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人良回到堂口的时候,整个江州市的地下一族就先后地收到了消息,还不等他们有什么举动,另一条消息就已经在他们的耳边如惊雷般炸响——
背叛青龙帮的那些人,已经向宋人良申请了和谈,或者说,投降。
黑*道势力之间的相互倾轧本就是屡见不鲜的事,哪怕是参天大树也会有轰然倾塌的一天,而对于剩下的人来说,倒下的这棵大树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们的养料,用以喂饱自己。
青龙帮的内斗,他们不敢参与进来,因为在两虎相斗的时候横插一脚,只会成为那两只老虎共同攻击的对象,所以他们都在观望,他们在等,等胜负已分,等着别人先冲上去,等着自己跟在后头捡便宜。
可现在他们等待的结果是,费尽心思叛出青龙帮的一方,竟然会投降认输,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而在听说宋人良给了薛子木当胸一拳之后,就把人直接拉去内堂了,这更是惊掉了一地眼镜。
就算接受了对方的投降,可却不能连主犯都不处置吧,这真的不是青龙帮为了试探他们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吗?无数人的心里都闪过了这个想法。
而此时青龙帮主堂口的内堂,原本这几天一直在这个屋子里待着的项雷已经出去了,屋中只剩下了宋人良和薛子木两个人。
“我回来了。”宋人良笑得依旧豪爽,拍了拍薛子木的肩膀,可这一拍,就像拍软了薛子木的骨头一样,肩膀再不像平时那样紧实有力,直直地向宋人良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宋人良大惊,赶紧要把薛子木扶起来,可薛子木的膝盖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也不起来。
宋人良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绷紧,直起身,等着薛子木的解释。
可薛子木却始终没有解释,不解释,也不起来,只是呼吸越来越粗重,双拳握得越来越紧,好像在胸膛里的某种情绪已经难以忍受。
“除了第一次拜祖师爷的时候,你从来都没跪过我。”
薛子木还是一言不发,就直楞楞地跪在那儿,眼神向下看着地砖,不敢和宋人良对视。
是啊,他从没跪过他,因为他们一直是兄弟,可这一切,在他背叛的那一刻就已经变了,不管宋人良有没有原谅他,对于他来说,一切就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没有办法再和宋人良一起爽朗地大笑,也不能再和他喝得不省人事,更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他的原谅,就像他自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叛一样。
宋人良看着这样的薛子木眉头皱得很深,和晏冷说的一样,这么多年的兄弟,他竟然还不如晏冷看得清楚。
今天早上,来这儿之前,他们都听岑歌讲了这边事情的经过,而那时候晏冷是这样跟他说的。
“薛子木是个心思很重的人,你可能要费一番功夫了。”
“放心,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
“……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既然能做到回来承担一切,当初又为什么会相信蔡永贵和赵家,以为你变了?”
而他的回答是,都是蔡永贵和赵家那些小人蛊惑。
可现在看见薛子木这个样子,他才懂晏冷说的心思重是什么意思。
对薛子木,他的确是要好好地费一番心思了。
“起来。”宋人良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充满久别的热情了,反而变得很冷。
薛子木愣了一下,就听见宋人良更冷的一声,“起来!”
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薛子木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只是眼神一直盯着地砖上宋人良的影子,依旧不敢和他对视。
“抬头。”
薛子木把头低得更低,他无数次地想起了曾经他们一起打天下的日子,那时候常常鼻青脸肿,甚至被人砍上十几刀都算是家常便饭,可他却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的痛苦,面对着宋人良的时候,这种痛苦则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宋人良一阵生气,自己这个多少年的兄弟心思竟然真是不一般的重,人都回来了,可以往唠唠叨叨的人却变得不发一言,这种落差简直让宋人良难以接受。
深呼吸。
好不容易从杀手的包围里活着回来了,不能让这小子给气死,这样死实在是太冤枉了。谁让自己是做大哥的,当大哥,注定要为这家伙操心。
“你跟我过来。”
宋人良连拖带拽地把薛子木弄进了内堂里面他平时住的地方,把人推进去之后反手把门插上,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硬生生地把其中一罐塞进了薛子木的手里,“喝。”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然后自己打开了自己手里的那罐,看薛子木就那么傻傻地握着那罐啤酒,一点也没有要喝的意思,骂了句“傻”之后,就把自己手里刚打开的这罐塞给了薛子木,然后把他手里的那罐酒接过来。
打开。
像平常一样,和薛子木碰了一下杯,就喝了起来。
薛子木的眼圈红了,这一幕太熟悉,每次大胜小胜,还是有说不出口的话的时候,他们就默契地拿上一袋啤酒,上天台,撞一下杯,然后喝上一宿。
薛子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该说些什么,所以他只是喝着酒。
而宋人良则是不时地和他碰下杯,嘴里说着的都是“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咱们……”“我还记得……”
从清醒说到喝醉,从每一个字都清楚到每句话都模糊,从盘腿正儿八经地坐着到躺在地上翻滚得颠三倒四,他们喝了很久,说了很久,喝得不多,可说得很多,就这样,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破晓天明。
“老冉走得早,我身边的兄弟剩得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帮里的,除了项大将军就只剩你了,子木,这条路太长了,长得我已经看不到终点在哪儿了,你撒手倒是痛快,可这么多年兄弟,你把难的事都留给我了,你走得就不亏心吗?”
“死多容易!活着才难!”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还是想退了,你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杀你,所以你就是想让我甩开你,你就不用再每天忙忙碌碌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撒手不管了。”
“我不……”
“你不要跟我解释!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吗?你以为你能抗下一切吗?我告诉你,你抗不了!该是谁担的就是谁担的,谁也替不了。”宋人良借着酒意,猛地站起身,强忍着脑袋里的阵阵眩晕,狠狠地踹了薛子木一脚,结果自己也倒了。
“可这原本就是我的错,难道还能让你扛不成!?”
“你以为我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薛子木,几天我不提帮规,我也不是什么帮主,我就问你,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还是所谓的铁三角就是个风言风语,就是我他妈一厢情愿?!”宋人良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这么狠的话,他也从来都没想过,第一次说竟然会是对着薛子木,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薛子木虽然心中有愧,可还是觉得宋人良这火发得实在是突然又邪性,可他听得出,宋人良是真觉得生气了,伤心了。
薛子木实在是太了解宋人良,他知道,宋人良这人平日里总好像一副花天酒地的样子,对什么都好像不在乎,可就像一个人挑剔到了极致一样,如果是他划进了圈里的兄弟、朋友、亲人,一旦背叛,就会是几乎致命的一刀。
所以,他对自己的背叛耿耿于怀。
结果,宋人良却还是亲口承认了“铁三角”这个称呼,甚至反问他,这是不是他的一厢情愿,这让他无法回答。
他记得第一次和宋人良背靠背面对着无数把片刀之后,他们躲着一场瓢泼大雨,躲在了一个车棚下,那是第一次,宋人良承认了他这个兄弟。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也很稚嫩,可那时候他就知道,宋人良这个人对朋友和兄弟的定义太死板,也太挑剔,因为那时候他对他说,“你记着,我认了你这个兄弟。”
后来,在青龙帮风生水起的时候,有人找到他,用他交了很长时间的女友威胁,让他在背后捅宋人良一刀,说没挣扎过是假的,因为他真的很爱她,可最后,他还是没答应,可他也没拒绝。
所以,那时候,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里没有答应,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还是在那一刻,他终究犹豫了。
再后来,他才知道,宋人良根本就是知道那件事,并且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探听到了对方的落脚点,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会救出他的女友。
那时候他问宋人良为什么,为什么他明知道有一个可能会在背后捅他一刀的人的存在,却还是放心地和他并肩作战,还敢把后背交给这样一个人。
他还记得那时候宋人良说,我说过,我认下你这个兄弟,只要你这一刀没捅下去,我就还认你这个兄弟。
那时候他们说的话,他一字不错地记得,而现在,他终究还是捅出了这一刀,而他竟然会选择原谅,这让他不敢相信,也不敢接受。
“不说话?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一个字都不说吗?”宋人良一只胳膊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揪住了薛子木的领子,带着醉意却格外明亮的眼睛逼视着薛子木,仿佛他还清醒。
可薛子木实在是太了解宋人良了,他知道,他已经醉了,因为他在清醒的时候从不会捉住对方的领子,尤其是他承认的兄弟,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给予对方所有的尊重。
“你可以原谅我,可我却不能原谅自己,这件事,本就该是我来承担。”和喝醉了的宋人良,薛子木渐渐开口。
“回来之前,在所有人的面前,我说过我会承担一切,明天,按照帮规处置我,这本就是应该给大家的交代,你是帮主……如果你还承认我是你兄弟的话,就更应该亲手处置我,杀了我。”
“按照帮规,叛帮本就是大罪,该当处以极刑。明日焚香述罪之后,是打断四肢,野狗分食,还是三刀六洞,流血洗罪,其实都好。因为你是一帮之主,而我曾是你兄弟,所以你才更该从重处置我,这样才能服众。”
薛子木说话的速度有些不像平时的他,平日里,他总是有些唠叨,语速有些快,却叫人每个字都听得清楚,说起话来,让人觉得既亲切又威严,再加上和帮主宋人良极好的关系,在帮里的威望都极高。
可今天,他说得很慢,或者可以说极慢,他几乎像是在对着他的兄弟交代着他的遗言。如果按照他所说的那些帮规处罚,这些的确就是他的最后一点遗言。
“你来担罪?难道你要我放过蔡永贵吗?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宋人良醉得有些不是很清醒,可或许是薛子木的语速太慢,或许是他说的话太清楚,宋人良觉得每一个刺耳的字都拼了命地往他的耳朵里钻。
“叛帮后公推的位分最高的人是我,叛帮前位分最高的还是我,提出叛帮的是我,联络人是我,提出回来的人也是我,自然该是我担全责。至于蔡永贵,现在还不是处置的时候,等一切都平定下来,你可以随意处置。”薛子木已经把一切都想得清清楚楚,或者说,早在那次大会,他便已经将一切都交待了个明白。
“我、不、准!”宋人良气得一拳,打在了薛子木的脸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回 雷劈
第二天堂会,薛子木并未出席,对外理由是,帮主有事需要副帮主处理,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让全场哗然,议论纷纷。可宋人良坐在上头,局势刚稳,谁也不敢太过放肆,怕撞上宋人良已经磨得闪闪发亮的大刀。
而事实上,薛子木不过是被宋人良打晕之后,又叫人给锁在了门里,还派人看守,在今天堂会结束前,无论他说什么,都觉得不可以给他开门,这是宋人良对看守那两个兄弟下的死命令。
为了保住他的兄弟,宋人良也是给逼急了,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堂会,薛子木是半个主角,这场戏,本就是大家来看宋人良是如何处置薛子木的,结果突然其中一个主角缺席罢演,那这场戏要怎么唱下去?难不成让宋人良一个人在上头给大家唱一首独角戏吗?还是找个其他人做个临时演员替薛子木把这出戏演完?
因此,不少人都微微远离了蔡永贵,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这次的事原本就是蔡永贵挑起来的,薛子木当初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宋人良今天是要找正主说话了吗?只怕又是一场好戏。
只不过,今天这出戏的戏份可是要比之前那出戏的戏份要足了太多,有一个正牌帮主在上头,对台戏又临时换了人唱,这出戏可是有意思了。要是宋人良一心想要蔡永贵来背这个锅,那今天蔡永贵可是要危险了,毕竟和薛子木的威望不同,宋人良在青龙帮可谓是一手遮天,即便是一场大变之后。所以今天,他们都倒是要看看蔡永贵还能不能翻天。
不少人偷瞄蔡永贵的表情,幸灾乐祸者有之,暗自担心者有之,想要提前站队者有之,还有想要在暗自考虑自己一会儿好戏开演之后身份者亦有之。不过这些人都将表情寄存到了心里,也只有项大将军敢上去拍着蔡永贵的肩膀,哈哈大笑地问一句,“蔡堂主,不知你现在做何感想啊?”气得蔡永贵老脸发绿。
“项雷,你和薛副帮主一向私交甚厚,这紧要关头,你还是把他给交出来吧,不然,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等着薛副帮主,这个责任,就是你项雷也担不起吧!”蔡永贵这话说得恶毒。在场的人谁不知道,薛子木肯定是叫宋人良藏起来了,再说方才宋人良亲口说是叫薛子木办事去了,可蔡永贵却指控是叫项雷给藏了起来,这明明是在指桑骂槐,明面上说的是项雷,可实际上指的人却是宋人良。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当初薛子木已经说过他会负全责,那今天这出戏,主角儿就得是薛子木,其余的谁都代替不了,所以,宋人良,你还是乖乖地把薛子木给交出来吧。
论这种言语交锋,十个项雷也不可能是蔡永贵的对手,项雷不由得一时语塞。
“蔡堂主,你可知道,对于你的背叛,我早有察觉?”宋人良语出惊人,一下子,就像一瓢冷水浇进了一锅滚油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宋人良这话可就是给蔡永贵的行为定了性了,叛帮之罪,可是青龙帮所有大罪当中最重的一条了。
“帮主明鉴,这次的事情,全然都是上头下的命令,我作为一个小小的堂主,只能遵命,要说这背叛之罪,我区区一个堂主,恐怕是难以背负。”
宋人良,你不是费尽心思要把薛子木给摘出去嘛,我偏偏要把他拉进来,只要我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执行薛子木的命令,我就不信,你宋人良还有什么办法。不管怎么样,薛子木的罪都比我的罪要大,你若是舍不得让他担这么大的罪,自然是要轻拿轻放。
“上头?蔡堂主,和赵家暗中勾结的是你,难不成,你们并不是盟友关系,而是上下关系不成?”
今儿,宋人良是打定了主意,这个锅,蔡永贵是背定了。
“帮主这么说,不怕我们这些帮众寒心吗?”蔡永贵一句话,就把自己放在了帮众的位置上,好像宋人良如果非要让他背这个锅,就是站在了广大帮众的对立面上。
“那就请蔡堂主说清楚些,你为何会和赵家有直接交易?你银行账户上,多了的钱可不是一星半点,足有七位数之多,还请蔡堂主做个解释吧。”
宋人良这话一出口,无数人怒视蔡永贵,尤其是他的副堂主和下级们。七位数,他们竟然一毛钱都没有分到,原来他们打生打死,全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宋人良这是以己之道还施彼身,你不是把我拉到了广大帮众的对立面上吗?好,那你也陪我一起站吧。
“帮主!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我从来都没有收过什么赵家的钱,还有我的银行账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钱,我都是一概不知啊,这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给我!”蔡永贵精湛的演技,让无数人心中暗骂,这老贼,也忒地是不要脸了,怎么没有一个人也拿七位数栽赃嫁祸给我?
“哦?蔡堂主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当真不知情?”
“蔡堂主,请问昨天晚上九点半的时候你在哪里?”此时的宋人良仿佛不再是黑*道大哥,而化身成了审问犯人的警察一样。若是晏冷在这儿,恐怕就要捧腹大笑了,宋人良大概是港台那边传过来的搞笑警匪片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