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房廷心里一紧,便加快了步伐。接近了,这才吃惊地发现,俊秀的男孩此时眼睛红肿,泪水纵流,一见到他便大声叫道:“房廷,快救救大家吧——我们……我们……”说得太急,一时间被气息哽住了咽喉,泣不成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房廷在乍一听闻这句话吋,还是心脏还是止不住地猛地坠向腹底!
终于……来了么?
那预料中的事件,居然来得如此迅速呢……
相传,金头银胸铜肚铁腿的巨型人像建成之后,尼布甲尼撒忽然心血来潮地喝令所有人,尊此为偶像,进行膜拜。其中就有信奉耶和华的犹太人。
由于《摩西十诫》中是明令禁止教徒膜拜他神和尊崇偶豫的,虔诚的教徒便拒绝下跪,这行为惹闹了狂王,他便下令将那些拒绝膜拜偶像的人抓起来,统统丢进火窟,还放言说,若是耶和华真的存在,就来显灵拯救牠的子民,这般尼布甲尼撒才肯饶恕他们。
“哈拿尼雅、米沙利还有亚撒利雅……他、他们都被巴比伦王给、给……”但以理泪眼婆娑,言语断续,但是从话中,皆一一印证房廷于未来经典中的见闻。明明可以遇见将来会发生什么,可一旦出事了,偏偏不知如何是好的,却是自己这个什么都知道的人……
房廷青白着一张脸,努力定了定神。虽然资历不深,可好歹在二十一世纪是个应付过不少突发事件的战地记者,这种时候若是连自己都不能镇定,又如何在将真正的“伯提沙撒”扶上历史舞台前,代替他扮演好这个角色?
意识到时,忽然有些吃惊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这种僭越的念头,摇着头,房廷展开双臂将但以理揽进怀里,长吁一口气。
“现在还来得及吧,但以理?带我去说服他……中止那暴行……”
“伯提沙撒大人,您必须留在冬宫——这是陛下的命令!“正要携但以理离开,禁宫的迦勒底护卫们却阻在自己的面前。
房廷心中一凛,还是忌惮那狂王,可是低头一看但以理期许的目光,只得义无反顾地推开他们。可他一人又岂是众人的对手?几番下来便被诸人轻松制服,无论怎么挣扎也不起效用。混乱的时刻,正要被拖回宫室,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怎么回事?”拉撒尼走过前庭看到这一幕,奇怪地发问。
“将军……伯提沙撒大人想要违抗王令,擅自出宫……”
“哦?是这样的么?”
“不是的!“但以理急切地喊道:“我们……只是为了去救人!”
“救人?”听到但以理这番话,拉撒尼饶有兴趣地问道:“救什么人?”但以理快速地将之前所叙的内容,简略地陈述了一番。
房廷也在这付候望向那卷曲黑发的男人,这是四将之中的“神之战车”拉撒尼。和他几个月处下来,觉得此人比其它三个要更具一些人情味,希望此番能博得他的同情,施以援手。
“原来是这样……”听罢,摸了摸乱莲蓬的头发,拉撒尼挑了挑眉毛。
“的确很可怜,居然为了这种事情而丢了性命。不过,忤逆王的下场就是这样的……你们就不用白费力气了。”
意料之外的,那好脾气的男人竟以这般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还有……伯提沙撒大人,我劝您不要总是违抗王的旨意,即便只是心血来潮,君王的意愿永远是神只的意愿,您不可能每次都要求‘神’法外施恩的。”
语毕,拉撒尼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好像前一刻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就这样与房廷错身而过。
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
因为这席话,房廷怔住了,呆呆地任人架着,眼看就要被锁回原来的禁锢之所,登时心乱如麻。
房廷不相信鬼神,也知道君王并不是神只,但在此时的人们都笃信神授的君权、注定的命运,自己又凭什么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一切?
在这个纷乱年代之前,在诸人的闲言碎语之前,在狂王的灼热视线之前,房延知道自己总是胆怯的,自诩是中人之资,无过人之处,若不是在当实习记者吋积累的一些经验和热衷史学的嗜好,恐怕自己都无法搞清楚身处哪个时空,更不用提如何能苟活到如今!
同时,作为未来时空的过客,明白既定的历史不可篡更,但是若要眼睁睁看着悲剧上演,自己由能否安静地充当一个旁观者呢?
犹太人有犹太人的信仰,迦勒底人有迦勒底人的尊崇——那么自己呢?
房廷扪心自问。
即便是自身难保,但他也有想要维护的东西啊……
“阁下——”
大力挣脱了手臂的一侧钳制,房廷冲着渐行渐远的拉撒尼这般高呼:“请问一阁下有没有想要拼命保护的……亲人或爱侣?有没有什么人……值得你去珍惜、去守护的呢?!”
脚步没有停下。
“阁下……如果现在是他们遭遇危险,难道你也可以袖手旁观的么?!”
拉撒尼的身形顿了一顿,总算止住了步伐。”……真的……像个傻瓜一样。”喃喃了一声,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房廷,他舒展的眉毛此时纠葛在了一道,缓缓回过身。”既然伯提沙撒大人那么执着,就让他去吧。”
“可是,将军……”
“没事的,如果王怪罪下来,就全部算在我的头上好咯。”冲着诸人讪笑了一记,拉撒尼摸了摸鼻子,故作轻松地说。
第五章
马度克神像前,杜拉平原广场。
遥遥地便能看到一座约六十肘高、六肘宽的巨大人像,矗立在广场中央。
这座人像高大如楼塔,金碧辉煌,煞是夺目。
可是就在这巨像之下,那联系着普洛釆西大道,原本热闹非常的境地,此时却浸泡在一片赤色的恐怖之中。
这边架起了几个建造巨像时浇注的火窑,黑烟滚滚,从窑上立起的筒桩烟囱里翻涌出来;而另一侧,挥扬着鞭子的沙利薛,正携着迦勒底士兵们,驱赶着囚徒进入炙热的炼狱,期间有挣扎反抗的,皆被捆绑着丢进火焰!
哭泣、惨叫、吶喊、狂呼一充斥着整个广场。
近身甚至可以听到皮肉焦灼的“滋滋”声,明明是惨不忍睹的情状,沙利薛却兴奋不已!
“尽情享受死亡的欢愉吧,你们这些蔑视马度克尊严的贱民!”
诸人的惶恐,臣属的兴奋,混乱的广场……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尼布甲尼撒,一脸漠然,就好像一切都与之无关。
其实,真的就是心不在焉。
短短的时间内,华丽的巨像如期建成了,与自己梦中的形象并无二致,这般又可以向世人炫耀神之门的瑰丽壮观,说起来也不枉耗费了金银无数。
但是虽说工程无可挑剔,却没有太多的喜悦降临心头……
尼布甲尼撒一直对昨晚的种种耿耿于怀,心想若是没有什么人的从旁协助,房廷又怎么敢冒险逃跑?而且要想从守卫森严的禁宫逃离,若不是熟悉冬宫的近侍带路,就算插翅也难飞——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撺掇!
宫内的士官?祭祀?淑吉图?谁有这样的胆量忤逆自己?
一想到这点,就止不住怒火升腾!
虽然当时就派拉撒尼去盘查了,不过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可恶!就是因为这件事,一整天都很浮躁,连过去热衷的事物也统统失去了兴趣。
这种感觉即便是在自己最初继承王位、艰辛的日子里,也没有品尝过。想起父亲那波帕拉萨尔王过去的那句“吾儿,总是从容不迫”的夸赞,感觉很恼人呢。
为什么!自从生命中突入了那个“伯提沙撒”,自己的心怎么好像时刻都在为之牵动着?
尼布甲尼撒百无聊赖,正困惑不己的当口,就因为三甲尼波忽然的一句“这巨像能不能被当作偶像”的闲话,心血来潮。
“让所有的人膜拜祂吧!”
下完这道命令,还颇为得意,可是教他始料未及的,在这种时刻还有人胆敢挑衅自己的权威!
那些笃信耶和华的犹太人中,居然有拒绝膜拜巨像的人!
就这样……一触即发了!
“陛下——”
出神的时刻,听到背后的呼唤,清朗又略带沙哑的喉音……昨夜覆雨翻云时,听了一宿的。
回过身,望见那气喘吁吁的羸弱男子,果然就是房廷!
尼布甲尼撒想也不想,就这样大步走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瞥了一眼其后朝着自己躬身的拉撒尼和一脸惶恐的少年但以理,了然,旋即便不悦地拧起眉,正欲发作,怎知胳膊上一紧,低头,但见那因疾速跑动而涨红了面孔的男子,捞过自己的手臂,以一副急迫的神情道:“请……收回成命,饶恕那些犹太人吧!”
怔了一怔,没料到他一开口说的竟是这个,尼布甲尼撒颇为失望地甩开房廷的手,冷声道:“这种事不用你管,给我回去。”
“不……”
就好像要与自己杠上一般,那总是逃避的黑曜石眼睛此时却执拗地凝着自己的脸,眨也不眨。
“陛下……巨像建成之后,您施予的那个诺言……难道……忘记了么?您答应过我……不再滥杀无辜的!”
居然还敢提那个!
房廷还未说完,尼布甲尼撒便感到一股炽热怒气正迅速窜向脑门!
自己都背弃誓言想要逃跑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再向他要求?
因为对其钟爱怜惜,一再容忍他的忤逆与挑衅,难道就因为这……便恃宠而骄了么?
房廷……难道一点也不明白真的惹恼自己,下场会是如何?
无视房廷企盼的目光,尼布甲尼撒冷笑一记,说:“无辜?他们不肯膜拜巴比伦的偶像,便是有罪!就让他们所尊崇的神只来火窟拯救他们吧!若是真有神迹,我便放过他们,不然……统统都得死!”
“可是……”房廷还想继续辩解,话头却立时遭打断。
“住口!你要拯救他们的话就亲自进入火窟吧,若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我可以网开一面,如果做不到的话,就不要出言不逊!”
霸道而又无情的话,呆然如狂王本人般不可一世!
房延的腹底一抽,紧接着微微咸涩的滋味漫过了心头……
为什么每当自己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时候,总是会弄巧成拙?
……难道真的就这样不可挽回了么?
知道自己实在无法与眼前的男人沟通,而且现在亦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自己踌躇、感伤。房廷攥紧了拳头,望了望一脸焦灼的但以理,打定了主意。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唯有用“那个”了。之前灵感突发,叫但以理去取的那样东西,应该在这时候可以派上用场,虽说可行性非常小也很危险,不过为了那么多条生命,自己甘愿再冒一次险!
“陛下……您所谓的‘神迹’,恐怕永远都不会呈现……”
再次拦在尼布甲尼撒的面前,也不管自己这般只会越发激怒他,房廷用坚定的口气道:“所以,我愿意进入火窟……如果真的能活着走出来,请兑现您的诺言!”
他是疯了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故意挑衅?还是执意寻死?!
尼布甲尼撒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也不应允房廷的那般要求,他直接扭头转向三甲尼波,命道:“把伯提沙撒带回去!不许再让他踏出宫门一步!”
“啊!是哈拿尼雅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但以理大叫一声,房廷的目光急急循向他所指的地方,果然看到哈拿尼雅、米沙利还有亚撒利雅,正被沙利薛押着送进最新点燃的一个火窟……
三友的性命就危在旦夕,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一把扯过但以理怀中的大围巾衣,他便急急冲向那里!
三甲尼波正欲拔腿追赶,可是才刚踏出去一步,便被同僚给堵住了去路。
“拉撒尼?!”尼布甲尼撒怒道,不可置信地瞪向眼前。
难道……就连自己最忠心的臣仆都要忤逆自己么?!
眼看着那奔跑的身影驱向火窝,恨不得自己亲自去追!正欲喝令沙利薛拦住房廷,怎知拉撒尼——这一向最为自己赏识、最能识得自己心思的男人,一连两次地阻在面前,帮着房廷违拗自己的意志!
来不及了!
猛地回过神,遥遥看到那身形已经没入火焰,尼布甲尼撒的眼前一阵晕眩,也不知混杂了多少情绪,统统一古脑化作盛怒,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瞪向拉撒尼吋,双目尽赤,也不管青红皂白,一掌掴过去!
“陛下!”拉撒尼跪了下来,昂起头时,只见脸肿了半边,嘴角衔着血液,“请相信伯提沙撒大人一次吧!他是有智慧的人,不会只做意气之争!”
恍若未闻。
尼布甲尼撒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把目光投注到吞噬房廷的火窟,然后朝着那方向迈了一步、两步……到第三步时,还是选择停了下来。
会死吧……房廷?
那样的温度,就算死不了,也会被严重灼伤吧?
此时,比起愤慨,一股更为强烈的悔意正在慢慢渗透心灵……
“快看哪!他从火里走出来了!”
“咦,难道没烧伤么?”
“神迹!那是耶和华使徒的救赎啊!”
鼓噪的欢呼声渐渐取代了之前哀怨的叹息。
同时,在尼布甲尼撒抬起头的那一瞬,便看到跳跃的烈焰之中——袭白衣无瑕的男子如同天使降临般,拥着几个少年,步出了火窟!
莫名的狂喜一下子盈满胸臆!
尼布甲尼撒再担按捺不住地疾步迎上前去,怎知还没来得及碰触他,那人便冲着自己说道:“陛下,您的诺言……”
混帐!大难不死之后,要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吗?他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尼布甲尼撒此时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依言,教臣属们停止了杀戮。
仰视自己的黑眸,一如之前的清澈,虽然脸被熏黑了,可是衣物却没有被燃着——真是神奇!难道说,他真如自己替他取的更名,伯提沙撒——“神之护佑”的天使么?
不可思议……
眼看一抹虚弱的苦笑,挂在那张脏兮兮的面孔上,尼布甲尼撒的心弦再次被拨动。
不过,比起惊奇来,他本身还活着的事实才是最让自己高兴的!
尼布甲尼撒特允御医替那三名少年治疗烧伤后,房廷很快便察觉,自昨晚便绷紧的神经于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
如释重负。
可能是太疲累了吧,拖着脚步从烈焰中冲出时,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当尼布甲尼撒霸道地再度将自己揽进怀中时,甚至没有生出抵抗的心思。
就这样紧贴着尼布甲尼撒心脏搏动的部位,听到那里鼓噪的声响……责难的语音透着胸腔传递到自己的耳中……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受伤的耳朵被压到了,疼……可温暖的境地,一时间教房廷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接着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如何努力也抬不起来。
身子一软,偎进男人的胸怀,被悄然而至的梦境吞噬了意识。
前一刻还精神奕奕地与自己抗争着,一眨眼整个人竟然像被抽去了生命力,颓然滑落……房廷的异状着实教尼布甲尼撒紧张了一阵,探了鼻息发现他性命尚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陛下……”
失神的片刻,隐隐听闻拉撒尼的呼唤,尼布甲尼撒低头发觉他仍是跪着的,便示意他起身。
“陛下……还是让我来吧。”
臣属这般说着,朝自己探出了手臂,正疑惑他在干什么,尼布甲尼撒回魂,发觉己在不自觉的时刻把房廷横抱起。这般失仪的举动,还未曾在人前做过呢。
自觉尴尬,便让他接过了房廷。
然后,就这样望着拉撒尼怀中那张毫无防备的昏睡中的脸庞,尼布甲尼撒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沙利薛,你一定很不服气吧!“
待王和拉撒尼走远之后,三甲尼波这般嘟囔道,转眼望向美男子,但见他咬牙切齿的憾恨模样,吓了一跳,急急退后了一步,不过却没有迎来预想之中的发作。仅仅是挨了一记瞪视,那嗜血的同僚便和自己错身而过。
“真难得,竟然没有发脾气。”
三甲尼波叹了一声,虽然之前那么调侃沙利薛,却是因为自己的心中也有点不痛快,拉撒尼那家伙明明忤逆了王的旨意,不过为什么没有太责怪他?不……说不定日后王还会更加器重他!迟钝如自己,也看出来了。
“咦?你在干什么?撒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