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勋还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自己家乡的故事,还说有机会带芮安回老家看看,尤其到了小麦成熟的季节,那里简直是天堂。两人聊着聊着一瓶子酒就喝光了,之后不知道谁又拽来一箱啤酒,两人又喝起来,直到海勋大醉特醉,躺在地上头枕着芮安的腿就不动了。
此时,大家已经喝的差不多了,谁也不会注意到桌子下面两只十指紧扣的手。那只是芮安的鬼迷心窍,他偷偷的握着海勋的手,喝醉的人也条件反射的回握着他,即便如此一厢情愿,但那一刻,四周的喧哗仿佛都消失了,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芮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样强有力的敲击着他的胸口。
那一晚,海勋问他要去公安部门还是去刑警大队,芮安告诉他要去刑警大队,海勋说,那我也去。
海勋还说,‘安,你就是活得太累。有时候看你勉强自己去合群还挺奇怪的,你要知道,人就这几十年可以活,所以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无论是笑还是哭,疯狂一次也无所谓,因为你在意的那些闲话和眼光,并不能让你更快乐……’
‘安,跟你说,其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个特别自私冷漠的人,后来接触深了才知道,原来你是个心比我还软的傻子。’
……
芮安以为海勋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会跟自己一样选择了加入刑警大队,而两人也被分配到了S市A区的刑警队进行实习。
芮安从来没有想过要将这份恋爱传送出去,更不会奢望能得到什么回应,他仅仅的想着两人分开了就让这段缘分断了,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发展,他触不及防,头脑混乱。
但是,上天给了他机会却让他再一次绝望,实习期间有个女人对海勋表白了,海勋告诉他的时候已经答应了会交往,芮安装作很高兴的样子祝福他,然后开始不自觉的逃避。
这份恋爱就这样被他压在了心底,它慢慢沉淀,直到变成坚石。
意外的是,两个月后海勋就恢复了单身,他跑来告诉芮安,比起和女朋友在一起,和芮安在一起要更轻松更快乐。
芮安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该可怜那个女人,还是该可怜自己,可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准备再移动那块坚石。
萧伯纳说过,人类老是高估了自己所没有的东西之价值。
而这个东西里也包括人。
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觉得他/她是世间的绝品,但一旦得到了,又发现没自己想的那么好,然后便随意挥霍。
芮安不想做这样的人,与其让海勋对他有厌倦的一天,他宁愿选择远远的看着。所以他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份兄弟之情。
可惜,他这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在三年后的那一天动摇了。
就在海勋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近乎发疯的后悔,他宁愿拥有过被抛弃,也不愿什么都不曾尝试。你看,芮安他高估了自己这份成全之爱的同时,也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是个大彻大悟的人,他以为自己是个在爱情里不求回报的人。
那年芮安21岁,他和海勋是刑警大队里面最有默契的新人搭档,他们办事干脆利落而且成绩出类拔萃,芮安原本是享受这样的人生的,直到有一天早上他去银行存钱,遇到了持枪劫匪。
芮安是沉着的,他蹲在人群的角落一边观察那三个明显有准备的人,一边掏出电话,幸亏当时场面有些混乱,芮安以最快的速度成功报了警。
劫匪看起来还算冷静,两个人负责监督柜台里的人拿钱,一个人负责看着群众,但没一会儿其中一个人接了个电话,说了没几句就挂断了,然后对其他两人说警察过来了,他们得马上走。
原来这群人还有外援。但他们没想到这么周全万无一失的计划会这么快引来警察,然而他们并没有达成一致,其中一个人喊着警察不可能这么快,还在往袋子里装钱。
贪心的代价就是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警察已经把这里团团围住了,劫匪着急了,拽起一个小女孩就大喊着让警察全部撤离,不然就杀了她。
芮安知道,警方大概在看不到的地方已经备好了狙击手,但是劫匪一共有三个人,要保证这些人同时失去伤人能力几乎不可能,更何况他们还站在人群后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姑娘哭喊太激烈,眼看着劫匪越来越烦躁,芮安就靠着墙主动站了起来,瞬间,三个黑漆漆的枪口都对准了他,芮安咽了口唾沫,装成害怕的样子说自己愿意代替那个小姑娘,为了表达自己无害,芮安还把裤兜都翻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不想乱上添乱,劫匪非常谨慎的选择了愿意配合的芮安,夏天很热,芮安被扼制脖子的同时,就感觉到劫匪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
在几番交涉之后警匪依然亢奋,为避免有无辜伤亡警方无奈答应退后,劫匪三个人背靠背一起慢慢挪出了银行,芮安被压在最前面,劫匪的胳膊从他的肩上穿过,对着逐渐后退的警察。
芮安举着双手看着不远处站在警车前面穿着防弹服的组长孟启,直到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芮安猛地握住穿过他肩头的手腕,掰掉劫匪手里的抢之后反身将人压制在地上。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闷闷的枪声,随后另外两名劫匪被枪击在地。接着四周迅速跑出之前隐藏起来的刑警,他们准备将劫匪一同压制回去。
就在大家以为这场战役就此结束的时候,其中一个本该被击毙的劫匪突然举起胳膊,疯狂的开起枪。
而芮安的位置正好对着枪头,闪过他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枪头,即便他会被打成筛子。
可奇怪的是,一阵枪声之后劫匪被彻底□□毙,而应该吃了好几颗子弹的芮安却毫发无伤的躺在地上,此时,他的身上压着一个人,那人在看到芮安没事之后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可他的牙齿不再是白色,而是浸满了血红。
被一口鲜血喷在脸上,芮安发懵的看着身上的人,他颤抖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名字,仅仅是看着那人渐渐失了笑容后,将头垂在他的胸口……
海勋身中四枪,三枪打中要害,不治身亡。
看着被白布盖住的人,芮安将孟启按在墙上喊,‘为什么海勋会在现场,他今天不是应该放假回老家吗?早上他还跟我说他会给我带回来大曲,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芮安还记得,当时孟启非常冷静的告诉他,海勋正要离开,听说是你报的警就非要过来了。
芮安不信,他说,你孟启是组长,没有你的命令,他能说来就来吗?
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孟启,芮安彻底的失控了,直到他被医生打了镇定剂,直到他渐渐昏睡过去。
三天后,海勋被火化了,他的功绩和英勇牺牲将被永远记载,所有同行都送了他最后一程,芮安也在其中,他没哭没闹,就是沉默着看那具冰冷的尸体。
说来可笑,芮安受过很多心理素质培训,教他如何应对各种场合,如何与犯人沟通,但是却没有人教过他,自己爱的人为自己而死后,要如何面对,如何承受。
之后,芮安就不再上班了,他把电话扔了,警服脱了,跟着海勋的骨灰一起回了海勋的老家,他跪在老两口的面前说了事情的经过,他说他会替海勋好好的养着二老。他还说,请答应他这微不足道的弥补。
老两口是善良的农民,他们有颗质朴的心,他们既没有怪罪芮安也没有赶走芮安,他们只说,他们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然后,芮安住进了海勋原来的屋子里,生活着海勋的生活,他每天都去麦地头的坟茔去看海勋,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沉默,天暗了才回去。
一个月后,芮安被老徐强制带走了,还把瘦的不成样的他送到了心理诊疗室,医生说芮安不是因为受到刺激后换上了自闭症,只是他自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而这种情况只能靠他自己自愈。
孟启为芮安申请了长期休假,只是无数次来看芮安都被拒之门外了,除了老徐,芮安不再让任何人进他的屋子。
芮安没想过要自杀,没想过要虐待自己,他只是很平静的活着,期待有一天那个人能给他托梦,告诉他,为什么要替他挡下那些子弹,为什么要替他去死。
可惜的是,两年过去了,芮安一次也没有梦到过海勋。
之后芮安向队里递交了请求调职的申请文案,几天后,孟启拿着芮安的调职批准书告诉他,他被调到B区巡警大队,也就是老徐的队里。芮安知道,从他进部队以来,都是老徐在帮他铺路,而他如今的选择无意是一种辜负,可他只能这么做。
临走前,孟启问他,‘如果为你死的是我,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芮安什么都没说,因为在他心里,已经连假设都不存在了。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芮安的调职是因为芮安已经再也举不起枪了。
更没有人知道,芮安将所有积蓄都留给了海勋的父母,他要求调职也是想要一个稳定的工作,然后每个月都往老两口的户头存钱,即便知道海勋死后他的父母会得到一大笔抚慰金,但他觉得如果不这么做,他的生活就会到此结束。
他需要一个念头,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更没有人知道,他在去巡警大队之前在海勋的坟前哭了整整一晚,这是他第二次哭,就好像14岁那年院长离开他的时候,但他始终没把自己的感情说出来,就告诉海勋,他有多想念,有多悔恨。
然后,23的芮安开始了他的巡警之路,一直到现在。
后来他让自己每年来看海勋一次,每一次都要走的干脆。
他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他又会重蹈覆辙。
第31章
不知道坐了多久,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开走了,身边的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耳边是路人新一轮的讨论,芮安转过头,见那对儿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休息凳的另一端,此时两人手牵着手不知道聊着什么,笑的很开心。
迈开僵硬的腿,芮安不想停留在这里了,他越过人群,越过那对儿特殊恋人,径直的朝家走。
“……你的东西。”
身后传来踏踏的脚步声,芮安停住,回头就看到刚才那对儿恋人中矮一些的人跑了过来,他手里拿着苹果,正一脸清爽的盯着芮安。
“你好?”大概是芮安发呆的时间太久了,男人歪着头非常俏皮的唤醒他。
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芮安这才发现刚才放在凳子上的苹果忘了拿了,他赶紧接过,呆呆的说了句:“啊,谢谢。”
“不客气。”男人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那个!”
大概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叫住,男人疑惑的回头。
明明是晚上,芮安却觉得被路灯照的皮肤发烫,干涸的唇瓣开了又闭,犹豫片刻之后他才笑了下,说:“你那位还蛮帅的。”
男人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解的看着芮安,待发觉芮安的笑容是善意之后也跟着笑了,“我也这么觉得。”
看着那人轻快的背影,芮安这才转过身离开了,无意识的,脚步也加快了些。
他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笑,掺杂着很多勇气,让他一个陌生人看来,也非常可爱。
不得不承认的是,活到了28岁,他才明白,真正的强大的人,不是社会地位的高低,不是拥有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气势,而是内心,它可以随着时间变得坚韧而顽强,直至它无坚不摧百毒不侵。
孟启说过,越是在意什么,什么越会折磨着你。芮安觉得这句话很对,他之所以过了七年还在原地踏步,就是因为他不愿走出过去,他总以为只要他闭口不提,只要他圈着记忆,他就再也不会失去什么。
不可抗力的是,时间依然将昨天狠狠的翻过了,它卷着冲淡一切的巨浪拍打着每个人,将所有过不去的、回不来的留在你的回忆里,变成所谓的遗憾。
这是残忍的,即便再不愿,那份刻骨铭心的伤痛也淡了,那块坚石也渐渐的变成了海绵,它吸收了这份单恋,将它变成一种执念,芮安执着着海勋的死,他曾无数次的想过,那年夏天,他是否也能为别人奋不顾身的挡下子弹。
很显然他忘了,在海勋保护他之前,是他先毫不犹豫的冲上那个枪口的。或许是出于作为刑警的责任,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勇敢的,无畏的。
七年,他以为他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动摇,他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两点一线的生活中闯入了一个叉路口,那个路口站着一个人,睁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琥珀色眼眸,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精短的胡茬,他招招手,还是那副自大散漫的样子。芮安看着他,却是驻足不前,而那个男人突然走了过来,拿起剪刀将绑在芮安脚裸的丝线给剪断了,芮安震惊的看着他,男人却拽起他的手径直的朝那条分岔路走去。
芮安回头,看着那条曾经被自己亲手绑住的丝线,渐渐的消失了……
大黄和海勋是如此的不一样,一个狂妄自大毫无常识,一个温柔随性阳光耿直,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在芮安心里留下了印记。
踏在回家的路上,芮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豁然开朗过,当他承认自己在意大黄的同时,他就知道了自己的选择,即便如此,大黄也不会覆盖住海勋留在他心里的印记,他们是共存的,只不过,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
停留的够久了,如果这就是上天的安排,那他愿意打开封闭的门窗,迎接即将到来的心动。
明明都想通了,可到了门口,芮安又犹豫不前了,并不是他改变了主意,而是欣然接受的现在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而已,他无声的捶了捶墙壁,暗骂自己怎么变成了一个初恋少女。
又挣扎了很久,芮安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打开了门。
屋子里很安静,芮安呆愣了几秒才想起来,大黄这是上班去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芮安觉得刚才在门外挣扎的自己完全就像个傻子。
灯也懒得开,芮安连脸都没洗就窝进了被子里,他现在必须要放空一下,不然会紧张死,他还要好好想想,明天早上如果大黄回来,他要怎么开口……
得,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又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时候睡着都不知道的人,在第二天快中午了才醒过来,芮安揉了揉眼睛,想着今天大黄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平时都他都是被那人吵醒的才对。
芮安在床上磨叽一会儿才爬起来去洗脸,他迷迷糊糊的拐进洗手间,用手擦了擦镜子左照右照,看着镜子里脸色慵懒的自己,赶紧洗了把脸,洗完之后还往牙刷上挤了一大堆牙膏,这是他的习惯,还曾经被大黄说成是浪费。
等等,刷牙的手停了,芮安发现平时放在他杯子旁边的玻璃杯不见了,那个玻璃杯本来是用来喝水的,因为大黄没有刷牙的杯子,芮安就把玻璃杯给他刷牙用了,平时就放在芮安的刷牙杯旁边。
芮安一边刷牙一边寻了寻,他慢慢的发现,不仅刷牙杯没了,连大黄平时用的毛巾和洗面奶也不见了,还有那双他特意帮大黄买回来的大号拖鞋也不知去向。
随便漱了漱口,芮安发懵似得在屋里转了一圈,昨晚没开灯,所以他并没看到,此时的屋子里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没遇到大黄之前的样子。
棉被和床单没有了,沙发的垫子终于套上了原来的沙发套,上面摆着芮安平时倚靠的抱枕。墙上的挂钩上也少了一大半的衣服,只剩下芮安的外套,还有门口的鞋柜上,像以前一样摆着芮安那几双过时的鞋子。
而厨房,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一双,干干净净的放在原位。
芮安扯出一声冷笑,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这意外干净的屋子,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了?穿越到遇到大黄之前的时候。
想起什么一样,芮安猛地跑动到挂钩那里,拽下自己前天早上在胡同打架时穿的外套,他记得,他把伤了大黄的折刀放进了衣服口袋的,他记得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芮安甚至把里怀兜都翻了出来,但是并没有找到那把折刀。
对了,还有垃圾桶,芮安记得他前天晚上还给大黄换药来着,那些带血的医用棉就被他仍在了茶几旁边的垃圾桶里的……