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有心,还使了人去接黛玉。
听说了这个好消息,黛玉也满心欢喜,回来的路上甚至已经盘算着自己压箱底的那些东西里,能挑出几件来给宝钗添箱。
等她的马车在门口停下时,忙碌了一下午的薛家人已经整治出了晚宴的席面。主子们一桌,摆在正房,下人们摆在院子里。至于那些门子一类不便过来的,就在自己的地方吃,都不耽误。
黛玉一进屋,便坐到了宝钗身边,低声打趣了几句,见宝钗脸红得像要滴血,不由道,“这可算是找着能整治你的人了,咱们贤惠庄重的薛大姑娘也有脸红的时候!”
宝钗这一下午都坐在这里,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惶恐,又是羞涩。
周围的人都在为这件事高兴,她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想想曾经见过的和郡王,无论姿容谈吐,都不愧“良人”二字,又是哥哥们看好的,必不会有错。然而未婚的姑娘想到将来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跟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生活在一起,会有全新的人际关系,心中在期待的同时,自然也难免忐忑。
而且这种忐忑,她还不能同任何一个人说,只能任由它们在心底慢慢的发酵,酝酿。
本以为黛玉来了,总可以说几句体己话,哪知道对方一来就打趣自己,宝钗这时终于没忍住,啐了她一口,“你且等着吧!”
如今取笑自己,他日出嫁的时候,倒看她又是个什么情状!
黛玉道,“那你可要好等了。”
后头还有些话,但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里,她没有说出来扫兴。
但宝钗还是听出来了,只怕她还是放不下宝玉,便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离了贾家,你便连半点心气多没有,就要这么过一辈子?”
“这同贾家有什么相干?”黛玉道,“不过是又想起小时候的事罢了。”
年幼时那癞头和尚曾说过,父母若不能舍了她去,这一身的病,是一辈子都不能好的。
——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原本这一句话,黛玉自己本心里,也是当做笑谈来听来看的。
然而当那一日,在石钟寺门外,柏杨对她说“惟愿你一直都牢记这句话,一生都不要再落泪,安安稳稳的”时,黛玉才惊觉,也许那就是自己无法摆脱的命运。
第100章 落红不是无情物
宝钗听黛玉言语中颇有些寥落之意,心头不免咯噔一下,待要追问,此时到处都是人,吵吵嚷嚷,却未免有些不便。况且她自己平日里处事虽极有主张,但也不过依例行事,在终身大事上,她自己也听家人拿主意,也不知该如何劝导。
思来想去,只得暂时按捺住了,打算回头跟柏杨提一下,想来他必有法子劝说。
这一晚闹得十分尽兴,又饮了些酒,众人都睡晚了,第二日直到宫中又派了人来,一家子人才匆忙的起身收拾迎接。
这回却不是因为宫里有什么旨意,而是送来了两位教导宝钗宫中礼仪的嬷嬷。身为郡王妃,往后宝钗少不得要时常入宫谒见,同其他宗室命妇应酬,所以礼仪、人际等诸事,都要从头学起。
这两位嬷嬷是景平长公主特意为她求来的,可见对这个未来儿媳的重视。
薛家人原本担心两位嬷嬷过分严厉,毕竟从前也不是没有听过这方面的传闻。谁知这两位的态度却是十分随和客气,虽然要求高,但半分都没有仗着宫中出身便辖制宝钗的意思,反倒十分尽心教导。
不过她也是真的忙碌起来了。每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一睁开眼就有无数的事情等着,躺在床上立刻就能睡着过去。在这样的忙乱之中,宝钗几乎要将黛玉的异样情况给忘记了。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她中间是有数次想起此事来的,本打算同柏杨见一面,将事情告诉他。可两位嬷嬷却对此十分不赞同,认为她既然定下婚事,此时便不宜再见外男了。别说柏杨只是个义兄,就是亲哥哥薛蟠,最好也不要见。
薛家能够结下和郡王这门亲事,别说外人,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委实是高攀了。宝钗面上还能端得住,心中却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惶恐,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那边不满意。面对两位脸上带笑的嬷嬷,怎么也提不起反驳的勇气。
至于黛玉又回了石钟寺,她就是想亲自去说也不能。
还是这日去给薛姨妈问安时,恰好碰见柏杨和薛蟠离开,她才抓紧时间提了一句。——两位嬷嬷为她精心安排的各种学习时间,平日里连请安都特意错开时间的。今日还是因为薛蟠和薛姨妈商量了一下宝钗的嫁妆,这才迟了。
她也没有明说,只是道,“林妹妹一个人住在石钟寺,未免寥落了些。她性子本来就冷,整日里晨钟暮鼓,上回倒越发没有人气了。我如今也不得空去见面,杨哥若有了时间,常去看看她也好。”
柏杨点头应了。
他让黛玉住在寺里,本意是要锻炼一番,可不是让她去出家的,但是以她多情易感的性子,经常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说不准还真的会受影响。
这么一想,自然放不下心。去铺子里安排一番之后,便直接去了城外。
他没有提前派人通知,就是打算看看黛玉平日里都在做什么,精神状态如何。
女眷们居住的地方,等闲是不让人进去的。柏杨跟在知客僧人身后往里走,越过几重大殿,转入了后山桃林。跟上一回来时相比,寺中往来的香客多了许多,盖因此时春日初至,这桃林乃是京中有名的盛景,不少人家都会相携到此游春,顺便在寺庙中烧香祈福,因此十分热闹。
沿着曲折的小径走了十几分钟,人迹便渐渐少了。这时才远远瞧见一段白色院墙,将桃林与另一边相隔,墙内隐约能看到青砖碧瓦的房屋,夹杂在花木之中,十分清幽。
到了门前,柏杨才注意到门上还悬着匾,上书“清净莲台”四字。
知客僧扣了门,不一时就有女尼过来应门,得知柏杨过来探望黛玉,连门也不开,往东边一指,道,“林施主这几日都在那边,这位施主可自去寻人。”
柏杨顺着院墙往东走了一阵,便转入了一个更加幽静的小山谷之中。黛玉就在这里,手中握着花锄,背对着柏杨劳作。在她身侧,散放着两只绢袋。
看到这一幕,柏杨立刻知道她是在做什么了。
葬花。
如果要问那些不甚了解剧情的人对红楼、对黛玉的印象,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会给出眼泪和葬花两个答案吧,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个人标记,只要提到这两个字,必然能够想到。
柏杨站在谷口看了一会儿,便悄然后退几步,隐去了身形,不让黛玉发现自己的存在。至少此刻,他觉得不宜打扰对方。
这一点的确是他疏忽了。
如果说泪尽而逝是黛玉的命运,那么催使她走向这种命运的,其实是她本人的性格。
细腻、敏感、多情,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对外物、对他人、对几身的探究与思考。这种性格注定了她才华横溢,也注定了她与世俗的矛盾。古往今来,多少文人才子都是在这种矛盾和痛苦之中走向末路。之前柏杨只想着让她跳出所谓命运,却忘了她本来就很难与俗同流。
她和自己毕竟是不一样了。柏杨自己可以对现实妥协,融入其中,黛玉却不行。这种时候,寺庙这个氛围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因为她这种性格,一不小心可能就真的看破红尘了。
还是要把人接回去,柏杨想。
至于贾家会怎么想?谁去管他!反正所谓亲戚情分,大概在联姻不成的时候,就坏得差不多了。而现在贾家是不敢随便得罪薛家的,就是知道黛玉在这里,也不可能上门来理论。
不过当初为了让黛玉接受住在这里,柏杨找了不少理由,现在要反口,不免十分发愁。
柏杨多少也直到,宝钗和黛玉都将自己看作十分值得信赖的长兄,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托付的那种。所以……该怎么说服黛玉,才不影响自己这个兄长在对方眼中的形象呢?
等黛玉葬完了花出来,柏杨还没想清楚要怎么说。
倒是黛玉看到他,十分惊奇,“杨哥怎么来了?”从贾家搬出来之后,她对柏杨的称呼,就开始向宝钗看齐了。
柏杨道,“来看看你。”又看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才只看见一个背影,他还没注意到,黛玉身上穿着的并不是自己家常的衣裳,而是寺里女尼们统一的衣袍,头发也包起来,看上去十分素净,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柏杨心中暗暗皱眉,心道这就穿起寺里?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囊律牙矗奔湓俪さ愣挡蛔际掷锬米诺木褪欠鹁耍倬靡坏恪艘豢谄蚨狭俗约旱南敕ǎ溃罢庋虬纾叶伎烊喜怀隼戳恕!?br /> 黛玉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也笑了,“我见这些花瓣都落在地上。怕被人践踏了,因此想着扫起来,装在绢袋里埋了。我自己的衣裳穿着做这些事不方便,所以就换了这个。”
柏杨道,“你倒有心。只是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我想这些花落在别处,免不了糟蹋了。埋起来,日久不过随土而化,其不干净?”黛玉道。
柏杨摇头,“不妥。”
“何处不妥?”
“且不说这么大一片林子,日夜都在落花,是扫之不尽的……”他见黛玉张口欲言,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能扫一部分也是好的。但我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岂不闻‘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既知道这花最后还是会化为尘土,扫与不扫,埋与不埋,又有何分别?”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黛玉念了一遍这句诗,为之怔住。
柏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按照《红楼梦》的创作年代来说,这时候还没有这首诗呢。所以书里的人,自然也就默认并不知道它。也难怪黛玉一听之下,就听住了。对她来说,大约这样的警语,听过之后,多少都会在心中留下些感触。
“这诗作得真好,”片刻后,黛玉回转过来,轻声道,“是我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过。不知这诗是何人所作?”
“我也是偶然看到,作者是谁早就忘了,方才也是一时想起来。”柏杨挠头道。
黛玉点点头,并不在意,又想了一回,方道,“是我多此一举了。杨哥说得对,这花本就该化作尘土,留在原地,来年还可再护新生之花。倒是被我埋了,反倒没了用处。”
“那也未必。”柏杨笑着往山谷里看了一眼,“这山谷中一片新绿,植被丰富,想来到了时节,也会有不少野花盛开,你的花埋在这里,不也一样可以护花?”
黛玉跟着看过去,也不由笑了。
她本来就生得容色出众,这时候发自内心的高兴,这样一笑,恰如春花初绽,虽然葛衣布裙,难掩其灼灼光华。
柏杨注意到,她的表情比之方才轻快了许多,就像是脱去了什么束缚似的,想必是彻底想通了。
第101章 剧情又来了
两人从山谷往回走的路上,柏杨才细问黛玉在这里日常都做些什么。
黛玉道,“日常不过是跟着寺里的师父们做功课罢了,早晚念经,白日里不是洒扫寺院,就是准备布施给香客们的东西。杨哥知道么,原来寺里竟还有自己的营生,除却田产铺面,师父们每日里或是抄写经书,或是做些有吉祥兆头的东西,早晚放在佛前供着,也有香客们诚心来请,乃是寺中最大的进项。我从前只当出家人都不理这些凡尘俗事呢!”
“佛祖自然不理会这些,但侍奉佛祖的,毕竟还是人。”柏杨道,“况且,佛家其实反比其他任何道统都更讲究入世修行,与朝廷和百姓的联系也最为紧密。倒没什么可奇怪的。”
黛玉点头,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道,“我不爱往前头去,听师父们说,住在这里的女客们做的东西,唯有我的都被人请走了。”
说到这里,面上虽然现出几分不好意思,实则看着柏杨的双眼却亮晶晶的,像是在期盼他的认同和夸赞,“原本还说要分些银钱给我,我拿了也无用,便让他们在佛前点了几盏长明灯。”
她虽然没有明说是为谁点的,但柏杨不必猜也知道必然是薛家人和自己。他不由抬手在黛玉头上轻轻的揉了揉,道,“这样很好。”
很好很好……
依稀记得原著里黛玉到这时候,其实已经少动针线了,为此还被贾家的下人们嚼过舌根,大概在大观园建成前后,还为一个香囊和宝玉生了一场气。再看现在,她的气质更为沉静,面色却比以往红润许多,双眸有神,对未来充满期望。就算做起这些同自己身份不搭的事情,也能够从中找到乐趣。
如此鲜活而真实。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她心里虽然将柏杨当做至亲兄长,但是记忆之中,就连父亲也少有对自己做这般亲密的动作,她对男性长辈的印象便一直停留在一种更类似师长的模式之中之中,突然被温柔相待,不习惯的同时,又是欢喜,又是羞涩,又是期待。
这时两人已经走回了挂着“清净莲台”匾的月亮门前,柏杨道,“我不便进去,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同师父们说一声,回家去住一阵。”
黛玉面上露出几分惊讶。
她本以为柏杨就是来看看她而已,结果心中的不舍还未蔓延开,便听到了柏杨的话。
柏杨笑道,“其实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黛玉不信。哪还有柏杨解决不了,偏要请自己去帮忙的事?
柏杨道,“你也知道,宝钗的婚事定下,如今正跟着宫中来的两位嬷嬷学习各项礼仪。她如今身份不同,莫说是我,就是太太和蟠儿,也难得有见面说话的时候。今日在太太院子里碰见,我才发现她瘦了许多,想来压力颇大。若能有个人说说心里话,应该会好些。再者,这是我的一个小想头,宫中这些嬷嬷,是咱们这样人家等闲请不到的,你若能跟着也学些东西,总不会有坏处。你说是不是?”
到底同是女孩子,黛玉只略略一想,就将宝钗的心事猜出大半,点头道,“如此,我自然义不容辞。”
……
对于自己的学生从一位变成两位,嬷嬷们没有反对。反正对方并不要求她们更改教导的东西,只是多一个人旁听罢了。何况黛玉这样一个年轻美丽、天分出众的女孩子,嬷嬷们见了也喜欢。
而宝钗虽然面上不显,其实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着,虽然事事顺利,但心中的压力反而与日俱增。如今黛玉来了,即便只是两人相伴着,感觉也像是有人分担了这种压力。放松下来,学习的状态自然更好。
两位嬷嬷看在眼里,教导得自然更加尽心。
其实要说宝钗的时间排得虽然很满,但也不是没有休息的时间。毕竟是教导未来的郡王妃,不是调理小宫女,嬷嬷们心里也是有分寸的。只不过每日教学结束之后,她们都会说些宫廷传闻和皇室宗亲们的故事。许多事情都是外人打探不到的,对于宝钗掌握未来的人际关系却十分有好处。
比如某宗室和某宗室不合,那么将来宴会时就不能将他们安排在一处;又如某宗室宠爱妾室,府中的事务都交给侧妃打理,自然便不能等同一般的妾室来对待,但又不能过分礼遇,以免其他正室夫人们反感……凡此种种,错综复杂,非得要经过系统的了解不能尽知。
实际上,这才是宝钗真正需要学习的东西。礼仪固然重要,但身为大家闺秀,大面上总不会差,不过精益求精罢了。而唯有掌握了这些,将来才能够承担起郡王妃的职责。
除此之外,自然也免不了说起嬷嬷们各自在宫中时的生活。
宝钗和黛玉也知道了,这两位嬷嬷从前是在敬懿皇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这位敬懿皇太后,便是当今圣上的生母。由此也可见景平长公主的用心,两位嬷嬷侍奉过她,自然同陛下也有些香火情分,宝钗由二人教导,等闲自然不会有人敢看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