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鼓起勇气,正要看第二遍的时候,桌上另一只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便严肃地放下一切东西,拿起伞往外走去。
乔熠宵在工作室里加班,忙完一切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他的工作室在一个创业园区里,他出门的时候,已经没有几家还亮着灯。外面的雨却下得更大了,他穿上雨衣,把自己包裹好,去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
他租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他都是骑自行车来回。
蹬上自行车,他往外骑去,逆风骑行,有些吃力。
不过他很享受每天的这个时刻,深夜的街道,唯有他一人。忙完了工作,大脑可以暂时放松,他可以什么都不想。他可以悠哉地在无人的街道上,悠闲地骑着车。
今天虽已忙完,明日的事却很多。要开始一个新案子了,他现在仔细想着要注意哪些细节,要怎么安排工作。边想边骑着车,倒也自在,那风那雨似乎也并不碍事了。
临到家中时,是一个拐弯与斜上坡,他的脑袋被包在雨衣的帽子里,他像往日那般加速往上驶去。却在拐弯的瞬间,前方突然开来一辆骤然亮起车灯的车子。他的眼睛承受不住这突然亮起的光芒,不可控制地闭上了。哪怕闭着眼,他也十分着急地想要将龙头拐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车子朝他直直撞来。
乔熠宵睁开眼睛,看着漫天的雨丝,感到自己瞬间便被撞飞了出去,身下的自行车也不知被撞向了哪里。
“嘭”地一声,他狠狠地落回了地面,他的身体往下滚落,眼看着要滚到斜坡下的大马路上时,一条小树拐住了他的脚踝,他没能滚到那条大马路上。
几乎也是同时,大马路上一辆卡车开过。
乔熠宵眼前一片金光,脑后疼得似乎已经麻木。他不知自己的手与脚还在不在,却知道,他差一点就要撞上第二辆车,那样他就真的不在了。
现在呢?
恍惚之间,他记得自己听到了一声脆响。这样大的雨,这样大的雨声与风声,还有汽车的急刹车声,他似乎不该听到这样的声音。
可是他听到了。
他想要往脚踝看去,脚踝上,有莫照给他的玉葫芦,打了死结的玉葫芦。
是不是,它碎了?
那是莫照给他的最后一个东西,怎么可以碎呢?
可是他根本没法抬起身子去看。
他知道,那个玉葫芦,碎了。
莫照给他的最后一个东西,也没了。
他很难过,却敌不过渐渐无力的眼皮,他闭上了双眼。
路灯下?8 厥碌乃净艘丫韫チ耍诺匾徊扔兔鸥辖艨肓苏饫铩?br /> 凌晨的小斜坡上,惨白的路灯下,还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孩子。
蓝色的雨衣与红色的血液混在一处,被雨水一遍遍地洗刷。渐渐变得干净的地面上,除了不时新流出的红色血液,还静静躺着几段碧绿的断玉。
作者有话要说: 先不要给我寄刀片……宵宵撞车这个情节,并非刻意狗血。虽然世上常常不是好人有好报,坏人总过得好好的。但是在文里,我想讲究一些因果。宵宵以前碰瓷,骗过很多人的钱,骗了两年。由车起,由自己起的因,再由自己,由车子解。
很残忍,但是必须要有这个情节。
莫照给的玉葫芦救了他,那红绳子勾住了树枝。葫芦=福禄。当时有小伙伴问玉葫芦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这个用……替宵宵挡灾的,不然会撞上第二辆的卡车,真的就没命了。
第152章 一五二
夏日里的天亮得十分早,不到早晨五点,环卫工人们便开始沿着马路清扫地面。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雨,地面上留有许多的残叶。一个穿着环卫马甲的阿姨,低头拿着大扫帚扫地,拐弯正要往上扫去时,她顿住了脚步。
随后,一阵尖叫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十几分钟后,警车声与救护车的声音一一响起。
乔冬阳从梦中猛地惊醒,他看着面前弄醒他的葵葵,迷糊道:“怎么了?”
葵葵往常这个时候也在睡觉,今日不知为何,过来把他叫醒了,叫醒就算了,它还拿爪子去磨乔冬阳的手。乔冬阳此时也听到了屋外杂乱且刺耳的声音,他揉了揉眼睛,拿来枕边的手机一看,才五点多啊。
他们如今租住的房子依然是一室一厅,他睡在卧室,乔熠宵把外面的小厅改造成了卧室加书房。睡前,乔冬阳并没有关上卧室门,他撑起上半身看了眼,门还是开着的。
“昨晚又没回来啊。”他喃喃道。
这两年来,乔熠宵总是在熬夜,要赶活。逢上学校的考试季时,他更拼,经常几晚不睡觉。乔冬阳看在眼里,特别心疼,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他的确就是个累赘。
幸好,乔熠宵现在毕业了,以后再也不用学习考试了,能专心工作了,总能多些时间睡觉了。
乔熠宵很少在家里加班,从前没条件时,不得不在家里加班。在外租了工作室后,他都是在公司加班完毕才回来,他怕打扰到乔冬阳休息。这样天亮了还没回来的情况,于乔冬阳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外面的救护车声音已经远去了,警车却还在响,吵得他头疼。
他们住的地方比当初刚来上海时候的好多了,现在也用得起空调等物了,但是依然较偏,却也有好处,最起码安静。住到这里两年多来,从未这样吵闹过。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低头看还在着急地在拉他的葵葵:“是饿了吗?我起来给你做饭吃,给你煮鱼汤好不好啊?”
葵葵急躁地往地上跳去,不时回头看他,依然在催促他。
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这两年来,他已经能够站起来走上几步了,但是不能走多,大多数时候,还是得坐着。他预备起来给葵葵准备好吃的后,再给乔熠宵做早饭,给他送去。他拿出手机,打算问乔熠宵想吃什么,以及公司里有几个人在加班,他好多做点带过去。
手机那端响了很久,却没人接听。
“唉,又不接电话。”
乔熠宵忙起来,经常什么都顾不上,乔冬阳也习惯了。他起身,往轮椅走去,正要走到时,手机响了。他顾不上坐下,看了眼,是乔熠宵。
“终于想起来了。”他笑了声,接起电话,“哥,你们现在几个人在加班啊,我给你们送——”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微微张着嘴巴,听着电话那端的话,好半晌才眨了下眼睛。他的手抖得厉害,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
“喵!!”葵葵短促地叫了一声。
手机摔成了免提,对面一个陌生的男声道:“……所以你们是不是住在附近?”
乔冬阳手撑着轮椅,看着地面上的手机,呆呆地说:“是的,斜坡上来的第一栋楼,一零二室。”
“我们这就过去。”
“哦。”
对面挂了电话,他的手却渐渐撑不住了,他摔坐到了地面,后背狠狠地撞在了轮椅上,却不觉得疼。
葵葵走到他身边,依然焦急地转来转去,见乔冬阳坐着不动了。它跑出去,叼来了乔熠宵的拖鞋,放到了他面前。
乔冬阳坐在轮椅上,在手术室外,等乔熠宵。
身边来来去去地都是病人、医生与护士,有人在轻声抽泣,有人在轻笑,他却什么都没有听到耳中。他浑浑噩噩地就坐在那里,神思也不知到底飘到了哪里。警察带着他一起来医院时,他们经过案发现场,那里早被拦了一圈,禁止人入内。
隐隐地,乔冬阳似乎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迹,他立刻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一眼。
到达医院后,乔熠宵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
警察们例行问了些问题,便去继续处理事情了。他们家附近那处,恰好没有监控摄像头,是个死角。而再远一点的摄像头,那个时间段,经过的车子太多了,排查起来有些困难,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乔冬阳独自留在这里,从小到大,他从未这么害怕过。
几年前,他在手术室时,在外等他的乔熠宵是什么样的心情?能不能来个人告诉他,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警察临走时,说乔熠宵的情况不太好,流了很多血。乔熠宵被发现时,距离车祸发生应该有了段时间。如果不是环卫工人发现了他,再晚上几刻,人还能不能救回来,真不好说。
即便此刻,到底能不能救回来,依然不好说。
乔冬阳呼吸困难,他靠着墙壁,觉得每一刻都是煎熬。
如果乔熠宵真的救不回来了,那该怎么办?
他的眼皮动了动,如果乔熠宵真的救不回来了,他处理好后事,便自杀,把自己这条几年前就该没了的命一起交出去,也好在地下一家团聚。
他的命是乔熠宵拉回来的,他的人生也是以乔熠宵为方向的,乔熠宵不在了,他还需要活着吗。
乔熠宵待着的那间手术室的门,始终没有打开。
身边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了,那门还是没有打开。
走廊远处有很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刘文龙气喘吁吁地大步跑了过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乔冬阳,疾步走到他面前。
乔冬阳抬头看了他一眼。
面前的少年脸色苍白,刘文龙满肚子安慰的话语再也无法说出口。他握了握拳头,轻声道:“没事的。”
乔冬阳点了点头。
刘文龙小声道:“乔熠宵随身带着的名片与文件里都有我们公司的名字,警察给我们打了电话,我知道后,便立刻过来了。你不用担心,公司的账面目前还有富余,一定能治好的。”
“公司还能正常工作吗?”乔冬阳担心问,那是乔熠宵一手建立起来的工作室,其中多少艰辛,他都看在了眼里。
“可以,小林你也认识的,她跟着乔熠宵学了几个月,已经能上手了。这个月的案子,乔熠宵基本都提前定好风格了,没事的,都没事。你不要怕。”刘文龙安慰着他。
“嗯。”
“我问了警察,那边还在查,这几天会有头绪的。”
乔冬阳无力地说:“即便知道了是谁,又能如何?我知道的,这样的行为,顶多坐牢,判不了死刑。坐牢又能如何?我哥受到的伤害,能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吗?而且坐牢的话,也能提前出狱。又或者,他给我们赔钱?”乔冬阳吐出轻笑,“谁要他的那点赔偿,给我都嫌脏。”
“最起码要把人揪出来吧!这也太他妈恶心了!”刘文龙气地脸上的横肉都在颤。
“我只希望他好好的。”乔冬阳说着低下了头。
刘文龙还想劝,却觉得话语实在无力,索性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手术室的方向,等待。
当天下午,乔熠宵被推了出来。
乔冬阳狠狠松了口气,推着轮椅匆忙上前,刘文龙立即接手,推着他一起走上前去。
医生看了眼他们,问:“是病人家属?”
“是我,我是他弟弟。”
“胳膊、腿和肋骨均有骨折,头上也缝了十几针。”医生很平静地说出了这些字。
听得乔冬阳差点没坐稳,刘文龙扶住他,立刻问:“医生,其他地方呢?”
“去病房吧,到了再说。”
“好!”
乔熠宵身上的伤口很多,骨折有多处,头部更是受到了激烈撞击,直接开了个口子。绷带真正的是从头包裹到了脚。
乔冬阳一定要让乔熠宵住好点,他现在有能力付得起医药费。乔熠宵被送去了一个双人病房,环境还不错。
医生与他们讲解了一番后,便要离开。乔冬阳拉住他,问:“医生,血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可以抽血!我是他亲弟弟!”
医生不禁笑起来:“他不是什么稀有血型,虽然失血过多,但是血库里血还够。”
“那——”
“你们等着吧,他运气算好的,头上那个口子再深点,那就完了。他出血太多,日后要多休息。”
“那现在呢?!会不会影响到脑袋?”
“应该不会。等他醒来后,我们再观察。”医生说着,便先走了,刘文龙出去缴费。
病房安静了没几分钟,警察们又来了,查看了一下乔熠宵的情况,又问了些问题,最后留下来一个警察陪着,是要等乔熠宵醒来问话的。
乔冬阳皱眉道:“就算我哥刚醒过来,也不能立即回答你们的问题吧?!”
“小弟弟,你也想早点找到是谁撞了你哥吧?”
“我更想我哥醒过来!”
警察笑了笑,也不与他多说,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等着。
这么一等,从晚上一直等到了第二天。
医生与护士均来了好几次,乔冬阳心慌,他脸上带着快哭的表情问医生:“怎么还没醒?”
“快了。”
“每次都说快了,可是怎么还是这么慢……”
“醒了!!”正说着,那个警察突然出声。
乔冬阳立即回头,看向乔熠宵。
床上的乔熠宵果然张开了眼睛,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哥!”乔冬阳小声叫他。
乔熠宵的眼皮眨了下。
“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乔冬阳小心翼翼地问。
乔熠宵眨着眼睛,不知自己在哪里,甚至很多个瞬间,他都忘了自己是谁。他只记得他听到了一声脆响,他想看自己的脚,然后便睡了过去。
“莫——”他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音节。
“什么?”警察以为是什么有用的信息,立即上前。
“莫——”乔熠宵又说了声。
乔冬阳都听到了,第一次时他不愿相信,第二次时他开始犹豫了。于他而言,莫照这个人早就是过去式了。两年前,他们搬走后,乔熠宵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人,他悄悄观察了很久,乔熠宵也没再看过那个城市的新闻。
莫照这个人仿佛突然就从他们的世界消失了。
之后,乔熠宵忙工作,忙学业,更是再也没有提及过莫照。
他以为,莫照真的就那样消散不见了。
可是此刻,两年后的现在,手术后醒来的乔熠宵,说出的第一个字居然是“莫”?他不愿意相信!
睡去前,乔熠宵很难过,葫芦碎了,难过到很久没有再哭过的他想痛快哭一场。
却还未来得及,便晕了过去。
此刻,他脑袋里满是那清脆的响声,眼角还是流出了两缕眼泪。
他吃力道:“莫照——”他想说莫照给他的玉葫芦,碎了。却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第三次,乔冬阳相信了。
乔熠宵就是在说莫照,那个他以为早就与他们无关了的莫照。
警察也听清楚了,回身问:“莫照是谁?”
乔冬阳看着乔熠宵的脸,没有一丝说话的力气。
乔熠宵又昏睡了过去,医生检查过后,表示手术算顺利,暂时无大碍。
刘文龙回去帮他拿东西,顺便给葵葵喂饭。
警察见暂时问不出什么,也先走了。
他独自在病房里陪着乔熠宵。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走进来一个小护士,她手上拿着一根红绳子,递给乔冬阳:“病人脚踝上的,本来是个死结,昨天手术时,我们剪开了。后来忘记了,现在给你们送来,兴许对病人而言比较重要。”
“谢谢你。”
“不客气。”护士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乔冬阳看着手里的红绳子发呆,他是知道乔熠宵脚上串着一块玉石的。但他也没仔细看过那到底是个什么,此刻见到这么一截明显已经戴了很久,已经有了磨损的红绳子,不知道为何,他又想到了莫照。
这东西,是莫照送的吧?
第153章 一五三
乔熠宵再次醒来时,是深夜,乔冬阳背对着病床,还在看着那段红绳子发呆。
乔熠宵却是真的清醒了过来,药效似乎已过,他察觉到自己全身几乎都被绷带裹住了。每一个地方都在疼,聚集在一起,疼得他已经能够忽视了这痛感。他想着刚刚的梦,或者说那不叫梦。
两年多来,第一次,他睡得那样死,一个梦都没有做。
又或者那梦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色,以至于他根本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做梦。
这两年来,他总是很忙碌,缺少睡眠。因而每次睡觉时,总能快速入睡,却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拥有过好的睡眠质量。他的梦中总是充满了莫照,各式各样的莫照。对他笑的莫照,亲昵地哄他的莫照,以及对着他残忍摇头的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