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刹帝垂下眼眸,没有廷耀王叔,他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父王早逝,皇爷爷不肯原谅他,天下人对他心生恨意厌恶,而守着他护着他的,却是疯癫痴狂的廷耀,昏暗阴冷的地牢中,便是这个疯子一遍一遍说着,等他成为皇帝了,就能保护单儿了,不会让单儿住在这里,让单儿吃饱饭,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单儿。
隐儿是王叔的唯一血脉,他又怎敢、怎敢拂了王叔的遗愿。
千罪宫内,小刺猬围着云隙的脚乱转,兴冲冲道,“公子好厉害,把那个王爷都打哭了。哈哈哈,公子教我嘛,阿团也要学武功,以后保护公子和乔儿。”
小刺猬握着小爪,信誓旦旦,很有骨气。
云隙蹲下来点点它的脑门,“教~给~你~的~口~诀~背~了~吗,练~习~了~吗,若~你~修~不~成~人~形~,能~保~护~谁~?”
阿团小爪托着脸蛋,“背了背了,公子也教我习武,等我修成人形,自然就会功夫了!”
云隙想了想,眼角扫着小刺猬灰呼呼巴掌大的身体,悠悠道,“先~扎~个~马~步,我~瞧~瞧~。”
“马~步~?”
云隙顿了顿,“刺~猬~步~。”
作者有话要说: 单(shan)儿
☆、你流口水了?
哦。
阿团似懂非懂的弯曲后肢,抻平两条小爪,半蹲在一片叶子下,扬起尖尖的小脑袋问,“是这样吗?”
“嗯~~~~一个~时~辰~莫~动~。”
云隙从阿团的刺上拔下来个紫葡萄,剥开皮,打算化成蜗牛慢慢品尝时,忆起了一件事。
阿团扎了个刺猬步,蹲了一会,后肢就开始颤,它艰难的说,“公子以前也练过吗,是谁教公子功夫的呢?”
云隙是妖是仙,捏个诀就能干掉一群人,但妖界仙界有约束,一般是禁止对软柿子界的凡人使用仙术妖术的。
阿团也没想到,云隙说话慢,这一身武功倒是极为漂亮,长剑,短刀,白绫,舞起来生生比凡人好看一大截,不仅好看,还很厉害。
阿团默默琢磨,以后再遇见凡人召开武林大会,他家公子兴许也能试上一试。夺得个花名,取上个好看的花魁,也如了凡人常说的四大喜事。
“嗯~~~~~师~父~教~的~”
天色渐晚,金黄的夕阳拉的极长,曦光落在梧桐树上粼粼如波。
“师父?”阿团震惊,他家公子竟然有师父?他一直以为云隙上仙独来独往,喜欢独居的。
“嗯~~~”云隙站起来,捏了个决将自己罩住,慢慢叮嘱,“~莫~动~。”言罢,化成一缕摸不着的清风消失在太阳的余辉中,没有听见阿团最后喊得什么。
眼见公子又消失了,阿团后肢直打颤,哭唧唧望着天边,“公子呐,阿团扎不好刺猬步,不学了可好?”它在心里默默决定,公子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正当小刺猬挪着酸麻的后肢时,一缕清风送进它小小的耳朵中,很轻柔,却坚定严肃,“不~可~~”
阿团嗷一声哭出来,只好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继续扎它的刺猬步。
这头,鬼刹帝正在批阅奏折,于述揣着冰瓷琉璃盏喜气洋洋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推开殿门。
“陛、陛下,您瞧。”献宝般揭开琉璃盏。
从瓷壁边缘探出两根细嫩的触角,小蜗牛用腹足沿着瓷壁爬上盏棱,歪着脑袋瞧着皇帝。
“陛下,可找着了。这几日奴才一直吩咐丫头们长点眼寻寻这小东西,谁知就刚才,奴才一掀盖子,可就看着了。”
鬼刹帝勾起唇间,没想到云隙竟然真能将他的小蜗牛寻到,他伸了手指贴着瓷壁,小蜗牛抖着触角想了想,便湿漉漉的爬了上去。
这人的手粗,指尖上有厚茧,虎口处因为常年握剑而磨得肌理坚硬,云隙带着一条歪歪扭扭的湿线爬上他的手背,晃着触角要吃的。
皇帝瞥了眼于述,于述道,“你这小玩意儿,陛下为了你,连三春水都给你留着,幸得找着了,否则可要辜负陛下的一番好意。”
“莫要贫了,去取泡好的菩叶青来。”
于述躬身答应退下。
鬼刹帝将云隙举在眼前,自言自语道,“他在哪里找到你的?”
小蜗牛甩着触角,很傲娇。
鬼刹帝用毛笔沾了沾水,用柔软的笔尖轻擦过小蜗牛的身体,从透白的小螺壳,擦到软绵绵湿哒哒的小身子,将云隙无意间染上的泥土擦洗掉。
那软软的笔尖蹭着云隙的嫩肉,惹得他颤着触角张着小嘴痒痒的无声直笑,笑的湿哒哒的粘液流了鬼刹帝一手,啊~好~痒~啊~~~
“总要干干净净的好。”鬼刹帝摊开手,端详着满手的透明液体,淡淡的花香味飘入鼻息,他一愣,“你……口水,还是......”
小蜗牛害羞的将两根触角抵在一起,遮住自己的眼睛。
于述端着小平碟进来,鬼刹帝将云隙放入菩叶青的碟子里,自己连忙寻了丝帕擦手。
“陛下这是?”
“咳。无碍,去端些水来。”
云隙趴在菩叶青上努力的啃着叶片儿,触角一抖,就看见鬼刹帝无奈的清洗着手中的粘液,和于述低声交谈,询问要不要寻个有经验的奴才来养蜗牛。
“……”
云隙皱皱眉。
虽然现在他没有眉,但是心里皱了一皱。
哼~~~~!
青瀛也是有错的,并不是所有人妖仙都会喜欢蜗牛原液。
比如这个人。
阿团在千罪宫中蹲了近半个时辰,最后被方乔儿给捧在手心揣回屋了,趴在自己的小篮子卧里直喘气。
方乔儿给它搓搓酸麻的小爪,阿团累的缩成一团闭上眼沉沉睡着了。
她用小帕子覆上阿团的身子,落寞的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不知道云公子又去了何处,他总是不在这里,却总是会在他们遇到危险时及时赶到。
方乔儿是真的很感激云隙,却奈何云隙对她总是略显得淡漠了。
她叹口气,将屋门轻轻掩上。
阿团睡到一半被被饿醒了,迷迷糊糊揉揉眼睛,钻了出去,顺着千罪宫的通水小道,在静谧夜色掩盖下拐了出去寻吃的。
王宫的月夜很美,但却偶尔能感受到邪气的阴风直刮身子,所以除了侍卫之外,一旦入夜,很少人会再出入殿外。
阿团左拐右拐的溜达进上膳宫,扒开一只被潮湿黑土虚埋的小洞,钻了进去,爬上半人高的火灶台上,轻车熟路从浅黄色蒸屉中取出两只三鲜大包子扎在背上,然后驮着包子正打算离开时,忽然隐隐听到了瑟瑟萧声。
曲调大抵选的哀婉,阿团虽听不懂,但也觉得委婉动人,淡淡入耳。它小心的护着背上的包子,顺着月色下的旋律走去。
萧声是时隐时现,阿团听得入迷,一时不着,噗通一声小爪踩空了,在阁廊的转角掉下台阶,撞撞跌跌滚进了殿前院中的假山池中。
呜呜。阿团浑身被磕到发疼,艰难的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小腿爪上被磕的流了血,一根荆棘扎进小腿肉中,疼的它趴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
被都是刺的东西扎到,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阿团还没来得及伤心欲绝找公子,整个身子就被抱进来温热的手掌中。
月夜洒下的银光在那人的眸中散发着淡淡柔光。
“受伤了?”
阿团呆呆的点头。
那人稍微惊讶,“你能听得懂我说话。”
阿团眼睛瞪大。
那人将碧绿的玉萧放在院中石桌上,把小刺猬也放上去,撕掉袖中内里的软布衬子,小心翼翼的将阿团受伤的小腿抱了起来。
“你是饿了?”那人看着地上脏兮兮的包子。
阿团点点头。
“呵,真可爱。”他从腰间摸出个绣花的小包袱,里面是一层油纸包,再打开,一股浓郁的栗子香味儿弥漫出来。
阿团撅着鼻子使劲嗅了嗅,含着小爪迟疑的望着这人。
“吃吧。”
枣甜的栗子糕软绵,入口即化,很好吃,阿团抱着大大的栗子糕,坐在石桌上,沐着清风朗月,竖着小耳朵听他的恩人吹着悦耳的曲调,远处雾色渐淡。
“我该回去了。”那人站起来,望见天边隐隐发白的深蓝,笑着道,“聪明的小东西,明日若你还想吃栗子糕,入夜就来这里寻我。”那人说罢又突自一笑,“不知道你能听懂不能。”
阿团眨着眼睛,抓住他的衣裳,想让他告诉自己他的名字,要报恩的。
“怎么,舍不得?栗子糕都给你,你可以带给你的同伴。我走了。”说罢,那人拾起碧绿的玉萧消失在了西宫的方向。
阿团撑着受伤的小腿站着张望了会儿,又失落的坐卧下来,摸着自己小腿上柔软的布料,一颗刺猬心扑通扑通乱跳许久。
☆、蜗艰不拆
黎明将曦,紫裕殿内云隙撩开黑色帐幔走了出来,手指间缠着一丝一缕浓黑的雾气。
将黑雾装入一只蛇皮囊袋中,云隙望着眼前逐渐由模糊化成清晰的鬼影,“这~是~他~身~上~取~出~的~,能~找~到~吗~?”
这两小鬼是白无常离开时留下的鬼役,云隙要找三鬼煞魂阵免不了和怨鬼冤鬼打交道,他是妖,中间沟通不顺,为了协助他,小白很贴心的赶出两鬼方便他驱使,云隙为了好记,分别起名鬼大鬼二。
鬼大闷声不吭的接住颤动的囊袋,朝云隙恭敬的行了礼,鬼二哭天抹泪,揉着自己的眼珠子,道,“明明是给我们俩的,你凭什么一个鬼接住!”
鬼大默默看了眼云隙,鬼二立刻扑地抱住云隙的大腿,但它没有实体,只是一团虚虚从云隙的腿中穿了过来,信誓旦旦喊口号,“云隙上仙交待的事我们必定完成,云隙上仙说的话我们坚决维护,云隙上仙要抓的鬼我们坚决要抓!”
云隙,“……”
然后呢?
鬼二撇着嘴,嘿嘿两声,猥琐的笑起来,“上仙可不可以给二二一滴蜗牛原液?就一滴,绝不多要!”
云隙皱眉,“二二?”
鬼二大姑娘似的揉搓自己的断手,“这是人家自己起的昵称啦~~~”
鬼大毛骨悚然的朝远处踏了一步,表示他们非常不熟。
云隙从身上摸出两瓶小青瓶,分别送了出去,认真道“尔等~~不可~~直接~~使用~~”
鬼是没有实体的,使用方法不当会出事的。
虽说都是小青瓶,但妖与妖不同,仙与仙不同,症状不同,自然这美容大法也各有异同。
鬼二不敢相信云隙竟然给了他一瓶,激动的要挤出两滴鬼泪,“知晓知晓,滴入鬼泽中修炼能让精魂更加纯净,早日入了轮回,转世再为人。多谢上仙,多谢,我们这便去帮上仙寻找究竟是哪三鬼扰了上仙的清净!”
鬼大朝云隙颔首,握紧手中的小青瓶随即消失在了皇帝的寝宫中。
待二鬼离开,空荡阴森的殿内更加宁静,他扭头端详床榻上的鬼刹帝,忍着伸手取下他面具的冲动,幽幽的叹了口气。
唉。
蜗生艰难,蜗艰不拆。
什么时候他才能了却这里的事,安安稳稳的追逐花期,吃自己的花朵呢。
“你怎么进来的?”床上的人突然醒了,鬼刹帝按了按额角,披着衣袍站起来,走到还没反应过来的云隙身前。
皇帝抬眼瞥了瞥殿中隐藏的暗卫,云隙慢慢道,“打~晕~了~。”
“你打晕孤的暗卫,是想自己来保护孤?”天边还没亮,时辰还早,皇帝透过曦蓝的夜色望着云隙,“来要你的赏赐?”
云隙摇头,在黑暗中和他对望。
皇帝没点烛,寝宫若是亮了,于述也该进来了。
“这殿内有许多机关,入夜则开,你受伤了吗?”皇帝道。
云隙低头看了看自己,“没~~~”
皇帝笑了笑,这殿内布置的暗器是江湖机关传人万求道人亲手制成,人说万求道人的机关精绝巧妙,无人能敌得了千巧回环,现在看来也不过夸词了。
他的面前就有一人,能轻易的避开万求道人的机关,还能连带着打晕他的暗卫,而不发出任何声响。
“若你想杀了孤,孤怕是根本拦不住。”他捏了夜明珠在手心把玩,借着温润的玉光瞧着云隙。
云隙嗯了声,看着他的珠子,没吭声。
皇帝细看他的眉眼,靠着床栏,与云隙一同听着窗外潇潇风声,这便开始要入秋了。
“云公子。”皇帝突然唤道。
云隙莫名抬头,干嘛。
“你能听到哭声吗。”
盘旋在王宫上空日夜凄厉的哭喊声除了他,也有其他人能听到的吗。
云隙犹豫的点点头。
皇帝道,“那为何要来漠魂城?”听着哭嚎不够难受吗,他听了二十二年,都没习惯这凄厉的鬼哭声。
他见云隙捏着自己细白的手指,也很想凑过去摸上一摸,白白嫩嫩的手指,指尖圆润,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想来。”需要理由吗。
云隙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哼一声,将手指缩进袖子里。鬼刹帝摸摸鼻子,这一个‘想’字真真绝妙,任由你能说会道,也反驳不了这个字。
正当他欲接着说话,殿外隐约看摸着来了一条长长的火龙,禁军统领林子鞍跪在殿前,手底下压着个满脸是血的人。
皇帝看一眼云隙,下意识没传人进来,只隔着殿门问是何人。
林子鞍道,刺杀的主谋抓住了,是前太傅王栋家府的家丁,因为王栋提前解散家府,放了下人,才得以活一命,听闻皇帝诛了太傅九族,怨怒要为王栋报仇,到江湖上请了个新的杀手组织,名曰,炤日,在几日前买通宫中的婢女里应外合,杀入宫中。
云隙抿着嘴巴,谁信谁是傻蛋子。
其一,江湖上的人再张狂,也不敢进宫刺杀皇帝,其二,那天幕上明显的阵法将皇帝圈在里面,尸体死而不僵,他就不信皇帝没发现。其三,皇帝在夜里会受魑魅魍魉啃噬之痛,而且刺杀正好选在皇帝独身在似锦苑中,实在不像几天就能谋划出来这一阴谋。
如果不是云隙出手相救,按照黑白无常的说法,皇帝必定会死,就几天的策划,能如此精细,这种家丁报仇的说法连蜗牛都不会信的。
顶多也就是骗骗刺猬。
鬼刹帝看出云隙云隙眼中毫不掩饰的嫌弃,笑道,“你以为孤会相信这种说法?”
云隙呼口气,幸好不是傻蛋子。
鬼刹帝无语,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林爱卿,将人押入天牢,严加看管,人要是死了,你就以死谢罪!”皇帝隔着门窗道,“派‘虎贲’去打听‘炤日’的主子是谁,敢进宫行刺,想必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林子鞍接旨,望望于述,于述揣着手,不知道陛下在寝宫里面做什么,只是刚刚派人送进去了洗漱用具和几碟零嘴。
云隙瞧着背对着他洗漱的皇帝,吃着金丝蜜饯,若皇帝能查出来幕后主使,从一方面来说,也许能顺带牵出来给他下三鬼噬魂阵的人,这样来的话,人要是能找到,他也可以省了很多心思。
哎~~~~!云隙温润的眼睛一闪,这样的话,他就能快速解决掉这件事,过上没有负担的时日了。
他这么想,鬼刹帝却丝毫不知,上朝前又令于述送进来一些吃的摆桌子上,撤去寝宫的奴才,这才安心离开。
临走前望着云隙慢悠悠优雅的吃着金丝蜜饯,朝他眨巴眼睛,皇帝心里一怔,像羽毛扫过水面,痒痒的,微微泛着涟漪。
若非这人是男子,倒真让皇帝有几分金屋藏娇的错觉。
云隙捡着花木做的点心吃,他不太能吃人类吃的谷类,更别说像小刺猬啃糖醋鱼头那般舒爽了。
云隙打包了吃的,捏了个决,回到千罪宫,这才发现小刺猬竟然害了相思,日夜捧着团布头坐在宫墙头上张望。
将吃的交给方乔儿,云隙化成蜗牛趴在小刺猬的酸果果上,颤着触角使劲伸了个懒腰,还是自己的窝最舒服。
阿团灰呼呼的脸颊泛红,“公子,我要努力修炼成人,和公子一样。”这样它就能让他的恩人听得懂它说话了。
早朝下了,鬼刹帝脚步加快朝寝宫赶,于述在后面跟着,琢磨,陛下这是怎么了,怎的一整天都不太正常。
还未走到紫裕宫,有奴才便来传唤,说七王带着从外面寻来的教书先生来请安了。
远处的紫裕宫在薄雾中含着青烟,飞檐雕栋,碧瓦琉璃,他看了几眼,只好转身去了德莘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