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冰吗?”
“一模一样的。”
宁桐青已经懒得掩饰他的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后,他对展遥说:“我不管谁告诉你这个地方了……”
展遥没让他说完:“我不能知道吗?”
“我发现现在越来越难在你面前说完一句话了。”
他说得温和,可惜展遥并不领情,语气依然硬邦邦的:“没人告诉我,我自己找的。”
宁桐青一笑:“找得还挺准。为什么不自己进来看看?”
“不想一个人来,没意思。”他垂下眼
“那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觉得有意思吗?”宁桐青很轻地敲了敲吧台的桌面,随着椅子一起转了个身,看着还是没几个人的酒吧散座,“你来的时间不对,要周末来,晚点来,一个人来。才能看见真正的我们。”
展遥望向宁桐青,目光中有一丝疑惑;宁桐青又一笑:“展遥,你有没有想过十年后的自己?二十年呢?”
“人都是会老的。”
宁桐青还是笑,继续问:“想过吗?”
“……没有。”
“那你看着我。”
他毫无征兆地转回来,正视着展遥的眼睛:“小十,你想要家庭吗?孩子呢?”
“这有什么关系?这和你我之间有什么关系?”展遥没有避开宁桐青的注视,也反问他。
“要是想要家庭和孩子,就不要走这条路。太容易走错了,走错了,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回来。”
宁桐青想,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变成了一个十几、二十岁时的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找许许多多的理由,去推开一段感情,唯独不去正视感情本身。但现在的自己确实能够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做这样讨厌的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同意了,答应了你,那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我就四十岁了。四十岁的时候,我要是只喜欢二十岁的年轻人怎么办?等你四十岁那天呢?你二十岁时的恋人也许已经离开了你,互相厌倦、憎恶,然后你四五十岁、甚至更老,孤身一人来到一个这样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二十岁的年轻人。”宁桐青很勉强地又微笑了起来,“我运气不好,没见过同类人的天长地久。”
展遥有那么一刻非常困惑,甚至不安,可是“不以为然”渐渐地占据了上风。眼看着他就要开口反驳,忽然,酒吧的一角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笑声,接着有人唱起了荒腔走板的披头士,最后那支歌变成了合唱。
想说话却被外人中断让展遥的脸色阴沉下来,酒保这时趁机插话:“那个……今天我们这里有纪念日,我说的送酒就是为这个。”
这下脸色奇怪的人变成了宁桐青,展遥眨眨眼,转头问酒保:“什么纪念日?”
“结婚纪念日啊。”
“男人和男人?”
“对啊,当然没有结婚证。但是我们都这么叫。二十五年。”
于是展遥饶有兴趣地又看向了宁桐青:“那现在你看见了。二十五年,比我年纪都大了。”
被莫名其妙地驳了面子,宁桐青也真是没脾气,心想怎么就这么倒霉,他正想说一句“我想说的不是一回事”,可这时,过纪念日的那一桌里有人真的拎着酒瓶过来了。
来的人年纪也不小了,灯光下能看见头发里有些隐约的银丝,但也许是长相和神情的缘故,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非常愉悦。他应该是酒吧的常客,走到吧台前,笑眯眯地举起酒瓶:“过纪念日的两个家伙派我来请你喝酒。”
“那我今天面子大了。”酒保微笑起来,找出两个香槟杯,“老板大人怕酒不够喝,还向其他朋友借了两箱年份香槟。万一不够你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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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遥却点头:“好。”
因为这两个相反的答案,对方笑了起来,还是倒了两杯,又亲自把一杯推给展遥:“所以他不是你的伴吗?”
“不是。”/“……不是。”
尽管语气有着微妙的区别,这次倒是有了一致的答案。
来人要了一杯水,说:“好,那就为陌生人的幸福干一杯吧。”
宁桐青看见他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两枚戒指。
喝完水后,这位陌生人并没有离开,反而朝着展遥靠近了些。宁桐青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对方又问展遥:“再来一杯吗?”
展遥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宁桐青,点头:“谢谢。”
他就又给展遥倒了一杯酒,微笑着问他:“为什么一个人来?”
展遥怔了怔,低声答:“不是一个人。”
那个男人笑起来:“对,不要一个人来。”
说完这句,他就要离开,回到朋友们的身边去,可这时展遥叫住了他。被叫住后他还是微笑,看起来脾气很好,兴致也不错:“你不是说不是一个人吗?”
展遥的视线落在他的左手上:“那个……您也结婚了,是吗?”
对方眨眼:“没有。”
“戒指。”展遥指指他的手。
“没有结婚证。”他摇摇头。
“但刚才他们说你们都这么叫。”
“谁是‘你们’?你不是‘我们’吗?”
展遥被问得一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问问,很久了吗?因为别人告诉我,他没见过同类人的天长地久。他觉得他很老了。”
对方的笑意陡然浓重起来,宁桐青甚至能感觉到他投向自己若有若无的一瞥。他不喜欢这个场面,生平第一次觉得,要不自己还是赶快找个理由消失吧。
可要他眼睁睁地把展遥留下来那也不行。宁桐青一时间觉得两只眼皮都在轮流乱跳。他低头喝了一大口水,这时那个男人回答了展遥这个没头没脑、甚至有点不礼貌的问题:“是很久了。也二十多年了吧。”
“你有五十岁这么老了吗?”展遥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对方一愣,继而伏案大笑,这下连酒保都跟着笑了。展遥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红了。
他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乐不可抑地凑到展遥的耳边,轻声说:“没有这么老,但对你可能确实太老了……不,是我们做‘坏事’的时候还非常年轻。”
说完,他直起身,又瞄了一眼不知何时起已然不悦地沉默下来的宁桐青,慢条斯理地说:“可能比现在的你还年轻吧?小伙子,年纪轻好,这样等他老了,万一有什么事,你还能背他去医院,是不是?”
“云声!云声!”有人在兴高采烈地高喊,“你怎么回事,快回来!不要调戏小朋友!今晚只准和老朋友在一起!”
顾云声顺着声音招招手,放下水杯,同展遥道别:“朋友在叫我,那再见了。”
刚走出两三步,他又忽然折了回来,弯下腰又附在展遥耳边说了一个很短的句子,这才彻底走了。
这句话让展遥的脸色有些诡异,目光也闪烁不定。宁桐青看在眼里,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问上一问。
展遥就一直看着他,两个人你看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展遥先沉不住气:“你问吧。”
宁桐青握着早就空了的酒杯:“什么?”
“你不想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看你想不想说。”宁桐青想了想,“要是他约你……”
宁桐青没法说完这个句子,而且展遥的脸色也不许他说下去。他尴尬地停了下来,看着展遥:“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可展遥这次没有发脾气,不仅没发脾气,脸色反而还缓和了些。他静静地看着宁桐青,问他:“我过生日,你准备了礼物吗?”
“呃,我可以补一个。”宁桐青益发尴尬了,“我原以为今天我们不会一起吃饭了。”
“不用补了。”展遥轻轻摇头,“其实你说得对,苏麻离不是我的狗。”
再提起苏麻离时,宁桐青眼前又一次闪过展遥听到狗被送到简衡家时那愤怒的神情。同样的面孔,神态却是截然不同。
宁桐青沉默了:“但是你先看见他的。我是该送你一个礼物。”
“不用了。”展遥再次摇头,语气很坚定。
然后,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有一种奇异的欢喜和勇气,两个人隔得这样近,宁桐青瞬间心中警铃大作——
已经晚了。
年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过来,飞快地亲了他的嘴唇。
或者说,撞了他的嘴唇。
两个人的鼻子重重地碰在一起,挺痛的。宁桐青真是懵了,回过神后他瞪向展遥,可展遥一边捂着鼻子皱着眉头,一边笑:“……男人的嘴唇真硬。”
“…………难道你亲过女孩子的嘴唇吗?”
展遥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对啊……不过是人家亲我。”
说完他得意地笑了起来,神情简直是狡黠的:“刚才那个人告诉我的是,你喜欢我。你无法拒绝我。他说得对吗?”
下意识地,宁桐青想要反驳,不,不是这样的。可是展遥离他只有一臂之遥,他望着自己,因为得意,整张脸都在发光。
“不对。”
一转念的工夫,宁桐青放下捂住鼻子的手,轻声回答。
展遥的笑容还来不及消散,整个人已经先僵住了。宁桐青看着他,继续说:“一点也不对。”
他伸手,像要抓起一只猫一般轻轻地捏了捏展遥的后颈。落手处是薄薄的汗意,可是年轻人的皮肤像是天然带了胶水,粘得他松不开手。
宁桐青沉沉地望着展遥,看见他的瞳孔正在快速地收缩,整张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嘴唇抖动着,如同有千言万语,又像是漫长咒语的最后收稍。
宁桐青就笑了,勾过展遥,贴着展遥冰凉的面颊,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男人的嘴唇一点也不硬,是你亲得不对。”
他不仅告诉了展遥,并示范了一个正确的吻。
第72章
宁桐青揽过展遥的腰,让彼此间的距离再近一些。展遥浑身上下都僵硬了,连嘴唇都不例外。这让宁桐青不由得无声地一笑,他轻轻捉住展遥的下巴,轻声提醒他:“张开嘴。”
这个提醒对此刻的展遥而言有点过于困难了,张嘴和呼吸只能二选一,宁桐青不得不耐心而细致地舔过他的齿列,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让展遥松开因为紧张而死死咬住的牙关,直到舌尖缠在一起,像分吃一粒水果糖一般地交换着漫长的吻。
宁桐青知道不少人在看着他们,可现在的他真是一点也不在意了。展遥的皮肤还是有点凉,浑身发抖,冒得尽是冷汗——他太紧张也太专注了,手指牢牢地攀住宁桐青的胳膊,带来一点甜蜜的痛感。
在展遥的口腔里宁桐青尝到了之前他们喝下的同一种烈酒的味道,又总觉得似乎更甜一点,他将之归结于那杯年份香槟,这时,他隐隐有点后悔谢绝了那杯祝福的酒,好在他得到了一个更好的吻。
直到听到展遥的呼吸声有了异状,宁桐青才放过了他。两个人分开后宁桐青看着展遥通红的嘴唇,先是伸手轻轻按了一按,笑着问他:“男人的嘴唇硬吗?”
足足过了半分钟,展遥才从极度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他猛地站起来,又忽然一矮,手忙脚乱地撑了一把桌面才堪堪站住,嗓音嘶哑:“……我……我膝盖软。”
宁桐青还是望着他笑,这时展遥醒过神来,抓住宁桐青的胳膊,眼睛深处被点起了火,然后他摇头:“我不知道……要不再来一次吧。”
话音未落,也不管宁桐青同意不同意,再次莽莽撞撞地靠过去亲他。
他亲起人来活像个有夜盲症的小动物,没头没脑,又亲又咬,亲了三次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宁桐青,舔了舔湿漉漉的嘴唇,心满意足地笑起来:“软的。”
宁桐青撑着下巴看着他:“哦。”
“然后呢?”
“什么?”
展遥眨了眨眼睛:“就这样啊?”
宁桐青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正拼命往外冒的笑意:“那你还想怎么样?”
见他装傻,展遥轻轻踢了踢宁桐青的小腿:“这个算生日礼物吗?”
“你说算就算。”
“那不算。”他果断地说,“要一个别的。”
“比如呢?”
展遥假装想了一下,一秒钟后又开了口:“想不到……但总要比刚才隆重一点?”
“那你定义一下隆重?”宁桐青拼命忍笑。
又一次的,展遥凑到宁桐青身边,却是在嘀咕着抱怨:“你们大人怎么这么坏呀。”
宁桐青大笑着揉了揉他微微汗湿的头发:“小十同学,你也不小啊。”
展遥也笑,露出两粒虎牙:“哦,你就知道。”
因为坦荡而热烈,话不管怎么说和说什么都有一种强烈的喜悦和倾慕在其中,欢快得像是能看见头顶在咕噜咕噜地冒泡泡。宁桐青知道展遥是在为什么撒娇,可他也知道有些糖不能太快给出去。他装了个傻,挠挠展遥的手心:“我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得回去了。”
展遥一点也没掩饰惊讶:“……啊?”
“因为如果我再不回去,苏麻离要饿晕了。”
闻言,他立即跳下椅子,语气难以置信:“你要回了狗?”
“嗯。”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宁桐青还是拖着展遥的手,“怎么样,回去遛狗?”
展遥拼命点头。
“腿还软吗?”宁桐青又笑着问。
展遥不由得瞪了宁桐青一眼,此刻他的眼睫和嘴唇一样湿润,宁桐青撩起他的额发,飞快地亲了亲那双眼睛:“那我们走。”
他们离开时庆祝纪念日的那桌还没散,而且不断有新的客人加入,展遥朝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宁桐青问他在找什么,展遥就答:“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子。”
“你觉得会是怎么样?”
“我不知道。”展遥收回目光,说,“反正我觉得现在我比他们还开心。”
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出酒吧的门了,展遥忽然停下脚步,然后对面露询问之色的宁桐青有点不好意思地一笑:“我能再亲你一下吗?就一下。因为出了这个门之后,至少在进另一个门之前,你不会再让我亲你了。”
宁桐青同善如流地拉着他到了门后的角落里,给了他一个沉默又热情的吻。
他们都喝了酒,自然没法开车,宁桐青懒得找代驾,直接在路边拦车。等车的间隙里宁桐青感觉到展遥时不时就看他一眼,他故意没看回去,只是问:“在看什么?”
展遥不说话,就是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过一会儿又偷偷看过来。
如是再三,宁桐青不得不圈了一下他的手腕:“傻小子。”
展遥依然笑个没完,眼睛里聚了许多的光。
…………
人还在外头,已经能听到苏麻离趴在了门板上,用小爪子啪啪啪啪地拍门。宁桐青只好先敲了敲门以示提醒,然后才掏钥匙开门。
刚推开一个缝,苏麻离就窜了过来,殷切地用前爪抱住宁桐青的腿,并不叫,就是吭哧吭哧地喘着气,恨不得摇断尾巴。
宁桐青弯腰抱起他来,转身让展遥看,顺便抱怨:“他长得太快了。”
像是根本没听见这句话,展遥很是欢喜地摸了摸苏麻离的脸:“没有吧……小狗就是长得快。是不是饿了?要喂他吃东西吗?”
“我留了足够的狗粮。”宁桐青腾出手来指了指客厅角落里的狗粮碗和水碗,“是该带他出去玩了。今晚来迟了。”
此时展遥的心思大半在狗上。他看着苏麻离,问:“我能抱吗?”
“嗯。”宁桐青把狗送到展遥的双臂中,又转身找到遛狗的绳子,给苏麻离系好,然后说,“走吧,再晚你的门禁就要到了。”
展遥吃惊地一顿,问:“我今晚可以不回去吧?”
宁桐青摇头:“得回去。”
展遥的神情有点微妙:“不想回去……我保证不做什么。”
“我不做这个保证。”宁桐青看了他一眼,“糖这个东西呢,一口气吃完了,就不甜了。”
“乱讲。我又不是没吃过糖。”
“小十同学,我这是一个比喻。”
展遥不服气:“你比喻得不对。”
宁桐青微笑:“非常对。以后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