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人随意走了走,没去全是游人的名胜古迹,晚餐是正宗的北京烤鸭。何辛洋对中午发生的事心有余悸,整天都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程哥觉得他是个变态。晚上程洲桓有推不掉的聚会,问他是想跟着还是先回家,他有点怕单独面对程父程母,又怕见了程哥的朋友尴尬,两相衡量,最后选择跟程哥一起去参加聚会。
毕竟参加聚会有程哥陪着。
赶往一帮公子哥儿的据点时,程洲桓拿出十分威严群发消息,威胁谁说漏嘴就和谁来硬的。兄弟们哄堂大笑,嘲他丢人,却个个打包票,保证不为难他的小朋友。
毕竟当年他带着荣韩闹京城的风波还历历在目,严啸年前回来又跟众人提过他有多宠那年龄差有10岁的小屁孩。
聚会地点在一个装潢别致的轻酒吧,算是“头一轮”。午夜之后,有家室的各回各家,单着的再换个场继续玩。
程洲桓虽尚无家室,但年年都属于只玩“头一轮”的人。今年洋洋在身边,更有坐一会儿就走的理由。
到了地方,他大方地介绍:“我弟辛洋,跟着来玩玩。”
被七八双眼睛盯着,何辛洋有点不自在,在心里拼命给自己打气,害怕露怯让程哥丢脸。
用力过猛,像个刚充好电的机器人。
这帮官二代红三代里,不规矩的大有人在,平常调戏小鲜肉小美女不在话下,但也都知道程洲桓的脾气,了解他的底线,所以虽然何辛洋看上去十分好玩,也没谁有上去惹一惹的念头。
程洲桓被掳走打牌,何辛洋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既听不懂别人的高谈阔论,也不敢尝试动辄几千上万的麻将。好在茶几上有两个水果篮,而一旁的果盘已经寥寥无几。他洗干净手,隔着吧台小声喊:“程哥。”
别人都没听见,程洲桓回过头冲他笑,“嗯?”
“这个可以削来吃吗?”他一手捧着火龙果,一手拿着小刀。
“当然可以,给我也削一份吧。”
何辛洋把果盘里剩下的几瓣橘子倒掉,开始“没事找事干”。
他以前在酒吧当服务员时,虽然只负责送酒送餐,但偶尔闲下来时会跟调酒师学学调酒,或者跑去后厨,帮负责果盘的小哥切切水果。
用西瓜雕龙雕牡丹的绝活儿他没学会,但凑一份简单漂亮的什锦果盘还是不在话下。
一刻钟后,他将盛着火龙果、甜橙、美人瓜、哈密瓜、香梨的“花丛果盘”端去程洲桓面前时,牌桌顿时安静下来,直到有人掏出手机,笑道:“我`操,这个牛掰,都别动啊,等我拍一张再抢。”
程洲桓拾起一瓣火龙果,眉眼微弯,悄悄冲何辛洋竖起大拇指。
果盘分完,他索性拿起外套,以明天要去北航“考察”为由告辞,兄弟们嫌他在心上人面前放不开手脚,也不留他。他在众目睽睽下帮洋洋穿好羽绒服,裹好围巾,一副人生赢家的模14 样潇洒道:“下次再聚。”
何辛洋捂着心头的欢喜,将刚冲了凉水的手贴在脸颊上,直到出了酒吧,才放下来。
次日一早,两人如约前往北航。
校园很大,学生几乎都已离开,程洲桓靠着提前搞到的通行证,载着何辛洋在里面兜兜转转。
看得出洋洋很是兴奋,雀跃的情绪落在眼底,透出一汪晶亮的执着。
车停在飞行系器动力工程学院外,何辛洋在门口久久伫立,程洲桓给他拍了一张照,站在他身边轻声说:“洋洋,相信自己,肯定能考上。”
晚上回家,程母做了羊肉汤锅,何辛洋一人吃了程洲桓两倍的量,乐得程母得瑟了一夜。
北京之行几近完美,从故宫回来后,何辛洋发现自己的行李包边多了一个超大号的行李箱,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就是琳琅满目的补品。
程父程母已经开启了旅游模式,这一箱是临别送给他的礼物。
那长款羽绒服比程哥当初送的还舒适,虽然是黑色,但款式毫不过时,非常合身。
程洲桓低声自语:“有了新儿子,忘了旧儿子。”
何辛洋没听清,回头道:“程哥你说啥?”
“没啥。”程洲桓上前替他整理兜帽,“我妈说了,大学里伙食一般,下半年你考过来,周末就回来打牙祭,反正她退休了,没事儿老琢磨食谱,我爸嫌她手艺不好,只有你慧眼识珠。”
何辛洋想起前一晚的羊肉汤锅,认真道:“是很好吃啊。”
对连白面大饼都能啃出一番滋味的穷小伙来说,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锅自然是米其林三星美味。
何况这咕咕冒泡的鲜香中,还有久违的年与家的味道。
程洲桓笑,“嗯,好吃。下半年够得你吃。”
开年后,大考小考接踵而至。补习班也有参加全市摸底考试的资格,何辛洋第一次摸底成绩不错,后面几次小考却出现明显波动。
3月中旬,补习班的统筹老师召集学生家长开会,程洲桓以兄长的身份前往。会后老师单独与他谈了谈何辛洋的问题,说这孩子聪明、勤奋,但最近精力实在有些跟不上,离高考只剩2个多月,如果不尽快调整到最佳状态,有可能会功亏一篑。
程洲桓当即决定,不让洋洋再去律所上班。
不过在告诉洋洋之前,他咨询了一位心理专家。对方赞同他的做法,“再坚韧的人也有一个临界点,虽然能够靠意志撑过去,但你这位朋友大可不必这么做。给自己一个缓冲,这2个月好好调理一下,争取以最佳状态参加高考。”
事实上,何辛洋也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以前下班回家,稍事休息就能在书房“战”到凌晨,偶尔实在困倦,喝一杯咖啡或是其他提神饮品就行。但现在不行了,坐在书桌前就浑身乏力,脑子昏昏沉沉,注意力无法集中,一道不算太难的函数综合半小时也解不出来。
紧绷了3年多,一向很争气的身子终于出现了支撑不住的迹象。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不要跟程哥说一声,暂时不去律所上班。
大学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已经攒够了,卡里除开未来几个月的房租伙食费等,还剩下几千元,辞掉工作完全没问题。
但他思来想去,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杂工这份工作谁都能做,如果不是程哥照顾他,他根本没有机会去从前渴望而不可及的高档写字楼上班。如今钱攒够了就想溜号,未免显得卑鄙而不会处世。
程洲桓回来时,他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小臂下是做到一半的化学试卷,字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困倦至极的杰作。
程洲桓叹了口气,去厨房热了一杯加蜂蜜的牛奶,拍拍他的肩膀,唤道:“洋洋,洋洋。”
他迷糊地抬起头,揉着眼睛低声说:“程哥你回来了。”
“去床上睡,小心着凉。”
“唔……”他愣了一会儿,反应迟钝地看看卷子,“做完这张就去睡。”
“听话,睡觉去,明天再做。”程洲桓拿过卷子叠起来,又收了他那廉价中性笔,将牛奶递去他手上,“趁热喝。”
他浅皱起眉,为难道:“明天还有其他安排。今天不做完这张的话,明天晚上就没有时间做英语听力了。”
“那就明天白天做。”
“白天?”
“对,白天。”程洲桓本想找个机会好好跟他谈一下,先分析成绩下降的原因,再委婉提出不再上班,如今见他一脸疲惫,眼神也呆愣呆愣的,心口一痛,索性开门见山,“洋洋,从明天起,你就待在家里,学习也好,休息放松也好,自己合理安排,高考之前都不用跟我去律所了。”
他眨眨眼,方才散乱的目光顿时一紧,“啊?”
“你们统筹老师今天把我批了一顿。”程洲桓假装无辜,“说我这当哥的不关心你,明知你快高考了,还让你到处打工赚钱。”
“哎?不是……”他尴尬地挠挠头,“老师不清楚我的情况,程哥你别往心里去,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程洲桓虚着眼笑,“哥是假扮的,但老板是真的吧?”
何辛洋捧着牛奶杯的手一滞。
“员工即将面临重要的大考,我这做老板的还将他摁在律所压榨,是不是太不人道了?”程洲桓说完玩笑话,正色道:“洋洋,回来路上我已经考虑好了,你暂时不用上班,好好在家备考,这3个月我不给你开工资,如果你钱不够,我借你,以后还我就是。”
何辛洋睁大了眼,没想到自己难以启齿的要求竟被程哥先一步说了出来。
“怎么样?”程洲桓目光温和,像初春薄纱一般的微风。
“我……”他嘴角微颤,低下眼睑,片刻后又抬起眼,认真地看着程洲桓说:“谢谢程哥。”
程洲桓笑着起身,“收拾一下早点睡吧,明天睡到自然醒,再好好规划一下。曾惜下周就休完产假了,如果学得太闷,想出来走走,随时可以来律所逛逛,她不是在朋友圈里说想你了吗,你来送她一盒卤凤爪,她得高兴一整天。”
次日,在长清兢兢业业工作了一年的杂工何小哥告假,袁东等人大呼不习惯。程洲桓这才意识到,洋洋已经成了律所里不可或缺的成员。
当初以杂工的名义聘请洋洋只是为了帮助无依无靠的小太阳,支付的工资也并未走公司账户,而是由他私人贴钱,但一年下来,洋洋的确帮了律所不少忙,否则也不会被那么多人惦记。
程洲桓想,他大概真是捡到了一块宝。
“失业”后,何辛洋的时间充裕起来。他制定了严格的作息表,每天仍是6点半起床,准备好自己与程哥的早餐,一边遛黑哥一边练英语听力。上午将前一日做错的题拿出来“复盘”,下午集中精力打“题海战”,买菜洗菜,淘米蒸饭,等程哥下班回来炒菜。晚上总结一天的学习成果,再换上运动服,和程哥去滨江绿道上跑5公里。
最后一项是程洲桓提出来的,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适当的锻炼有益于健康。
刚开始跑时,他只能跑3公里,程洲桓教他如何控制呼吸,一路作陪。半个月后,他能跑5公里了,大汗一出,回去冲一个温水澡,丝毫不觉困倦,反倒感觉一天的疲惫都跟着汗水流走。
程哥在他心里又高大了几分——能文能武,儒雅帅气,上得法庭,下得酒吧,跑5公里不带喘,身材也很好。
最后这条令他很难为情。
当初开跑时,程哥和他一样都穿着宽松的长袖长裤运动服,近来山城气温升高,隐有火炉迹象,程哥便将运动服换成了专业的长跑装束。
上半身透视背心,下半身紧身裤。
穿过几近于无的背心,能够轻松看到胸前的突起,而隔着紧身裤的布料,那里的形状也隐隐约约。
何辛洋心猿意马起来,看得满脸通红,还狡辩说是因为天气太热。
程洲桓不揭穿他,给他也买了一套,他却死活不肯穿。
最后一次摸底考试,他考出了补习班里的最高分。675的成绩,已经能上清北之外的所有北京名校。
6月,补习班结业了。高考前一天,程洲桓以私事为由跟所里请了假。大家都明白他的私事是什么,曾惜初为人母,摆出慈母的架势劝道:“老大,你千万别过分紧张。你一紧张,洋洋看见了会更紧张。”
道理他懂,但是真送洋洋进入考场时,他发觉自己就像身边每一个翘首期待的父母般,紧张得手心冒汗。洋洋倒比他有大将风范,第一门语文考完后神色如常,中午还多吃了一碗饭。
下午是优势科目理综,他坐在南开中学新开辟的家长休息区,听别人吹自家小子如何优秀,心道“我家洋洋才最优秀”。
铃响,他优秀的洋洋老远就挥着考试专用笔袋冲他喊:“程哥!”
那模样,一看就知道发挥得非常好。
两天考完,洋洋回家睡了接近20个小时,醒来时各科答案已经公布在网上。程洲桓陪他对了一遍,估算出数学142分,理综290分,英语最低121分,语文难说,但只要作文没写偏题,考上北航不成问题。
半个月后,分数出炉,洋洋考出了历史最高的679分。
补习班的老师建议填报更好的院校,程洲桓却鼓励道:“填你最想念的那一所。”
收到北航飞行器动力工程的录取通知书时,何辛洋把自己关进客卧,半天也没出来。
程洲桓以为他在里面偷偷喜极而泣,却不知他正做着告白前的最后准备。
他不想在还没做出任何成就之前向程哥袒露心思,但已经憋了太久,再等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将程哥一把推倒,疯狂地索吻。
那样不好,不是文明人该有的举动。
他想,不如就提前坦白吧,接受不接受在程哥,坦白不坦白却在他。
暑假结束后,他就要北上求学了,离开之前,他想给自己一个交待。
但这交待并不容易。
他跪在地上,面前放着父亲的照片与录取通知书。
他轻声说:“爸,我考上大学了,北航。”
“这几年我过得很好,已经攒够了钱,身体也很好,不怎么生病。”
“9月我就要去北京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年轻时想当战机飞行员,我没您那么高远的理想。但当战机发动机的设计员好像也不错,您说我这算不算是继承了您的志向?”
“应该算吧。”
“爸,我是让您骄傲的儿子吗?”
客卧里没有回音,什么响动也没有。他呼出一口气,安静许久,又道:“爸,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比我年长10岁,是名优秀的律师。”
“他是男人。”
“爸,我想跟他告白,如果他接受我,今后我就不能为咱家传宗接代了。”
“如果他不接受我……”
“我,我也不可能放弃。”
“所以爸,对不起。”
程洲桓给黑哥洗了澡,想问洋洋要不要一起去遛一遛,正要敲门时,门开了。
何辛洋眼眶微红,定定地看着他,“程哥。”
“嗯?”
“你现在有空吗?”
“有,怎么?”
“我……”
程洲桓心脏一紧,轻而易举猜到洋洋要说什么。
本想等洋洋将心情整理好了再告白,不料稍一耽搁,就被洋洋抢了先。
罢了,他想,你要抢这主动权,我就让给你好了。
何辛洋仍旧是那天眼未开的凡人,小心翼翼将心捧给程哥,不怕程哥看不上,只怕程哥嫌他恶心。
“喜欢你”三个字刚从牙缝里挤出,他肩膀就颤抖起来,红晕从脸颊蔓延至脖颈,连指尖也染上过分浓郁的红。
夏蝉在窗外放肆地鸣叫,映衬出一室暧昧的宁静。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放任心脏在胸腔里打桩。程哥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连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他忐忑极了,却不敢抬头看。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即将断裂时,下巴被长着薄茧的手指抬起。
与程哥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程哥的眼神温柔得像大雪里的温泉水,眸底却是含笑的深情。他被这目光笼罩着,身子就像僵住一般动弹不得。
程哥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微闭着眼,慢慢靠近。
气息相触,双唇第一次碰上另一个人的双唇。
他瞪大的眼眸,被程哥填满。
程洲桓摸了摸他的嘴角,用无比成熟而镇定的语气回应他方才那句换乱的“喜欢你”——
“洋洋,我喜欢你很久了。”
当晚,他们有了浅尝辄止的第一次。往后的每一次,何辛洋都会由青涩向成熟小挪一步,但不管怎么挪步,仍旧是他的大尾巴狼程哥掌握着主动权。
夏末秋初,赴京的日子到了。
程洲桓亲自送他去北京,帮着铺床扛行李,比起恋人,更像是用心良苦的父亲。
没眼力见儿的同学真情实意地羡慕道:“辛洋,你爸真年轻!”
分别时,程洲桓把攒着“小太阳教育基金”的借记卡交给他,一不准不收,二不准打工。他瘪瘪嘴,低声说:“管得真宽。”
程洲桓笑着削他后脑,“毕竟是当爹的。”
北航的飞行器动力工程是国家重点学科,向军工业输送过不少杰出人才,学业自然繁重,就算程洲桓不说,何辛洋也没有工夫跑出去勤工俭学。
但那张卡他却一直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