沉从门外跨进来,手里拎着几包药,一见他们吃饭,拱了拱手道:“来得不巧,这是大人吩咐的药,我给带来了。”
冯琰起身招呼他,他将药放下,悄悄拉了冯琰出去,咳了咳道:“他后面的伤,不宜吃这些,尽量喝粥。”
冯琰一愣,明白过来,“是我疏忽了,多谢韩大人。”
韩沉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此人心思大人还是注意一些,那房中有风铃花的味道,大人宅心仁厚,但也不必……”话点到为止,韩沉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冯琰又去厨房熬了点粥,收拾好了准备回郡衙,那人徘徊在门口,静静看着他忙里忙外,冯琰临走前嘱咐道,“这两天城里有点不太平,你哪也别去,好好在这儿待着,等我忙完。”
那人点了点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局促道:“我……你其实不必……”
“放心吧,我能处理好,”冯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走了……”
冯琰一进郡衙,就看到瘦猴子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停地转圈圈,一见冯琰回来了,迎上来严肃道:“鲜卑的特使已经到了,来的是不好对付的纳兰郡主拓跋颖。”
拓跋颖?冯琰脸色缓缓沉了下去,看来表面维持的平静将会被打破,而婉娘不能再留在他身边,他的命运祸福也不过是旦夕之间,何须再连累他人。
第二天天还没亮,冯琰轻轻推门进屋,那人一动不动坐在床边,褥子都没展开,蜷着腿静静望着门的方向,一见他眼睛里盈满了璀璨地星光,高兴道:“你,你回来啦,我刚起来。”
“哦,”冯琰慢吞吞关上门,走到榻边,将褥子展开,把浑身冰凉地他塞进去,顺便盖住自己半个身子,两个人依在榻上,冯琰背对着他淡淡道:“睡吧,我不走了。”
那人在他身后动了动,不再说话,不一会儿,响起平缓地呼吸声。刚刚推门的那一霎那,冯琰仿佛回到了冷寂的紫光殿,这一方居室被孤独浸透,让人喘不过气来,胸中不由闷痛不已。
待那人再次醒来,热乎乎的粥已经上桌了,冯琰拍了拍身边垫了软垫的凳子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那人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有些局促地盯着面前的粥,冯琰为他夹了一筷子咸菜,“你收拾收拾,下午我带你出城,城中不适合你待了。”
“出城,去哪里?”那人抬头,眸中隐隐有些焦急。
“去你该去的地方,”冯琰喝了一口粥,“鲜卑的纳兰公主拓跋颖来了稷城,她来是为了乞佛罗的案子,但是肯定没那么简单。”
那人眸中闪烁了一下,没有接话,垂首喝粥,半晌问道:“我不走,行不行?”
“你对自己很有信心,你觉得她不会认出你,嗯?”冯琰笑道,眼里更多的是讥诮,那人猛然抬头,脸上一丝表情没有,却苍白地吓人。
“谁的主意?”冯琰放下碗,将他的脸扣在掌下,细细看那块鲜红的疤痕,真是一丝破绽没有,牢牢贴在脸上,“三年罢了,你竟觉得我会认不出你?还是……”冯琰凑近他的耳边,“你在试探我?”灼热地呼吸扑在他耳边,让他浑身一抖,慌乱之下打翻了粥碗。
第29章 以此为劫
“太初元年,拓跋颖作为鲜卑特使恭贺你登基,你比我更清楚她的手段,”冯琰将目光放回桌上,拓跋颖在鲜卑飞扬跋扈,好男色,悦者无数。出使大燕途中也闹出过人命,只是被掩盖了罢了,“如果你在这里被她认出来,以她的性格不会轻易放过你。”
慕容祈垂首,冯琰眼中流露出眷恋,“桓大人他们,也来了?”
慕容祈摇了摇头,“他们应该还在路上,沈若黎在东陵发现了保护你的暗卫。如果暗卫在东陵,你肯定在这里,你总是这样……故布迷阵。”
“也总是瞒不过你,”冯琰叹了一息,“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他轻轻蹙眉,“你不再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皇子,却还是这样不考虑后果。”
“如果我不来,你不会回去,”慕容祈抖着长睫,“我来带你回去。”
冯琰扯了扯唇角,握住他肩膀的手缓缓滑了下去,笑着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改变主意……”
“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慕容祈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紧张问道。
冯琰一愣,笑了一声,“没什么,粥冷了,快吃吧。”说着盛了一碗新粥放在他面前,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终究质问不起来,甚至隐隐欢欣于自己对他还有一点用处。
两人正喝着粥,瘦猴子突然从外面急匆匆进来,一见冯琰立刻道:“大人说让你出城公干,现在就走,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不要回来。你不用担心他,我会帮你照顾的。”
“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冯琰站起身来,瘦猴子拉了他到一边不忿道:“那个拓跋颖几次三番地提到你,我看不大妙,就跟我爹说了一声,让你出城避一避。”
“拓跋颖,点了我的名?”冯琰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瘦猴子,瘦猴子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事儿,我看她真的是在叱比跋扈惯了,以为我们稷城也是叱比了。”
“你终究要回叱比,不宜与她硬碰硬,”冯琰回身看了一眼慕容祈,“我本来就要出一趟城,有点事情要办。”
“嫂子那里你也去看看,不要让她贸然回城,我听说拓跋颖手段非常,谁知道她会怎么样,”瘦猴子烦躁道,“我先回去了,郡衙里现在乱成了一团。”
冯琰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凡事也不必太过忍让,”两人正说着话,大门突然被踹开,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卫兵趾气高扬地走进来,瘦猴子脸色一变,嗤道:“看来她是真等不及了,竟寻到这里来了。”
话音未落,身着明丽蓝色胡服地拓跋颖走了进来,一双妙目四处看了看,一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冯琰,那目光仿佛带了钩子,笑着道:“这里,就是冯大人的私宅吗?倒也温馨可人,怪不得冯大人连郡衙都不回呢。”
“郡主说笑,不知郡主光临寒舍,有何指教?”冯琰淡淡道,态度不卑不亢,腰弯都未弯一下。
拓跋颖眼底闪过一丝不知意味地笑,伸出扣住鞭子柔嫩双手轻轻挑了挑院中开得繁盛的花朵,“没想到边远荒城也能看到开得极好的大丽花,本郡主不虚此行。”
“郡衙花园中开得比这好的花更多,郡主不妨移驾那里,定让公主大饱眼福。”
“哎,那倒未必,此处不仅花开得好,人也值得一看,冯大人说是吗?”拓跋颖温婉地笑着,丝毫看不出平日的飞扬跋扈,明眸善睐,难得露出一丝娇羞。拓跋颖长相柔美,如瀑布般倾泻地黑发高高束在脑后,只别了一块透蓝色的宝石,全身上下清爽宜人,英气十足,如果不是作风过于大胆,却也不失为美女一个。
冯琰淡淡一笑,没有接话。拓跋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立在花圃边上装模作样看了一会花,状似无意道:“听说霖芳园一案是燕人所为,冯大人怎么看?”
“从现场的证据来看,是什么人还不知道,也就什么可能性都有,”冯琰肃声道,“郡主聪颖过人,自然能明辨虚实。”
拓跋颖温柔一笑,“本郡主舟车劳顿,刚来稷城,却也不急着问这案子。冯大人有所不知,陛下对乞佛罗此次出使非常生气,如今他在此处死了,倒也省了陛下不少事情。不提了,不知冯大人可有时间,带本郡主好好看一看这稷城风光。”
冯琰愕然,如此秘闻这位郡主这么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一时倒叫人难以捉摸。他微微颔首,“今日还有些事情,请郡主见谅,明日下官一定带郡主饱览稷城风光。”
拓跋颖点头,“那我就在郡衙恭候冯大人大驾,”说着转身要走,又转身道:“冯大人可千万不要失约,冯夫人和冯小姐可是在我那里做客呢。”说着也不待冯琰有什么反应,扬长而去。
瘦猴子紧张道:“嫂子不是回了娘家吗?怎么会……会不会是她在说谎。”
冯琰摇了摇头,“她没有必要说这个谎,先礼后兵,这位纳兰郡主并非一般人,也并非如外界传闻一样不太受宠。”他转身看着站在门里的慕容祈,不知他在垂头想些什么,冯琰没有猜也不会笨到去猜,因为无论他想了什么,自己都不会猜得到,一直如此,始终未变。
出了城,是风沙铺天盖地而来的西北荒地,满眼看不到苍翠,唯有始终让人压抑地暗黄。慕容祈坐在冯琰身前,马儿悠闲地往前走着,“你看,那就是阴山,黑沉沉一片,当年□□还在这里吃过败仗,不过后来有百倍讨回来。到如今当地的鲜卑人提起□□,还是满腔佩服呢。”
慕容祈拿下盖着脸的纱巾,仰头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带你去个好地方,”冯琰有些神秘道,两个人走走停停,直到太阳西落,才到目的地,“阴山脚下日夜温差特别大,到了晚上要穿棉袄才行。往里面一直走不要停,肯定是个好地方。”
慕容祈扯了纱巾,抖落了头上的沙尘,转进了山洞,洞里温暖如春,“是……”他惊奇地看了一眼,被氤氲的雾气熏了个正着,“竟是温泉。”
冯琰点了点头,“无意中发现的,即使这样的晚上,洞里也暖和得很。还有一块露天的地方,沙漠里什么都不好,唯有晚上的星星是最好看的,连帝都都没有这样的奇观。”
慕容祈坐在温泉旁边,脱了鞋袜,将冻得生冷地脚放进温暖的水里。冯琰坐在他旁边,指着山洞镂空地那一块,“你看,星星都出来了……”
漫天星幕,如同画卷,冯琰抬头凝望,满心欢喜。只听扑通一声,温泉里响起来水声,冯琰腰上一紧,竟被慕容祈拽下了温泉,冯琰垂眼看着水中的慕容祈,红色的胎记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那张举世无双地脸沉浮在水中,明亮的眸子几乎将温泉点亮,冯琰痴了,伸手紧紧箍住慕容祈的腰,将他带向自己,垂首探进水中吻住他,带着最后的疯狂与他辗转厮磨。没有喜悦,只有纠缠。
夜幕褪去,白昼来临,冯琰伸手轻轻抚着慕容祈光洁的后背,慕容祈累极,天光大亮时才动了动,冯琰起身给他披上衣服,洞口出现了一个漆黑地人影,是段立懿,他静静道:“陛下……”
慕容祈抬眼看了一眼冯琰,松松地套了件内衣,“进来吧……”
冯琰穿上衣服,出了山洞,那些旖旎地美好瞬间烟消云散。段立懿就像那把插在他胸口的长剑一样,身上散发地锐利和冰冷再一次让他回想起一切。冯琰牵起马准备离开,被暗卫拦住。
半晌,慕容祈和段立懿从山洞里出来,慕容祈走到冯琰身边,“我还有事,等这里事毕,我来接你。”
冯琰静静看着他,半晌,“你曾经答应过我,不会插手北境事务,不是吗?”
慕容祈垂眼,“你当初拱手让出北境,难道不是因为你不信任我,觉得一切是我所为吗?”
“那么,是你吗?”冯琰追问,慕容祈抬眼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陛下……”段立懿在他身后唤了一声,慕容祈顿了一下,“你……”他没有说完,转身慢慢回辇。冯琰心中剧痛,如果最后结果还是这样,为何还要再来招惹他,明明已经选择那样结束了不是吗!也是,他怎么可能放心一个随时揭穿他的人活在世上,冯琰抿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帘幕之后,段立懿带着一抹嘲讽地笑定定站在那里。一切又重新开始,一切终将归于沉寂。
拓跋颖静静坐在漆黑的屋里,眼上亦蒙了黑纱,门轻轻被人从外面推开,明亮的光线倾泻,将漆黑地屋照亮,拓跋颖抬起俏丽地脸,面上流露一丝温柔地笑意,“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立刻回叱比,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那人颀长地身躯立在门边,侧着身子,一半面容隐在黑暗里,一半暴露在阳光中。硬朗而俊逸的五官笼罩在烟尘中,虚幻缥缈。
“我见到他了,他跟你很像,却终究不如你,”拓跋颖急切道,“让我去吧,我一定能做好。为了你,为了我们。”
“你做不好,会坏了我的事,”那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目光都没有投过来,虚虚放在某个地方,却决然不在拓跋颖那称得上美丽的脸上。门咔哒一声阖上,拓跋颖充满明丽笑容地脸一下子变得狰狞,“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不会这样不快乐,我要去,一定要去。”
稷城九月的午后,干燥荒芜,但是阳光倾城,犹如在地上铺了一层金色的毯子,这是稷城最普通不过的院落,四方格局,四面环屋,院中放了一个躺椅,椅上的人和衣而卧,脸上盖着一卷书,不知是浅眠还是冥想,一动不动,甚是安详。
院子门吱嘎一下,那蓝衣的人动了动,拿下书卷,眼睛仍旧合着,“见到了?你竟能毫发无伤回来……”
来人侧身立在院中,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绚烂地光芒仿佛自他身体里迸射出来,他直直立着犹如神祇般坚强挺拔而又俊美无俦。蓝衣人眼中一热,从躺椅上起身,双手垂在身前,缓缓躬身,“陛下亲临稷城,臣不甚荣幸。”
“朕特地来找陵王,”慕容祈抬眼看他,叶蔚亭仍保持敬畏姿态,“不知陛下找臣做什么?”
“如果让陵王你再选一次,你还会选冯璋吗?”慕容祈遥遥看着稷城地天空,仿佛漫不经心。叶蔚亭一愣,苦笑,“叶某一生求而不得,从来就没得选。”
“求而不得?”慕容祈淡淡重复,“恐怕是因为陵王你,求的都是自己要不起的东西。”
叶蔚亭苦笑更甚,“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哪怕逆了人伦,逆了天道……”
慕容祈转身,“不过饮鸩止渴罢了,现在收手,朕可以看在他的面上,赐你最后的恩典。”
“陛下打算在这里,再一次在他面前,伤害他最亲的人?”叶蔚亭看着慕容祈的背影,年轻充满朝气,刚强而不畏一切,如果自己再年轻二十岁,会不会有这样的风采,会不会那人的眼里就再看不进其他人。
“你,你们,都不是他最亲的人……”慕容祈淡淡启唇,“哪有最亲的人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害他。”
叶蔚亭苦涩笑开,“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冯璋他对冯琰的确颇有敌意,这敌意不是来自北境,而是来自陛下你。”
慕容祈抬眸,脸上闪过诧异,眼中浮光略现,又倏然沉寂,“朕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他跟琰儿很像,也许正因为此,所以心中多了一份侥幸,始终看不透想不清,琰儿他……”叶蔚亭顿了顿,“他吃了很多苦,陛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他不是陛下的威胁,陛下为何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慕容祈倏然转过头来,凌厉地看向叶蔚亭,“赶尽杀绝?”
叶蔚亭突然明白之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为什么慕容祈已经对冯琰下了格杀令,现在却还是出现在了稷城。不是他不放心再一次的失败,而是他从未想过要杀冯琰,“看来,陛下也有疏漏之时。琰儿三年前离开北境时被陛下的暗卫刺杀,侥幸生还。他一定以为陛下亲临稷城,是为了同他做一个了结。”
慕容祈抿唇,那一瞬间,他不知道冯琰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同他相处,所以他才不顾一切,甚至愿意同自己欢好,皆因为他觉得这是了结吗?
冯琰回城,刚推开小院的门,婉娘立在门口似乎许久了,一看到冯琰的身影,脸上立时浮现出了温柔地神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