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本被子奏是这样酷炫。小被子对此还颇为自得,用一只被角拿铲子一只被角托盘子,很快把最后一个菜青椒鸡蛋也成功的盛了出来。
当然,被子的原型难免有诸多不便,它刚刚开始炒第一个菜的时候完全称得上手忙脚乱,弄倒了一瓶醋,摔掉了两只碟子,倒油的时候还差点烧到自个儿的被角。
身为一个被子,不管修为多高都无法避免怕水和怕火的本性,小被子甚至清楚感觉到灼热的痛感,并实打实的吓了一跳。
待三个菜通通搞定,小被子找了个食盒,把菜和馒头一股脑全放了进去,最后像护食的小仓鼠一样将食盒牢牢抱在怀里,匆匆往宇文胤住的小院赶,全然不知宇文胤此刻有多么焦急。
宇文胤翻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找到真正的小被子,恐慌的感觉已蔓延到全身。外面夜风冰冷,他心里却比夜风更冷,仿佛从头到脚都被冻结。
小被子却还以为宇文胤正在看书,怕打扰到对方,便轻手轻脚的推开院门,偷偷摸摸的探进头。发现院子里没人之后,不再耗费灵力去隐身,一点点显现出身形。
然后在刚要迈入内室的那刻被宇文胤一把拉入怀中。
食盒因此而啪的一声直直掉落在地,对方搂抱的力道很大,让小被子忍不住手忙脚乱的挣扎起来。一边用两只小被角拼命的扑腾,一边竭力转着身子扭呀扭呀扭。
——啊啊啊蓬松松的身体要被挤扁了!我才不要做一条扁被子≧︿≦!!扁被子的人生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所幸宇文胤在这时放开了它,“你去哪了?”
太过强烈的情绪反而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情绪,非常平静。因此小被子并没听出不对,只顾着把地上的食盒捧起来,献宝一样递向宇文胤,示意他趁热快吃。
宇文胤接过了食盒,目光却凝聚在小被子的左被角上,就像看到了什么深仇大恨的事一般,下一刻便反手抓住那只被角,皱起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被角上有一块炉火印下的黑灰,正是小被子做饭时差点被烧着的地方。待移到室内灯光明亮处,宇文胤的眉头已皱成了个川字,面色看起来也越发吓人,甚至让小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实在是因为它整个外皮都弄的乱七八糟,简直快从白被子变成灰被子了,灰扑扑的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可怜。小被子其实是可以用灵力隔绝外界的脏污和灰尘的,偏偏在做饭的时候忙忘了,做完饭之后又没顾得上用清洁术把自己弄干净。
宇文胤当然知道膳房会清场的事,看看食盒里的菜,再看看小被子这一身,稍微一想便全都明白了,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一层层激荡开来,让他暗暗攥紧的拳都在微微发抖。
就这样,宇文胤在简陋冷清的屋内,吃了长那么大以来最好吃也永远忘不掉的一顿饭,并异常认真的连汁也不留的吃个干净。
烛灯摇曳,散落半室细碎的光点,而宇文胤眼底的光芒足以让最明亮的烛火也失色。他定定望着小被子的双眼似藏着星河,轻轻说:“……很好吃,我很喜欢,谢谢你。”
语气透着近乎宠溺的温柔,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小被子已用清洁术把自己重新弄的干净如初,唯独被角的那一块被灼焦的被角不能立马恢复,需要再过一两天才行。宇文胤轻轻摸着那一处布料,涌上了浓烈的心疼,想要改变现状的决心也变得更强。
小家伙就像给他施了妖法一样,让他才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就无法忍受它不在的片刻,心里就算多着急担心也舍不得对它说一句狠话,它只伤了一块小被角,他就难受到整夜连觉都睡不着。
次日上午齐王府便来了凤銮,正是当今太后驾临,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并准备在府内小住两日,直到腊八再回宫。
太后凤驾出宫绝对是件大事,但她言明了务必低调,又唯恐刺客趁机作乱,因此皇家銮舆几乎算得上悄无声息的驶进了大门,连喧锣鼓阵都没有摆,府中甚至还有许多下人不知道。只有主子们,以及管家和贴身伺候主子的丫鬟等地位较重的个别下人才得以拜见太后,齐齐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道了句太后万福。
“都免礼起身吧。”
太后挂着和蔼的笑一个个看过去,尤其关心了一下儿子齐王的身体健康,又着重问了问孙子宇文正明的读书情况,最后难免会提到另一个孙子宇文胤,问他怎么没来。
齐王妃立马在旁边回道:“二世子天生体质就弱,前两天不巧染了风寒,竟是一病不起了。”
她这句‘天生体弱’说的很巧,没人喜欢病秧子,若是个女孩就罢了,身为男孩还整日生病,不仅能让太后潜意识升起厌恶之心,还一并带上了宇文胤的生母,暗讽宇文胤天生就福薄。
齐王妃脸上的担心却演的非常真诚,继续说:“大夫已经看过了,妾身也亲自探望过好几回,说是要静养,而且……”
话讲到这里却突然听得厅外传来一阵子不寻常的吵嚷声,不由顿了顿。太后也因此而微微皱起眉来,身边跟了她十几年的嬷嬷见状,立即察言观色的打了个手势给距离最近皇家侍卫,示意他出去查探一下什么情况。
来的正是被宇文胤掐准了时间放出来的观庆和顺生。
他们自然不在什么贴身丫鬟和管家之列,所以完全不知太后驾临之事,只管第一时间跑来跟齐王妃告状喊冤。两人顶着一身的伤被宇文胤丢在角落像畜生般绑了一夜,心里的恨意经由时间的推移酝酿到了最大化,本来还想着怎么给外界传信求救,却不料宇文胤当真如昨日所言那样将他们给放了,于是想也不想的便拼了命的往外跑,直奔主院去找他们主子。
皇家侍卫的效率极快,转眼间就回来向太后禀告道:“是二世子手下的两个奴才,说要求见王妃娘娘。”
“莫非二世子出了什么事?”太后虽已对宇文胤起了厌恶之心,却也不能眼睁睁的放任自己的亲孙子去死,便道:“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形容狼狈的奴才随即被领进厅内,齐王妃就算有心劝阻也来不及了。观庆和顺生下一秒便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求娘娘为奴才们做主啊!”
“可是你们二爷的病情又加重了?”齐王妃心里暗恨他们的添乱,面上却再度装出了关切和担忧,然后暗含警告的道:“今日太后在此,你们有什么话可要想好了再说,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我人微言轻,太后也会为你们做主的。”
观庆和顺生也不傻,先是因太后两字不由一顿,随即便硬着头皮把原本要讲的措辞略微改了改,由观庆先行开口:“奴才们照顾了二世子五年有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世子却常常因病而气性不顺,对奴才们非打即骂,昨晚更因药苦而把碗直接砸到了奴才身上,并让奴才脱了外衣在院子里跪一夜。这种天气只消跪几个时辰定必死无疑,顺生便替我向他求情,却反而被砸出了一头的血……”
说着便指了指顺生额头上的血口子,又哭着将两人身上的伤都添油加醋的讲了一遍,且凭空捏造了宇文胤平日里的种种暴戾之行。
“大胆奴才!”齐王妃立即装模作样的怒喝出声:“生病的人本就心情不佳,而主子打奴才乃天经地义,你们主子不过是打了你们几下,你们却敢来告状,——来人,把这两个奴才拖出到刑罚堂!”
这话竟是把宇文胤打奴才的事给直接定论了。主子打奴才的确是天经地义,但当今朝堂以仁义礼孝为准则,苛待下仆难免会受到很大诟病,何况宇文胤还尚未长成,小小年纪就那么恶毒,实在让人心寒。太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虽没阻止齐王妃惩罚奴才,却也对这个庶孙彻底失望,再也不想提起他来。然而在观庆和顺生将要被拖出去的前一刻,之前那个皇家侍卫再度进来禀告:“二世子正跪在外面,说要求见太后。”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顿时神色各异的静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宇文胤竟能在这个时候过来,尤其是齐王妃,更在不可置信之余忍不住闪过了几分慌乱和不安。
进门的宇文胤步履虽略显不稳,脊背却异常挺直,且每一步都走的沉稳坚定,进来后便目不斜视的对着上首的太后行了个大礼:“孙儿拜见皇祖母,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福寿安康。”
这个礼行的一丝不苟,举止也颇有风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那两个奴才说所的狠毒之辈。毕竟眼见为实,太后对宇文胤已降至低谷的印象一下子扳回了几分。
她不由细细打量起了这个多年没能得见的孙子,只见对方眉目英俊,目色清朗,脊背始终挺直,竟是在众子孙里气度最肖似先皇的一个。只是面色苍白,身形消瘦,衣裳破旧,其布料看起来似乎比方才告状的奴才们还不如。
第131章 王爷的小被子
但那两个奴才身上的伤颇为严重,铁证摆在那里,难保宇文胤这身衣服不是个障眼法。如此一来,打奴才倒算不上什么大事了,欺瞒长辈藐视皇威却是重罪,想到这里,太后的气势陡然变得威厉而严肃,将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敲到桌上,随即便要开口责问宇文胤是否知错。
却不料宇文胤先行望着她红了眼眶。那双眸子中透着明显的孺慕之情,眉眼形状又和先皇年轻时有说不出的相像,太后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微微一动,原本要责问的话竟莫名止住了。
但她面上始终平静无波,并没有表露出丝毫。一旁的许嬷嬷堪比太后肚里的蛔虫,又辈位颇高,连齐王也要敬上一二,便自主替太后开口问了句:“二世子这是怎么了?”
宇文胤竟跪下来掷地有声的磕了个头,“孙儿有错,求皇祖母责罚。”
就算是跪地,他的脊背也依旧是挺直的,然后用少年人特有的微哑声线认真道:“第一错在不孝。孙儿多亏皇祖母的鸿福庇佑才能得以成长至今,不仅不曾伴您左右尽现孝道,还不能及时前来跪拜问安,甚至反过来让皇祖母为我挂心。皇祖母圣慈宽宥,如菩萨在世,不与孙儿计较,可孙儿自知有罪,求皇祖母惩处。”
太后听了这话,心里又是微微一动——她没想到这个旁人口里心胸狭窄且狠毒无能的孙儿会说出这么一段得体的言语。若是平日本就识大体的人讲出这些也罢,偏偏太后本对宇文胤的印象极差,现下反倒因出乎意外之外而多了几分慰贴。能把孝字挂在嘴边的孩子坏不了哪去,于是不仅阻了想直接出言打断的齐王以及试图插嘴的齐王妃,还静了心准备细细听宇文胤说下去。
“第二错在贪婪。”宇文胤又磕了个头,一字一句的继续道:“孙儿自知府内一切吃穿用度皆靠祖辈之功,身为府中一员理当时刻感恩惶恐,不该有任何意图享受之心,何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孙儿却生在福中不知福,总妄想着像身边的两个奴才一样吃上有肉有菜的饱饭,还因惧冷而一直奢望能有个厚实的棉被和冬衣,如此贪心不足,求皇祖母惩处。”
这一段却是严重的不对劲了。——宇文胤再怎么说也是个世子爷,竟会吃不饱饭,且没有棉衣来过冬,这种事传出去岂不要被全天下人耻笑。太后的脸色一下变的比之前听闻宇文胤殴打奴才时还要难看数倍,宇文胤却浑然不觉的再度磕头,接着认错。
“第三错在福薄。孙儿不过是用冷水洗了几桶衣物便能染上风寒,实在是没用,虽说即便病了,也一样可以劈柴扫地挑水干活,但毕竟干的不如平日里的多,且孙儿每每病的时间总碰巧赶上皇祖母驾临王府之际,定是命里无福天生衰气,求皇祖母惩处。”
这一段竟是进一步升级,已称得上令人心惊,——劈柴扫地之类的事全是下人们的职责,甚至是身份最低的下人才会做的,宇文胤身为主子,讲起来却这样平静,显然是已把这些粗活当作日常中的一部分。何况他这个年纪正是自尊心最强的阶段,若不是真正做惯了粗活的,不可能如此坦荡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其宣之于口。还有那句‘每每病的时间总碰巧赶上皇祖母驾临王府’,——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碰巧?
越是碰巧的,越是会让人生疑,尤其是在深宫里看过了太多龌龊的许嬷嬷,此话落在她耳里已然是另一种味道了。
宇文胤这三错三磕首,明面上说是请求惩处,实际上却句句惊心,甚至让太后听的全身都僵了半响。然而他还在继续:“第四错在失职。嫡母指派了两个奴才前来伴随孙儿左右,孙儿却没能伺候好他们,也没有银钱帮他们补垫打牌吃酒的欠资,昨晚更是在他们因醉互殴之际,害怕被责骂而不敢上前劝阻,如此胆小无能,求皇祖母惩处。”
主子反过来伺候奴才,还怕被奴才责骂,这种事恐怕整个大俞朝都找不到第二个。满厅如今就只剩下宇文胤一人神情平静,连齐王妃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宇文胤没如预想中那般中毒卧床,已经让她乱了阵脚,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小小的庶子竟一丝退路也不留,不讲证据不管逻辑也不论脸面,全然不按套路出牌,只管干脆彻底的撕开脸来。
宇文胤不需要给自己留退路。
因为他深知对付那种手段繁多的奸恶之人,就是要拿出孤注一掷的态度直接逼入死角。
“孙儿自知罪名众多,实属难恕,”只见他讲完了自己的四大错处,竟又朝太后磕了最后一个头,动作比前几个略显缓慢,显然透着留恋不舍,又带着难以言说的决绝:“所以恳求皇祖母依照祖制将孙儿逐出王府,削除皇籍,贬为庶民!”
这话简直如平地一声雷炸在太后的耳朵边上。
太后愣愣的瞪着眼睛看着宇文胤,只见他说了这话,脸上反而褪去了所有阴郁,变得更加光华夺目。
“一切皆是孙儿的错,请皇祖母不必为我为难。”少年不卑不亢,眉宇间的坚定之色竟和先皇幼年时如出一辙,“孙儿有手有脚,到哪生活都一样,就算在民间颠沛流离,孙儿也定会时刻谨记皇祖母的教诲,感激皇祖母的恩德,日日为皇祖母祈福。——求皇祖母成全!!”
宇文胤早就想清楚了,齐王妃本就谙熟勾心斗角,若是迂回曲折的你来我往,只会更扯不清楚,不如干脆彻底的把一切摊开,摊完之后再拍拍袖子告诉对方,——我不玩了,我决定认错投降,提前退场,这台戏你一个人唱去吧。
他身为一个男子,还有许多壮志雄心要做,还有他的小被子要陪要哄,实在没有功夫跟一个后宅毒妇在这虚耗,这种毒妇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而宇文胤自然不是真正的认错投降,只是以退为进罢了,因为他深知太后不可能同意他的请求。
的确曾有皇族被贬为庶民,但那都是已成年且罪不可赦之人,让一个尚且年幼的皇家子孙无缘无故流落民间,皇室将怎么面对文武百官和列祖列宗。而世子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宇文胤竟然宁愿去当庶民也不愿意待在王府,可见他的日子究竟艰难到了何种地步。
太后好容易消化完摆在眼前的各种事实正要开口,齐王却在这时先她一步指着宇文胤的鼻子大骂起来。
“你这个孽子!要当贱民就去当好了,现在便给本王滚!”
齐王显然是气急了,什么话都说了出来:“果然是天生下贱,当初就该跟你那病恹恹的娘一块去死,本王就当没生过你,王府里的东西你一样都不许带走!!”
齐王骂的痛快,却没看到太后的脸色已不能简单的用难看这两字来形容了。只有宇文胤仍旧平静,显然是以往曾听过这种骂句的,只在对方提到生母时下意识握了握拳,并立即变更了称呼:“请王爷放心,除了草民床上的那条被子之外,草民什么都不会带。而那条被子是草民有幸捡来的,并非王府之物。”
若太后之前对宇文胤的那些戳心之言还只有六七成信,现在却是完完全全的信了。一条被子都要靠捡的,亲生父亲都常常以下贱两字辱之,何况是他人。太后从没想过这个孙子竟过着这种生活,哆哆嗦嗦的抖半天的手,竟直接跟齐王道:“王爷不要这个儿子,但哀家要这个孙子!——既然王爷不要他了,那么即日起哀家就把他带回皇宫!”
齐王还是头一回看到一向仁和淡定的太后露出如此严肃的表情,竟一时愣住,没能开口。其实太后这话并非是多喜欢或怜惜宇文胤,而是她身为太后,绝无法容忍堂堂皇族血脉竟连个奴才都能仗势欺凌,否则若有朝一日下到地府,有何颜面去见先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