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歌,快醒来吧。”晏冷抬起头,神情是万分的恋恋不舍。声音压得很低,很沉,像是在轻轻诉说什么,又像是在诱哄。
“是我的错……我后悔死了,真的。看见你就这样昏迷不醒,我简直疯了一样地想要报复,用尽世界上最残忍的办法报复,可笑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报复谁。是谁害你变成这样的?我一件事一件事地找补,最后却发现,罪魁祸首竟然是我!”晏冷低低地笑了起来,可身上仿佛燃起了疯狂的火焰。
不是你的错。
晏冷,你冷静点,别做傻事。
岑歌听得见晏冷说的每一个字,也能感觉到晏冷越来越不对的状况,偏偏却醒不过来,也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岑歌,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我喜欢你,那么地喜欢你,如果我能早点照顾好你,你就不会这样……岑歌,我后悔了。”晏冷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一样,如果岑歌能睁开眼睛看看,就会发现晏冷的神情痛苦得会让他心碎。
然而岑歌还是没有醒过来,哪怕他再疯狂地挣扎,在晏冷的眼中,他都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看的凤眼紧紧地闭着,整齐的眉毛却纠结在一起,眉心皱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晏冷轻轻地替岑歌揉着眉心,想要将那深深的“川”字揉开,他看不得岑歌这样皱眉,他觉得心疼。
“都说一个大手术减寿十年,一个小手术减寿五年,可我要从哪儿才能找回那五年的命?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掰着手指头数着,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这样的日子,每天我都一遍一遍地回想。”晏冷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
“我本已经是个死人,是因为你,我才活了下来。所以,你知道吗?我余下的命,都是为你活的。岑歌!”晏冷狠命地抓着岑歌的手,伏在岑歌身上,低声嘶吼,迸出眼泪。
在岑歌眼里,这次只不过是胃出血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可在晏冷眼中呢?如果不是恰巧张志在他身边,他要到哪里去找他?万一抢救不及时,这一次,他要再到哪里去找一个人陪他过一辈子?
上辈子的事,已经让他后悔了整整一生,好不容易捡来了一个能够后悔的机会,难道还要教他悔恨终生吗?
所以,这辈子,别说一个胃出血,就算是擦破点皮,他都不能容忍在岑歌身上发生。
他已经容不得半点意外了。
“晏冷……你好沉……咳!”晏冷一下子懵住了,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傻傻地看着岑歌,圆圆的眼睛,看得岑歌笑了出来。
晏冷连忙从岑歌身上下去,胡乱地抹了把脸,觉得脸有点热,然后突然回魂。
“岑歌,你、你还好吗?我、我刚才是不是压着你的刀口了?快给我看看!”说着,晏冷就掀开了被子,要看岑歌的刀口。
“没、没有。别乱动,再乱动就真压着了。”岑歌脸上飞起了一抹可疑的红色,手忙脚乱地去抢被子,这里可是医院。
“哦、哦。”晏冷傻傻地点头,讪讪地放下被子,然后给岑歌仔仔细细地盖好,又掖了掖被角,像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里像是在外面叱咤风云的晏大少爷。
两个人都有点害羞,有点尴尬,说不出话来。
明明已经确定了关系,明明也算是同床共枕过,还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么久,可偏偏岑歌这一昏迷,再一醒来,两个人都有点不对,像从老夫老妻,回到了初恋的阶段。
其实这样才对,两个人从确定关系到现在其实并没有多久,不过大半年而已,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成了老夫老妻?
两个人都是男人,而且并不是那种只知道情事的男人,他们其实都足够内敛,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时,他们反而会思前想后地不肯向前动一步,像是乌龟一样,不肯将头伸出自己的壳。
再加上他们生活在一个房子里,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个人又那么有默契,所以倒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其实,他们越过了恋爱的阶段,像是直接进入了婚姻。
“岑歌,你觉不觉得我们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晏冷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但要他一个本来就粗得很的一个大男人,能准确地发现这么细腻的问题,那倒真是难为他了。
“比如?”
“呃……我也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呃,这个……”晏冷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满头大汗。
“不像恋爱?”岑歌替晏冷说了出来,在这方面,岑歌倒是比重活了一世的晏冷更成熟一点,毕竟晏冷重生是不假,但他前世也只活到了三十多岁,除了跟岑歌有过一段失败的感情外,他的恋爱经验确实是零。
“啊!是啊!”晏冷恍然大悟,不过他奇怪地看向了岑歌,明明大家都是男人,为什么岑歌会知道?
岑歌笑了笑,“当时我发现自己喜欢你的时候,特意找了书看。”那时候,他本以为自己和晏冷不会有结果,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苦恋而已,却没想到,他们真的能走到今天。
晏冷也笑笑,他们这算是苦尽甘来了吗?
“觉得遗憾吗?”
“什么?”岑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让晏冷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有恋爱过啊,尤其是没有和女孩子谈一场恋爱,是不是觉得遗憾?”岑歌微微打趣晏冷,半开玩笑地说。
晏冷看着岑歌眼神中藏得很深的紧张的情绪,摇摇头,“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都知足,哪里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顿了顿,晏冷看着岑歌变得柔和的双眼,也带着些打趣的笑意,“如果真说有什么遗憾呢……”
岑歌有些紧张,屛住呼吸。
“那当然是没有和你真正谈过恋爱喽~”说完,晏冷捂着肚子笑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
“你!”岑歌有点恼羞成怒,他再不屑俗规,可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奇怪,和坦然与否无关,他足够洒脱,可这种事拿出来说,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岑歌,不然,我们重新谈一次恋爱怎么样?”晏冷兴致勃勃地提议,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们真的没有谈过恋爱,确实有点遗憾,所以他觉得这个可以有。
“怎么谈?”这次换成岑歌有点懵了,晏冷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追你,怎么样?”晏冷的兴致更高了,一想到他俩腻腻歪歪地在一起,各种甜蜜,晏冷就忍不住心里痒得厉害。
“怎么追?”岑歌总算有些明白过来,但他也没有恋爱经验,不过,他似乎也想参与到这个游戏当中来了。
“这当然不能告诉你!嘿嘿,看看少爷我是怎么把你追到手的吧,嗯?冰山美人?”晏冷贱兮兮地调笑,伸手去勾岑歌的下巴,却被岑歌一巴掌拍远。
“这么得意?小心别被小爷我给攻下了,嗯?”岑歌毫不客气地反调笑,还刻意把“攻”这个字咬得很重,那凤眼可谓是勾魂夺魄,看得晏冷心痒难耐。
“那就试试看喽~美人,别太容易被我拿下哦~”晏冷那一张原本冰山气息十足的脸上,却出现了痞痞的笑容,肆无忌惮地调笑。
让我真真正正地追你一次吧,我的岑歌。
第六十回 热恋
让失去的再拥有,是上天多少的眷顾。
晏冷宁愿辛苦一点,把那些必须他亲力亲为的工作都带回了家里,然后他就能和他的岑歌一起去上学,平平常常,却让他觉得每一秒都那样鲜活。
岑歌出院后,每天在晏冷的监督下,必须得“遵医嘱”,每天青菜、萝卜地吃着,晏冷一边哈哈大笑地嘲笑他像只兔子,然后岑歌瞪他,他就指着岑歌再次笑个不停,也给岑歌气得不行,转身走开。晏冷又巴巴地追上去,跟在岑歌身后,岑歌往左他也往左,岑歌往右他也往右,然后被岑歌烦得一脚踹开,他就又一脸受伤地贴上去,气得岑歌牙痒痒。
可晏冷也是真心疼岑歌,第一个月一点油水都不能有,米饭都要少吃,最多喝点米汤、粥之类的流食。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就只能蔬菜水果变着花样吃,本来就是大病初愈,这一个月过去,晏冷眼见着岑歌瘦了一圈,原本流线型的身材线条现在瘦得肋骨都突了出来,给晏冷心疼坏了,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可算是熬过了一开始的一个月,能喝点生煲粥什么的了,晏冷立马每天在那几家汤饭店和粥品店之间跑来跑去,不时地买点岑歌能消化的糕点,最后甚至都麻烦了自家老妈。
对此,晏冷毫无心理负担,反正是自家儿媳妇,婆婆煲点汤什么的不是应该的么。
而自家老妈一脸暧昧地问这人是谁的时候,晏冷却是义正言辞地说,想多了,就是岑歌,是好兄弟。
看着自家老妈一脸失望,晏冷在心里默默地给老妈磕了几个头,对不起了,老爸老妈,这是唯一一件明知道对不起你们,但我却不能更改的事,无论如何,岑歌都不会是他牺牲的对象。
“噫~~好难吃~~”岑歌飞快地放下勺子,然后在晏冷来不及阻止下,把一整晚“难喝”的粥都喝光。
“别喝了!……那么难喝干嘛还要喝光……”晏冷有些挫败,本来看得就不多的电视剧告诉他,想抓住他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所以这次正好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于是他挽起袖子,把想要帮忙的岑歌按了回去,兴致勃勃地和那一堆黄瓜茄子斗争,最后却败下阵来,不但各种难吃,还被岑歌喝得一干二净。
岑歌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双凤眼睁得大大的,萌出水似的看着晏冷,看得晏冷心头一软。
为了眼前这人的一个眼神,他真的做什么都愿意。
原来每个人的不近人情和冰冷外壳,都只不过是没有遇见那个让他动心和相信的人而已。
在晏冷面前,岑歌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孩子,哪怕他明明比晏冷还要大一岁,明明受到过那么多的冰冷伤害,和现在一切都成了过去,他找到了能让他放下所有冰冷的那个人。
不会被放弃,不会被牺牲,不会被厌烦。
不管他做什么,都有一个人会永远站在他身后,或是挡在他身前,一辈子都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后悔。
能遇见这样的一个人,并能安全地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不用怕被拒绝,不用怕尴尬,喝一碗难喝得要命的粥,可他就是愿意一直这样下去,这样哭,这样笑,这样在另一个人的眼中放肆。
“我喜欢喝啊~”岑歌眯着好看的凤眼,看着晏冷放肆地大笑。
“我想一辈子做菜给你吃,你愿意吗?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做得这么难吃了……我也不会再做给别人吃,我只做给你吃……你愿意吗?你愿意吗,岑歌?”没有忐忑的告白,却最动人。
简简单单说出口的海誓山盟,却别轻易地怀疑,也别那么轻易地拒绝,因为可能已经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了千万遍,错解了你一个鼓励的眼神,才鼓起勇气说出了口,心里却藏着千分万分的不安和几乎要被埋没的期待。
我愿意为你做一辈子的饭,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我愿意为你许下那些我曾经最不屑的海誓山盟,只是因为。
我爱你。
所以,岑歌,你愿意吗?
“我愿意……”流着泪的吻,不是一个人品尝泪水的苦涩,而是加倍的甜蜜。
当苦难被两个人分享,就连那些最无聊的事都变成纪念和甜蜜,所有显露给人前的冰冷和虚伪都在一瞬间破灭,因为留给对方的只剩下那么自然而然的坦诚和最炽烈的爱恋。
他们就像是一对刚刚坦诚心意的少年郎,当视线交错的时候,心如鹿撞,心里满满的爱意一下子溢了出来,一瞬间全身都被点燃,愈烧愈烈。
看见对方的时候烧得耳朵都烫得像要燃起来一样,看不见对方的时候心里却想得厉害,突然窜起一撮火苗,骚动着心里的想念,撩拨了热恋的悸动。
晏冷明明在做着物理卷子,可却突然笑出了声,在周围人揶揄的目光里想忍住笑,可那笑意却忍都忍不住,就算是这世上最高明的画家,都画不出这样的笑容,那样甜蜜的回想,那样满溢的期待。
岑歌大病一场,回到学校,坐在班级里,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还是这双凤眼,还是这两条直眉,可却没有了眉梢眼角的冷冽,嘴角上扬的笑变得温暖,再没有了那么瘆人的讥诮。
刻在心上的疤,永远都不会消失,就算是再好的药,都只能让他不再流血,只有最温柔的爱意,在回想的时候,才会一点一点地抚慰伤口,让你忘记疼痛。
“考试怎么样?”晏冷把一堆资料塞进了车里,伸手替岑歌系好了安全带,这才发动车子。
“嗯……和平时差不多吧。”再也不见往日的冰冷淡漠,少年郎的俏皮和骄傲的小眼神闪闪发亮,看得晏冷的心跳得快了一拍。
“这么得意?”晏冷侧着头给了爱人一个赞赏的眼神,丝毫不吝啬崇拜的意思。
“那是!小爷是谁?那是大写的天才!”岑歌的变化真的太大,可谁又能说不是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呢?这么多年,他过得太压抑,痛得太深切,寂寞融进了骨子里,心都沁得冰冷。
“是是是,我家小爷最厉害了~哈哈哈哈~”晏冷的眼睛弯了弯,笑得灿烂又漂亮。
车子挤入了车流中,仿佛一点都不显眼,他们两个人也好像和这芸芸众生没有什么分别。
其实他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在拉萨的雪色山顶,在漫天经幡之中,又在这车水马龙的江州,他们不都是两个最普通不过的人吗?
或许只有在对方的眼里,他们才是如神如明,虔诚地信仰,把自己完完全全交托出去的信任。
就在那云端,诸天神佛都笑了。
第六十一回 公开
有的时候,阳光是影子最好的保护伞,耀眼得让你相信它和黑暗形同陌路,可谁又能说光和暗不是这世上最光明正大的一对呢?
高三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岑歌是第一名,晏冷相隔也不远,第九名。
以市一高的水平来说,无论是第一名还是第九名,学校都是任他们挑选,对于岑歌和晏冷来说,都毫无压力,选择一所学校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对于晏冷来说,这将是他瞒着岑歌的最后一件事情,除了宋人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还记得那时候宋人良问他,值得吗?
他知道,宋人良问的是什么,用他这一生最好的十年去换和另一个男人的一辈子,而且一辈子都会受人非议,被人家带着有色眼镜看着,在背后指指点点,这样,真的值得吗?
那时候,他心里说没有忐忑是假的,但他怕的不是那些流言蜚语,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他怕的从来都不是这个,只有那些心志不够坚定的弱者才会怕这些外在的流言,他又怎么会怕?哪怕他一无所有,他依旧是那个晏冷,不会有丝毫的改变,这就是他独有的骄傲。不是因为他是晏家子弟,不是因为那些金钱、权势,更不是因为还算称得上俊朗的外表,即便他身无分文,形容尽毁,他的骄傲也不改分毫。
能让他感到忐忑不安的从来都只有岑歌,那时候他怕岑歌不想和他在一起,怕岑歌厌弃那样肮脏的他。
那时候他的回答是,不过是十年罢了,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是最美好的,忍耐十年,就能换最美好的一辈子,又怎么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宋人良只是摇摇头,说他简直疯了。
没错,他的计划的确就像是疯了一样,可他已经再没有别的办法,所以,现在的他只能处处讨好着岑歌,只希望当他知道真相的那天不要太生气,别不要他。
“诶,我最近是不是又长高了?”晏冷一脸欠揍的表情几乎凑到了岑歌的脸上,笑眯眯地想着他家岑歌的睫毛真长啊,这双眼睛真好看啊,勾得他魂儿都没了。
岑歌冷冷地斜睨他一眼,哼了一声,愤愤地快步往前走。
“诶,诶,我错了,我错了……”晏冷忙不迭地认错,只是一脸欠揍的笑意让岑歌气得牙痒痒。
明明自己还要大一岁,竟然比他还要矮,岑歌有些气闷。
其实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往往一年半载不见就能窜上一截,可让岑歌气闷的是,明明自己比晏冷还要大一岁,可晏冷却一直比自己高两厘米。自己一米七四的时候晏冷一米七六,自己一米七八的时候晏冷一米八,自己一米八一的时候晏冷一米八三,结果前两天量的时候发现自己终于又长了一厘米的岑歌一脸兴奋地跑过去告诉晏冷,结果没想到今天晏冷就一脸得意地说他也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