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芒如今已死,藩王魂魄的怨气便消了一半,力量也随之削弱。加之兰若寺众僧诵经,终于将此怨鬼超度,使其重入六道轮回。
贫僧道长感慨一番,又问独孤公子命数如何。乩仙走笔如飞,在沙盘上批写了一首降坛诗:
三万苏枯渡一人,
生平破闭尽成尘。
十方晋谒天香爇,
世法江流劫后身。
贫僧道长将此诗抄录下来,回到寺院之中。法事尚未结束,贫僧道长不敢打扰,便避让到云水堂中,将这首诗拿与贫道禅师同看。
“善哉,善哉。”贫道禅师一面玩味着诗句,一面点头赞叹,“这是一首藏字诗啊。每句第一个字连起来读,是‘三生十世’;每句第五个字连起来读,是‘渡尽天劫’。”
“三生十世,渡尽天劫。”贫僧道长也将这八个字念了一遍,“这位独孤公子,果然是有些来历的。”
年轻的茶房在一旁呆呆听了半晌,此时不禁插言道:“禅师,我发现每句第三个字连起来读是‘苏破’,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问得很好,问得很好。”贫道禅师面露赞许之色,“年轻人嘛,就该不懂就问。这个问题很好回答。——道长,你来给他解释一下。”
“无量天尊。”贫僧道长飘然一甩拂尘,“三生,指的是前生、今生和来生。十世,指的是善恶轮回的周期。《太平经》曰:一小周十世,而一反初。——这位小哥,可懂了么?”
茶房:“哦。可我问的是‘苏破’……”
“不要急,不要急,听我再慢慢跟你讲一遍。”贫僧道长手捋长髯,“苏枯之意,是使枯木重生,喻救人于危难。‘破’与‘闭’,均是‘十二建除’之中的不吉之日。
“前两句诗的意思是,解救三万众生,方可使一人渡劫成功。此人一生经历了种种大凶大难,等到渡劫之后再回头看去,尽如尘埃一般渺小。”
茶房:“那……那‘苏破’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贫僧道长揭开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我说了这么多话,口干难耐,请禅师接着讲吧。”
“好,我来继续。”贫道禅师微笑着点点头,“十方是佛家语,指各处各界。天香,是祭天的檀香。至于这‘江流’二字,当是指唐玄奘法师的乳名‘江流儿’。”
茶房:“不是,禅师,我问的是‘苏破’这几个字……”
“不要着急,我不是正在讲嘛。”贫道禅师慈眉善目道,“玄奘法师历经八十一劫,终成正果,受封旃檀功德佛,为后世所法,享受十方香火。——我解释了这么多,你总该满意了吧。”
茶房:“这还是没说到‘苏破’啊……”
“阿弥陀佛,夜色已深。”贫道禅师立起身,负手向外走去,“今日寺院中没有什么事了,你快些回家歇息去罢,我替你在住持那里告假。”
茶房:“可我就想知道‘苏破’到底是什……”
贫道禅师终于忍无可忍:“道长!抄家伙!把他给我打出去!”
贫僧道长掣出桃木剑,还未动手,忽听屋角传来一声轻响。回头一看,只见最靠墙的床榻上,一直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尉檀坐了起来。
第29章
大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小沙弥跌跌撞撞跑进来,见了贫道禅师,慌忙一把扯住:“禅、禅师!住持叫、叫你!”
“莫慌!”贫道禅师大义凛然,“莫非那恶鬼还未驱走?”
“那、那个鬼已经驱、驱走了,可是、可是……”小沙弥结结巴巴,急得直晃头,“公子、公子他、他死了!”
“什么?!”贫道禅师与贫僧道长俱是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快带我们去——”
话音未落,尉檀的身影快如闪电,早已迅捷无伦冲出了云水堂。
苏的屋门口里里外外围了几层人。住持老禅师面容惨怛,不住颤声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才不过片刻工夫,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
尉檀眼神微微一变,点足掠起,直接从众人头顶凌空而过,箭似地射入半开的房门。
知道屋内情形的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然而里面却始终安静着,没有惊叫,也没有恸哭叹息。
过了许久,尉檀才横抱着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那人白衣长袖,神态安然若睡,然而咽喉处的廉泉、天突二穴却赫然成了两个深深的血洞,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利器刺穿。
“独孤公子!”贫僧道长匆忙分开人群挤了进来,伸手搭一搭苏的脉搏,长叹着对尉檀道:“节哀。”
“是老衲的错,是老衲的错。”吹灯禅师老泪纵横,“独孤公子必是被那冤鬼所害。若不是我早前怯懦……”
尉檀轻轻把怀里的人放下,俯首对老禅师合一合掌:“禅师不必自责。他不是被冤鬼所害,而是自尽身亡。”他握住苏已然冰冷的右手,那只手的二指仍保持着凝聚真气的姿态。“他是以真气为刃,自己割喉而死。”
“可……可是为什么?”
尉檀摇头,“我也不懂。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眼神露出一丝古怪的迷惘,口中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众人当他伤心过度神志不清,只得苦口相劝。
谁也看不见,有一个灵魂就在尉檀身旁捶胸顿足绕圈跳脚。
现实总是比理想骨感。还有什么能比千辛万苦跑尸体回来,却发现没法复活更让人崩溃的吗?
苏眼睁睁看着尉檀的元神轻轻巧巧回到了肉身之上,纯爱之魂也毫无障碍回到了苏行囊中的煤精印上,可轮到他苏的时候,任凭他使出浑身解数,也完全无法重新附着于自己的肉身。他的灵魂和他的肉身就像一锅煮坏了的粥,米是米,水是水,毫不掺和。
这上哪儿说理去?!
苏苦苦思忖着。尉檀是元神,纯爱之魂是精魂,而自己是个鬼魂。难道说,就是因为品种不同,所以回归肉身的方法也不同?
不用说,苏此时连肠子都青了。他并不后悔自杀的尝试,但却深悔自己粗心大意——作者明明连纸笔都给预备好了,自己当时怎么就忘了写一张“帮我还魂”之类的字条留在桌上给尉檀呢!
作者用《幽媾》提示他的时候,他只想到了杜丽娘死后还魂之事,却忽略了一个万分重要的细节——杜丽娘可是做好了交代之后才死的,否则也就没有后来那些的事了。
苏仰天长叹,刷新了一下自己的世界观:
作死,不一定会死。
但是,没有计划的作死,一定会死。
“阿弥陀佛,恕贫僧说句不当讲的话。”贫道禅师看着尉檀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依贫僧之见,眼下还是尽早为独孤公子的灵魂超度为妙,以免耽搁他转世。”
尉檀漠然点头,似乎已然对眼前一切毫无牵念,“之后的事,就拜托禅师了。”
说完这些,他径*香三柱,对着虚空拜了几拜。
“那獬廌在拜谁?”一个小沙弥手捧香炉,好奇地看着尉檀所拜的方向。那里既不是皇帝宫阙所在,也没有任何神佛造像。
“他在拜他自己。”老禅师手捻檀木佛珠,似有万千感慨,“獬廌不拜神佛,不拜天子,只拜自己,以求来世。他与那独孤公子命中注定要历劫十世,才能修成正果。我们就为他们的来世焚香祝祷吧。”
尉檀奉拜已毕,仍旧变回獬廌真身,对着苏的尸身轻轻嘶鸣一声,猛然以头触地。
一声巨响,那支黑色的独角应声而断。
獬廌就地坐卧,瞑目矫首而逝,化为一尊石像。
※※※
纯白一片,苏又回到了初始化空间。
一睁眼,就看见纯爱之魂对着几页纸痛哭流涕,满地扔的都是擤过鼻涕的纸巾团。
「喔,你醒了。」纯爱之魂抬起哭得肿肿的眼睛,扬了扬爪中的纸,「你听听这个:『……后来,兰若寺门前,出现了一对石兽雕像。通常,庙门前的石雕都是一对狮子。然而这座庙前的石兽却很是奇特:一只似犬又似麒麟,一只似猫又似玄狐。人们说,那是獬廌和灵猫,永远相对相望。』」
它捶着心口哭倒在地,「噢噢噢噢噢!怎么可以这么虐心!魂宝受不了了!」
苏的头有点懵懵的。与上一次相同,他又失去了死亡前后的记忆,最后记得的是自己被困在一间有鬼的屋子里。
刚想说话,忽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哽了什么东西。苏用软腭把那东西顶了出来,吐在掌心。那是一枚小巧的白玉扇坠,里面塞了个纸卷,用蝇头小楷写满字迹。
看了一遍纸卷上写的内容,又听了纯爱之魂断断续续的叙述,苏基本确认了一件事:
他自己的死,并不是每个世界的终点。尉檀的死,才会触发重启世界的程序。
——这么说来,“复活”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只是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才能做到。
这个世界透露和暗示的信息,似乎非常之多。苏觉得脑中有无数想法飞纵闪逝,交织错落,然而每一个想法都很难抓住。
正在凝神思索,眼前突然跳出一个对话框:
一枚闪着光芒的戒指悬浮在虚空中。苏握住它,凉冰冰的。
纯爱之魂被这新情况吸引了,擦擦眼泪,好奇地飞过来看:「哇!这个东西似乎很厉害!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用它跑路!」
“不用太兴奋。”苏淡定地指着最后两行字,“照这个数据来看,用完这个技能,我基本上也已经死了。”
纯爱之魂:「…………」
这时,对话框的内容又更新了:
「喔——!」纯爱之魂激动得瞪大眼睛转了个圈,「居然还可以这样!每个世界里的设定,原来是可以继续沿用的!快快,我们来选两个好玩的!」
苏直接无视了前两项,毫不犹豫勾选了最后一个。武功或格斗技,不管在什么画风的世界里都派得上用场。
剩下的那一个选项,他在“道术”和“变猫”之间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变猫”——在某些危急时刻,这个能力可以用来逃生保命。纯爱之魂对此深感遗憾,它最喜欢的是alpha信息素。
刚一提交,系统咣当弹出一个红色提示框:
苏与纯爱之魂不由对看了一眼。
「我们应该相信系统吗?」纯爱之魂弱弱地问。
苏想了想,决定暂且相信它一次。如果接下来要去的是一个捉鬼的世界,那么道术确实是必备技能。
勾选了“道术”,重新提交。
叮咚一声,苏头顶瞬间多出了两个图标:一个是一把剑,另一个是一张符箓。
对话框内容再次更换:
方框一共有三个,应该是指每次可以携带的技能最多只有三种。
「这就要进入下一个世界了?」纯爱之魂很不满,「干吗催得这么紧,我们才刚回来啊,连口气都不让喘!」
苏也隐隐觉得,系统似乎很急促,仿佛生怕他有时间多思考。他把头顶的两个图标拖到了方框内,点下。
白雾漩涡状的入口立即打开了,不过这次多了几行信息栏。
●道术(该能力在此世界无法使用。)
新世界已开启,祝你愉快!】
“…………”苏转过头,淡然对纯爱之魂说:“如果下一次我再相信系统,你就狠狠抽我。”
卷三·第三个世界
第30章
雪下得密密纷纷。
透过车窗玻璃看出去,满眼是白皑皑的街道。商场门前落了雪的彩色灯饰错落闪耀,把整个城市笼罩在新年将近的喜庆中。
外面的行人呵手冻脚,在齐胫的积雪中跋涉。车里的暖气却开得很足,苏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还觉得微微发热。
很显然,眼下的状况是全城大堵车。每一辆车后的辙印都已经覆了一层雪,可见车流半晌都没移动过了。
苏低头看看自己的衣着。白衬衫,法式双叠袖纤尘不染,蓝宝石袖扣奢而不繁。
再看看这部加长车内部的陈设,可以确定,自己这一世也是身份不俗。
苏又抬眼扫向前排座位。他坐在司机后面,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斜斜看见副驾驶座上的人。侧影干净俊秀,长睫如鸦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有着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清雅。
苏不禁滞了滞呼吸,怕吹出一口气,那个人影和淡淡的檀香味就会像雪似的化去。
正凝视着尉檀,身侧忽然响起嗡嗡蜂鸣。苏循声觅去,见一只手机躺在旁边座椅上震动,屏幕上显示着“廖总”两个字。
一接听,对面立即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浩英!你现在到哪了?还有多久能到公司?”
苏微微怔了怔。“浩英”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正常,他不禁有点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他含糊其辞问了一句。
“怎么了?哎哟我的苏大少爷哎,您是真悠哉啊!”廖总的语气变得更急切了,“您看看表,试镜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胡导的爆脾气圈里谁不知道,要是他发飙,我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听到“苏大少爷”这个称呼,苏心里有了底,肯定是自己的名字没错。
苏浩英……或者是皓英?灏英?
不管怎么说,反正比“苏破大”之类强得太多了。作者这一回怎么会忍心取这么正常的名字?
试镜,这么说自己应该是艺人了。这个“浩英”什么的,或许是艺名。
“廖总你别急。”苏懒洋洋靠上椅背,“雪这么大,路上堵得很,我也没办法不是。”
“得得得。”廖总一副缴械投降的姿态,“大少爷,我没法跟您聊,您把电话给尉檀吧。”
副驾驶座上,原本闭目小憩的尉檀仿佛听到了这句话似的,转身向苏伸出了手:“给我。”
苏把手机递了过去,顺便轻轻一握对方的指尖。依旧是熟悉的体温和触感,那是独属于尉檀的温柔。
苏心里一下子热了,也安定了。
趁着尉檀跟电话那边的人接洽,苏的目光开始在车厢里四处搜索。尉檀是不费劲就找到了,另外那一个家伙呢?
把车厢里大大小小的陈设看了个遍,没有任何类似黑色球状物的东西。
苏不由蹙眉。纯爱之魂该不会没跟过来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驶入cbd商务区。各式高楼栉比鳞次,但唯有一栋摩天建筑物最为抢眼:楼体led循环滚动着一枚巨大的绿色logo,以及四个醒目大字“影视”。
过了两道安保,苏的座驾沿着旋转坡道驶入地下停车坪,泊入专属车位。
尉檀下了车,绕到苏这一侧,替他拉开门。苏刚迈出去,还未感觉到寒气侵袭,一件外套便已经披在了身上。
尉檀还是那样一副一丝不苟的神色,为他打理好领带的温莎结,又把一张硬卡别在他的西服左襟前。这是公司的工作牌,无论总裁还是艺人,进出公司大楼的时候都需要佩戴。
苏瞥一眼尉檀的胸牌,只见尉檀的姓名下方印着“经济人”三个字。
他又假装紧了紧领带,顺手扯起自己工作牌,看看“浩英”到底是哪两个字。免得等一下突然遇到需要签名的状况,措手不及。
然后,他便在姓名栏里看到了三个非常提神的大字:
…………
可以。“苏破大”已经满足不了作者了,这个新名字明显有着青出于蓝的趋势。
走进电梯轿厢,尉檀熟门熟路地按下7楼的按钮。苏注意到,这座大厦一共有77层。
上一个世界里,“八”字出镜的频率很高,貌似这个世界换成了七。作者应该是以这种方式持续提醒他,他当前还剩下几条命。
廖总的连环夺命call又追了过来:“浩英(苏自动把“昊旲”替换成了这两个正常的字),你到了没?我们在七楼多媒体会议室,你准备好了就赶快来!”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神神秘秘道:“胡导今天心情不错,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也没生气,还跟我们嘻嘻哈哈的。你可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拿下这个角色,进攻好菜鸟影坛,当国际巨星!”
苏的手机差点滑脱出去。请问,“好菜鸟影坛”是个什么鬼?
视线无意间掠过轿厢壁上的电视屏幕,上面正在播出娱乐资讯:
「……在不久前刚刚闭幕的嘎哒国际电影节上,著名导演胡拍表示,自己的下一部影片正在筹备之中。据悉,新片讲述的是一个名不见传的小演员历经奋斗,最终成为好菜鸟霸主的经历。胡导本人非常看好该片,希望借助该片问鼎下一届熬死他金像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