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记得,这人似乎叫刘建军,从前家里似乎也是做生意的,所以现在大约也是跟方立一个圈子,因此现在那么积极地帮方立壮声势。
“说的没错!”方立冷笑,“史克朗啊,你想怎么着?揍我一顿?家里有钱了不起啊?信不信我能让你牢底坐穿!”
这话说得霸道,也彻底撕破了脸,顿时把史克朗的怒火彻底点燃。
“哎呀,大家怎么都聚在这里呢?”在气氛一触即发之际,忽而传来个娇滴滴的女声,瞬间打破了沉滞的阴云。
看到从走廊那头走来的娇媚女人,在场太半男人都反射性正了正表情,殷切笑道:“娇娇!”
任娇娇提臀摆胯地走来,身形婀娜曲线玲珑,让人不觉看直了眼。她戴了魅惑的紫色美瞳的眼睛四处勾了圈,确保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后,才娇笑道:“大家一起去玩啊,我好想知道,多年不见,各位大佬的歌唱得怎样了?”
“哈哈哈,不过是个做生意的,那里是什么大佬。”方立立刻自动对号入座,旁若无人地自谦起来。
“哎呦,老同学就别谦虚了,明明是个大老板呢!就是不知……做的什么生意?”
“就是些小投资而已,几百几千万的小事……”
他们这样旁若无人地下去了,一众看戏的也就跟着他们走。魏阙左右怎么也看不到穆延,便打算重新上三楼看看。在与一群同学擦肩而过时,他蓦然听见了两声怨毒的咒骂:“婊`子。”
“猪狗不如。”
魏阙猛然回头,却只能看见一个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闹不清那话是谁说的,魏阙也没多计较,左右不关他的事。他现在心心念念全是穆延,除了些留下深深烙印的往事,心里完全装不下其他。
魏阙折回三楼,花房内空无一人,仍是刚刚恬静美好的模样,就是那片他和穆延嬉闹的花丛有些狼藉。手指捻着被压扁的花束,魏阙心中酸涩混杂着甜蜜,还有些许的忐忑不安。
他们分别的时间太长,分别的原因过于晦涩,最后一面又过于匆忙而难以预料……
魏阙真不知道,他们还能有什么样的未来。
深吸口气,魏阙将浮乱的思绪压在心底,起身继续找人。
——虽然他现在也说不清,找到人能做什么。
就像他来聚会之前,也同样不知道,就算再见穆延,他还想要做什么一样。
三楼没人,那么就去二楼寻找。
魏阙下了楼梯,一间间敲开二楼的房间找寻,却终究一无所获。
左腿又开始痛起来,魏阙不得不艰难地挪到一张沙发上坐下,休息了好一阵子才试探着起身,有些一瘸一拐地下了楼。魏阙现在只能期望,穆延只是刚好错过了,他仍是在旅馆里,或许正在和同学玩,或许在之前找过的房间里睡觉……而不是,已经离开。
一楼还没尽到大厅,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吵闹音乐声,一群人聚在大厅里又蹦又跳,麦克风的声音震天响,像是要将天花板给震下来。活脱脱疯人聚会的模样。
魏阙对此没兴趣,于是继续坐在边上的小桌边发呆。结果他没清净多久,面前忽然坐下一个人,刺鼻的香水味令他不适地皱起眉。
“魏同学怎么不和大家一块玩啊?”陈娇娇在魏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肘支在桌面,上半身前倾,将自己美好的身材暴露无遗。
魏阙不懂陈娇娇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莫名其妙会来和自己说话,也就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排斥:“我喜欢一个人静静。”
“那怎么行?聚会哪有一个人坐着的?”陈娇娇视线一直钉在魏阙脸上,手上又不规矩地拉着他的手,指甲悄悄划过他的手心,“来嘛,大家一起好好玩玩呐。”
魏阙猛地抽回手,狠狠打了个哆嗦。
陈娇娇看到这个反应,彻底乐了,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无忌惮,“魏同学……”这个称呼在陈娇娇嘴里转了一圈,无端就带出写色`欲迷离来。陈娇娇缓缓撑起身体,单腿跪爬在桌上,摆出了撩人而又野性的姿势。她越过桌子,直接凑到魏阙面前来,“多年不见,你还是这样可爱啊?”
魏阙被陈娇娇的动作惊住了,慌忙往后退,却因太过匆忙让二椅子一翻,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陡然失重的感觉是恐怖的,幸而魏阙只有一瞬间感受到了这股腾空的恐惧不安。很快有人接住了他。
他保持着后仰的姿势抬起头,由上而下地看到了穆延的面庞。
穆延保持着椅子后倾的角度,将椅子往后拖了一段距离,彻底离开桌边后,才将椅子放下。
“没事吧?”他探探魏阙的额头,冰凉的手让魏阙的大脑迅速冷却下来。
“没事,只是不小心。”魏阙摇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刚刚去哪了?”他拉着穆延往外走。私心里,他一点也不想让穆延重新和那群乱七八糟的同学接触,他相信,穆延跟他一样,其实对这些同学们并无好感。
“去转了转,”穆延帮魏阙理了理有些凌乱地头发,“现在见时间快到了,便下来看看。”
“时间?”
“对,快六点了。”
六点?天快黑了吗?魏阙怎么也想不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他才刚来到这,现在……差不多是该回去的时候了?毕竟山路不好走,如果不想在这过夜的话,最好要在天黑之前下山。
这样打算着,魏阙就想询问穆延,能否一起离开,偏偏陈娇娇叫住了他们。
“魏同学,这是你朋友吗?既然带朋友一起来同学会了,怎么都要一起好好玩玩嘛。”
陈娇娇话里的意思让魏阙不解。这听着……像是不认识穆延?但这怎么可能呢?
魏阙没来得及想更多,此时那边唱K的人见陈娇娇许久不回,三三两两找了过来,看到和魏阙举止亲昵的穆延,纷纷问道:“魏阙,这是你朋友吗?一起来玩啊。”
特别是方立,一口一个“慕老板”地叫着,似乎把穆延认成旅店的老板了。
其他人一同起哄地,推穆延去献唱一曲,叫着“老板来一个!”
……这是在说什么?那是穆延啊!大家高中的同班同学!这些人怎么……怎么会不认识他呢?
魏阙满腹疑问无处述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延从容走到电视前,接过话筒,选了歌曲。
激昂的重金属摇滚乐像疯转的电锯,撕裂每个人的耳膜,狠狠震撼着心灵。穆延将话筒举起,刚刚唱出第一个音——
“当、当、当”
大厅的吊钟发出带着古老韵味的鸣叫。六点了。
“嗞——”像是受了什么电波干扰,所有的音响突然发出一声杂音,随后再没有声息。电视机屏幕瞬间一黑。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众人莫名所以,还带着些许恐慌。
这时,电视机一阵闪动后,又亮了起来,但出现在屏幕上的,不再是摇滚乐MV,而是某个楼梯拐角处。墙壁上有着些许鞋印,地面是米色的瓷砖,远远还能看到走廊,看到楼房外的芒果树……那里还有以个男生蹲在地上,披着校服,抽着烟,唾沫星子横飞地高谈阔论,那是学校,他们的高中。在谈话的人则是……众人的视线一一扫过张渠、史克朗,还有……杜鹏。
这时,音响恢复了正常,传来了一个粗嘎的男声:“跟你们说,那两个家伙恶心死了!我那天放学晚,路过小树林的时候,还看到他们在亲嘴!”杜鹏边说着话,边用大拇指比了个猥琐的手势,“你们知道那叫什么吗?同性恋!精神病!性病!我现在都不敢跟他们说话,生怕被传染!”
这话一播出来,众人脸色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地、以自以为隐晦的眼神、明目张胆地看着魏阙。
当年他和穆延的事太出名了,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简直可以说是……
盛况。
魏阙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那段时光,有着他一生中最甜美的回忆,但无可否认,那也是他曾经历过的最黑暗的岁月。每每想来,实在忍不住让人……让人……
“魏阙。”穆延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么温柔,带着淳淳暖意……魏阙听着,心中的酸涩瞬间泛滥潮涌。
“莫要让他人诽谤毁誉影响心情,他们不配。”穆延将魏阙搂入怀中,柔声安抚。
魏阙埋在穆延怀中,紧紧抓住他后背……穆延哪里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伤心愤怒。如果说,少年时的他目光狭隘,仅仅局限在自己身上,那么已经成年的他,回想往事,唯一难受心疼的只有穆延。那么一个优秀的、阳光的人,却为了他受尽众人诋毁,遭受了如此多的不公……他没办法不感到心痛。
穆延轻拍魏阙后背,像哄孩子一样神色温柔缱绻,连语气都是柔和舒缓的,可说出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嘴,铁钳夹舌,生生拔下,非一下拔下,而是缓拉慢拽……”
随着他字字低语,屏幕上,楼梯拐角的墙壁中忽然钻出只小鬼!骨瘦如柴、全身黝黑,头张双角,青面獠牙!
而电视里的杜鹏众人竟像是都没看见,仍是旁若无人地诋毁魏阙和穆延。说到高兴处,杜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时,小鬼忽然弹出闪着油光的尖锐鬼手,一把探入杜鹏口中!
杜鹏喉间立刻发出不适的咕噜声,好似有东西在他口腔不停搅动。
那小鬼狞笑着,一寸寸地抽出手,只见一截鲜红的舌头,硬生生被它扯了出来!
“啊!”大厅内,一些胆小的人看到这样的画面,纷纷捂脸惊叫,惶恐不安。
杜鹏作为组织者,此时连连安抚众人:“没事没事,不过是个恶作剧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
他说着说着忽然没了声音。
杜鹏茫然地伸手摸摸喉咙,只摸到一手的滚热滑腻。
他干呕一声,“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在黑红的血液正中,竟躺着一截……
? ?舌头。
第五章 剪刀地狱
死寂一瞬间蔓延了整个大厅,随后爆炸式的尖叫疯狂的在大厅间响起。
杜鹏紧紧掐着自己的喉头,难以置信的盯着那一截舌头。黑红的鲜血已经染湿了他的下颌, 沾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服。他的脸迅速惨白了下去,整个人跟着向前一栽竟跌倒进了血滩之中。
他挣扎着转过头去向着离得近的几个同学伸出了手,喉间不断发出嗝嗝怪响,隐隐约约像是在喊,“救……救……”
然而恐惧已如黑暗幕布兜头罩下,没有人上前,他们甚至还在后退,一个挤一个的,杜鹏的周围瞬间空出了一大片。
他绝望的瞪着这些由他召集来的同学,最终只是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无声的痛嚎,随后脖颈一松,整张脸也跟着扑进了血泊之中,停止了呼吸。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直过了许久,后面才有人大起声道,“怎么回事……这是你们开的玩笑吧?”
“别闹了!怎么能拿这种当玩笑,”有人推开前排挡着的人从后面挤了出来,站在了前面,“同学聚会就好好开啊,还搞这套把戏。”他目光往后一扫,一眼从众人中揪出跟杜鹏玩的好的几个人,“方立、黄黎你们都几岁的人了,还玩这套?无不无聊?”
被他点名的几个人顿时就火大,瘦小的黄黎拼命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前头梗着脖子怒道,“李家正你别血口喷人,谁会拿这种当玩笑!就算有,也是杜鹏他……”黄黎声音一顿,飞快瞅了眼地上躺着的杜鹏,突然间笑了起来,“是杜鹏搞的鬼把,他向来喜欢搞这种吓人的把戏。这次聚会是他一手操办的,联系同学、联系旅馆,我们可谁都没参与。”
方立也明显舒口气,在旁边乐道,“肯定是杜鹏搞得鬼,就他喜欢玩这套。我去,吓死老子了。”
旁边有女生娇滴滴的声音道,“真是玩笑?”
方立眼睛一瞥,瞅着是陈娇娇,立马笑哈哈的腆着脸凑了过去,“娇娇吓坏了吧,别怕,有哥保护你。这肯定是杜鹏搞的鬼!大家都是学过马克思的人,要相信唯物主义科学发展观啊。”
一句玩笑化解了方才的,气氛渐渐活络。
魏阙的脸上仍是苍白,他方才分明见到了那小鬼,怎么可能是玩笑?
旁边有离他近的,见他这幅模样,立马调侃道,“魏瘸子,你咋还那么怂,比人女生还胆小。”
魏阙没说话,这个人他也记得,瘦得像根竹竿,小时候生水痘留了疤,满脸的麻子,名字叫李马,绰号便叫李麻子。最早是跟张渠那伙混的,后来被勒索了几次,立马又跟了杜鹏这边。
魏阙不说话,李麻子又想趁机再说点什么,却被穆延一眼扫了过去,顿时没了声音。他对这个开旅馆的慕老板莫名有几分怕,卡壳了几秒,立马打哈哈道,“玩笑、都是玩笑哈。”
李家正真以为他们在玩笑,几步走到杜鹏旁边用力踢了他几脚,“喂——杜鹏!起来了啊,别玩了,我们知道是你搞的鬼了。”
他踢了半天,躺在地上的杜鹏却纹丝不动。李家正环顾了圈周围仍不敢上前的同学,有点火大的蹲下了身,伸手凑到了杜鹏的鼻间——
没有呼吸,甚至触手间也是冰冷僵硬,身下的人就像已经冻为了一块冰块。
李家正心跳的有些快,然而他还是存着些狐疑,不知是不是受方才惊吓影响,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又伸手往杜鹏的脖颈间想试他的脉搏,可他手才是伸过去,一动不动的杜鹏突然睁开了眼,向着他恶狠狠的瞪来。
李家正吓了一跳,一屁股跌坐在了蔓延出的血滩里,再定睛一看,杜鹏还是如方才那般趴在那处,然而他的眼睛却朝着他的方向看来,眼珠里已经……不见黑瞳。
李家正此刻已经是手脚冰凉,身后黄黎也瞅见了杜鹏那副模样,更是乐呵呵了,“哟,搞得还挺逼真,美瞳都给戴上了。快起来跟大伙说说,谁搞的这些录像啊,还有不?”
他一说完,方立就立马接道,“我知道你要跟魏阙道歉呢,不过要放录像也别放这个啊。”
他两人这么说着,周围人也跟着笑了。李家正被这么一笑,也有几分怀疑自己是不是紧张之时弄错,果然还是杜鹏开的玩笑吧……
他才这么想着,却听到呲啦一声刺耳的声响。电视机一下突然跳到了雪花屏,闪了几秒之后,突然又跳回了原样,可画面已经变成了教学楼内的明亮楼道。
正逢下课,楼道间上下人来人往,喧嚣不断。魏阙低着头从楼下慢慢往上走着,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去修剪了,额间的发蓄成了刘海,耷拉下来遮了他眼睛。宽大的校服罩在他瘦弱的身体上,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瑟缩的寄居蟹。
他走着走着,楼上突然传来大声叫嚷,“就是那个人看到没有!跟我们年段第一名的那个穆延谈恋爱的就是他!同性恋呢!第一次见吧!”李家正的头从上一段楼道俯视下来,电视里的魏阙明显一僵,随后加快脚步想要快快回到班级。
李家正自然不会放过他,眼看的他越走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瘸子一个,长得那叫一个恶心,之前还跟我们班花表白过,对对,就是娇娇!娇娇哪会理他!反正就是个喜欢艹屁`眼的傻.逼——喂!魏瘸子!”
电视里的魏阙下意识抬起头来,李家正伸出了手臂,手里拎的却是他的书。包拉链刷拉一下被扯了开来,铅笔盒混着本本噼里啪啦朝着他脑袋砸来,他抱着头边是躲闪又是不断地收拣着书本文具。那狼狈逗乐了围观的学生,楼道里传来阵阵哄笑,伴着还有李家正得意洋洋的笑声,“哟,刚不好意思,你耽美文库里臭的熏人,我帮你看看里面有没有臭大姐。”
电视里的魏阙慌忙蹲下神去拣他耽美文库里的书本文具,书抱了一本本,从楼上拣到楼下,没等抱稳,又有一个空耽美文库兜头砸下。
伴着李家正远去的声音,所有的书哗啦一下,全又翻乱在了地上。书本被踩出了无数的脚印,圆珠笔摔断了两截,铅笔折没了芯,他死咬着唇,嘴里蔓着苦涩的腥味,他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直到面前走来一个人,他停住了脚步,躬下了身,修长的手指替他一本一本将书捡起堆垒在一旁,然后看了他眼,尽管望来的目光仍是温柔,可脸上常挂的笑不见了,他低低道,“阿阙,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