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上修坚持把卡塞进了人的裤兜,温和地安慰道:“那就是给你的零花钱,没事,拿着吧。”
苏云舸抹着眼泪泣不成声:“哥……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我爸妈把我卖给他们,可是他们又有孩子了,就不要我了,每天都打我,还骂我,不给我饭吃,之前去夏令营,还是许老师给我垫的钱,因为他们打我,我害怕,才想着躲两个月,没想到他们就不要我了……呜呜呜……”
陆之义点了点头,宣布道:“以后就住这里吧,别再回去了,你的生活费和学费,叔叔来出。”
苏云舸擦干眼泪,摇了摇头说道:“谢谢叔叔,我在外面打工,有宿舍的,不用了。”
陆之义皱眉道:“打什么工,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钱什么时候不能挣?好了,不用说了,以后就住这里吧。”
陆上清突然出声:“爸,我们高中在城北郊区,老院离学校很近,我也想去那里看看,不如我和小云就一起住那里吧。”
“老院”是阿信留给陆上清的遗产,陆之义没有做声,陆上修心中一禀,温和地劝道:“小清,哥每天开车送你们去学校,好不好?”
陆上清笑道:“不用,哥,我只是觉得那儿方便,等放假了我们再回来,那里就像宿舍一样。”
陈悦端了果盘过来,轻声说道:“那得好好整理才能住,先在家住下吧,反正还有几天才开学,不着急。”
陆之义点了点头,顺着话说道:“不着急,等开学再说。”
陆上清笑道:“行。”
就这样,苏云舸以“极其悲惨的身世”入住了陆家,每天悉心照料着人的衣食起居,直至开学的前一天,老院收拾出来,两人才搬离了陆家,开始了明目张胆的同居生活。
第85章 零丁孤苦(二)
“老院”其实是个带着院子的公寓,院子挺大,还有个游泳池,只是荒芜了多年,昨天才被清理了出来,换上了干净的水。
陆之义亲自开车将两人送来这里,三人把行李搬进公寓,又好生收拾了一番,才消停下来。由于陆之义还有工作,便简单地交待了几句就离开了。
苏云舸站在客厅里环顾四周,只见整个公寓属于简约欧式风格,干净利落,却也不失优雅大气。
陆上清凝视着墙上的一处空白,久久不语。苏云舸缓步走至人身后,伸手环住人的腰,闭上眼睛嗅着人身上清新的皂香,低声问道:“在看什么?”
陆上清凝视良久,终于闭上了眼睛,低头轻声答道:“没什么。”
苏云舸轻轻吻着人的脖子,低声问道:“那里以前有什么?”
陆上清勾起嘴角,笑却不及眼底,轻声答道:“照片。”
一张挂在客厅墙上的照片,一个家庭的回忆,最后一次的全家福。苏云舸心下了然,微微收紧了胳膊,不再多说。
两人默立良久,陆上清终于静下了心,他挣脱人的怀抱,走到沙发上坐下,倒了杯水。可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拿,杯子就被苏云舸抢走了。
苏云舸把水壶一并拿了起来,晃了晃杯子对人笑道:“我去热些水,这个凉了,不能喝。”
自从陆上清受伤以来,他的一切饮食都必经苏云舸之手,陆上清刚开始还不习惯,一来是因为他一个人过惯了,突然有种被人掌控了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二来是觉得这人实在太过小心,不让喝酒就也算了,这大热天的,竟然连个凉水也不让喝。
可自从前几天陆上清私自喝了冰水,导致他咳了一个晚上,险些得了肺炎,接着又在苏云舸充满压迫感的阴鸷下度过了三天,他便再无异议地由着人去了。
苏云舸很快热好了水,倒出一杯放在旁边晾着,才坐在人身边笑道:“等会儿就能喝了,别着急。”
陆上清点了点头:“我不渴,没事。”
苏云舸笑了笑,双手环胸懒散地倚在靠背上,又对着四周打量了一番,才如实地评价道:“跟电影里似的。”
陆上清轻笑出声:“我也觉得。”
苏云舸闻言一挑眉,偏头看着人问道:“你以前不住这里?”
陆上清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十岁以前,我都住在这里,只是……装修变了。”
苏云舸心下了然,想必是陆之义怕儿子睹物思人,才故意改了装修。于是苏云舸便笑道:“这是怕你得抑郁症吧,他还挺有心。”
陆上清点了点头笑道:“他挺好,只做不说,是个当爸的。”
苏云舸转念一想,忍不住笑道:“这老丈人不会把我打死吧。”
陆上清叱笑道:“难说。”
苏云舸笑道:“跟我私奔如何?我们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陆上清就偏头看着嘴角含笑的人,认真地答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放下的。人若只顾自己,路就只会越走越窄,我不能答应你。”
苏云舸笑道:“就算是一辈子,我也愿意等,一直等到你想跟我走的那天。”
陆上清淡淡地回视着人如有质感的目光,沉默许久,终于移开了视线,声音几不可闻:“如果有那天……”
人一旦承受的太多,承受的太久,或许会忘记,负担是可以卸下的。卸下负担的那一刻,便是重生。然而重生所面对的,或许,是斫却月桂万里清明,又或许,是另一个吃人的世界。
苏云舸用手背试了试水温,便一边把水杯递给人,一边风骚地笑道:“如果有那天,清儿要怎样?”
陆上清接过水杯小饮一口,面不改色地答道:“吃干抹净。”
于是苏云舸笑得更灿烂了:“清儿要吃哪里?”
陆上清刚把水杯凑到嘴边,闻言动作一顿,生生地被噎了半晌,再一次对这人曲解人意的本事刷新了认知,懒得继续浪费口水,干脆放下杯子起身走了。
苏云舸对着人的背影笑道:“清儿放心,这个愿望,我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陆上清干脆关上了卧室的门,眼不见心不烦。
第86章 正人君子(一)
黑寡妇已除,组织暂时没了任务,银狐左右也没什么事可做,便拿着从陆之义处涮来的外快买了几瓶好酒,带着小白狗回了郊外的茶屋。转眼几天过去,酒早已喝光了,这日下午,银狐正百无聊赖地逗小狗时,便忽然生出了个念头:“不如我去打工挣些酒钱吧?”
想到这里,银狐便摸着小白狗的脑袋,轻笑着问道:“小白,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工作?”
小白精神抖擞地摇着尾巴汪了几声,银狐摇了摇头笑道:“酒吧不行,只干活不喝酒太虐心,但喝多了会被人发现的。”
小白原地转了几个圈,欢脱地蹦哒着又汪了几声,银狐便点了点头笑道:“咖啡店还可以,如果能勾搭上几个富婆来养我们,那就是最好的了。”
小白狗开心地摇着尾巴汪了一声,银狐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轻笑道:“对,挣了钱买酒喝。”然后就抱起它出了门,把它托付给曹帅帅后,便直奔市中心而去了。
银狐一路乘坐公交,等到了市中心,已是下午六点了。他找到一家看上去还算豪华的咖啡店,便信步走了进去,甫一进门,店里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了他的身上,银狐落坐在一处靠窗的座位上,优雅地点了杯咖啡。
不久,咖啡就送了过来,可送咖啡的人却不是服务员,而是个仪态万千的女人。
女人把一杯心形拉花的卡布奇诺轻轻放在人的面前,转身把托盘交给服务员,才对人笑道:“先生在等人?”
银狐抬头对上人的目光,轻声笑道:“对,她正站在我的面前。”
女人轻轻一笑,把发丝顺到耳后,缓步走到银狐对面坐下,同样点了杯咖啡,才对人笑道:“这里的咖啡,口感不错。”
银狐低头看了看有多半杯泡沫的咖啡,舌根都跟着苦了起来,便对人轻声笑道:“看起来的确不错。”
女人笑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喝咖啡么?”
银狐实话实说道:“不是,我是为了找工作。”
服务员把咖啡送了过来,女人一边拿起勺子轻轻搅拌着,一边笑着问道:“找什么工作?”
银狐反问道:“你看我像是做什么的?”
女人就对银狐仔细打量了一番,轻声笑道:“我看你像个模特。”
银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着人问道:“不考虑聘用我吗?”
女人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能聘用你呢?说不定我也是个靠人吃饭的。”
银狐摇了摇头,看了吧台一眼,轻笑道:“吧台不能随便进,可你刚刚在里面。”
女人一愣,脱口问道:“如果我是个打工仔呢?”
银狐摇头笑道:“那刚刚的服务员,就不会对你那么尊敬了。”
女人被噎了片刻,终于笑道:“你想要什么工作?”
银狐轻笑道:“要看薪水如何。”
女人笑了笑,放下勺子起身走了。不一会儿,一位服务员便走了过来,礼貌地对银狐说道:“经理,老板说您明天可以来上班了,这是您的奖金。”说完便把一个信封放在了银狐的面前。
银狐抬头对着正上方的监控摄像笑了笑,拿起信封便起身离开了。刚出咖啡店,银狐就去超市买了瓶青花瓷汾酒,又去宠物店买了袋狗粮,才往公交车站走去,准备打道回府。
眼下银狐正在路口跟一群人一起等绿灯,不远处忽然有人大喊“抢劫”,紧接着,一辆摩托车慌不择路地冲着人群疾驰而来,大家为了躲避,下意识地四散逃开,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惊慌地跑到了马路中间,由于事发突然,原本直行的轿车没来得及反应,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银狐立刻扔掉了手里的东西,迅疾地向小男孩跑去,一个马路对面距离较近的男人却已经扑了出去,抱着小男孩就地滚了几圈,正好滚到了银狐的脚下。
轿车猛打方向盘地紧急刹车,刺耳的声音令人心颤,场面异常混乱,然而此刻躺在地上怀抱小孩的男人,却觉得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银狐俯视着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的人,颇感流年不利,但他鉴于此刻的情景,只好弯腰把人扶了起来,酝酿了半晌,终于问道:“没事吧?”
真是……废话。
原来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俊秀青年许月明,此刻他近乎虔诚地看着两个月没见面的银狐,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没…没事……”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头去看吓坏了的小男孩,急切地问:“你摔到哪儿没有?疼不疼?”
惊吓过度的小男孩愣愣的摇了摇头,许月明大致检查了一下,看到小男孩的确没受伤,便开心地笑道:“好不好玩?来,叔叔再抱你玩一次!”然后就真的抱着小男孩在地上滚了起来,一边滚还一边笑着说:“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好玩?”周围的人也被逗乐了,开怀大笑了起来。
小男孩终于笑了,抓着许月明的衣服说:“再来,再来一次。”
许月明笑道:“那你叫我叔叔,我就跟你玩。”
小男孩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嘟着嘴叫了一声:“叔叔。”
许月明就又抱着小男孩在地上滚了几圈,四周的人配合地笑着鼓掌,直到交警赶来,许月明才停了下来。
第87章 正人君子(二)
许月明对交警述说了情况,把小男孩交给他的家人,便趁乱溜走了。可他才过了一条街,就猛然顿住了,惊慌地转身向事发地看去,在原地愣了几秒,许月明便准备再跑回去,可他刚迈出腿就被身后的人叫住了:“找我?”
许月明一个没收住,便踉跄了一下,他转身愣愣地看着靠在灯杆上的银狐,半晌才组织好了语言:“好……好巧。”
银狐云淡风轻地问道:“不怕被撞死?”
许月明愣了愣,便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笑了:“当时没想那么duo…”
“如果死了,”银狐打断人的话问道,“会后悔吗?”
许月明一愣,缓缓地把手放了下去,认真地答道:“要是能救那个孩子,我就是死了,也绝不后悔。”
银狐就第一次对这人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对上人清澈的目光,银狐默然了半晌,微微垂下脑袋几不可闻地问道:“值得吗?”
许月明笑道:“本能嘛,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银狐抬头看着笑得没心没肺的人,不知为何就忽然记起了初次见面时的情景,话到嘴边凝噎了半晌,才终于轻声说道:“以前,我以为你是个傻子。”
许月明的笑容瞬间就抽搐了,噎了半晌才问道:“那……现现…现在呢?”
银狐认真地回答:“现在觉得,以前的想法,真是正确的很。”
许月明看着一头雪发的人愕然了半晌,突然发觉这人变了,可却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变了,但总觉得以前的他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于是许月明就仔细地看着人的模样,凝噎了半晌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银狐与人对视片刻,语气云淡风轻:“因为有人教我,有些人,是不能骗的。”
许月明顺着话问道:“谁教的你?”
银狐轻声笑道:“给我染发的人。”
理发师?许月明更觉得云里雾里,便下意识地接着问道:“什么叫‘有些人’是不能骗的?”
银狐盯着人看了半晌,才低下头轻轻笑了笑,然后抬腿走到了人的面前,偏头指了指旁边的超市笑道:“我没酒喝了,去给我买瓶好酒来吧。”
单纯的人总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许月明突然就觉得这人一定是受了什么很大的打击或者变故,于是当下就点头说道:“那你等一下,我去买。”然后就去买了一整箱的杏花村,用购物车推了出来。
银狐忍不住笑道:“怎么,拿酒来勾我吗?”
许月明脸刷的就红到了脖子根,慌忙辩解道:“你要是想带走,也阔…yi…”可惜咬到舌头了。
银狐饶有兴趣地盯着人看了半晌,摇了摇头笑道:“懒得搬,住在你家喝完它,行吗?”
许月明点头如小鸡啄米:“行行行,我把酒搬到车上去。”然后就搬着一整箱的酒放到了不远处的私家车上,转头对银狐笑道:“上车吧,我们回……回家…”说完脸又红了许多,抬手挠了挠后脑勺。
银狐笑了笑,径直走到了前排的驾驶座,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对人伸出手说道:“钥匙。”
许月明就把钥匙交给了银狐,自己则钻进了副驾驶座,一路上不停地偷瞟着人认真开车的模样,直到银狐停了车,许月明才回过神来。
银狐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这是银狐第一次挑明了说,许月明立刻紧张了起来,手心倏的就冒了一层冷汗,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傻子,现在更是这么认为。”银狐自说自话般的看着挡风玻璃外的雨刷,继续说道:“但聪明的人,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反而是天真至极的人,到死都干净清澈,还要留下一些遗憾,让活着的人难堪。”
许月明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这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没办法搭腔,许月明干脆就沉默了,等银狐把话说完。
“我没有喜欢你,却也不讨厌你。”银狐如是说道,“你是少数能让我留意到的人。更是少数能让我想保护的人。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今天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
许月明从一堆呓语般的话里挑挑拣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便脱口问道:“那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银狐就偏头看了看无比紧张的许月明,瞬间觉得简直是鸡同鸭讲,干脆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忍不住问道:“你听懂我说什么没有?”
许月明点了点头,认真地答道:“嗯,你说我是少数能让你留意到的人,说你想要保护我,但还没有真正的喜欢上我。齐岳,跟我交往吧,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请给我一个机会!”
银狐对这货的理解力叹为观止,对上人赤诚的目光,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在看到对方瞬间点亮的眼神后,银狐恨不得把自己的脖子拗断——没事点个什么头?!
可头已经点了,再后悔也没用,只听许月明兴高采烈地大声说道:“谢谢!我一定会让你喜欢上我的!”然后就喜上眉梢地搬酒上楼去了。
银狐看他脚不沾地的像是快飞起来了,便倚在靠背上沉默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对牛弹琴。”然后就下车锁门,跟着人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